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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卷耳》
——善阁读《诗》记(十一)

2014-04-09

衡水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诗三百官人后妃

袁 长 江

(衡水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河北 衡水 053000)

谈《卷耳》
——善阁读《诗》记(十一)

袁 长 江

(衡水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河北 衡水 053000)

《卷耳》是一首夫妇分别之后相互思念的诗,与所谓的后妃无涉。它是完整的一首诗,而不是两首诗,诗的第一章和其余三章“同是怀人之作”,是男女对唱的诗,即诗的第一章为妇女所唱,其余三章为男子所唱。

《诗经》;《卷耳》;后妃;怀人之作;男女对唱

《卷耳》一诗,笔者在《〈噫嘻〉浅议》一文中曾提及过,但因较复杂,没有详细述说,现在谈谈笔者的意见。为便于叙述,先录原诗于下:

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陟彼崔嵬,我马虺 隤。我姑酌彼金 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罔,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 砠矣,我马 瘏矣。我仆 痡矣,云何吁矣!

对这首诗的解释,历来众说纷纭,但归拢起来,主要有以下几种观点。

首先是后妃说。可以《毛序》为代表,它说:“后妃之志也,又当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知臣下之勤劳。内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至于忧勤也。”

把该诗的著作权判给后妃,也就是周文王的妻子太姒,在这些人眼里,是理所当然的。文王是他们心目中至明至善的圣君,这首诗里又显然有女人的口气,那么谁配享有著作权呢?那只有圣君的贤妃了。《毛诗序》的作者实际上就是用这样一条逻辑来确定诗的作者的。诗三百,有很多是实际内容与其序风马牛不相及的。不过这一首,序作者似乎是有根据的,其根据大概是《左传·襄公十五年》里史作者的一段话:“君子谓楚于是乎能官人。官人,国之急也;能官人则民无觎心。《诗》云:‘嗟我怀人,置彼周行。’能官人也,王及公、侯、伯、子、男、采、卫、大夫各居其列,所谓‘周行’也。”原来按《左传》把“周行”解成“周之列位”。古人(不只是《左传》的作者)引诗多是断章取义,这在当时是允许的,而以此做为解诗的唯一依据却是不可靠的。既有《左传》做依据,又有女人的口气,那么,这首诗的著作权非后妃莫属了。后妃是不能言儿女之情的,于是便成了一位女政治家。后人对此多有辨驳,吴闿生剖析最为明白。他说:“《卷耳序》最为牵强傅会。《序》之不足信,于此最著也。《左传》以此诗为能官人,乃推衍而得之义。古人说经多如此。犹释元亨利贞为四德,释春王正月为天君父三统,皆文词易明,而旁通以为之说,不必与本义相附。作《序》者取以说诗,又须牵合于‘后妃之志’,后妃不能官人也,故必云‘辅佐君子,求贤审官’,然于‘朝夕思念,至于忧勤’,终不能以强合也。复自解之曰:‘有进贤之志,而无险诐私谒之心’。其支离窘曲,可具见矣[1]。”就连朱熹,虽不说“能官人也”的话,还认为是后妃思念文王之作。“后妃”之说宋以前最为流行,其后也有承其说的。

朱熹虽然也觉得《毛序》牵强,但在判定为“思念”之辞之后,还是把思念者归结到后妃的身上。他说:“后妃以君子不在而思念之,故赋此诗。”可能又觉得这样说太近乎匹妇之思了,所以又来了这样几句:“此亦后妃所自作,可以见其贞静专一之至矣。岂当文王朝会征伐之时,羑里拘幽之日而作欤?然不可考矣[2]。”似乎是模棱两可的话,但总归是圣妃之思,不同于庶人。

自朱熹后,认为后妃之作的虽人数不多,但对作者是妇女还是男子却争论不休。主张女子之作的提出:“朱子以为妇人念其君子者,得之”[3]六十五卷227;(崔述《读风偶识》)“妇人思行役之夫”[3]七十三卷275卷;(髸橙《诗本谊》)“此诗当是妇人念夫行役而悯其劳苦之作”[3]七十三卷1。(方玉润《诗经原始》)还有的认为是农村妇人思念征夫之作。

第一章明显的是女子口气,所以大多判定为女子所作,但二、三、四章又明显的是男子的口气,所以有的又进一步说明:

《卷耳》的二、三、四章却是假托其夫在外奔波而念家的情景,有‘举杯销愁愁更愁’的意思。(陆侃如《中国古代诗史》)

这首诗写一个采卷耳的妇女怀念她远行在外的爱人,想像他在外的各种情况[4]。

她在采卷耳的时候,想起了远行的丈夫,幻想他上山了,过冈了,马病了,人疲了,又幻想他在饮酒自宽[5]。

也有的认为是男子所作,如:

作者似乎是个在外服役的小官吏,叙写他坐着车子,走着艰阻的山路,怀念着家中的妻子[6]。

无论把作者认作男子或妇人,均不能解决第一章和其余三章不同性别语气的矛盾,即使采用迂回的说法,也不能令人信服。于是,孙作云先生便承日人青木氏之说,怀疑其为错简。他说:

前一章为征妇(军人妻)思征夫之词,后三章为征夫思家之作;只是因为二者内容相似——同是怀人之作,所以后人合为一首诗。(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中华书局1966年)

如果说前两种说法是侧重了一方的语气而为之说,那么孙先生是在分析了该诗的矛盾之后确定为错简的。他说:

推测这两首诗的原始形式应该如下:

采采卷耳,不盈倾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

(采采卷耳,不盈□□;嗟我怀人,置彼□□。)

(采采卷耳,不盈□□;嗟我怀人,置彼□□。)

其另一诗曰:

陟彼崔嵬,我马虺 隤;我姑酌彼金 罍,维以不永怀!

