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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晚明白话同性恋小说的类型归属

2014-04-05张国培

关键词:世情话本宜春

张国培

(河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河北 石家庄050024)

白话小说创作在明朝进入了一个繁荣时期,类型较多,同性恋小说即是其中之一。晚明的白话同性恋小说是以小说的主体情节内容作为划分依据的,代表作主要包括短篇话本4篇:《梦花生媚引凤鸾交》(《欢喜冤家》[1]第二十三回)、《张继良巧窃篆 曾司训计完璧》(《型世言》[2]第三十回)、《西安府夫别妻 郃阳县男化女》(《型世言》第三十七回)和《潘文子契合鸳鸯塚》(《石点头》[3]第十四回)。短篇话本集《龙阳逸史》[4]、中篇话本集《弁而钗》[5]和《宜春香质》[6]。这些小说与其他类型的小说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千丝万缕的联系。探讨这类小说与其他小说类型的关系能够更好地明确它在小说史上的地位和价值。

一、同性恋小说与性爱小说

性爱小说属于性爱文学的分支,是古代小说研究中的一个主题。丁峰山指出:“所谓性爱文学指反映、描述、展现性属性的文学作品,它有广义、狭义之分。广义的可以包括性活动主体与客体之间的爱恋、相慕、意识及心理;狭义则专指以性欲为主体内容,在具体描写性行为和交媾关系或带有官能刺激和挑逗意味的性感和情欲描写的基础上,反映性心理、性意识以及复杂情感的文学作品。性爱小说是性爱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适用于以上定义。”[7]10在研究中他以狭义概念作为依据,将《如意君传》、《痴婆子传》、《肉蒲团》等列入了研究范围。

以此概念作为判断依据,《龙阳逸史》、《弁而钗》和《宜春香质》则可以归入性爱小说范畴。这3部小说在叙事过程中夹杂了大量的性欲、性行为描写,并极具官能刺激和挑逗意味。《弁而钗》是作为“有情”的世界而出现的,即使如此作者在所谓的“情”中加入了大量的“欲”。《弁而钗》分情贞、情侠、情烈、情奇4篇,各五回,平均每篇的直接性描写都在4到5次,从书写态度可以看出作者对此的兴趣远高于对情的兴趣。以《情贞纪》为例,故事主要叙述新科探花凤翔如何苦心求得了书生赵王孙的真情,最终两人不但有了师生之谊,且成为通家之好。在故事的进展中,作者对两人的性爱关系直接描写了5次,篇幅很长,细节较多,既有韵文,也有散文。每及于此,作者便不遗余力,恐不尽兴。《宜春香质》分风、花、雪、月4集,每集五回,与《弁而钗》恰好相反,它主要表现了一个无情的世界。在没有情的拘束下,作者肆无忌惮地将性欲泛滥化,并表现出津津乐道的态度。例如“风集”中的孙宜之在家里与小厮、在学校与18个同学性交的场面,作者皆不回避,必要详细描述。“月集”几乎就是主人公钮俊的性经历。《弁而钗》与《宜春香质》同出一作者之手,前者肯定有情之同性恋,后者否定无情之同性恋,但是过分的性爱描写使他的目的变得十分模糊,叙事态度令人质疑。而《龙阳逸史》的情况与两者十分相似。《龙阳逸史》二十回,每回演述一个故事。经统计,其涉及性描写的有一、二、五、六、七、十一、十二、十三、十四、十八、十九回,共十一回,占到一半以上。其性描写语言直白,并且前后重复。

总体来看,这3部小说中的性描写可有可无,在情节发展和人物塑造中没有起到应有的作用,因为作者只是流于文字表面所能够起到的刺激作用,对于深层的性心理、性意识等方面没有做出任何挖掘。这使得小说主人公呈现于读者面前时,会有一种人格分裂之感。例如赵王孙乃彬彬君子,可是在大段的性文字中,他却是一个弄情的高手,两相对比,赵王孙似乎成了一个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鲁迅曾说:“(晚明末流的世情小说)专在性交,又越常情,如有狂疾。”[8]129这3部同性恋小说也正是见证者。作者之所以对同性床笫之事如此感兴趣,这与明末的纵欲风气分不开,这些小说的编创者正是迎合了此种不正之风。同性间的畸形纵欲更能勾起读者的好奇心。加之晚明书坊业发达,在书中加入此种情节势必增加销量。

