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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董子之阴阳出入

2014-10-30

衡水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董子阴气方位

李 丰 琼

(垫江第三中学,重庆 垫江 408309)

天人感应是董子宇宙系统的核心,而阴阳五行作为天人之间的感应媒介,既是天意存在的载体,又是天意的外在表现。董子之天是否有人格神的意义,其天人感应是否神秘,仅从董子对“天”的规定,对天人感应这种神秘外在形式的采用,就做出论断,似乎显得有些片面,并由此就确认董子是一个完全的神秘主义的天命论者,其理论就是神学的呓语,似乎就更有轻率与独断之嫌。在这里我们想就董子《春秋繁露》中阴阳思想的具体内涵、运行方式、运行路径以及运行过程中数量(即比例)的变化等方面予以分析,探寻董子的阴阳思想及其理论的建构依据以及理论建构时的思维逻辑与思维方式,希望能从中看出些什么。

一、阴阳的性质

在《春秋繁露》中董子对阴阳的性质作了这样的规定:首先,在《基义》中说道:“凡物必有合。合,必有上,必有下,必有左,必有右,必有前,必有后,必有表,必有里。有美必有恶,有顺必有逆,有喜必有怒,有寒必有暑,有昼必有夜,此皆其合也[1]350。”很显然,“合”就是“偶”和“对”的意思。就是说任何事物都包涵两个方面,而不是一个方面。同时还说“物莫不合,而各有阴阳”。把事物所包涵的两个方面提升为具有一般意义的阴和阳。在《阴阳出入》中对组成事物的两个方面做出了进一步的规定:“天道大数,相反之物也,不得俱出,阴阳是也[1]342。”这个“相反之物”就是说事物不仅都是由两个方面组成,而且这两个方面的性质还是相互对立的,阴就是阴,阳就是阳,阴不可能同时是阳,阳也不可能同时是阴。阴阳成为事物包含着的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在哲学意义上的一般性称谓,正所谓“天地之常,一阴一阳”[1]341。

不仅如此,董子在《基义》中还认为:“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阳兼于阴,阴兼于阳;……阴阳无所独行,……有所兼之义。”表明事物所包涵的两个方面不仅相互对立,而且“无所独行”,紧密联系,相互依存,不可分割;并且“有所兼之义”“阴兼于阳,阳兼于阴”,二者相互制约,相互影响[1]350。

虽然“物莫无合,而合各有阴阳”,任何事物都具有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但这两个方面,却又并非平等、均衡的。“春出阳而入阴,秋出阴而入阳。夏右阳而左阴,冬右阴而左阳”[1]342,这并非只是仅仅描述阴阳的运行时序与空间位置,在本质上可以看出阴阳在运行的时间和空间上存在着某种程度和地位上的差别。如果加上《天道无二》的“阳之出,常县于前而任岁事;阴之出,常县于后而守空虚”[1]345,以及《阴阳义》中“天地之常,一阴一阳。阳者天之德也,阴者天之刑也”[1]341。就不难看出董仲舒在这里想说的是,阴阳二者不仅对立,而且二者一左一右,一明一暗,一显一隐,一前一后;所任之事,一事一空,一德一刑。就是说,阴与阳虽然居于一个统一体内,但二者在力量上是不对等的,在地位上有主次之别。阳居于主动的地位,决定一切,是矛盾的主要方面;阴为阳的辅助,从属于阳,受阳的决定,处于被动的地位,是矛盾的次要方面。

总之,董子把阴与阳的关系规定为“相反之物”,且“无所独行”,又有“所兼之义”,还有主次之别。这是对“阴阳”这对范畴在性质上的最一般规定,把阴阳的属性提升到了哲学的层次,也是对前人关于阴阳性质无明确界说之补充和提升。并由此出发,把阴阳之自然属性比附于儒家传统的伦理价值观念,力图论证阳的绝对尊于、高于、优于阴的“阳主阴从”“阳尊阴卑”的价值属性,从而为现实社会的专制制度、伦常次序提供普遍性的法则和终极支撑。也由此奠定了他“始推阴阳,为儒者宗[2]”的历史地位。

这里,我们或许可以体会到董仲舒的“天之大道在阴阳”中的“大道”的深意:不仅强调了阴阳在自然规律“天道”中的本体地位和作用,具有了世界观的意义;而且表明,在物的现象世界,我们只能认识到“阴阳不得俱出”,而在道的本体世界里才能理解“天地之常,一阴一阳”,只有透过现象才能看到事物的本质。也有了方法论的意义。

