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PP下载

辛词悲壮词风的成因

2014-04-07陶会平

关键词:稼轩辛弃疾词人

陶会平

(滁州职业技术学院 教学督导室,安徽 滁州 239000)

辛词劲健、悲壮、沉郁的悲壮之美,与辛弃疾生活的时代环境、其成长经历以及宋词本身发展息息相关。

一、苦难深重的时代环境

任何作家都脱离不了他所生存的时代,作家的作品必然会打上时代的烙印。某个时代造就了某位作家,某位作家的作品必然印证这个时代。

金国统治者在灭辽、灭北宋过程中,生灵涂炭。而辛稼轩恰恰出生于战乱之时、战争频发的济南之地,北方人民饱受战争的痛苦在他的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南宋时代环境是辛弃疾悲壮词风形成的一个重要原因。

时代造就英雄,现实生活是艺术赖以产生的土壤,这样的土壤铸就了词人,南宋词坛上结出了一颗豪放派的硕果——辛弃疾。特别是靖康之变,悲壮的声音几乎成为南宋一代诗词的基调,而辛稼轩的词更是这悲壮词风中的奇葩,如《菩萨蛮·书江西造口壁》《水调歌头·舟次扬州,和杨济翁、周显先韵》《南乡子·登京口北固亭有怀》等,无不折射出当时的时代环境,打上了时代的烙印。南归不久的辛稼轩,被委派做地方官。主张对金妥协投降的王朝当权者对他的重用,纯粹是利用他在政治和军事上的才干,维护地方安全,应付地方变故,镇压农民起义,巩固南宋统治者的政权,搜刮民脂民膏。然而辛弃疾南归的愿望是收复北方的故土,因此,他在任地方官时,为了增强实力,凝聚人心,他惩酷吏打豪强,从而和南宋王朝的一些特权人物必然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总之,辛弃疾在政治上的孤立地位与他在官场屡受诽谤排挤的身世,错综复杂地交织在一起,从而形成辛词所特有的豪壮而苍凉、雄奇而沉郁的风格。

二、丰富复杂的个人因素

辛弃疾是个有才气、有雄心、有个性、有韬略的人才,虽有满腔报国抱负,终壮志难酬,一生多遭讪谤,两度被贬隐居。辛词悲壮词风的形成与作家的个性和遭遇有着直接的关系。

(一)匹马貂裘的少年英雄——雄姿英发时期(1140-1162年)

对于任何一个历史人物来说,如果他生活在一个悲剧时代,那么他的思想、文化意识、价值取向上必然地打上其生活时代的烙印,他生活的方方面面必然与其生活时代有着“割不断、理还乱”的联系,最终导致了他悲剧的人生。

辛弃疾自少年时期开始,他的生命便与整个时代的悲剧旋律发生了共振。辛父文郁早死,稼轩由其祖父辛赞抚养成人。他的祖父就非常重视对儿孙进行民族意识和爱国主义教育,因此,民族忧患意识在稼轩未成年时就已深深扎根于心灵中。稼轩随祖父居留旧都汴京时,耳闻目睹金人的残暴、专制,见过种种不平的悲剧,这一切已为他播下了爱国的种子——立志恢复失地,报效祖国。金主完颜亮绍兴三十一年(1161年),挥师南下攻打宋,耿京率领二十多万农民在济南揭竿起义,血气方刚的辛弃疾也组织了二千多人响应,并在军中担任掌书记,后又号召了上万的士兵反正,长驱渡淮,奔向南宋,和南宋王朝联系,在军事上配合。“管弦凝碧池上,记当时、风月愁侬。翠华远,但江南草木,烟锁深宫”[1]181,正活现了这位爱国志士从孩提时代就具有的浓郁忧患情怀。

(二)备战救荒的封疆大吏——壮年出任时期(1163-1181年)

