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周邦彦、姜夔看两宋婉约词风的变化
2014-04-08王萍
王萍
(淮南师范学院 中文与传媒系,安徽 淮南 232038)
宋代是词这一文学体裁发展的全盛时期。其间,作家作品数量众多、流派纷呈,但究其主体创作风格,不外有二:“一体婉约,一体豪放。婉约者欲其辞情酝藉,豪放者欲其气象恢弘……大抵词体以婉约为正。”①张綖:《诗余图谱》,陈良运主编:《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75页。相较豪放词作而言,婉约词婉丽柔美、声调和谐,直指人心,更能体现出宋词的总体特色。陈师道就认为:“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②陈师道:《词评》,陈良运主编:《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第55 页。很多词人在创作时,就遵循着“当行本色”的原则,使得婉约词终宋一朝所呈现出的面貌似乎一以贯之,从未改变。
实际上,在宋代近四百年的时间段里,婉约词的创作风格也随着政局变革、士人心态和社会审美态度的变化,发生了比较明显的改变。谢章铤有云:“北宋多工软语,南宋多工硬语。”③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陈良运主编:《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613 页。虽是描述两宋词风的总体变化,但也客观指出了词风是随着世道人心而变化的。具体到婉约词风,自然也产生了相应的改变。其中,北宋晚期周邦彦词作“有刚健妩媚相兼之妙”,前收“苏、秦”,后启“姜、张”,是北宋晚期婉约词风的代表,被认为是“婉约词之集大成者”,南宋姜夔则标举“骚雅”“清空”,开启了南宋最大的创作流派——格律词派,是南宋婉约词坛的巨擘。此二人对婉约词风的承继、发展和创新毋庸置疑,在两宋词坛的重要作用也可想而知。本文拟从二人词作风格的比较着手,展现出两宋婉约词风的变化历程和原因。
一、宏雅与清雅——两宋审美态度的不同
周邦彦、姜夔负一代词名,其创作也各具特色。陈郁在《藏一话腴外编》曾评价周邦彦:“二百年来,以乐府独步。贵人、学士、市儇、妓女皆知美成词为可爱。”④陈郁:《藏一话腴》(外编卷上),陈良运主编:《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61 页。黄升则云“白石道人,中兴诗家名流,词极精妙,不减清真乐府,其间高处,有美成所不能及。”⑤黄升:《中兴以来绝妙词选》(卷六),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277 页。都从词坛地位上给予二人极高的评价。从前人的论述中,也可以看到二人在词创作的延续性和相通性。
周邦彦和姜夔在词作内容和手法等细节方面的相似性毋庸赘言,需要着重指出的是,从整体风格上来看,二者的创作都隶属于雅词。南宋张炎曾云:“美成负一代词名,所作之词,浑厚和雅。”①张炎:《词源序》,陈良运主编:《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07 页。而清人汪森在《词综序》中也指出:“鄱阳姜夔出,句琢字练,归于醇雅。”②汪森:《词综序》,陈良运主编:《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451 页。“雅词”相较“俗词”而言,其情感表达含蓄蕴藉,其语言典雅工巧。周、姜二人的雅词创作既源于其所生活的时代崇尚“雅正”的审美情趣,同时,又因为政局的变迁和士人自身的境遇导致了二人却同中有异,于“雅”这一范畴各有侧重。以周邦彦而言,“雅而宏”,体现出北宋审美的齐整大度;姜夔则是“雅而清”,呈露出南宋精致的审美态度。
试看周邦彦《一寸金》(新定作):
州夹苍崖,下枕江山是城郭。望海霞接日,红翻水面,晴风吹草,青摇山脚。波暖凫鷖作。沙痕退、夜潮正落。疏林外、一点炊烟,渡口参差正寥廓。
自叹劳生,经年何事,京华信漂泊。念渚蒲汀柳,空归闲梦,风轮雨楫,终辜前约。情景牵心眼,流连处、利名易薄。回头谢、冶叶倡条,便入渔钓。