另外,关于阴与阳这对“相反之物”,董子在《天道无二》中说到:“天之常道,相反之物也,不得两起,故谓之一。一而不二者,天之行也”[1]345。这里说阴阳“不得两起”,与《阴阳出入》中的“不得俱出”,好像都是说阴阳二者是绝对对立,不能共存的。而在其他的论述中又有许多共存的描述,如“夏交于前,冬交于后”“阴阳之会一岁再遇于南方者,以中夏;遇于北方者,以中冬”“阴阳之气俱相并也”。这些是否说明董子理论内在的混乱和矛盾呢?其实,董子说的“不得两起”“不得俱出”,是说由于阴阳二者在性质上是“相反之物”,在性质上完全相反的两个方面不可能同时对事物的性质及其发展起支配和决定作用,所以,“天之道,有一出一入,一休一伏”“故开一塞一,起一废一”[1]345,只能一主一辅,一明一暗,一出一入,一左一右,一前一后,一休一伏,否则,就不能“谓之一”,就无法确定事物的性质和发展了,世界就会变得混乱,无法区分事物。可见,“不得两起”“不得俱出”并非是说阴阳二者在物的现象世界不能并存,而是说在道的本体世界里,阴阳二者各自的地位和作用有主次之别,构成事物的相互对立的两个方面只能有一个是事物的主要方面,不能两个方面同时是事物的主要方面。正因为如此,“是故君子贱二而贵一。人孰无善?善不一,故不足以立身。治孰无常?常不一,故不足以致功……知天道者之言也”[1]347。既是天道之言,故是不能只看表面的,要看到其本质。

二、阴阳的运行方式

事物的性质总是要通过一定的外在方式表现出来的。阴阳的性质是通过阴阳在时空中流转运行表现出来的。由于阴阳乃“相反之物”,且“不得俱出”“不得两起”,于是阴阳在时空的运行方式上就表现为根本对立和完全相反。《阴阳终始》曰:“北方者,天之所终始也,阴阳之所合别也。冬至之后,阴俛而西入,阳仰而东出,出入之处常相反也。”说阴阳在北方相会,然后都从北方开始了自己的旅途。阴从北方向西行走;阳从北方向东行走,两者的方向截然相反。“是故春俱南,秋俱北,而不同道。夏交于前,冬交于后,而不同理”。阴阳的运行方向是一顺一反。“适左者其道顺,适右者其道逆,逆气左上,顺气右下”[1]343,阳顺时针运行,阴反时针运行,一般简称“阳顺阴逆”。这种运行方式应该包含两个方面的意思:第一,在空间方位上,阳顺时针流转,由北→东→南→西→北的方向和路线循环;阴逆时针运行,由北→西→南→东→北的方向和路线循环。二者运行的方向和路径截然不同,只有在北方冬至日和南方的夏至日才能相遇,合而为一,其余的时间和空间里阴阳都是各行其道,各履其职。这种空间上的运行是以东南西北四方为范围循环流动和运行的。第二,在时间的流动上,阳气流动的方向是顺行,顺着时间自然流动的方向运行,从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子丑月(即是按照农历的正月、二月、三月……十月、冬月、腊月)顺向依次循环流动;阴气逆时间流动的方向而行,从丑子亥戌酉申未午巳辰卯寅月(即是从农历的腊月、冬月、十月……三月、二月、正月)反向依次循环流动。

阴阳在时空中的这种顺逆相反的运行方式,可能来源于当时天文学和气候学方面的知识:太阳东升西落,东边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太阳即阳,所以,“阳”运行的方式和途径就是太阳运行的方式和途径(从地球上的观察视角)。根据天文学知识记载,汉代的天文学认为,在夏至日,日出于寅而入于戌:寅,是太阳升起最早的时辰和最北的方位;戌,是太阳落下最晚的时辰和最北的方位。在冬至日,日出于辰而入于申。辰,是太阳升起最早的方位和时辰,申,是太阳最晚落下的方位和时辰。在春秋分时节,阴阳位于正东和正西。太阳从正东升起,在正西落下。董子据此认为,在夏至日,“阳气出于寅,阴气入于戌”[1]343。寅,是阳气由下而上出地在空间上最北的方位和时间上最早的时辰,戌,是阳气由上而下入地在空间上最北的方位和时间上最晚的时辰。用今天的天文知识说,就是在夏至日,太阳直射地球北回归线,从时间上看,早上太阳从寅时升起,从空间上看,太阳从东北方的“寅”处升起。到傍晚的戌时,在西北方的“戌”处落下,这时的日照时间最长,昼最长,夜最短;同时,太阳升起和落下地点是最靠北的东北(寅为东北方)和西北地方(戌为西北方)。

