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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渔洋《唐贤三昧集》选诗特征探微
——兼与《唐诗别裁集》比较

2014-04-05刘宝强

关键词:三昧渔洋选本

刘宝强

(六盘水师范学院中文系,贵州 六盘水 553004)

王士禛(号渔洋)与沈德潜(号归愚)都是清代诗歌创作与选本编纂上享誉盛名的大家,渔洋选本以《唐贤三昧集》为学界所重,而归愚选本以《唐诗别裁集》最为著名。两部选本时代相近,又都是唐诗选本中的佳作。通过比较二选之差异,可挖掘渔洋《唐贤三昧集》一选的选诗特征。

渔洋《唐贤三昧集》选录诗人诗作与归愚《唐诗别裁集》相较规模要小许多,该选是清人选本中规模较小的选本之一。

唐代选诗家的唐诗选本相较唐以后的诗歌选本,规模都不大。目前尚留存的唐代选诗家唐诗选本仅有8种,规模较大的也就如《河岳英灵集》、《国秀集》、《御览诗》与《又玄集》,但四部选本中收录诗作最多的也就韦庄《又玄集》中的300首诗。而《中兴间气集》只有百余首诗,《箧中集》、《搜玉小集》、《极玄集》选诗均不足百首,《箧中集》更是仅选24首诗。与明清时那些少则千余、多则上万首选诗的诗歌选本相较,《唐贤三昧集》可谓短小精悍。《唐贤三昧集》只有上、中、下三卷,选录了王维等44位诗人共447首诗。而《唐诗别裁集》达到20卷,选录278位诗人1940首诗作。如果选诗规模过大,那么选诗家在选本中的诗学宗旨便会由于内容宽泛而不利表达与把握。渔洋显然是想通过深入细致、精心挑剔的选诗,阐明自己当时的选诗宗旨与诗学思想。

明清诗歌选本规模之所以较唐人诗歌选本大,与明清学术风气及诗作数量本身的增加有关。首先,明清学人大多注重学识,因此倾向大部头巨著,也喜从事之,似乎不如此不足以展现自我才华,这是明清一大学术风气。明前期宋濂、杨士奇、李东阳三人文集均超过50卷,明中后期几十卷文集更屡见不鲜,逾百卷文集也不少,如杨慎《升庵文集》、《遗集》、《外集》合之达两百余卷,王世贞《弇州山人四部稿》174卷、《续稿》207卷,汪道坤《太函集》120卷,李维桢《大泌山房集》134卷,胡应麟《少室山房集》120卷等。明代诗文研究类作品也多为巨著,以高棅《唐诗品汇》、吴讷《文章辨体》、徐师曾《文体明辨》与许学夷《诗源辩体》为代表。《唐诗品汇》初编90卷,后补10卷,收681家诗6725首。“明朝辨体双壁”的《文章辨体》共55卷,分内集50卷、外集5卷,论述文学体类59类;《文体明辨》共84卷,包括纲领1卷、诗文61卷、目录6卷、附录14卷、附录目录2卷,论述文学体类127类。虽二著均不如《文心雕龙》“体大而虑周”,但所论述的文学体类都多于《文心雕龙》,这也是文学发展、文体新种类不断产生的必然结果。《诗源辩体》共38卷,1115则(含《后集纂要》159则),论述了从《诗经》到明诗歌发展各时期的诗歌特征,该著虽少创论,但持论基本公允,评诗亦偶有亮点。据陈所学为《诗源辩体》所作跋可知:《诗源辩体》前后写作40年,选诗10837首(自周迄唐,录4475首,自宋迄明,录6362首)。由于篇帙巨繁,刊刻实难,故今所见《诗源辩体》已非原书之貌。

