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树理小说中的比喻研究
2014-04-08严扣凤
严扣凤
(盐城生物工程高等职业技术学校 动物工程系,江苏 盐城 224000)
“比喻就是描写事物或说明道理时,用它相似的事物或道理来打比方的一种辞格。”[1]比喻是人类语言中普遍存在最基本、最重要的修辞格,也是汉语中最常见、使用最广泛的一种修辞手段。比喻可使小说语言描写事物时更加具体形象;使阐述的道理更加清晰明确,体现出写人的态度、情感;增强话语的感染力。“喻深以浅”、“喻难以易”这是比喻的魅力所在。赵树理是“善喻”作家,在他的小说中,运用最多的辞格应该是比喻。他把小说中的比喻运用到极致,使其艺术效果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本文以赵树理的《赵树理文集》1、2、3卷为研究范围,结合一些比喻句,对他小说中的比喻进行研究探讨,以加深对比喻修辞艺术的理解,提高使用比喻的能力。
一、比喻类型以明喻为主兼用其他
赵树理是一位出色的农民出身的知识分子,他对农村生活熟悉,对农民心理了解,所以他的比喻更倾向于写实。明喻为主的比喻类型有助于他写实的表达。
(一)赵树理小说中的比喻以明喻为主
1.在他的63.2万字的小说中,运用最多的辞格应该是比喻。比喻句约有453个,使用频率为7.17个/万字。这位“农民作家”很青睐于以明喻为主的比喻类型,明喻200多处,占比喻总数的44%。喻词多为“像”、“跟……一样”、“好像”。他使用的这些明喻使深奥的道理浅显化,抽象的事物具体化。他的作品如白话一样朴实、平淡,细细品味却意味悠长,通俗易懂又立意新颖。
(1)牛羊、骡车、驮子、担子,在宽处像流水。
(《老定额》)
“像流水”形象地说明该地的动物、物什等排成的场面壮观,数量很多。朴实通俗中表达作者新颖的立意。
(2)小毛自然十分高兴,跟屁股底下坐弹簧一样,蹦起来就跟着人去了。
(《李家庄的变迁》)
使用“跟……一样”做喻词的明喻在形象、生动的表达中流露出作家的幽默风趣。
用“弹簧”描写动作“蹦”,写出了人物愉快的心情,小毛得意忘形之态被描写得很生动。
(3)粗粗两条红胳膊,厚墩墩的头发,两只眼睛好像打闪。
(《李家庄的变迁》)
把两只眼睛的张合比喻为“打闪”,形象地写出了人物的精神十足,同时也能表达出铁锁对眼前这个人的赞美、敬重之情。
跟赵树理相处过的人对他的一致评价是:幽默、乐观、坦率。赵树理是农民作家,主要在于他骨子里积淀着农民的淳朴、坦诚。他的幽默、乐观让他随时捕捉到生活中的亮点,形象化的手段如明喻,能更好地记录并表达出他的灵感。
(二)根据表达需要兼用暗喻、博喻、连喻
少数的暗喻、博喻、连喻的使用,在整个比喻修辞中起到了很好的点缀作用。这些比喻类型与明喻相比有些曲折传意,显现了作家运用比喻并不是类型单一,只是由于表达的需要有所侧重而已。
(4)水蘸麻绳打了富贵满身红龙。
(《福贵》)
这里使用了暗喻,形容福贵挨打后的样子,虽然没有喻词,但打人之狠、挨打人之可怜表现得很形象。