同理,在冬至日,“阴气出于辰,阳气入于申”[1]344。太阳直射南回归线,日出于辰而入于申,这时,太阳从辰位(东南偏东方位)和辰时(早上7 点以后)升起,在申位(西南偏西方位)和申时(下午5 点以前)落下,此时的昼最短,夜最长,太阳升起和落下的方位最为靠南。在春分、秋分时节,太阳直射地球的正中赤道,此时,阴阳各半,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这时的太阳是从正东方出来,在正西方落下,白天和夜晚的时间相等。

董子关于阴阳的运行方式,基本上是根据视角上太阳和月亮的运行方式而确定的,这显示了董子阴阳理论的内容及其思想来源具有朴素的科学性,而并非人们想象的那样,是以阴阳谶纬和迷信思想为基础。当然,董子建构阴阳理论的主观目的不是要宣扬阴阳思想的科学性,其着眼点是想把在阴阳运行中发现的“阳主阴辅,阳顺阴逆”的自然规律与儒家的“阳男阴女、男尊女卑”等封建伦理价值观念实现完美对接,并通过当时社会普遍流行的神秘的天人感应形式,为儒家的人伦道德思想找到了天道之终极根据。这完全符合董子“屈君伸天”[1]32的政治目的,但并不能充分体现其“神道设教”(《易经·观卦·彖辞》)的政治手段。

三、阴阳运行的路径

阴阳的性质不仅从“阳顺阴逆”的运行方式中表现出来,还从阴阳运行的具体路径中体现出来。董子在《阴阳位》中对阴阳的运行路径作了规定:“阳气始出东北而南行,就其位也;西转而北入,藏其休也。阴气始出东南而北行,亦就其位也;西转而南入,屏其伏也。是故阳以南方为位,以北方为休;阴以北方为位,以南方为伏[1]337。”阴阳转移的基本轨迹可以图示如下[3]:

董子将阴阳运行的方式与具体路径结合时空的变化来解释春夏秋冬四季的流转,反过来思考,我们可以通过分析四季的流转变化来了解阴阳运行的具体情况。只是我们在理解董子的描述时要正确把握文中地支的具体含义。在当时,人们用地支既表示时间也表示空间:在时间上,既表一年的12个月,从十一月起分别用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来表示;也表一天中从半夜11 点到第2 天晚上11 点之前的12个时辰。在空间上,指东南西北四方的空间方位。所以任何一个地支既可能是一年中的某一个月,也可能是某一天中的某一个时辰,还可能是空间中的某一个方位。在理解时,首先要分清文中地支的具体含义,否则就会混淆内容的具体所指,出现理解上的混乱和不一致。很多学者将阴阳出入的路径形象地用图来表示,很直观、很形象生动,可是看起来却还是很费解,也很难弄清楚阴阳的运行情况。主要是因为董子的描述是用地支指代,有时指空间方位,有时指时间顺序,有时指一年中的时间,有时又指一天中的时辰。要完全准确地用一幅相对有限的图示来表达,难免有弄不清甚至费解的地方。

我们按四季流动的时间顺序来看阴阳的运行路径。“春出阳而入阴”“阳南还出于寅”,这里的寅,是指一年中的寅月(即农历的正月),阳在寅月开始露出地面,这是一年春季的开始,万物也随着阳气的出来而开始纷纷露出地面。阳气虽然开始外显,毕竟力量微弱,阴气力量仍然强大,所以即便是到了春天,仍然是春寒料峭。同时,“阴南还入于戌”,这是说,春天之时,当阳南还出于正月之时,阴则从相反的方向向西行走,在戌处就开始入于地下,戌,在这里就不能理解为九月,而是表方位,戌在西北。是说在春天之时,虽然寅(东北)及其以南的地方春天已经开始来临,但在寅和戌(西北)一线以北仍然还是阴气很盛,处于寒冷之中。此处中的地支寅和戌,就不仅表时间,同时也表方位。而且,寅,是阳气从地下隐藏到地上显现的最早方位和时间,戌,是阴从地上到地下隐藏的最早的方位和时间,“此阴阳之所始出地入地之见处也”[1]344。以寅月为春季的开始,为一年的开始,这一观点用的太初历(“太初历”是根据地球自转精密计算得出的,是古代天文学的发展成果)。历史上,汉武帝刘彻首用太初历,以寅月为岁首,并沿用至今,这可能与董子的阴阳理论有一定的关联。