陟彼高冈,我马玄黄;我姑酌彼兕觥,维以不永伤!

陟彼 砠矣,我马 瘏矣,我仆 痡矣,云何吁矣!(孙作云《诗经与周代社会研究》,中华书局1966年)

果如孙先生所说,矛盾便解开了。但解诗,首先是通诗,使用了各种方法不能释通,不得已,才考虑错简或其他可能性。如果略释不通,便定为错简,那很多诗便会变得支离破碎,而无多少价值了。

现在我们再看看这首诗。孙先生认为“前一章为征妇思征夫之词,后三章为征夫思家之作;只因为二者内容相似——同是怀人之作……”

对于孙先生的析释,我是完全同意的,但和孙先生的结论却完全不同。孙先生由此得出的结论是“所以后人误合为一首诗”,即错误地把两首诗合为一首。到底孙先生有什么确证?他只是举出《魏风·陟岵》,认为该诗与《卷耳》诗的后三章甚相近,才确定其为错简的。

诗三百,不论抒情或叙事,多有诗义婉转曲折之作,但由此而认为其中一部分与某诗词义相近,而判该诗为错简,就未免有些轻率了。《卷耳》就属于此。仅以后三章与《陟岵》词义相近,而判为错简,不能令人信服。

笔者认为该诗是完整的一首诗,诗的第一章和其余三章也如孙先生所说,“同是怀人之作”,但这4章是一首诗而不是两首诗,是男女对唱的诗,即诗的第一章为妇女所唱,其余三章为男子所唱。这种互歌互答的诗作在《诗经》中是不乏其篇的。诗的大意是:

[女唱]:采摘卷耳啊,小小的斜筐采不满,因我想起了出征的人,无心采摘,索性把筐儿搁在大道边。

[男唱] :想登上那高山,但我的马儿得了虺 隤,暂且斟酒自饮吧,聊解我心头思念。

想登上那山冈,但我的马儿得了玄黄,暂且斟满酒杯,聊解我心中的怀伤。

想登上那石山,但我的马儿把病患,我的车夫也病了呀,唉,我怎能不忧愁!

诗三百,除7篇外都是有韵的,都是可以唱的。《墨子·公孟篇》说:“儒者诵诗三百,弦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史记·孔子世家》说:“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可见《诗》不仅可以朗诵,还能演奏、歌唱,并可作舞曲。《卷耳》这首诗是否可以演奏,不得而知,但从诗本身看,且歌且舞,并且还是对唱对舞。歌词本是唱的,且道出了舞的动作。所以笔者认为这首诗不仅是男女对唱,而且是双人舞。若拘泥于经学家解经,则很难把此诗说清。

如果相传的采诗之说确凿,笔者以为以上所说只是采入宫庭中演唱时的情况,至于原野之中,那都是自然的唱和。笔者是相信孙作云先生的“上巳节”之说的,流传下来,各民族各有不同的活动方式,但追根溯源,大概起于上古的“上巳节”。这种男女唱和之作,大概出于这个时期。在那时,男子久役不归,夫妻离别怀念,因此民歌中这一内容不少。《楚辞·九歌》中,也有些和这首诗的情调相似的。在先秦这也许是一种普遍现象。前人解诗,泥于“文王之化”,穿凿附会,曲为之说,使其面目全非。只有真正如孟子所说,“以意逆志”,(《孟子·万章上》)才“是为得之”。

[1] 吴闿生.诗义会通[M].上海:中华书局,1959:4.

[2] 朱熹.诗集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58:3.

[3] 傅璇琮.续修四库全书·经部·诗类[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4] 王力.古代汉语[M].北京:中华书局,1962:437.

[5] 余冠英.诗经选[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2:8.

[6] 高亨.诗经今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5.

(责任编校:耿春红英文校对:杨 敏)

Juan Er——Memoir of Reading The Book of Songs in Study(XI)

YUAN Chang-jiang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Communication, Hengshui University, Hengshui, Hebei 053000, China)

Juan Er is a poem expressing the deep thoughts of a couple after their farewell, which has nothing to do with the so-called queen. It is a complete poem but not two poems. Both the first part and the other three parts express the remembrance. So Juan Er is a poem of antiphonal singing between man and woman. The first part is intoned by woman and the other three parts by man.

The Book of Songs; Juan Er; queen; work of remembrance; antiphonal singing between man and woman

I207.22

A

1673-2065(2014)02-0050-03

10.3969/j.issn.1673-2065.2014.02.010

2013-10-23

袁长江(1943-),男,河北武邑人,衡水学院文学与传播学院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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