这首词是周邦彦在睦州所作。起笔便从整体上将睦州背倚苍山、下俯大江的位置做宏观的概括,紧接着从上到下,从远及近描绘了云霞、红日,以及翻滚的江面,更有绵延无尽的青草在风中轻轻摇曳。整个画面场景极其阔大,视野非常开阔,真正做到了“笼天地於形内,挫万物於笔端”。在这种阔大背景下,词人又做了细致的点染,其中有悠闲自得的凫鷖,有温暖的炊烟,和自己即将踏上征途的寂寥的渡口。这种勾勒场景的方法和北宋画极其类似,“画面经常或山峦重叠,树木繁重;或境地宽远,视野开阔;或铺天盖地,丰盛错综;或一望无际,邈远辽阔;或”巨嶂高壁,多多益壮”;或“溪桥渔浦,洲渚掩映”。③李泽厚:《美的历程》,见《美学三书》,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9年,第170 页。因此它所带来的审美感受亦十分类似,即意境的壮大、深厚。因为背景的宏大,作者又勾勒出常年漂泊的旅人形象,并以冶叶倡条这种短暂的欢愉和渚蒲汀柳这种惆怅的向往做比较,营造出一种天地阔大,然而却“前路漫漫”的沧桑感,让人无端升起道阻且长以及人生贵适意尔的慨叹,让读者从个体的愁苦上升到对整个人生的哲理之思,从整体上拔高了这首词的内涵,使其格调宏大,境界开阔。
再如《齐天乐》中“荆江留滞最久,故人相望处,离思何限?渭水西风,长安乱叶,空忆诗情宛转。凭高眺远。正玉液新刍,蟹螯初荐。醉倒山翁,但愁斜照敛。”其“渭水西风”“长安落叶”“斜照相迎”,将历史与现实巧妙地融合,并因此而营造苍凉、萧瑟却又无比开阔的现实之景,以及所蕴含的充斥天地之间浓重的贬谪之情。简而言之,周邦彦的这类词,在背景上往往做整体性、全景似的景物描绘,依托这种景物而生成的情感,无论是艳情还是羁旅之情,都会给予读者非常宏大、宽泛而不确定的审美感受。
而姜夔的词作则不然。他更偏重于做精细的勾勒、细致的点染,勾画出一个清雅空灵的环境,从而突出个体的某一独特感受。
如其《秋宵吟》(越调)
古帘空,坠月皎。坐久西窗人悄。蛩吟苦,渐漏水丁丁,箭壶催晓。引凉颸、动翠葆。露脚斜飞云表。
因嗟念,似去国情怀,暮帆烟草。带眼销磨,为近日、愁多顿老。卫娘何在,宋玉归来,两地暗萦绕。摇落江枫早。嫩约无凭,幽梦又杳。但盈盈、泪洒单衣,今夕何夕恨未了
它把场景集中在一间小屋,描写屋中人之所见所闻,其中古帘将屋中人与外界隔离开来,因而显得空间异常狭小,再有西窗、坠月、蛩吟、箭壶与小屋相映衬,愈发突出了居于画面中心的小屋的孤寂和意境的空灵,词的下片则写词人所思、所叹,与上片的环境想对应,词人的情感流露就显得细致、优雅,情感的指向也十分具体,不会让读者产生更为深远的联想,而只是沉溺于这种近乎幽独的个体的伤感。
再如《庆宫春》
双桨莼波,一蓑松雨,暮愁渐满空阔。呼我盟鸥,翩翩欲下,背人还过木末。那回归去,荡云雪孤舟夜发。伤心重见,依约眉山,黛痕低压。
采香径里春寒,老子婆娑,自歌谁答?垂虹西望,飘然引去,此兴平生难遏。酒醒波远,正凝想明珰素袜。如今安在?惟有阑干,伴人一霎。
此词以“那回归去”回首前游,其场景乃是冬季的吴江。江面上有衰败的莼菜,砭人肌骨的细雨,日落的惆怅,孤舟夜发的冷清,像一幅极其清淡的水墨画,画面的凄清和寂寞使得人神思恍惚,个体的幽约怨诽之情随着小巧的眉山、黛痕旁逸斜出。这种背景下,即使有采香径这一典故的出现,也很难让读者生发出更浓重的“黍离”之悲,反倒是更坐实了情感的个体化。
比之周邦彦的词作,虽同为慨叹人生漂泊,但周词宏大,姜词幽独,宏大者意蕴深厚,引人遐思,幽独者画面精致,让人有超凡之想。王国维《人间词话》说:“古今词人格调之高,无如白石,惜不于意境上用力,故尝无言外之味,弦外之响。”①王国维:《人间词话》,《王国维集》,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年,第219 页。此评价虽略有偏颇,但也指出了姜词意境不够宏大深远的特点。
二、集大成与晚唐、江西风韵——两宋治学特点的不同
