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
2019-04-16焦若涵
焦若涵
我是一把剑。
一把非常普通,埋没于地下,将要腐朽的剑。
在我快要灰飞烟灭之前,我想讲一讲我主人的故事。
我的主人是稼轩居士,姓辛,名弃疾,号幼安。自他二十一岁上战场杀敌时,我便跟随着他,直到他垂垂老矣。
如今已过去近千年,南宋时的烽火连天、满目疮痍早已不见踪影。我仍然能想起,稼轩少年时的意气风发、一腔热血,以及他迟暮时的忧愤与孤独。
稼轩年轻时,也曾“壮声英概,儒士为之兴起,圣天子一见三叹息”,可那苟安的南宋小朝廷主张议和,排斥忠臣良将,我的主人就这样蒙受弹劾,被启用,又被罢官,爱国情怀无处寄托,只能化作一首首忧愤的词,来表达他内心的不甘与担忧。
我只是稼轩手中一把普通的剑,眼睁睁看着主人一天天憔悴,却无法安慰他,何尝不痛苦!在带湖时,我曾听到主人低吟:“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主人本怀着捐躯报国的志愿投奔南宋,想与南宋政权同心协力,恢复大业。谁知,南宋政权对稼轩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不仅报国无门,还落得削职闲居的境地,一腔忠愤无处发泄,郁结于心。
稼轩时时将我带在身旁细心擦拭,我算不上多么名贵,可我是主人少年时,气吞万里如虎的见证者,是他曾经的辉煌与骄傲。
一转眼,几十年便在这辗转流离中呼啸而过。
稼轩在将近知天命时,闲居信州。看上去享受着山水田园之乐,写了不少词,主人的妻儿们都松了一口气。可只有我知道,他在每个夜晚无人时点上一盏小灯,将我拿出来细细擦拭,发出沉重的叹息。
第二次鹅湖之会,稼轩同陈同甫先生在铅山瓢泉会见,回来之后一言不发,但他的双眼饱含了所有的情绪:忧愁、愤慨、悲哀、无奈……
他忧这大好河山要被金军铁骑踏破,他愤南宋朝廷的苟且偷生,他悲自己不得重用,他无奈于黎民苍生饱受折磨,自己却无可奈何。他的愁,谁人能懂?“把吴钩看了,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这是稼轩的不甘,也是他的悲哀。
那日,稼軒喝了不少酒,眼神朦胧,步履踉跄,他慢慢朝我走来,拿起我看了一遍又一遍,长叹一声,突然挥起我来,迈着有些东倒西歪的步子,舞出了他曾经练习过无数次的剑法。
我听见他念念有词:“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他忽地挽了个剑花,接着唱道:“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沙场秋点兵!”他眼中那深沉的悲哀与无尽的怀念,令我忍不住心潮澎湃,想起了曾经在战场上奋勇杀敌的他,想起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初露锋芒,胸怀天下。
我随着他的招式发出微微的鸣动,应和着。只听得稼轩继续吟道:“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我仿佛看到了金兵狼狈撤退的景象,稼轩身先士卒奋勇冲锋……
一滴冰凉的泪,猝不及防地滴下,我一惊,便听他缓缓吐出了:“可怜……白发生……”他仿佛被抽空了所有力气,目光空洞:“可怜白发生,可怜白发生啊!”
许多人都笑他傻,可他们不了解稼轩。庸人与贤人的差距,在于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心中怀有天下的人,常人又怎能理解他的孤独?
他沉思良久后,捧起掉落一旁的我,目光中不复舞剑时的沉痛悲哀,反倒一片清明,喃喃道:“不被世人理解又怎样?只要内心无怨无悔就好。”虽然现在他早生华发,岁月的沟壑堆积在脸颊上,可那展颜的一笑,让我恍惚间看到了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稼轩的一生,没有多么神秘,至多是跌宕起伏。可他的胸怀、他的豪气万丈、他的心怀天下、他的清醒独酌,是我永生也不能忘记的。
在失意潦倒之际,他能够从悲痛、沉郁、消极中走出来,仍旧心系国家,一腔热血,令我佩服不已。这不仅是因为他是我的主人,还是因为他的旷达豪迈!
我不在乎稼轩在千年以后是否名垂青史,是否被后人敬仰,我只知道,他无愧于自己的内心,没有辜负自己的豪情壮志,对得起国家,对得起他的本心。
稼轩的故事,讲完了。
我终究只是一把普通的剑,千年的掩埋令我渐渐成了废铁,又被泥土侵蚀。谁还会记得一把普通的剑呢?
不过没关系,我还活在主人的词中,“醉里挑灯看剑”,稼轩看的不只是我,还是他的豪情壮志,看的是祖国的大好河山。
稼轩,你知道吗?如今,我们的国家,国富民强,万千将士守卫着大好河山,我们的国土,不会再被屈辱侵占!
(作者系西安市第三中学高三10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