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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一画”之哲学美学价值与意义

2014-04-06沈名杰

湖北社会科学 2014年2期
关键词:石涛山川艺术创作

沈名杰

(湖南女子学院,湖南长沙 410004)

试论“一画”之哲学美学价值与意义

沈名杰

(湖南女子学院,湖南长沙 410004)

石涛作为中国绘画史上的传奇人物,以其“一画论”闻名于世,该理论浓缩了石涛毕生的绘画艺术精髓,是《画语录》的核心要义,数百年来,后代研究者对于“一画”的确切涵义看法各异。

一画;气;法;绘画

石涛(1641年~约1707年,与朱耷等人并称“清初四高僧”),俗名朱若极,原籍广西全州,曾客居武昌,云游湖广、江西,旅居宣称、金陵,晚年定居扬州。石涛的足迹踏遍了大半个中国,这样的生活经历给予了他体验祖国绝美河山的机会,也为他的美学理论的完善和绘画技巧的提升起到了关键性的催化作用;同时,辗转颠沛的经历使其饱尝了世间的疾苦与艰辛,迫使他皈依佛门,在佛法的世界里找寻生活的勇气,并将博大精深的佛法理论应用于绘画实践和理论研究,获得了许多令人称奇的成果。

石涛作为中国美术史上一位多才多艺的全能型画家,早年便具有较好的收藏条件,可以有机会研习古代众多名家佳作;在他研究传统绘画技法的时候,董其昌的绘画理论和风格正广泛影响着当时的中国画坛,“南北宗”的学说名噪一时,石涛难免受其影响,但是他独特的艺术个性从一开始就流淌在自己的笔底纸端,在沿袭传统和“师法造化”两个方面找到了绝佳的平衡点;他主张“我自用我法”,以现代艺术创作理念来分析,就是任何艺术创作活动都不可能离开创作者本人的思想意识状态和他所生活的社会环境,是创作者自身艺术思想与社会文化背景双方作用的过程。然而,作为明朝皇族后裔,石涛本应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但是朝代更替,生活环境骤变,他内心积郁国破家亡之痛,不得已出家,但是迫于各种现实的压力,又与清王朝的上层人士有所往来,内心的纠结与斗争可想而知;这种激荡的内心波澜使得石涛一方面自命清高,另一方面又不甘清寂,这样的心境被他熔铸到书画当中,造就了苍劲古朴、纵横排奡、生机勃勃的风格,充满了运动感与力量感。

石涛天赋异禀,早在弱冠之年,便能精于诗画、书法;他撰写了著名的《石涛画语录》,批判性继承了传统艺术理念;并全面、系统地阐释了石涛全新的美学观念;而“一画”论堪称这些美学观念的根本法则。

一、“一画”论与中国古典哲学的渊源

中国古典哲学体系中的道家之主要思想内核和禅宗(华严宗)思想在某些方面具有一致性,道家主张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和禅宗(华严宗)的“一即万,万即一”、“缘一法而起万法”均是阐释“一”与“万”的辩证关系,其本质内核是一致的。世间万物由“一”而生,“一”之本源深藏于天地万物之内,天地、万物的变化与发展被其左右。此处的“一”既不是指“一个”,也不等同于“一切”,更确切地说它是“无”,但无能生有,能生万物;因此,“一”也就是自然的“道”。

石涛的《画语录》中的《氤氲章第七》:“笔与墨会,是为氤氲;氤氲不分,是为混沌。辟混沌者,舍一画而谁耶?”“自一以分万,自万以治一。化一而成氤氲,天下之能事毕矣。”此处的“一”指的是“一画”之法,而笔墨的交汇、融合,是为氤氲,若笔墨关系处理不佳,就会使得画面陷入混沌的状态,要解开混沌之局面,必须要依靠“一画”。画家只有完全遵循“一画”这一自然万物之“道”进行艺术创作,才能达到绘画的最高境界。

《道德经》有云:“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道德经·第三十九章)道家思想中“道”强调“天人合一”,石涛亦有类似之见解。“天人合一”乃“一画”之基石。石涛认为只有掌握了“一画”之法,才能“深入其理,曲尽其态”,才能深入、彻底地揭示出天地、人物、山川、草木等一切物象的外部形态和内涵;另外,他在《画语录》的其他章节中亦强调了必须以“一画”之法来进行绘画创作;如“以一画测之,即可参天地之化育也”,“测山川之形势,度地土之广远,审峰嶂之疏密,识云烟之蒙昧。正踞千里,邪睨万重,统归于天之权、地之衡也。天有是权,能变山川之精灵;地有是衡能运山川之气派;我有是一画,能贯山川之形神。”此处,石涛提倡对山川进行“测”、“度”、“审”、“识”时,必须恪守“一画”之法。