周、姜二人的词虽然各有其特色,但细究其格调、气韵,都透露出浓厚的书卷气。《宋史》称周邦彦“博涉百家之书”,《咸淳临安志·人物传》 中记载周邦彦:“少涉猎书史”,其诗歌创作,陈郁称其“自经史中流出,当时以诗名家如晁(补之)、张(耒),皆自叹以为不及”;②陈郁:《藏一话腴》,龙榆生:《唐宋名家词选》,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年,第193 页。楼钥亦称其:“及详味其辞,经史百家之言,盘屈于笔下。若自己出,一何用功之深而致力之精耶! ”③楼钥:《清真先生文集序》,罗忼烈:《清真集笺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2年,第598 页。其为词“征辞引类,推古夸今,或借字用意,言言皆有来历,”与周邦彦相比,姜夔也不逊色,“图史翰墨之藏,充栋汗牛。”④陈郁:《藏一话腴》(内编卷下),陈良运主编:《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60 页。他同时精通书法,造诣颇深。这种学养作用于词创作,同样的男女相思,咏物感叹、羁旅行役就少了几分文人的游戏意味,而更多的是庄重深沉的书卷气。然而,细究二人词作之书卷气,又体现出不同时代的特点。周邦彦更多地展现出北宋读书人的“集大成”意识,而姜夔之为学取径则有“江西”、“晚唐”风韵。
众所周知,“强调学问和功力”是北宋中晚期文学思想发展的主导,它“反映了宋文化成熟时期作家集大成的自觉意识”⑤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北京:中华书局,2006年,第102-103 页。,所谓“集大成”,“它要求作者在写作时要出入经史,贯穿百家”。如前文所述,宋代的统治者在文化方面所做出的努力使得宋人具备了学贯古今的客观条件。周邦彦身处这样的时代也不例外。自幼博涉百家,二十多岁就以《汴京赋》得意于神宗朝,此赋铺陈扬厉,极尽夸饰之能事,中间多用典、多奇字,其学养可知。其词作亦能体现这一特点。清人陈廷焯云:“词至美成乃有大宗,前收苏、秦之终,后开姜、史之始。”⑥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一),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2005年,第3786 页。作为两宋的集大成者,周邦彦为词虽情致婉娈,却因其博学,赋予其情词典重高华之色彩。试看《点绛唇》:
辽鹤归来,故乡多少伤心地。寸书不寄。鱼浪空千里。凭仗桃根,说与凄凉意。愁无际。旧时衣袂。犹有东门泪。
据《碧鸡漫志》载,周美成初在姑苏,与营妓岳七楚云者游甚久,后归自京师,首访之,则已从人矣……做《点绛唇》曲寄之。⑦王灼:《碧鸡漫志》(卷二),陈良运主编:《清真集笺注》,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579 页。词之本事尚可商榷。但是,周邦彦却把这首词写得“别有一种姿态”。其“辽鹤”句,化用了《搜神后记》中丁令威外出学道,千年后化为仙鹤重返故乡的故事。此典虽言物是人非,但却让人联想起周邦彦虽以赋得以从太学生拔擢为太学正,却居五年不迁,并在旧党执政后外放多年,仕途坎坷的政治遭遇,其艳情词的底子里却假手“辽鹤”二字寄予了很深的政治感慨。从而显得此词意蕴极其深厚,所谓“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不再是单一的写男女相思。而其“桃根”之典,是化用王献之的《桃叶歌》:“桃叶复桃叶,桃叶连桃根。桃叶,献之爱妾名,其妹名桃根。表现出自己对于楚云并非逢场作乐的欢愉之情,而是有着非常深厚的感情。这些典故的自如运用赋予整首词一种真挚、深沉的面貌。正是因为周邦彦的深厚的学养,才让人感受到“建章千门,非一匠所营。”⑧周济:《宋四家词选》,陈良运主编:《唐宋名家词选》,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84 页。其他词作如《西河》(金陵怀古)等更是将前人诗句化为己用,使得作品气度不凡,挥洒自如,所以沈义父在《乐府指迷》中就曾指出:“凡作词当以清真为主。盖清真最为知音,而无一点市井气,下字运意,皆有法度,往往自唐、宋诸贤诗句中来,而不用经史中生硬字面,此所以为冠绝也。”⑨沈义父:《乐府指迷》,《中国历代词学论著选》,第183 页。