其次,时代发展诗作数成倍增多。唐代为诗歌创作极盛时代,唐一朝之诗便已超过唐以前各朝诗的总和。1705年,曹寅、彭定求等奉敕编纂几乎收录唐所有诗作的《全唐诗》,并于康熙丙戌年(即1706年)10月成书。《全唐诗》序谓全书共得诗48900余首,凡2200余人,学界多从其说。但近年日本学者平冈武夫编《唐代的诗人》与《唐代的诗篇》,认为《全唐诗》收录诗人共2873人,诗作49403首,句1555条。无论《全唐诗》序云还是平冈君的统计,唐人诗数虽远超前朝,却均未超50000首。而及至宋代,诗作数成倍增加。虽然宋代表性文学样式是词,但宋诗数量其实大大超过宋词,也大大超过唐诗。1995年由北大古文献研究所整理、北大出版社出版的《全宋诗》几乎收录了所有宋诗。据《全宋诗》序可知:《全宋诗》收录诗人9000余人,诗20000余首。元朝虽不足百年,但社科院杨镰先生主编的《全元诗》也收录了5000余位诗人140000首诗。明清诗数量比宋元更多,学界近年将《全明诗》、《全清诗》编纂提上议事日程,章培恒、倪其心等教授主编的《全明诗》是一项大工程,预计全书编成后总册数在200册以上,远超《全宋诗》72册。但随着倪、章二位先生的先后辞世,《全明诗》仅出了3册便被搁置。而浙大传统文化研究所虽早在1993年10月就成立了《全清诗》编纂筹备委员会,该委员会本计划用二三十年时间编纂《全清诗》1000册,五亿字,但目前《全清诗》一册都未付梓。这些现象一方面看出当今文学领域过于崇尚与依赖权威,存在空喊口号与学术慵懒的状况,另一方面确实也可窥见明清之诗浩繁与编纂之难。明清诗歌选本规模较大与唐以后各朝诗人诗作的大量增加不无关系。渔洋在明清众多大部头选本面前编纂了短小精悍的《唐贤三昧集》,成为明清选诗界的一块奇葩,该选受到重视便顺理成章了。

渔洋《唐贤三昧集》不选后世公认最伟大的两位诗人李白与杜甫之诗,归愚《唐诗别裁集》却大量选录了“李杜”诗作。可见,《唐贤三昧集》是不从众议、极富特色的选本,渔洋在该选本中想表达的诗学理念也是非常鲜明的。

众所周知,唐诗是中国古代诗歌发展的顶峰,而盛唐诗又是唐诗发展顶峰之顶峰。盛唐诗人中名家辈出,又以李白、杜甫二位成就最高,对后世影响也最大,分别被誉为“诗仙“与”诗圣”。但“李杜”两人之诗却被渔洋《唐贤三昧集》拒之门外。施闰章《渔洋续诗集序》中评价渔洋论诗“于其乡不尸祝于鳞,于唐人亦不踵袭子美”[1]685。作为渔洋的知音,施愚山肯定渔洋诗作中的创新精神,这种创新精神也体现在渔洋《唐贤三昧集》的编选上。该选不采众说、标新立异,可谓是别具一格的佳选。宋人大都尊杜,曾传宋代“千家注杜”,据资料考证给杜诗作注的宋代学者至少有六百余人。明代学人或尊李白或尚杜甫,高棅重李白,竟陵派尊杜甫;清人钱牧斋重宋诗也喜爱杜甫,汪懋麟亦然;施愚山则尊崇李白,取字尚白,崇尚李白之意。总体而言,学界(尤其到现当代)尊杜之人较尊李之人为多,杜甫可学而李白不可学,像李白那样天纵之才可谓曲高和寡。渔洋《唐贤三昧集》中一反前人尊李重杜之传统,对“李杜”诗作一首未选。