石涛在古典哲学与禅宗思想的影响下,提出了“一画”论,他提出的“一画”论绝非具体的某种书画创作技法,而是合于天地人心的“道”,是儒道禅思想在艺术创作中的体现。“道的显现就是文”,[1](p33)而“文”又分为天文、地文和人文,石涛所强调的山川、草木、河流属于天地的自然之文,而作为人文之一的绘画,就应当彰显“道”这一自然之文的核心精要。

“一画者,众有之本,万象之根;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石涛所倡导的“一画”之法亦可以理解为“无法”,也就是无法之法即为大法。画家不能从简单的绘画技法或者一般作画法则的层面上理解“一画”论,而应当从一种哲学的深度去阐释艺术创作的本质规律,这才是绘画艺术的“真谛”所在。我们要分析阐述“一画”论,恐怕还是要从石涛自己的一句经典论断来理解:“总而言之,一画者,无极也,天地之道也”。运用辩证的哲学理论来分析阐释,世间万物自从形成的那一刻起,就遵循其自身的客观运动规律,这一规律既体现了其丰富多样的“个性”,也展现了内在的“共性”,而这一“共性”就是石涛从万千事物的纷繁复杂的现象中抽取出来的“众有之本,万象之根”;在绘画艺术创作活动中,同样存在这一共性,虽然绘画因为工具材料的差异、绘画语言的独特性而分为多个门类,但是绘画中本质的、内在的“共性”是一直存在的,只是这共性常常“见用于神,藏用于人;而世人不知。”也就是说,一般人对于“一画”的共性视而不见,而这一共性确实存在。透过世间缤纷的“众有”和“万象”,石涛概括出“一画之法,乃自我立”,这与罗丹所说的“不是世间缺少美,而是缺少发现美的眼睛”如出一辙。

那么“一画”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理论体系呢?结合中国传统绘画理论、哲学体系以及文化思想来分析,“一画”可理解为一种科学的、合乎规律性的绘画法则。石涛又有言道:“夫画者,形天地万物者也”,且必须“发我之肺腑,揭我之须眉”,必须“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咏乎我”,在此处,石涛已经将“一画之法”阐释得明白透彻,“一画之法”即是将“我之肺腑”与“我之须眉”借“天地万物”抒发出来,达到“陶咏乎我”的目的,这是画家将主观审美感受与客观审美对象有机统一的过程。

二、“一画”论之哲学美学价值与意义

“太古无法,太朴不散,而法立矣”,这是“一画”论的前提,在刀耕火种的远古时期,原始人类没有固定的理法概念,更不用说哲学美学思想,“太朴”在道家思想里是指还未雕琢制作成器具的原料木材,《老子·二十八章》有言曰:“朴散为器”,含有自然、质朴、淳朴之意思,应该说石涛将艺术的本质内核阐释得非常明了,“太朴一散,而法立矣,法与何立?立于一画”,如若将“一画”理解为抽象的艺术法则或规律,那么“立于一画”就是强调以具象的笔墨表现出这个法则、规律。接下来,让我们从哲学的角度来分析“一画”论的美学价值与意义。首先,艺术创作活动必须强调创作者的主体性,这是艺术创作的基石,尽管每个创作者眼中的客观物象形成创作的意象时,必然各不相同,但如果发挥主观能动性,便能真正领会“一画之洪规”,则可“深入其理,曲尽其态”。石涛强调实施“一画”论时,必须:“行远登高,悉起肤寸,此一画收尽鸿蒙之外,即亿万万笔墨,未有不始于此而终于此,惟听人之握取之耳。”也就是说,行得远或者登得高,都基于极小的距离,一幅画面可以收纳、蕴藏自然万物的无穷变化,即便再多的笔墨形式,也是最初产生于“一画”而最终回归于“一画”,都应在创作者的主观驾驭下完成,最终达到“如水之就深,如水之炎上,自然而不容毫发强也”的境界。虽然大千世界拥有纷繁复杂的现象,但其核心的本质是相同或者相近的,唯物辩证法所强调的正是创作主体充分掌握艺术创作的基本规律,透过现象看到事物的本质,真正领会到“一画”的精髓。其次,“一画”论强调作画者对于客观自然、生活环境的观察与表现。正如前文所述,“道”是指“一”,那么“一画”中的“一”也可以指天地自然之大美,作画者只有用心观察和体验生活,才能将最生动的,最合乎自然本性的“美”展现出来。再者,中国古代美学中有“艺”与“道”之关系的探讨,道是事物的原则、规律,“是自然、社会和精神的根本”;[1](p35)且“道”比“艺”更加重要,要求“艺”达到“道”的境界;而“道”又必须通过“艺”显现出来。在石涛的字典里,“一画”既指客观存在的“道”,即天下万物的自身规律和法则,也指“人文”中的绘画艺术之“艺”,两者和谐统一于“一画”之概念范畴之内,这才是“一画”之哲学美学价值。