比之周词的博学、浑融意识,姜夔的取径则更为具体。其早年学诗,从江西诗派入手,曾“三薰三沐,师黄太史氏。”(《诗集自序》)而黄庭坚诗歌最显著的特色就是具有极其鲜明的艺术个性。所谓“随人作计终后人,自成一家始逼真。”(《以右军书数种赠丘十四》),他的诗歌创作就贯穿了求新求变的精神。为追求新奇,往往用僻字、险韵,务使造语生新奇峭,以达到“刻意馋削,脱尽甜熟之气”的效果。其诗作如此,其词作往往“于倔强中见姿态”。姜夔在学习江西诗派的过程中,也指出“意格欲高,句法欲响”,“句意欲深、欲远;句调欲清,欲古,欲和,是为作者。”①姜夔:《 白石道人诗说》,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2009年,第682 页。用句法来衬托意格,表现出其清空一气、不同凡俗的文学追求。其为词则体现出襟韵高远的特色,非常注意“意有余而约以尽之”②姜夔:《白石道人诗说》,陈良运主编:《历代诗话》,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681 页。如其代表作《踏莎行》:
燕燕轻盈,莺莺娇软,分明又向华胥见。夜长争得薄情知?春初早被相思染。
别后书辞,别时针线,离魂暗逐郎行远。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
此词追忆合肥情事,“轻盈”“娇软”描摹女子的美好,而“分明又向华胥见”,却将刚刚营造出的旖旎的风情做结,让人从温暖的梦境回到冷清的现实。其他词人往往对二人的相处肆意落笔,极尽缠绵之能事,而姜夔却反其道而行之,以“书辞”“针线”“离魂”写别后的相思之深,分隔之苦,其意格高妙、句法清远可见一斑,尤其煞拍两句,以景结情,将无尽别绪尽数收拢,“在句法上则吸收了江西诗以虚字腾挪的技巧,写景之后将情思宕开去,使语意转折灵活,如野云孤飞,去留无迹。”(宋代思想史178)让读者产生无尽的幽思,极大增强了词作的感染力。
此外,他的词境往往又兼有晚唐文人的审美意趣。这一点,在《自叙》中姜夔就曾云:“待制杨公万里以为于文无所不工,甚似陆天随。”姜夔对陆龟蒙“江湖散人” 的形象是非常认可的,其作品屡屡提及,“三生定是陆天随,又向吴淞作客归”(《除夜自石湖归苕溪》)“沉思只羡陆天随,蓑笠寒江过一生”(《三高祠》)“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点绛唇?丁末过吴淞作》)杨万里本人就曾经在《读笠泽丛书》 中写诗赞扬陆龟蒙的作品:“笠泽诗名千载香,一回一读断人肠。晚唐异味同谁赏,近日诗人轻晚唐”。关于晚唐韵味,明人胡应麟在《诗薮》中曾这样评价:“盛唐句如‘海日生残夜,江春入旧年’,中唐句如‘风兼残雪起,河带断冰流’,晚唐句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皆形容景物,妙绝千古,而盛、中、晚界限斩然。故知文章关气远,非人力。”晚唐重心灵、重主观的情感表达使得诗风暗淡迷惘,诗境也显得幽美深约。姜夔作品中的晚唐韵味是非常显而易见的。他以冷清、萧瑟之笔来“陶写寂寞”,其词作多喜用“冷”“孤”“独”“寒”“清”等字,清瘦幽冷。如其《点绛唇·丁末过吴松作》:
燕雁无心,太湖西畔随云去。数峰清苦。商略黄昏雨。第四桥边,拟共天随住。今何许。凭阑怀古。残柳参差舞。
此词是姜夔过吴松,因仰慕陆龟蒙所作,词中将历史、人生、自然、天道囊括殆尽,伤时自叹,词境凄婉苍凉。俞陛云在《唐五代两宋词选释》中曾评:“欲雨而待‘商略’,‘商略’而在‘清苦’之‘数峰’,乃词人幽眇之思。”③俞陛云:《唐五代两宋词选释》,陈书良:《姜白石词笺注》,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44 页。而唐圭璋先生也指出此词:“通首写景,极淡远之致……‘数峰’两句,体会深山幽静之境……‘凭栏’两句落应,哀感殊深。”④唐圭璋:《唐宋词简释》,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79 页。这些评价都从侧面指出了姜夔词作中的晚唐风韵,它“舍弃粗放而讲究精致,同时也在崇尚高雅格调的文化趣味中别含清淡乃至荒寒意趣。”⑤陈书良笺注,陈良运主编:《姜白石词笺注》,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6 页。