渔洋《十种唐诗选》中大量保留李白诗,且其编选《五七言古诗选》中,在唐代五言诗与七言诗部分都收录了李白,李白成为渔洋《五七言古诗选》中五言与七言诗都有诗作收录的唯一一位唐代诗人。在《唐人万首绝句选》中,渔洋收录李白28首诗作(其中五言8首,七言20首),收录诗作数在盛唐诗人中仅位于王维32首(其中五言22首,七言10首)与王昌龄30首(其中五言4首,七言26首)之后。可见,李白是渔洋比较倾慕崇尚的诗人。《唐贤三昧集》之所以不选李白,原因至少有两点:其一,司空图《二十四诗品》将诗按风格特点分为雄浑、冲淡、自然、含蓄、豪放等24类,《唐贤三昧集》中的诗多以冲淡自然为尚,这是渔洋《唐贤三昧集》中追求之风格。而李白诗作风格大多雄浑豪放,与冲淡自然风格有异,故而不选。其二,渔洋作为新的诗坛盟主,不选李白却多选王维,或有意而为,希望通过不从众议、独标一说而在清代诗学领域产生影响,引导诗坛新风尚。由于明代“前后七子”多崇李白,他们提倡“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清初学人也多将李白、杜甫作为诗界泰斗,渔洋不取李、杜,显示自己与明“前后七子”与清初学人的不同,表面上似乎在纠正明代“前后七子”诗学之弊,实际上是希望标清代诗坛盟主之独好而影响当时的诗学领域,引导当时诗坛对自己理想诗学的崇尚。

渔洋虽少赞扬杜甫,但对杜诗并不完全排斥。他把杜甫诗放到整个唐诗中去考察,并未人云亦云,把杜诗尊为偶像,而是遵循自己的审美倾向,对杜甫风神淡远、空灵蕴藉的一类诗比较赞赏,对杜诗不足也毫不讳言,评价虽未必完全精当。渔洋在自己编选的《五七言古诗选》中就收录了杜甫的七言诗。《唐贤三昧集》不选录杜诗的真实原因有几点:其一,杜诗现实主义特征过于强烈,咄咄逼人。杜甫对社会黑暗有深切体会,他的诗抨击社会现实、反映民生疾苦、同情下层百姓,矛头毫不留情地指向统治阶级。而渔洋此时在京城为官,属于统治阶级集团的成员,矛头不可能直指统治阶级。其二,杜甫处于唐朝由盛转衰的“安史之乱”时期,诗歌反映的是乱世之音,要达到“刺”的效果,而渔洋处于太平盛世,身居官场,想表达的主要是治世之音,要达到“和”的目的。其三,杜诗本身的格调。明人胡应麟《诗薮·内篇》卷四曰:“盛唐一味秀丽雄浑,杜则粗精、巨细、巧拙、新陈、险易、浅深、浓淡、肥瘦,靡不毕具,参其格调,实与盛唐大别”。[2]70胡应麟对杜诗的这段评价较客观。渔洋从杜诗本身出发,认为杜诗格调与盛唐主流诗作区别很大,故杜诗并不能代表盛唐,这也基本符合盛唐诗的实情。渔洋编选《唐贤三昧集》是要展示盛唐之诗真面目给人看,故不取杜诗。

事实上,哈佛大学教授斯蒂芬·欧文《盛唐诗》导论中有段话很值得学界重视,他说:“要坚持盛唐是诗歌黄金时代的神话,……首先,不能将这一时代与两位被后代读者看成是占统治地位的诗人李白和杜甫混为一谈……李白和杜甫并不是这一时代典型代表……我们的宗旨不是以重要天才来界定时代,而是用这一时代的实际标准来理解其最伟大的诗人”[3]2。李白在唐代还略有名气,杜甫在唐代则确实不算典型代表,其有生之年穷困潦倒,连小儿子都被饿死,在盛唐时诗名也甚微。故盛唐人所编纂唐诗选本中几乎不录杜诗,杜甫为后世所重始于中唐元稹为其所撰墓志铭。朝鲜文人洪奭周曾说:“后世之论诗者,以唐人为主,宗神韵而出议论,尚趣而图直致。若是者,可谓之神韵乎?抑可不谓之直致乎?如此为诗者,幸而出于杜耳。若出于宋以后者,严仪卿、胡元瑞之徒,尚肯正目而视乎”[4]115?洪奭周在此委婉指出了部分杜诗直致的特征及杜诗不受盛唐诗人崇尚的原因。渔洋对杜甫不满意的也大都是一些直露浅易、缺乏美感之诗。

渔洋《唐贤三昧集》不选“李杜”、独标一说,本想引导诗坛新风尚,但由于“李杜”对后世影响实在太大,这种做法更多遭致的是批评,于是渔洋先为自己《唐贤三昧集》不选“李杜”诗作辩解,又在古稀之年后编纂的《唐人万首绝句选》中大量选录“李杜”之作,这些都看出渔洋对这些批评的采纳与妥协。