稼轩南归后,南宋统治集团内部投降势力呼声迭起,气焰嚣张,稼轩这时不顾自身官职的低微,不停地为恢复中原而呼号筹措。但南宋统治者最终没有委以重任,他只能目睹南宋一次次兵败的惨象。壮志难酬,报国无门,南归的遭际、心态和情感,只能泪凝笔端。宋孝宗乾道元年(1165年),他写成《美芹十论》献给宋孝宗。论文前三篇详细分析了北方人民对女真统治者的怨恨,以及女真统治集团内部的尖锐矛盾;论文后七篇就南宋方面应如何充实国力,积极准备以及完成统一中国的事业等,提出一些具体的规划。六七年之后,虞允文任宰相,他再写《九议》献给他。《九议》除包括《美芹十论》里一些重要论点外,更反复陈述恢复大计,驳斥投降悲观论调。他一方面驳斥妥协投降派;一方面又反对那些轻举妄动的速战派。但他的这些意见均石沉大海而没有被南宋王朝所采纳。更为可悲的是,一位抗金的民族英雄却被朝廷派去镇压南方的农民起义。宋孝宗乾道四年(1168年)九月,稼轩为赵介庵(当朝皇上的宗室)祝寿的筵席间即席写就《水调歌头·千里渥洼种》一词,在字里行间浸透着作者力图报国、争取抗金胜利的希望。

该词主旨表面上看夹带着一种浪漫的乐观自信,但将其置于作者的人生理想与时代的要求之中时,就不难发现其中所隐含的多种矛盾:沉醉于偏安一隅的虚幻缥缈的歌舞之声与广大爱国志士的慷慨悲歌,构成了这片被分裂的国土上的沉痛的冲突,造成了国人心理的极大矛盾。稼轩对当权者拍马逢迎而表现出的“媚态”,只是为了得到当朝皇亲——赵介庵的引荐,他的这种委婉用心是何其良苦!报国无门的痛心疾首、压抑、愤懑之情,作者不得已只能借助自己的词作来委婉含蓄地宣泄出来,故而稼轩在诗词中,往往借助暗喻和比兴,常常使诗词的旨义朦胧曲折、委婉含蓄,从而形成一种独特的“象外之象”[2]201“味外之旨”[2]196的韵味;同时,稼轩的词作更富有劲健、悲壮、沉郁的阳刚之美,这不但表现了社会的矛盾,而且揭示了作者与社会之间的矛盾,辛弃疾悲剧的萌发也就始于此时。

这种悲剧因素影响了稼轩的人生观以及他的创作,随着社会矛盾的激化与作者思想的发展演化,他的整个心灵与外界以及个性自身的冲突不断扩大,从而构成了悲剧的主体。淳熙六年(1179年),辛弃疾作《摸鱼儿·更能消几番风雨》,这首词的突出点就在于,词人把无数的外在冲突化为一片缭乱无际的春愁和茫然无处诉说的意绪。上片写惜春——留春——怨春之感,其间带有一种“无可奈何”的“痴情”[1]55。下片历数古来许多失宠女子的苦闷,亦不以愤慨痛楚为其勾画,而是把“脉脉此情”[1]55归为“闲愁”[1]55,通过危栏——斜阳——烟柳诸意象的连接,构成一种迟暮凋零的基调,并由此创造出冲突,形成无限广阔的外延。其中对春天的留恋、对春归的埋怨以及情感的幻想,正可以说是词人内在情绪纤巧敏锐的冲突的体现,而娥眉见嫉则是冲突的具体化、感情化。这里既有对国家命运的深沉忧虑,又有对个人浮沉的伤心感叹。对照这段话,我们或许可以推断,外在因素是构成稼轩复杂矛盾心理的一个方面。

(三)废置投闲的隐退生涯——中年隐退时期(1182-1202年)

公元1181年,辛弃疾因监察御史王蔺诬劾而罢官,这年冬天辛弃疾回到江西上饶带湖新居,开始了他二十三四年的山水田园生活。这一时期是他政治上备受压抑的年代,也是他创作上大丰收的年代。从辛弃疾率众南奔,到他罢官闲居整整二十年。退隐期间,他胸中仍然燃烧着炽热的爱国之情,但表面上他还必须装成一个淡泊宁静、不关心时事和时局的样子,这就是在退居上饶之后,辛弃疾心情上的苦闷和矛盾之所在。在经历了无数的抗争、呐喊、奋力以及一次次的坎坷、挫折和失败之后,作者自然要把自己的过去、现在与未来联系起来作比较,往日的辛酸疾苦,现实的悲哀失落与未来的捉摸不定、忐忑迷惘汇合成了难以排解的矛盾。隐退后脱离了官场和世俗的尔虞我诈的喧嚣,这无论是在客观上还是在主观上都给辛稼轩有了一种静观人生的可能,同时在心理上也造成了他某种逸然安闲的满足。