姜夔词“清劲知音”,虽有生硬处,但“气体之超妙,则白石独有千古,美成亦不能至。”⑥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二),陈良运主编:《词话丛编》,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798 页。。然而,清人周济也明确地指出:“白石以诗法入词,门径浅狭,如孙过庭书,但使后人模仿。”⑦周济:《介存斋论词杂著》,陈良运主编:《词话丛编》,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634 页。南宋有门径,有门径,故似深而转浅;北宋无门径,无门径,故似易而实难。⑧周济:《宋四家词选目录绪论》,陈良运主编:《词话丛编》,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645 页。与周邦彦的集大成相比,姜词则长于意趣格调。
三、官僚与布衣——社会地位的不同
社会地位是指一个人于社会上,因其社会阶级所得到的荣誉和声望;亦可解作一个人在某群体中所处的身份。一个人的社会地位往往决定他的自我定位和对未来的期许。除了那些出身门阀的贵族子弟,大多中国古代读书人主要是通过读书、参加科举考试来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两宋很多学者都是以自己的努力跻身社会上层。周邦彦和姜夔在早年同样是有向上之志的。他们的出身也比较类似,其祖上或父辈都有官职,如周邦彦就曾在《南浦·浅带一帆风》提到“吾家旧有簪缨”,姜夔也曾在《诗集自序》中提到“幸不坠先人之绪业”,在这样的家庭背景下,二人都不甘流俗,力争上游。因此,周邦彦在未入太学之时,曾到处游学,入太学后,作《足轩记》云:“若夫男子之时,乘肥衣轻,握符节以役臣仆者,不识果欲窃是物以足其志乎?托是具以行其志乎?若窃是物以足其志者,是亦小丈夫而已矣,乌可以名足?”阐明自己的人生追求和价值判断。姜夔亦是以诗文干谒当时的名公巨卿,获得范成大、萧德藻等人的赏识,与朱熹、辛弃疾等亦有往来,因为其生活时代的关系,在作品中,不仅仅是贫寒书生的自怜自叹,还有对时局的关切和愤懑。但是,周邦彦乃是中下层官僚,而姜夔终其一生也不过是布衣之士,其社会地位还是比较悬殊的,因此在词创作上二者情感内涵上又不尽相同。
清人周济在《宋四家词筏序》中曾言:“宣和之时,泰穷将否,危机已动,外荣而内瘁,鸣其盛者,虽极铺张粉饰,而幽忧之思潜动于不自知。”就明确指出了清真这一时期的词创作在有意无意中流露出较强的入世之悲。正如李泽厚所言:“现实总不是那么理想,生活经常是事与愿违。皇帝并不那么英明,仕途也并不那么顺利,天下也并不那么太平。他们所热心追求的理想和信念,他们所生活和奔走的前途,不过是官场、利禄、宦海浮沉、上下倾轧”①李泽厚:《美学三书》,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205 页。北宋士大夫在面对充满矛盾的社会现实和复杂的政治处境往往表现出入世意志的消沉,他们在仕途不顺的现实下,往往寄情于山水游宴或学习释道二家来排遣经世的悲痛和人生的苦难,周邦彦也不例外。他因献赋而卷入党争,且在地方上任职多年,遂寄情山水、学习道教,并自号“清真”。长期的漂泊生涯使得他的性格从早年“疏隽少检”演变成晚年学道“人望之如木鸡以为喜”。
作为中下层官僚,他深味官场之风云诡谲,人心之难测。周邦彦离开汴京给朋友的信:罪逆不死,奄及祥除。食贫所趋,未免禄仕,念言及此,益深哀摧。②罗忼烈:《清真集笺注》,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530 页。悲苦之情溢于言表。他的词作中自然就有了仕宦连蹇、人生无所指归之叹,政治意味比较浓厚。比较显著的一点就是周邦彦好用“倦客”一词来抒发自己的仕途落寞。正因为过着“年年,如社燕,漂流瀚海”(《满庭芳》)的流宦生活,所以在他的词作中,我们看到的是“曼余目以流观兮,冀翼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信非吾罪而弃逐兮,何日月而忘之?”(屈原《哀郢》)的意绪。“才不见用”使得他无处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而时光的流逝更加重了人在旅途的疲惫感,“倦客”叹息也就油然而发了。