三、“一画”论和“蒙养”、“生活”的内在哲学关联

“一画”论中所提的“一画”并不是单纯指“道”,也不是仅限于具体的用“笔”或者用“线”的绘画技法。石涛将“一画”称之为“法”,其《画语录》以此为基石,均是在阐释“一画”论的某一个特定的方向,“一画”的提出为中国传统绘画创作寻求到了最终的根本,并产生出“蒙养”和“生活”的概念。强调用墨要有灵性,运笔能够传神。而用墨必须经过潜心研习、实践才能萌生灵性,用笔亦需经过观察体验才能传神。

“蒙养”取自《周易》中之蒙卦,上坎下艮,坎为水,艮为山,山水合而为此卦之卦象,因此象传有言:“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石涛将《周易》的蒙卦引入其《画语录》绝非是想为自己的画论锦上添花而已,他认为这才是山川草木的本质所在,在中国传统哲学中,天地万物虽然各具形态,然统之有元,本于一理,石涛深谙中国古典哲学之精要,准确地揭示了山川万物的核心与本质。石涛为了深化“一画”论而提出了“蒙养”的概念,这一概念可以等同于“元气”。

“元气”一说始见于中国汉朝的哲学著作,在《鹖冠子·泰录》中有云:“天地成于元气,万物成于天地”;《论衡》中:“元气未分,浑沌为一”,“万物之生,皆禀元气”等;先哲的“元气论”强调万物皆以“元气”作为原始的、基本的组成元素;世间万物的产生、发展、变幻和消亡都是元气遵循“道”而运行变化的结果。故道家认为“元气”是人体生命的核心能量,也是生命的根本之所在,因此在《庄子》一书中,提到“气聚则生,气散则死”。

石涛提及的“生活”一词,其涵义可以从其《画语录》中找到源头:“山川万物之具体,有反有正,有偏有侧,有聚有散,有近有远,有内有外,有虚有实,有断有连,有层次,有剥落,有丰致,有飘缈,此生活之大端也。”世间山川万物的一切具象形态就是生活的本原;此处的“生活”指的是自然山川树木的生动姿态,“生”可以理解为“生命力、生机、生动”,“活”也是指万物均有生命力,生气;强调“生活”就是强调在艺术创作过程中注入创作者主观体悟到的生机与活力之元素。

石涛大胆突破所处时代的局限性,拓展了中国传统绘画的笔墨和意境的范畴,提倡画家在进行艺术创作时,用笔用墨必须考虑自然形态的整体性与多样性的辩证统一关系;反对一味地追求笔墨铺陈,提倡在作品中体现、表达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石涛“借笔墨以写天地万物而陶泳乎我”的艺术思想,强调了对宇宙自然的体悟,提倡表现生生不息的自然万物,从理论上彻底突破了当时保守的绘画美学体系的重重束缚,融合了儒道禅的相关哲学理念,将一种革命性的艺术理论体系奉献给了世人。

四、“一画”论的哲学美学价值的实现

浩如烟海的中国画论有三个显著的特性:“通过哲理,要言少索,深入技艺”。所谓“通过哲理”是指中国画论与古典哲学、历史文化传统关系甚大,古代的文人、画家常常是一专多能,“孔子精于六艺,六朝文人多精于琴、棋、书、画、医、佛”;千百年来,作为中国传统绘画的主力军的中国文人画家,通晓文史哲,兼修儒道释,撰写了大量内涵精妙、说理深邃、容量极大的书、画论。

石涛画论中的“山川与予神遇而迹化也”,实乃一个画家的科学、客观、正确的作画方法,正所谓“山川脱胎于予,予脱胎于山川也”,作为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代宗师,石涛已达“天人合一”之境界,能够完全融入身边的自然山川,能够像对待老朋友一样与山川“对话、交流”,能够将山川、树木、河流等视作有血有肉有思想情感的“生命体”,能够真正体悟到自然造化的无穷奥妙与生命的本质力量,如此一来,石涛便能透过自然景致的表象洞悉其本质内涵,才能体悟到中国传统绘画的精神内核与本源,才能最终做到“一画之法立而万物著矣”。

石涛是中国绘画史上的重要的艺术家和理论家,他的人生经历和历史背景成就了他的艺术思想境界和艺术理论体系,他从禅宗思想里吸收了充足的养分,以中国的传统文化和古典哲学作为土壤,在中国绘画理论研究中创造了一个奇迹。石涛的重要艺术理论“一画”论包含了高深的艺术哲学内涵,作为其绘画理论体系的核心,对后世的美学理论家以及画家的影响意义深远。

[1]彭富春.哲学美学导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责任编辑 高思新

J201

A

1003-8477(2014)02-0119-04

沈名杰(1978—),男,湖南女子学院艺术设计系专任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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