渔洋《唐贤三昧集》收录王维一人诗作便占到整部选本的1/4,达到112首。而归愚《唐诗别裁集》也收录王维诗作104首,但归愚只是客观地把王维作为李白、杜甫之后第三大诗家,并未将王维置于特别尊奉的地位。

早在唐宋元人所编选本中对王维诗就多有选录,到明人所编唐诗选本,对王维诗就更重视了。明人高棅在洪武癸酉年(1393)完成了80卷选本《唐诗品汇》。该选选录唐代620位诗人共5769首诗,高棅在此选中将诗人王维列了四次正宗,只有李白的七次正宗超过了王维,廷礼俨然将王维看为唐第二大诗家。《唐诗品汇》中虽将杜甫也列了五次大家,却未列一次正宗,学界往往凭此诟病该选。其实杜诗与唐风主流不合,更近宋诗。书名既为《唐诗品汇》,不将杜甫列为正宗亦有道理,反而展示出廷礼非凡的鉴定能力。稍后,廷礼又在《唐诗品汇》的精选编纂本《唐诗正声》中收录王维诗56首(五古14首、七古8首、五律7首、五排7首、七律6首、五绝9首、七绝5首),选录王维诗数约占该选诗作总数6%。明人康麟在天顺癸未年(1463)辑成《雅音汇编》12卷,该选是取元杨士弘《唐音》五七言律绝句,增入李白、杜甫、韩愈等人诗作而成。该选共选唐诗3800多首,选王维诗57首(五律16首、五排7首、七律15首、五绝8首、七绝11首)。明人邵天和在正德甲戌年(1514)编纂完成了15卷《重选唐音大成》。该选共选录诗作1565首,选录王维诗66首(五古10首、七古9首、五律16首、五排4首、七律9首、五绝8首、六言5首、七绝5首),选录王维诗数量排第四位,仅次于李白、杜甫与韩愈。明嘉靖时期是选录唐诗选本最多的时期之一,该时期许多选本也多选王维诗作。嘉靖丁未年(1547),曾才汉刊刻了李默、邹守愚编选的18卷《全唐诗选》,该选选录诗1800余首,选录王维诗101首(五古22首、七古14首、五律19首、五排7首、七律10首、五绝20首、七绝9首),约占该选诗作总数6%。明人胡缵宗在嘉靖己酉年(1549)编选了8卷《唐雅》。该选选录王维诗80首(五古15首、七古13首、五律15首、五排5首、七律7首、五绝12首、六言6首、七绝7首),约占该选诗作总数1231首的7%。嘉靖辛亥年(1551),明人顾应祥自刻8卷《唐诗类钞》,此选选录238位诗人诗作,选王维诗有106首(五古22首、七古14首、五律24首、五排5首、七律9首、五绝19首、六言5首、七绝8首)。明代嘉靖年选录王维诗较多的较有影响的唐诗选本还有杨慎一卷《五言绝句》、李攀龙7卷《唐诗选》、张之象26卷《唐雅》和潘光统24卷《唐音类选》。杨慎《五言绝句》选录了王维《山中送别》等13首诗,选录王维诗作数是盛唐诗人中最多的。而李攀龙《唐诗选》选录128位诗人465首诗作,选录王维诗作31首(五古1首、七古1首、五律8首、五排3首、七律8首、五绝5首、七绝5首)。从王维五七言古诗选录数量之少便窥见于鳞重近体轻古体的诗学取向。诚然,于鳞《唐诗选》选录近体诗共419首,选录古体诗只有46首,确实重近体轻古体。张之象所编收录唐代君臣酬唱之作的《唐雅》也是明代较有影响的选本,该本选录帝王、公卿、宫闺、外夷等185位诗人(帝王7人、公卿168人、宫闺8人、外夷2人)共2000余首诗,选录王维诗37首(天文、宫殿、楼阁、池沼、扈从、公宴、酺宴、宠锡、赦宥、眺望、祥瑞、果木部各收1首,宅第、省直、诞辰、祖饯、寺观部各收2首,朝会部收4首,挽歌部收5首,节序部收6首)。孙琴安先生《唐诗选本六百种提要》中载:“何良浚<唐雅序>云:‘张子特取唐君臣唱酬之作,集而刻之,其亦有唐乐之感也夫。……自《唐雅》出,则诸诗集、诗者可尽废矣’”[5]139。何良浚此处立论是以《诗经》“雅颂”为本的观念。后世论诗者,多以《诗经》为本,认为接近《诗经》之风、雅的才是好诗。“诗者可尽废”之语虽过于夸大,但张之象《唐雅》之意义却可窥一斑。潘光统《唐音类选》是借鉴元人杨士弘《唐音》而编的选本,共选录诗作2566首(含附拾遗诗73首),选录王维诗(包含拾遗中的3首)共102首(五古13首、七古13首、五律27首、五排7首、七律9首、五绝16首、六言5首、七绝12首)。