“登临望故国。谁识。京华倦客。”(《兰陵王》)“憔悴江南倦客,不堪听,急管繁弦。歌筵日平,先安簟枕,容我醉时眠。”(《满庭芳》)。“谁识。京华倦客。长亭路,年去岁来”(《兰陵王》),“倦客最萧索,醉倚斜桥穿柳线。还是汴堤,虹梁横水面”(《绕佛阁》),无论身处何处,其一草一木,乃至丝竹管弦,都会令周邦彦怀想汴京。正是“去人滋久,思人滋深”,周邦彦的“倦”其实是对流宦生活的厌倦,对沉沦下位的无奈,即使在其艳情词作中,往往也蒙上一层政治面纱,使得其词具有多义性,耐人回味。那首著名的《瑞龙吟》即是如此。
而姜夔作为布衣之士,其人生落寞殊为可悲,如其所言《除夜自石湖归苕溪》“少小知名翰墨场,十年心事转凄凉”。虽然他与当时社会名流皆有往来,“少日奔走,凡世之所谓名公巨儒,皆尝受其知矣”,但是“而未有能振之于窭困无聊之地者。”姜夔的境遇其实代表了南宋下层文人的共同境遇,他们处于社会底层,有心仕进,然而现实却呈现出“唱个快活歌,更说甚,黄粱梦里”(朱敦儒《蓦山溪》)的悲凉。他们干谒权贵,飘零江湖,过着“空向江湖老布衣”(乐雷发《题许介之誉文堂》)的生活,其对于政治的抱负很容易被摧毁,于自我宽慰时往往亦生隐逸之想。同时,他们所处的时代环境又和晋宋相似,因此追步晋宋的山水之趣也成为南宋人笔端的常客。范成大曾称姜夔“翰墨人品,皆似晋宋之雅士。”①王兆鹏:《宋南渡词人群体研究》,南京:凤凰出版社,2009年,第115 页。而“晋宋风味”的特点主要体现在“崇尚高标远韵,飘然清逸的风度”和“心寄水云间,怡情于自然山水” 两方面。姜夔的生活态度和创作倾向正是如此。张羽在《白石道人传》称其“尝遇溪山清绝处,纵情深诣,人莫知其所入;或夜深星月满垂,朗吟独步,每寒涛朔吹凛凛迫人,夷犹自若也”②张羽:《白石道人传》,《姜夔资料汇编》 ,北京:中华书局,2011年,第87 页。因此,在姜夔的词作中多描绘自然景物或出世之念,体现出下层文人的高洁自守。如其《蓦山溪》
与鸥为客,绿野留吟屐。两行柳垂阴,是当日、仙翁手植。一亭寂寞,烟外带愁横。荷冉冉,展凉云,横卧虹千尺。
才因老尽,秀句君休觅。万绿正迷人,更愁人、山阳夜笛。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吟未了,放船回,月下空相忆。
正如《南史·隐逸传》所言:“岂其放情江海,取逸丘樊?不得已而然故也。”作为底层的士子,姜夔的才学固然得到明公大儒的赏识,然而人生境遇并没有得到任何显著的改善,此词虽是感慨故人,却在字里行间透露出倾心于自然的感情,“与鸥为客”写出自己的赤子之心。正是因为姜夔有着晋宋人士的雅趣,才会效仿谢灵运在如斯美景下写出诸多让人赏心悦目的诗词文章。词的下阕则以“百年心事,惟有玉阑知”,写出了现实的困境。要生存,就要继续忍受生活的磨难,同时又必须寻求解脱的方式,而寄情山水成为其摆脱痛苦、化解郁结的重要方式。
再则,其《汉宫春》(次韵稼轩蓬莱阁)中有云:“大夫仙去,笑人间、千古须臾。”吴越争霸,费尽多少人力、心思,然而早已被时间的长河洗刷殆尽,所有的悲欢离合都化为“只今倚阑一笑,然则非欤”的叹息,因此,不如从建功立业的虚妄中及早抽身,以平和自如的心境享受“千岩月落,城头眇眇啼乌”的的安谧的生活罢了。所谓“张柳吟灯满绮罗,侯门一老厌笙歌。野云那有作峰意,终古江湖贫士多。”(夏承焘《瞿髯论词绝句》)正是姜夔生活最好的写照。
如上所述,周邦彦、姜夔之词既有共通之处,也有很大的不同,究其原因,与政治环境的改变、两宋之士人心态、审美方式和治学风尚有着莫大的关系。
李泽厚先生曾经说过:“宋代是以 ‘郁郁乎文哉’著称的……上自皇帝本人、官僚巨室,下到各级官吏和地主士绅,构成一个比唐代远为庞大也更有文化教养的阶级或阶层。”③李泽厚:《美学三书》,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74 页。这种审美主体整体素质的提高直接影响了宋人的审美态度。“崇雅”成为宋代士人的一个显著审美特征。在宋人眼中,壮阔的高山大川、琐细的生活用品,无不具备“雅”的特质,关键在于审美主体是否具备很高的审美修养。在这种社会性的审美理想的影响下,宋人无论是在日常生活抑或文学创作,都追求一种“雅趣”。无论是宋代的陶瓷还是文人画都凸显出宋人的审美特质:内蕴丰富、外在素朴。总体来看,宋人的审美以雅为尚。但是,虽则崇雅,两宋仍有不同。