到了仲春之月,也就是卯月(二月),“阳在正东,阴在正西”,谓之“春分”。所谓“分”者,阴阳相半,“昼夜均而寒暑平”[1]343。阳气和阴气在数量上各半持平;在空间上日出在正东,日落在正西,白天和夜晚的时间基本相等,“昼夜均”;气候也不冷不热,“寒暑平”。

到了“大夏之月”,即午月(五月),阴阳“相遇在南方,合而为一”,称夏至。此时,阴阳合在一起,阳大盛于上,阴极微藏下,“上暑下寒”[1]344。体现出“鸿而不溢,微而不绝”的道理。且阴阳“合而为一”,已经看不出阴阳二者的对立,阳完全占据主导和支配地位,气候在东南西北各个方位都没有分别,都处在夏季的酷热之中。

“夏月尽,而阴阳俱北还。阳北还而入于申,阴北还而出于辰”[1]344。夏季之后,阴阳都往北方走,速度、频率都相同,与南下一样,只是路径不同而已。盛夏之后,阳气开始走下坡路,阴气开始变强。阳气在“申”这个时间、季节和方位由地上逐渐潜入地下,阴气在“辰”这个季节、时间和方位由地下开始探出地面。可以这么理解:从时间上看,进入一年中的申月(阴历的七月)时,阳气开始逐渐减弱,由地上的主导因素逐步开始潜入地下。因为阳气生物、养长万物的大功基本告成。从气候上看,在七月之时,暑气渐退,天气开始逐渐变凉。从空间上来看,阳气在申地(东南方位)开始潜入地下,逐渐退居幕后;而逆向行走的阴气在“辰”处(东南方位)开始露出地面,由夏季的地下幕后,开始逐步走向台前开始起作用。其实这个意思就是说,夏季结束以后,从我国地理位置上的申辰一线以北(即东南和西南一线以北)的地方开始由阴气逐步控制,在气候上,此线以北的地方开始进入秋季,天气逐渐转凉。而这一线以南的地方,却不受此现象的影响。而且,申和辰是“阴阳所始出地入地之见处也”。与阴阳南下时寅和戌是夏至日“阴阳所始出地入地之见处”一样,这里的申和辰是冬至日太阳在空间上升起和落下的地点,在时间上升起和落下的时辰。

“至于中秋之月”“阳在正西,阴在正东,谓之秋分”[1]344。与仲春时节一样,中秋之月,即是酉月(阴历的八月),也是阴阳各半,昼夜均而寒暑平。只是起主导作用的则恰恰相反,春季是阳起主导作用,阳主生,所以,万物在春季生长,一切都欣欣向荣,蒸蒸日上;而秋季之时,阳在正西,但是此时的阳气已经在申月就开始潜入地下,此时的阴阳数量上虽然各半,但在地位上是不平衡的,阳在下而阴主事。所以,秋季时节,万物萧杀,一切都被收割以备冬季储藏。

到了季秋时节,“日月会于大火,而斗建戌之辰也”。戌,是农历的九月,“阳日损而随阴,阴日益而鸿”。此时节为火库,上寒而下热,水汽凝结而成霜。霜降节气来临,“至于孟冬而始寒”,孟冬是“斗建亥之辰”[1]344,亥,是农历的十月,此月立冬,时间进入冬季,天冷起来了。

“初薄大冬,阴阳各从一方来,而移于后。阴由东方来西,阳由西方来东,至于中冬之月,相遇北方,合而为一,谓之日至”[1]343。阴阳在北方合而为一,谓之冬至,与南方的夏至相对。此时称大冬或中冬,称谓不同,其实一也,都是指的“子月”,即农历的十一月,这时阴阳合一,阴极盛而居于上,阳潜伏于下,无论从数量上还是地位上,阴都处于绝对的主导和支配地位,控制着整个局面。阳此时完全藏于地下,万物都潜藏着,蛰伏地下等待来年春天的到来。整个冬季,阴处于绝对的支配和控制地位,这时,不分东西南北天气一片寒冷。