这3部同性恋小说可以划入性爱小说的行列,但在性爱小说中它们也属于低级作品。文艺“不应以刺激性欲或满足性欲为目的,我们也就不应在文艺作品中贪求性欲的刺激和满足”[9]263。这恰恰成为此3部书的极大不足,其艺术价值因此而大打折扣。

二、同性恋小说与世情小说

世情小说即所谓“极摹人情世态之歧,备写悲欢离合之致”[10]序者,鲁迅名之为世情书:“大率为离合悲欢及发迹变泰之事,间杂因果报应,而不甚言灵怪,又缘描摹世态,见其炎凉,故或亦谓之‘世情书’也。”[8]125代表作品短篇如三言、二拍,长篇如《金瓶梅》、《红楼梦》。晚明白话同性恋小说固然在艺术价值上缺失严重,从它们所表现的内容来看,皆属于世情小说范畴。

同性恋小说中的小官往往贪得无厌、唯财是命。《宜春香质》中说:“那做小官的,极是反面无情,鬼脸儿带在额角上,抹下来最快。”[6]90大老官则经常喜新厌旧,正如小官单秀言所言:“我你交以财色。色衰,尔自弃我;财尽,我自掉臂。此理势定然,何足怪者?”[6]119这恰是明末好男风大潮的世情本质。除此之外,小说还涉及诸多方面的社会问题。

《龙阳逸史》第十四回通过描写卞若源在阴间的遭遇展现了一个唯利是图的阴间世界。卞若源遇到旧相识洪东,洪东向他索要1个6斤4两的银子,才答应将送他还阳,并说:“近来我这幽冥世界和你阳世一般,个个都是财上紧的。”卞若源给他寄了4个6斤4两的银子,结果还是死了,原来洪东将银子入了私囊,根本没有去帮他打点,卞若源不禁感慨:“看起来,不要说如今阳间的人会做马扁,原来阴司地府中也有会马扁的。”[4]256这样的阴间世界明显是对人世的讽刺。

金钱在晚明社会越来越重要,《龙阳逸史》第十九回借花四郎之口表现了金钱在科举考试中的作用:“小弟非不欲上进,争奈近来倒不取了文章,都以银子上前。若是有银子用的,凭你一窍不通,越取得高。那手头穷乏的,就是满腹珠玑,考到老,端只是个童生。”[4]339科举本是朝廷的求才之路,士人的进取之路,金钱破坏了它的公平性,也就使之与初衷越来越远。

世态炎凉更是小说中的常见情节。《宜春香质》雪集中的苹娘是塑造比较成功的一个市井女性。她的势利在其胞兄商新沉浮之间表现得淋漓尽致。商新落迫时到她家借贷,她“将眼往上一倒,忽的变了脸皮”,将他好一顿数落。语言既刻薄:“有钱也不借与你。借与你,不如舍与和尚道士。”[6]210又绝情:“嫁了女儿卖了田,父子也不相干。稀罕兄妹,甚么相干?”[6]211为了不借给商新钱,她在兄长面前不顾颜面,撒泼使气,上蹿下跳,并打了商新一个耳光。可是当商新再次发迹时,她又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送上贺礼,欲重修旧好。在商新沉浮的过程中他的朋友、家仆都暴露了本性,而苹娘只是一个典型代表。亲情在财势面前尚且不值一文,更何况路人。关于苹娘的这段情节正是晚明世风日下的缩影,在世态人情方面表现得比较深刻。

其他如梦花生骗取王国卿钱财[1]、张继良凭着娈宠身份在官府一手遮天[2]、潘文子因为漂亮使得同学中人各个垂涎[3]等,可以说都是晚明社会的一角。总体而言,同性恋小说反映世情的角度比较多,尤其是在男风方面,它的社会价值是其他小说无法取代的。基于此,这类小说也并非一无所取,只是它们只能归于世情小说的末流。