北宋士人生活在承平治世,经济发达,教育昌明,无论是胸襟还是视野都较为开阔进取。因此,在审美上比之南宋更具有深远阔大之境。
《左传·襄公二十四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中国古代士大夫以此三不朽作为自身立世标准,体现其人身价值之所在。及至北宋,“兴文教,抑武事”被立为国策,使得士人在人生价值取向方面发生了重大的转变,从唐代的汲汲于功名转为对儒家道德伦理意识的极端重视和对自身“内圣”的不懈追求。此时期,士人以志节相高,无论是范仲淹的“以天下为己任”还是欧阳修的“孔颜乐处”,积极有为、砥砺品行的思想成为当时文人士大夫所仰慕和追步的。正是在这样一种士林风气的影响下,士人的审美也呈现出相对比较意象开阔、意境深沉的面貌。这一时期,从文学创作来看,无论是诗、文、词,都体现出这一特点。以文而言,宋六家之文,其文风或平易,或张扬,但在构思上往往善于以小见大,翻空出奇,又长于论辩,因而整体呈现出浑厚之貌。以诗言,宋人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使得其诗作虽无唐人的感激淋漓,却自有一番厚重的哲思。与此同时,北宋的婉约词作也在晚唐五代绮靡婵媛的风格上产生了新的变化,与周邦彦同时的秦观,其《满庭芳》一词就体现出意境阔大,词情深挚之貌。
到了南宋,由于政局的变化,直接影响了士林风气,使得南宋士人的心性更为内敛,其审美也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耐得翁在《都城纪胜》序中云:“自高宗皇帝驻跸于杭,而杭山水明秀,民物康阜,视京师其过十倍矣。虽市肆与京师相侔,然中兴已百余年,列圣相承,太平日久,前后经营至矣,辐辏集矣,其与中兴时又过十数倍也。”①耐得翁:《都城纪胜》,北京:中国商业出版社,1982年,第1 页。北宋灭亡的惨痛经历被时间渐渐淡化,统治阶层以长江为屏障,逐渐适应这种暂时的太平时光,无心励精图治,收复失地,因此经济繁荣,人民逐渐忘记了战争的耻辱。同时,政治环境也发生了变化。王夫之云:“高宗越在江左,士气未复,秦桧复起而重摧之,赵、张、胡、李几不保其死,群情展慑,靡所适从,奸愚相沿,取天下之士气抑之割之者且将百年矣。”②王夫之:《宋论》(卷十一),转引自张金岭《晚宋士大夫无耻考论》,《中华文化论坛》2000年第4 期。这种政治环境直接影响到当时的士风,士子们虽然不乏爱国之情,却因外在的环境和自身缺乏化解国家危机的能力,在面对政治腐败、内忧外患的国家局势时,往往采取一种逃避的行为,或沉溺于虚幻的承平幻像,或退隐江湖,自保其身。在这种经济发达又不思进取、极度闲暇的环境中,追求精美成为当时由上至下的一种生活方式。而这种对精美生活的追求进而影响到整个社会乃至艺术、文学各个方面的审美方式。在文学创作上虽然不乏奋起之呐喊,但更多的则是消沉的意绪,自怜自怨的哀叹和默然自守的无奈。此时期的词创作虽然有爱国者的呐喊抗争,但更多的却是“孤芳自赏”的情怀体现。其风格也开始从北宋的齐整大度转向南宋的精雕细琢。以诗观之,如杨成斋“泉眼无声惜细流,树阴照水爱晴柔。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其轻巧、尖新可见一斑。具体到南宋的婉约词风,从审美角度来看可用南宋画作来比拟,“它们大都是在颇为工致精细的、极有选择的有限场景、对象、题材和布局中,传达出抒情性非常浓厚的某一特定的诗情画意来。细节真实和诗意追求正是它们的美学特色。”③李泽厚:《美学三书》,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74 页。
再者,治学风尚的变化对于两宋婉约词作风格的变化也有着深远的影响。