“冬月尽,而阴阳俱南还”,阴阳又开始了新一轮的循环。新的一年又开始了,时间就这样在阴阳的此消彼长的推动下,在四季流转中周而复始地前进着。

四、阴阳数量和比例的变化

由于阴阳乃相反之物,是故其出入之路径和方向是相反的,一阴一阳,一正一反,一左一右,一上一下,一顺一逆。但这并不是说阴阳运行到某一个不相交的点的时候,就只有阴或者只有阳,如春分时节,阳正东,阴正西,并不是说,在东方只有阳而没有阴,在西方只有阴而没有阳。董子说过:“物莫不有合……而合各有阴阳。”任何事物都有阴阳两个方面,而不可能只有阴或者阳。而且“阴阳无所独行,其始也不得专起,其终也不得分功”[1]350。阴阳在运行的时候,无论在何时何地都肯定是两个方面而不是一个方面,无论是在相交的时候还是不相交的时候。虽然阴阳无所独行,不可分割,但是在其运行的过程中,二者的数量和比例则是不断变化、此消彼长的,显示出阴阳运行的盛衰起伏之状。

阴阳之气分别由东西两个不同方向运行到北方相交于冬至,董子称此为北方之“中”,“北方之中用合阴,而物始动于下”[1]444,此时此地,阴极盛居上,处于绝对的支配和控制地位,所以天下一片寒冷;阳微弱伏于地下,万物蛰伏潜藏,蓄势待发,等待着来年的春天。

进入春季,阳气“日益”,阴气“日损”,在数量和比例上二者朝着相反的方向变化。至于仲春之时,阴阳之气,二者相半,在数量和比例上都处于平衡的状态,此时,其气最良,其气最精,适合生育万物,其德最美,董子称此为“和”,“和者,天之正也,阴阳之平也”“物之所生也。诚择其和者,以为大得天地之奉也”[1]447,这恐怕是吸收了传统的“和实生物”(《国语·郑语·史伯为桓公论兴衰》)的思想观点。阴阳和合而万物生,何以要到春季之时阴阳才能生物呢?在《顺命》中有“万物非天不生。独阴不生,独阳不生,阴阳与天地参然后生”[1]410,不仅独阴独阳不能生,阴阳都具备后还要“与天地参”才能生养万物,“与天地参”似乎就是说阴阳生物要合乎天地运行的时节,只有阴阳和合之时节方能生养万物。

阳日益,阴日损,至于夏季,阴阳相交于前,是曰夏至。此时,“南方之中用合阳”,阳至盛居上为用,阴极弱居下休伏之中,但阳气“鸿而不溢”,阴气“少而不绝”[1]444,这对“相反之物”,合而为一,在人们的视野中只看到阳气在起作用,天下一片炙热,万物茁壮成长,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董子曰此时与冬至一样皆为“中”。

至于秋季,阳日损,阴日益,力量反向变化,一增一减,阳气逐渐减弱,万物已经长成,阴气逐步增加,“天之少阴之气用于功”,少许的阴气用于秋季,以辅佐阳气成熟万物,阴为刑杀,所以秋季是收割的季节。当阴阳的比例达到平衡,阴阳相半的时候,谓之秋分。与春分一样,“昼夜均而寒暑平”。春分和秋分两个时节,由于阴阳相半,所以气候不冷不热,董子称二者皆为“和”。但是二者的区别在于发展趋势不同,东方之“和”,阳气往上,阴气往下,上暖而下寒,且阳气日益,而阴气日损,天气是逐渐变热;西方之“和”,是阴气往上而阳气往下,是上寒而下暖,且阳气日损而阴气日益,天气是越来越冷。少许阴气用于秋,其余归之冬,所以“太阴之气用于空”[1]342,当冬季来临,一片阴冷,然则万物蛰伏地下,阴气肆掠于无物之空地。

阴阳在数量和比例上的不断变化,表现为阴阳运行的盛衰起伏,引起阴阳的地位和作用也发生相应的变化,随着阴阳的功能和作用的不同,形成了一年之中春夏秋冬四季的变化及二十四节气的形成,不同的季节和节气,有着不同数量和比例的阴与阳在起着不同的作用,所以才有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的不同功能。

董子根据四正位上阴阳数量和比例的不同,称春分与秋分为“和”,冬至、夏至为“中”,提出了自己比较独特的“中和”理论。关于董子之“中”,有3 层意思:

第一,“中是一种极致状态”[4]。“阳气起于北方,至南方而盛,盛极而合乎阴。阴气起乎中夏,至中冬而盛,盛极而合乎阳”。北方之“中”阴极盛,南方之“中”阳大鸿,这里,董子之“中”表现的是阴阳在数量上的极致状态。他还认为:“北方之中用合阴,而物始动于下;南方之中用合阳,而养始美于上[1]444。”就是说,阴阳之气,运行到冬至日后,阴气极盛居上为用,气候处于极冷的状态;运行到夏至日后,阳气大鸿而居上为用,气候极热。这里的“中”描述的是气候上的极致状态。董子还总结性地指出:“中者,天之用也”“日月之所至而却也。长短之隆,不得过中,天地之制也[1]447。”明确把“中”抽象成为一种极致状态的一般性表述。这与传统儒家的“中和”思想有着很大的不同。

第二,北方之“中”是阳气的开始,也是阴气盛极而止之地。南方之“中”,是阴气的开始,也是阳气“盛极而止”之地。这里的“中”既是起点也是终点,是事物在时间和空间上的两个末端。董子从这种极致的状态中抽象出事物一般意义上的“终始”观念,中既是新事物的开始,又是旧事物的灭亡。“中者,天地之所终始也”“中者,天地之太极也”[1]447。

第三,为什么极致的状态会成为天地之所终始,成为天地之太极呢?南北二中,是阴阳之气“盛极而止”之地,“阳气……盛极而合乎阴,阴气……盛极而合乎阳。不盛不合”[1]445,这里揭示了盛极状态何以成为天地终始的过程及其原因。事物都是“盛极而止”,而且旧事物灭亡、新事物产生的方向都是朝着自己之中本有的对立面发展,因为阳盛极而合乎阴,阴盛极而合乎阳。这显然是吸收了道家“物极必反”的观点,包涵了比较深刻的辨证法原理。

可问题是董子“首推阴阳,为儒者宗”,既是儒家宗师,他提出的“中和”观念与传统儒家的“中和”观念肯定有一脉相承的关联。董子之“中”,指“日至”时的阴阳相交、合而为一。北方之中阴盛极,而阳潜藏于下等待来年之春天,处于内隐的“未发”的状态;同理,在南方时,阳气极盛,阴气休伏居下,处于内隐的“未发”状态。所以,董子的“中”,从显处看是一种极致的状态,从隐处看,既指事物还未外显的内隐状态,也表明事物发展的方向(即未来的新事物)就包涵在自身之中。这与《中庸》的“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到也是一脉相承的。

关于董子之“和”。“和也者,天地之所生成也”。“和”是阴阳生成宇宙万物的正位,阴阳在“和”的状态下,既不像始发萌生时那样少弱难堪,又不至于因为盛极而转向衰弱,和之时,阴阳之气互参互和,各取其半,这样,和之位就应该是最为平顺、适宜而畅达的,便最有利于万事万物的生成。“故曰和其要也。和者,天之正也,阴阳之平也,其气最良,物之所生也”[1]446。董仲舒这里所建构的“和”应包含有这几方面的意思:第一,是指阴阳二者相交在东、西两正位和春、秋分两时节。从空间、时间来看,这两个方位和时节是阴阳之气最平稳与最温和的时位,所以称之为“和”。第二,是指阴阳二气在交汇、融合之时处于平衡的状态。无论是从阴阳二者的数量还是质量上来讲,此时此位都是最平衡的、最佳的状态。第三,前面两个方面都是一种状态,这两种状态只不过是为“物之所生”提供了最佳、最合适的条件而已,而“和实生物”才是建构阴阳和合的目的。

对于深谙儒学的董子来说,他的阴阳“中和”理论是与《中庸》思想一脉相承。董子之“中”是极致的意思,“和”是平和的意思,“中和”连起来,就是人们做事要坚持中庸之道,只要不超过一定的限度、适可而止,就能达到平和的最佳状态。否则,就会盛极而止,走向事物的反面。最后,他说:“夫德莫大于和,而道莫正于中。中者,天地之美达理也,圣人之所保守也[1]444。”“中和”就是宇宙的大道和大德,“中和”就是存在世界的无上境界,是阴阳走出本体领域之后运行转移的第一原则和最高原理。这显然是董子对道家“物极必反”和“道与德”思想的吸收与创造。