(5)最高的一层是蒿,第二层是沙篷,靠地的一层是抓地草。在这些草里也能寻着一些谷:秀了穗的,大的像猪尾巴,小的像纸烟头,高的挂在蒿杆上,低的钻进沙蓬里;没秀穗的,跟抓地草秀成一片,活着的像马鬃,死了的像鱼刺,三亩地打五斗。
(《地板》)
这里用博喻,使用多个喻体写草里的谷,使谷的形象突现出来,给读者的印象极为深刻,它帮助加深理解地板不能产生粮食,粮食是由劳力换来的道理。
(6)头发像贴在头上的毡片子,脸像个黄梨,袖子破的像两把蒲扇,满身脏的像涂过了漆。
(《李家庄的变迁》)
用“毡片子”、“黄梨”、“蒲扇”、“涂过了漆”比喻铁锁的头发、脸、袖子。四个比喻的贴切连用构成连喻,具体全面地反映了他被捕后的惨像。
明喻使比喻和被比喻的事物各自成句,自成一体,而且往往紧密相连,使人一看就知道它们之间有明显的比喻关系,这是群众容易接受并喜闻乐见的,赵树理本着从群众出发的原则,因此多使用明喻,这实际上是他创作特点的反映。正如有的学者所说“在某种意义上赵树理方向就是农民文化审美化的方向。”
二、善于结合其他修辞手段巧用比喻
一种修辞格的修辞效果总是有限的,单纯运用一种,往往不足以表现客观事物或人的思想感情的复杂性和多样性。这就需要把几种修辞格相互结合,相互配合,相互渗透,综合起来运用,以期达到把客观事物或人的思想叙述得更加具体生动,并把道理阐述得更加深刻,把人的感情抒发得更加真切动人。
(一)比喻有时与夸张连用
(7)在火海一样的太阳下,他坐在几乎能烫焦了裤子的石头上,攒着眉头。两眼死盯在这段石崖上,好像想用他的眼光把这段石崖烧化了一样,大约有点把钟没有转眼睛。
(《求雨》)
这段比喻中有明显的夸张成分,通过夸饰性比喻,形象地表达出于长水盼水的急切心情,清晰地展现了这位农村党支部书记一心为民谋福利的高贵品质。一般地说,夸张的描写是失实的,这个比喻中的夸张重在传达内在的精神实质,让人感觉这些夸张用的奇巧,妙于构思,出人意料又在情理之中。比喻与夸张的连用使表达更形象生动。
(二)比喻有时与反复兼用
(8)所有的镰刀都闪着亮光,好像人在飞,镰刀也在飞,麦子也在飞,白杨套的麦地里好像起了旋风,把麦子一块一块吹倒了又吹成捆。
(《老定额》)
重复动作达成的效果“在飞”,意在多次强调人们抢麦时十足的干劲,迅速的动作,一个轰轰烈烈的劳动场面如在眼前。作家热情赞扬了群众的积极劳动,他敏锐地捕捉到生活中的劳动美,利用反复的修辞格使“群众化”自然到家,自然朴素中透着美学价值。
三、比喻中体现出通俗、朴实、“三化”的语言风格
赵树理的创作追求是真实地再现生活中某些本质的方面,达到政治性和真实性的完美统一,表现人民群众的思想感情和愿望。赵树理在比喻中创造了独特新颖的大众风格,再现了生活中的具体形象,具有为农民所喜闻乐见的中国作风和中国气派,真正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
(一)喻体的大众化
(9)从挨打那天起,她看见张木匠好像看见了狼。
(《登记》)
“小飞蛾”曾被她的丈夫狠狠打过,疼痛的阴影总是挥之不去,这里形象地表现出她内心持久的恐惧。“狼”在中国大部分地区是残暴的象征,它的可怕众所周知。这里用的比喻就很大众化,一般人都能够理解。
(二)喻体的地方化
(10)“怎么连个草灰媳妇也斗不了?”