三、同性恋小说与话本体制

话本体制在明代得到了发展和完善,明代后期以三言、二拍为代表的话本小说的出现,将这种短篇白话小说推向了高潮。随之而来的是一大批话本小说集的诞生,晚明白话同性恋小说即是其中之一种。但是三言二拍之后的话本小说水平明显下滑,因果报应模式、说教意味、插入大量诗赋等问题都直接影响了话本的编创水平。

从叙事水平来看,同性恋小说对话本体制没有提供新的发展契机,反而是暴露出了明末话本编创的各种缺点。如《梦花生媚引凤鸾交》中的大量韵文,尤其“江赋”的插入,明显是作者借此炫才,于人物、情节均没有意义。再如《龙阳逸史》中经常出现的“看官听说”、“看官们”、“说话的,你又欠文理了”等,作者总要介入故事之中,发表看法、品评人物、预示结局等,人为干涉了情节发展的固有逻辑,让故事按照作者的意愿发展下去。这使得小说远离了生活,也没有了艺术的真实。作者这样做的目的之一,就是为了说教。如《潘文字契合鸳鸯塚》的入话一再强调男风的可笑,“独好笑有一等人,偏好后庭花的滋味”[3]304、“在当时叫做风流,到后来总成笑谓”[3]305等,如此议论恰是为引导和教诲读者远离男风。

从话本这种小说形式上看,《弁而钗》和《宜春香质》都有所突破,值得注意。话本在编创过程中并不分回,早期稍长的话本如《碾玉观音》只分上下。代表话本最高水平的三言二拍都属于单回的短篇小说。但是《鼓掌绝尘》的诞生打破了这种固有模式,正如萧欣桥所说:“明末的《鼓掌绝尘》以十回演一个故事的体式,至清初有更多的短篇话本小说仿效。”[11]384形式上的变更意味着篇幅的加长,“此类多回演一故事的体式,在清初短篇话本小说中的大量出现,可以见出从短篇小说向中篇小说过渡的趋势”[11]384。这种过渡的迹象并非只出现在《鼓掌绝尘》中,实际上明末的《弁而钗》和《宜春香质》也做了类似的尝试。

《弁而钗》和《宜春香质》共8篇小说,各分为五回,每回都有叙述的重点,这在晚明并不多见。如《弁而钗》的“情奇纪”,故事围绕着李又仙展开,第一回叙李又仙沦为男妓,第二回结识知音匡时,第三回男扮女装嫁入匡家,第四回为匡时保孤,第五回得道成仙,分回之后使得层次分明,更加突出了情节的起伏性。从篇幅来说,它们要比单篇话本略长。不可否认在增加的篇幅中存在着游离于故事主题之外的枝蔓。例如《弁而钗》之“情侠纪”,用大量篇幅叙写两军对垒的武打场面以及童道正以妖法作乱等,内容虽然增多,却是无用之笔。但将话本分回毕竟属于新的尝试,其在短篇向中篇话本过渡过程中的开创性意义是不能忽视的。

总之,不同的小说归类角度为研究晚明白话同性恋小说提供了不同的视角,从这些视角窥探这类独特的小说,对其本质也就认识得更为深刻。作为小说,它们虽然能够在一定程度反映出晚明社会中的世俗风情,在体制上作出了创新,但在艺术品位、叙事水平上只能居于中流乃至末流,尤其3部专辑之中性爱文字的过度插入,直接影响了小说的品质。参考文献:

[1](明)西湖渔隐主人.欢喜冤家[M].北京:华夏出版社,1995.

[2](明)陆人龙.型世言[M].北京:中华书局,2002.

[3](明)天然痴叟.石点头[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4](明)京江醉竹居士.龙阳逸史[M].西宁:青海人民出版社,2003.

[5](明)醉西湖心月主人.弁而钗[M].台湾:双笛出版社,1996.

[6](明)醉西湖心月主人.宜春香质[M].台湾:双笛出版社,1996.

[7]丁峰山.明清性爱小说的文学观照及文化阐释[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05.

[8]鲁迅.中国小说史略[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

[9]朱光潜.朱光潜美学文集(第二卷)[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2.

[10](明)抱瓮老人.今古奇观[M].济南:齐鲁书社,2002.

[11]萧欣桥.话本小说史[M].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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