五、结语

董子理论的核心在于宣扬儒家的仁义道德,而在当时的社会形式下,只有广泛吸纳社会普遍流行的阴阳思想和道家思想为儒家所用,才能让社会接受和接纳儒家思想,才能提高儒家思想在社会上的地位和影响力。在这种社会背景下,董子采用了阴阳五行这种看似神秘的形式,但所采用的内容却是古代朴素的自然科学知识,无论是在论述阴阳的性质、运行的方式、运行的路径,阴阳运行中的不同数量和比例,都是依据当时的天文学和气候学知识,几乎没有神学和迷信思想,也很少提到有意志的天。虽然也讲天人感应,但这种感应不是天与人之间的直接感应和对话,不是神对人的直接启示,而是人们通过感应自然界的一些现象和变化,进而去感知天的意志和变化,可以说,这种感应虽然具有神秘的外在形式,在内容上却表现出非唯心或非神学的倾向,是符合当时的社会现实的。

从阴阳的性质来看,不仅是对前人关于阴阳性质规定的继承和发展,更是对现象世界的哲学概括和提升。对于阴阳的运行方式——阳顺阴逆,是以当时的天文学知识为依据的,是以人们观察到的太阳的运行方式为顺时针运行,为阳的运行方式,阴则与之相反。所以“阳顺阴逆”的运行方式不是随意主观的上天启示,而是从天文观察中得出的。关于阴阳出地入地的运行路径,是以人们观察到的太阳运行一周天(时间是上表现为春夏秋冬四季)的路径为依据的,用今天的天文知识说,是以地球围绕太阳运行一周,以太阳直射地球的运行路径为依据的。对于阴阳在运行过程中各自数量和比例的变化,是通过一年四季气候的变化表现出来的,阴阳数量、比例的变化和一年四季气候的变化二者互为因果,以此说明阴阳的盛衰起伏。

董子对阴阳的论述,其依据都是来自于“天”。阴阳是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终极法则和根据,而阴阳的终极根据和运行法则又是“天”,是天空中太阳的性质和运行规则。在古人的眼里,已经认识到太阳系是人们生存的主要领域。正因为太阳是自然界的主宰,是一切生命的源泉,是“阳”;而月亮自身是不发光的,只是借助太阳光而已,月亮是“阴”。所以,在董学中“阳”居于主要和支配地位,“阴”居于从属和次要地位,于是,自然和人世的一切据此都有了终极的依据和法则,万法皆从阴阳。董子通过简单的自然比附的方式,把阴阳和阳主阴从的天道法则同人世的一切伦理道德规则特别是儒家的伦理道德思想完美嫁接,从而为人世间人的行为寻找到了天的理论依据和心理依靠,在人的心目中树立起天的权威和天的敬畏。

从董子阴阳理论建构的思维过程看,他的阴阳理论虽然是吸收了汉代当时社会流行的阴阳家理论和阴阳数术等神秘思想的外在形式,符合当时社会的现状和风气,但这不是董子的目的,他只不过是为了自己的思想能够被社会承认和接受,采取的一种符合当时社会流行风气的外在形式而已。在这种神秘的形式下却利用了当时天文和地理以及物候等自然科学知识为阴阳理论的内容。在形式和内容的关系中,形式只是一种外在的因素,而内容才是一个理论的真实体现。从董子理论的神秘形式得出其理论的目的在于神道设教,想借天的权威和形式来吓吓皇帝和老百姓是没错的,但如果就此神秘的外在理论形式就说董子是一个相信天命的迷信主义者,这似乎显得有点片面和简单。

从阴阳理论建构的思维逻辑来看,董子把自然法则无限放大成为整个天的法则,最后自然而然地成为了人世间的法则。在这个过程中,董子只不过采用了当时社会普遍流行的思维方式,那就是简单比附,把人事与自然进行简单的对接和比附,自然界有什么人世间就有什么,自然界的法则就是人世间的法则。这样的思维方式,与其说是一种神秘的天人感应方式,勿宁说是我们的祖先在农业社会靠天吃饭的生产条件下,对天的崇拜心理下的一种“天人合一”的思维方式的表现而已。

[1] 董仲舒.春秋繁露义证[M].凌曙,注.北京:中华书局,1992.

[2] 班固.汉书·五行志[M].颜师古,注.北京:中华书局,1985:1317.

[3] 余治平.董仲舒阴阳思想论[J].衡水学院学报,2009(3):17.

[4] 周桂钿.董学探微[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89:3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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