从以上明人唐诗选本对王维诗作的选录情况可知:王维诗虽在明人唐诗选本中便已受重视,但选录诗作数都不是选录诗家中最高的。归愚《唐诗别裁集》也基本继承明人唐诗选本收录王维诗的惯例,较多选录王维诗。《唐诗别裁集》选王维诗达到一百零四首(五言古诗23首、七言古诗9首、五言律诗31首、七言律诗11首、五言长律10首、五言绝句16首、七言绝句4首),王维诗作数排于杜甫255首(五言古诗53首、七言古诗58首、五言律诗63首、七言律诗57首、五言长律18首、五言绝句3首、七言绝句3首)与李白140首(五言古诗42首、七言古诗37首、五言律诗27首、七言律诗4首、五言长律5首、五言绝句5首、七言绝句20首)之后,将王维作为杜甫、李白之后第三大诗家。独有渔洋《唐贤三昧集》一选,选王维诗数超出其他诗人许多,把诗人王维拔到一枝独秀的高度,这在历代编选的唐诗选本中尚属首次。《唐贤三昧集》对王维诗作的推崇是任何其它唐诗选本无法企及的。渔洋《唐贤三昧集》这种诗学取向是否合理无法盖棺定论,开创意义却是肯定的。

渔洋《唐贤三昧集》选录盛唐之诗,对近体诗选录多于古体诗,对五言诗选录多于七言诗,该选注重“意境”佳作。而归愚《唐诗别裁集》是重杜甫的选本,该选选录“四唐”之诗,选录近体诗略多于古体诗,选录五言诗与七言诗数相当,该选注重政教诗道之诗。

众所周知,近体诗是讲究平仄对仗押韵的诗体,由齐梁时沈约等提出的新体诗发展而来。南朝刘宋时音韵学家周颙创立了以平上去入制韵的“四声说”,沈约等人则据四声与双声叠韵来研究诗的声韵调的配合,创立“永明体”。初唐沈佺期、宋之问二人总结了南朝200多年来应用格律形式的实践经验,创立了“沈宋体”。后代学者多持“律体定于沈宋”,将近体诗理论上的成熟定在初唐。虽然“初唐四杰”、杜审言在初唐近体诗创作上取得了一定成就,但近体诗创作上的真正成熟则要到盛唐。时至开元、天宝年,名家辈出、杰作蜂涌。《唐贤三昧集》收录近体诗近300首,收录古体诗只有140余首,收录近体诗数为古体诗一倍多。《唐贤三昧集》是收录盛唐诗人诗作的选本,故该选收录近体诗数为古体诗一倍多也符合盛唐近体诗数多于古体诗的实情。