淳熙九年(1182年)作者初归带湖,他写到:“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凡我同盟鸥鹭,今日既盟之后,来往莫相猜。”[1]99词人显得从容不迫、逍遥自在。从词作的字里行间里,我们可以窥见作者对新居的喜爱之情和对新生活的满足之感,作家温婉平和的情愫与大自然的清新柔和相融相汇,从而演奏出一首优美的乐章。究其实,我们不难发现,这种情愫和满足只是昙花一现,而深埋在作者骨子里驰骋沙场、忠贞报国、捍卫民族的一腔热血、一缕忠魂还在,即使逃离避世,也无法掩饰自己的痛苦、寂寞与无聊。“先生杖屦无事,一日走千回”,不仅寂寥无味,更是对作者抱负的扼杀,也是对作者自身人生观、价值观的一种否定,从该词下片“废沼荒丘畴昔,明月清风此夜,人世几欢哀”[1]99来看,作者并没有成为真正的桃花源中的人,解脱超然,人间欢哀仍在心头盘桓徘徊,牵扯缠绕,所有这些均与今宵的明月清风并举,这说明辛稼轩自隐居避世始就陷入了这种心灵矛盾的牵扯缠绕的泥沼里。只有这样,我们才不难理解“衡门之下可栖迟,日之夕矣牛羊下”[1]109与“算平戎万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公知否?”[1]119之间的对立,才能把“我最怜君中宵舞,道男儿到死心如铁。看试手,补天裂”[1]201的壮志雄心,与“何处娇魂瘦影,向来软语柔情,有时醉里唤卿,却被旁人笑问”[1]487的儿女柔情同看作英雄心灵深处的一次闪现。可以说,废置投闲的隐退生涯为辛稼轩敞开心扉提供了一次轻便快捷的机会,进而使我们能够从更深的层面上窥探到作家隐藏深密的心理现实。辛弃疾从四十二岁起,他先后被削职闲居达二十年之久,作者带着壮志未酬的遗愿病死于铅山,终年六十八岁。闲居铅山瓢泉时,他曾以本姓“辛”字嵌入词中:

烈日秋霜,忠肝义胆,千载家谱。得姓何年,细参“辛”字,一笑君听取。

艰辛做就,悲辛滋味,总是辛酸辛苦。更十分向人辛辣,椒桂捣残堪味。[1]431

词人对自己的“辛”姓作了自嘲式的解释。在这首词中,词人使用了这许多“艰辛”“辛酸”“辛苦”“辛辣”等词语,可以说是他对自己生活经历和特殊性格的自我写照,流露出词人对自己仕途的不满和无奈,词人有满腹的牢骚、满腹的辛酸和一肚子的不合时宜,这些愤慨如骨鲠在喉,不得不吐,而吐出来的却又是一堆滋味十分复杂的东西,然而他没有走向消极忘世,内心也毕竟无法平静,时而不能自已地感叹说:“莫说弓刀事业,依然诗酒功名。”[1]357“恨之极,恨极消磨不得!”[1]346。可见诗人内心何等激愤。瓢泉八年,虽然大声疾呼鼓动抗战的文字略有减少,但词人的爱国情怀却更加忧愤深广了。

(四)慷慨悲歌的烈士暮年——晚年时期(1203-1207年)

1203年,作者带着“烈士暮年,壮心未已”[3]238的英雄情怀重新回到了脱离多年的政治舞台,风烛残年的辛弃疾在无数的追求和幻灭、无数次的思考之后,真正地认识到了南宋小朝廷的本质,抵御金兵入侵、收复中原壮志的未酬,挽救黎庶的理想的破灭,稼轩已不再一味地愤慨与悲哀了,而是超我、忘我,游离于现实之上,站在更高的层面上冷静地看待世界。因此,他的晚年是充满着更为深刻的矛盾与痛苦的。宋宁宗开禧年间,韩侂胄当权,在韩侂胄的主持下,南宋出兵北伐,结果大败,可是失败的罪责却统统记在辛弃疾的名下,面对纷至沓来的流言蜚语,辛弃疾百口难辩,他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就在韩侂胄兵败的第二年,辛弃疾终于怀抱着他那始终不能实现的政治报负与世长辞了。作者临终前的绝笔词更悲痛地宣称“深自觉,昨非今是”[1]540,愤激地否定了自己大半生的斗争生涯而要“羡安乐窝中泰和汤”[1]540了!在某种程度上,这是词人带有一种哲理性的醒悟。这种否定,一方面是词人对现实的绝望,另一方面更是词人心灵的觉醒。