(《李家庄的变迁》)
赵树理选用的喻体“草灰”,这样的称呼是山西所特有的,所以说他的比喻带有鲜明的地方特色。同时体现出了作家朴素、自然的语言风格。
(三)喻解的口语化
(11)小飞蛾哭了一阵以后,屁股疼得好像谁用锥子剜。
(《登记》)
这个比喻具有通俗性,口语色彩浓,给人的感觉形象而又具体。这个地方的喻解“疼”是口语,没有用“痛”等书面化字眼,符合人物的身份和特定环境。“通俗化和地方色彩是赵树理民族化、大众化风格的一个突出特点,也是世俗意义上的赵树理风格的主要标志。”[2]他的创作力求通俗化,真正为劳苦大众喜闻乐见,选择恰当的喻体帮助完成这一修辞目的。
四、赵树理比喻中注重形象性的描写
“美妙的譬喻简直像是一朵朵色彩瑰丽的花,照耀着文学。它又像是童话里的魔棒,碰到哪儿,哪儿就产生奇特的变化。”[3]这段话说明了比喻的修辞效果。赵树理的比喻中常伴有讽刺,通过鲜明的形象调动人们的感情,形成它的情感价值;都用比喻来刻画人物,使人物形象栩栩如生,有些人物都成了我们今天生活中的典型。
(一)比喻常伴有讽刺和夸张,诙谐风趣
这些讽刺是温和的,夸张是朴实的,生活中真实的成分多一些。
(12)他的相貌不大好看,脸像个葫芦瓢子,说一句话眨十来次眼。
(《李有才板话》)
(13)婆婆找媳妇的事,好像碾磨上寻驴印,步步不缺。
(《孟祥英翻身》)
这些比喻是放大的,伴有夸张的成分来反映生活的本质,其间又可读出不露痕迹的讽刺,使人感到出人意料,滑稽可笑,但又在情理之中。
(二)带有朴实的乡土气息,亲切之感迎面而来
(14)停了一会又响起一声像在远处拉车的闷雷来。
(《老定额》)
把“闷雷”的声音比喻成农民最为熟悉拉车的声音,信手成喻,不露加工之迹,朴实的生活气息扑面而来,给人的印象极深。
(三)用来描绘人物肖像,反面人物多用动物作比,正面人物多用神仙器物作比,给人的总体感觉是情感分明
(15)收发室里跑出一个小孩……黑光光的头发,红红的小脸蛋,两只眼睛睁的像小猫。
(《锻炼锻炼》)
表面上写了一个小孩的天真可爱,其实还是在从反面讽刺当时的封建思想——自由恋爱的人都不正经。燕燕和同年纪的小进恋爱,被村里人说名声不好。可是跟这样一个天真可爱的“小猫”样的孩子去登记结婚,因为有媒妁家长之言,并能为村里人接受且认为是合法的。
(16)一进门看正面,好像个小山果店;扭转头来看西边,好像石菩萨的神龛;回头来看窗下,又好像小村子里的小饭铺。
(《李有才板话》)
用“小山果店”、“石菩萨的神龛”、“小村子里的小饭铺”来比李有才的土窑,既表现了作者对他狭小居住环境的同情,也说明了李有才受大家喜爱的程度——房间虽然狭小,人们却爱来找他聊天。
赵树理运用的比喻蕴涵的较多是一种世俗关怀,关心人的现世生活。他对农民、农村的理解,满含着宽容与善意,浸透着同情与体恤。对象身上的落后性不再有批判价值,在情感上以善意的调侃对待之,在表达上以形象性的比喻描写之。他乐观地面对生活,以农民的幽默来缓冲生活悲剧的力度。
赵树理小说中的比喻平淡中见新奇,充满着浓厚的生活气息,为文学的大众化开辟了全新的道路;他对比喻修辞艺术的成功实践,显示出比喻的巨大语言魅力,使我们享受到非凡艺术风格的美。如刘继超在他的《修辞的艺术》中所说:“好的比喻使读者在赏心悦耳审美享受之际,自然而然的跟随作家想象的翅膀由一个事物飞翔到另一个事物,并且以自己的生活经验去补充作者的想像。”[4]赵树理比喻修辞艺术充满着无穷的魅力,值得我们不断地去研究探讨,发掘其艺术价值。
参考文献:
[1] 汪丽炎.汉语修辞[M].江苏:上海大学出版社,1998:66.
[2] 陈荒煤,黄修己.赵树理研究文集[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公司,1996:455.
[3] 秦 牧.艺海拾贝[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151.
[4] 刘继超.修辞的艺术[M].北京:石油工业出版社,2002:25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