《宋史纪事本末》 记载:“(太祖) 尝谓侍臣日:‘朕欲尽令武臣读书,知为治之道’。于是臣庶始贵文学。”④陈钟凡:《两宋思想述评》,上海:东方出版社,1996年,第7 页。在统治阶级的大力倡导下,整个社会弥漫着一种“以文为贵”的思想意识,如范仲淹,就曾经说过“乡人莫相羡,教子读诗书。”黄庭坚在《郭明甫作西斋于颍尾请予赋诗》 中云:“万卷藏书宜子弟,十年种木长风烟”。叶适:“今吴、越、闽蜀,家能著书,人知挟册,以辅人主取贵仕。”⑤叶适:《水心先生文集》(卷九)《汉阳军新修学记》,四部丛刊本。同时书院教育和印刷术的蓬勃发展也使得各种文化典籍得以广泛传播,这为宋代士人的广泛获取知识提供了很好的条件。王国维曾经说过:“天水一朝,人智之活动与文化之多方面,前之汉唐,后之元明皆所不逮也。”⑥王国维:《宋代之金石学》,(王国维遗书》第五册《静安文集续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年。宋代的文人可以算是历代文人中最博学的。但是,两宋在治学上还是有不同的。
北宋人重学问,强调多读书,具有通经博古、兼容并蓄的特点。如王安石曾自称:“某自百家诸子之书,至于《难经》、《素问》、《本草》、诸小说,无所不读”。秦观“博综史传,通晓佛书,讲习医药,明练法律”⑦苏轼:《苏轼文集》(卷五十),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与王荆公二首》其一)⑧王安石:《临川先生文集》(卷七十三),四部备要本。正是因为广泛涉猎各家各派,因此他们治学视野更加广阔,在总体素养上也是“以博核见长”⑨王夫之:《姜斋诗话》(卷下),四部丛刊本。这种学习风尚直接影响了文学创作,黄庭坚:“词意高胜,要从学问中来尔。”(《论作诗文》)因此在文学创作上充分体现出对前代文化的传承,所谓“集诸家之长”,以文为诗、以议论为诗、以才学为诗也就成为当时文坛所向了。而这种学问上的广博对于词家而言,则使得作品显得更有底蕴、境界更为广阔、情感也呈现出更为充沛的风貌。
北宋的“集大成”是与时代环境密切相关的。到了南宋,偏安的政治环境使得士人心态也逐渐发生了变化。趋于精美和细腻的审美心态使得士子们在治学上选择了一条更为明晰的治学道路。即由江西入手,最后讲究自成一家,其文学格调逐渐演变为注重个体的情思地抒发、注重对日常生活和景物的描绘,其平淡的韵味和细致的情思又近于晚唐一路。如杨万里就曾云:“予之诗始学江西诸君子,既又学后山五字律,既又学半山老人七字绝句,晚乃学绝句于唐人。”①杨万里:《诚斋集》(卷八十),四部丛刊本。南宋中兴四大家都是江西人,学诗皆由江西入中晚唐。如与姜夔交好的范成大存诗一千九百余首,早期诗作受江西派的影响,多用典故和禅语,体现出“以学问为诗”的特点,而晚期诗作又学晚唐诸子。叶适在《徐斯远文集序》中也曾提到:“庆历、嘉祐以来,天下以杜甫为师……而江西宗派章焉……故近岁学者,已复稍趋于唐而有获焉。”②叶适:《叶适集》(卷十二),北京:中华书局,1961年。张毅曾指出,南宋“作家心理趋于敏感和细腻……心如静水清潭,澄澈幽深,微风吹过即起涟漪,但也不复有长江大河般的滔滔气概了。”③张毅:《宋代文学思想史》,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180 页。治学的专精、取径的鲜明和心态的细腻使得文学创作也展现出不同于北宋的风貌。
清人刘熙载就总结了两宋词风的区别:“北宋词用密亦疏,用隐亦亮,用沈亦快,用细亦阔,用精亦浑。南宋只是调转过来。”④刘熙载:《艺概》,陈良运主编:《词话丛编》,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1998年,第3696 页。
此外,士人不同的生活经历又往往影响其词作的内容深度。简而言之,在朝为官者,其经历往往更为复杂,对于官场的倾轧、人心的险恶感慨更深,有志之士往往心态由早期的积极转而为后期的消极。而布衣之士无论是经历还是视野都比较单纯,作品中的政治意味就相对要淡薄许多。正因如此,其作品风貌自然也显现出不同的特色。
清真与白石在婉约词创作上可谓比肩而立,所谓“周词华艳,姜词隽澹,周词丰腴,姜词瘦劲,周词如春圃繁英,姜词如秋林疏叶。⑤缪钺:《缪钺说词》,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160 页。二者各具特色,却也有相通之处。通过此二人的词作比较分析,可以看出两宋婉约词风的转变原因,北宋婉约词的典雅、自然、大气在面对外部的社会环境的改变、审美的改变、士子心态的改变,从而衍生出南宋的精致、超脱、隐晦的词风。必须指出的是,这种影响是相当广泛而深远的,尚需更进一步探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