辛稼轩就是这样怀着深沉的悲哀与绝望,结束了自己生命。稼轩词作也就完整地终结了其所贯穿始终的现实追求和心灵矛盾,从而完成了其悲剧性格的全部过程,同时创造了一个全新的艺术世界。

三、词体本身的演进

北宋初期结束了晚唐五代长期分裂割据的局面,社会呈现出繁荣的景象。一方面,统治者为了粉饰太平,巩固大一统政权,君臣彼此唱和,构成了推动宋词臻于极盛的合力。北宋初期,婉丽词风弥漫一时,形成了婉约派,晏殊、晏几道是其代表性的作家;怀有政治抱负的范仲淹、欧阳修、苏轼等作家,开创了和婉约派对立的豪放词派;另一方面,当时的农业、手工业得到了一定发展,都市经济的繁荣,推动了市民词发展的迅猛势头,出现了以描写城市风貌见长的词人,其代表人物是柳永,但柳永只是翻新了词的音乐外壳,却从未从内容上拓宽词的意境;扩大词的表现功能,发扬现实主义精神,使词能够做到像诗那样自由、多侧面地表达思想感情,观照社会人生,正有待于豪放派的异军突起。

严格来说,范仲淹是开豪放派之始。范氏出身贫寒,贵不忘本,具有“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3]238的博大胸怀。大改革家王安石,一方面在创作上步范仲淹之列 ,显现政治长才、豪杰英气,另一方面又从理论角度,打破“诗言志”“词言情”的题材分工,冲决“诗庄词媚”的风格划界。

苏轼当为豪放派无愧的奠基者,为南宋词人开先路。他“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4],因此,他只把词当成一种句读不葺的新体诗来作。

南宋特殊的时代促使有的词人积极投身于要求反抗压迫、收复故土的政治斗争,他们的词也突破了北宋末年平庸浮靡的作风,形成了南宋中叶以后声势最大的爱国词派。时代呼唤作家们用词来表现政治斗争的主题,流风所及,就连理学家朱熹在评辛派前驱张孝祥词作时也主张词的创作要“使人奋然,有擒灭仇虏,扫清中原之意”(朱熹《晦庵集》卷84《书张伯和诗词后》第847页),与稼轩情同手足的爱国思想家、文学家陈亮,更明确地主张以“平生经济之怀”[5]入词。稍晚于陈亮的辛派大词人刘克庄,更是旗帜鲜明地提出,作政治抒情词的重要途径是:“借花卉以发骚人墨客之豪,托闺怨以寓放臣逐子之感。”[6]

怒澜排空的南宋爱国词潮,至辛弃疾出而上升到巅峰。辛稼轩倾毕生精力以词“述志”,他那支雄奇奔放之笔,他那股浑厚苍茫之气,不仅进一步解放了“以文为词”的词体,而且使散文句法进入词的领地。不仅如此,他还在词里大量用典,比兴寄托,故而,辛词应该被视为词体本身演进到12世纪中期这个特殊历史阶段之后,在表现形式上必然发生转折的代表产物。

综上可见,辛词悲壮词风的成因与辛词所蕴含的独特的美学特征有着内在的必然联系。南宋屈辱的时代催生了辛词悲壮风格的诞生,词人跌宕的个人经历和难酬之志铸就了词作家独特的悲壮审美情感要求,宋词本身的发展历程成就了辛词悲壮词风的辉煌。

[1]邓广铭.稼轩词编年笺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

[2]郭绍虞,主编.中国历代文论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1.

[3]朱东润,主编.中国历代文学作品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4]陆游.老学庵笔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234.

[5]叶适.叶适集[M].刘公纯,等,点校.北京:中华书局,1962:596.

[6]刘克庄.跋刘叔安感秋八词[M]∥李长生.全宋词选释.北京:北京出版社,1994:1326.

猜你喜欢

稼轩辛弃疾词人
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
稼轩词锤炼字句与对仗的艺术
辛弃疾:男儿到死心如铁(上)
试谈辛弃疾的田园词
明志
词人的职业
辛弃疾:男儿到死心如铁(下)
剑歌
《浮世清欢,岁月安好》
辛弃疾的元宵节惹人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