学界常据钟嵘《诗品序》中所言将五言诗起源定于“苏李”,将七言诗起源定于曹丕《燕歌行》,唐代诗论家也多尊此看法,但五七言诗的起源尚存争鸣。《文心雕龙》中早有“四言正体,五言流调”(《文心雕龙·明诗》)之语,唐代大诗人李白也有“四言不如五言,七言又其靡也”(孟棨《本事诗高逸篇》)之观点,可见唐人对《诗经》的推重。但诗从四言发展到五言再发展到七言,字数增加也有其益处,诗作表达内容可更丰富,节奏韵律上也能更富于变化与美感。初盛唐时,陈子昂、“沈宋”、“王孟”、“高岑”、王昌龄、“李杜”这些大诗人更乐于创作五言诗,故诗人五言诗数要多于七言诗。盛唐诗已发展到高峰极致,中晚唐诗人只有在诗作语言与表现力上费一番心思,于是开始提倡七言诗创作。中唐时期,七言诗与五言诗数量已不分轩轾,以“钱刘”、“韦柳”、韩愈、“元白”等人创作为代表。而及至晚唐,李贺、“孟贾”、“小李杜”、“温韦”等代表性诗人都积极创作七言近体诗,使晚唐七言诗数大大超过五言诗数。《唐贤三昧集》收录五言诗220余首,收录七言诗只有100余首,收录五言诗数是七言诗的一倍多。《唐贤三昧集》是收录盛唐诗人诗作的选本,故该选收录五言诗是七言诗一倍多也符合盛唐五言诗比七言诗多的实情。

归愚20卷《唐诗别裁集》选录“四唐”之诗,其中五言古诗有4卷、七言古诗有4卷,近体诗12卷(五言律诗4卷、七言律诗4卷,五言长律2卷,五言绝句半卷多,七言绝句近一卷半),古体诗共收录了8卷,占到了整部选本的2/5,这比渔洋《唐贤三昧集》中古体诗占整部选本1/3要多点。该选收录五言诗与七言诗卷数与数量都基本相当,这与渔洋《唐贤三昧集》收录五言诗达到七言诗一倍多不太相同。

渔洋的天赋才华相较归愚似乎高一些。归愚共应试了17次,在66岁那年才考中举人。而渔洋在自己27岁时就已取得殿试二甲的成绩。在编选《唐贤三昧集》的康熙二十七年,渔洋政治地位非常稳固,诗坛领袖地位也已基本确立。因此渔洋编选《唐贤三昧集》时可更多从诗歌审美角度出发来考虑入选诗作,倡导自己作为“诗坛盟主”的诗学主张,该选多选“意境”绝佳一类诗。从归愚遭际可知,他一直不甘于埋没山林,很希望为统治阶级效命。即使仕途考试受挫,也不放弃自己的出仕理想。他乐此不疲地连续应试,很希望能受到统治阶级的赏识。归愚这种政教意识也体现在他《唐诗别裁集》的选诗中,因此该选本独重杜甫。归愚这种“出仕为君王”的政教思想也终于使其在晚年得到乾隆帝的荣宠。乾隆己未年,乾隆帝亲临殿试,认识了江南名仕沈归愚,感其花甲之年后仍屡试不辍,给予其荣宠,不断升迁其职。归愚在乾隆三十七年病故,死后赠太子太师,祀贤良祠,乾隆帝亲自为其作挽诗。

归愚编有两卷《说诗晬语》,该书上自先秦、下迄明代,对诗歌流变与各时期重要诗人及代表作品有独到评述与见解,是雍正九年归愚在小白杨山僧舍读书时所作。里面许多言论也窥见归愚对诗道政教的重视。《说诗晬语》中云:“诗之为道,可以理性情、善伦物、感鬼神、设教邦国、应对诸侯,用如此其重也”[6]186。归愚在此强调“诗之为道”的巨大作用。他指出了诗虽发展变化,但诗教远离,“秦汉以来,乐府代兴,六代继之,流行靡曼。至有唐而声律日工,托兴渐失,徒视为嘲风雪、弄花草、游历燕衍之具,而‘诗教’远矣”[6]186,归愚对“诗教”非常注重,在其著作中虽并未专门提到过“格调”,他也谈论“神韵”、“性灵”,只是认为诗必须有道,加入诗应有益于“诗教”之内容,这便使其诗学理论成为了有法可循的“格调”。归愚也指出了自己心中理想的诗道,“今虽不能竟越三唐之格,然必优柔渐渍,仰溯风雅,诗道始尊”[6]186。归愚虽不否三唐,但认为必须以风、雅为尚,才是政教诗道的最高境界。归愚《唐诗别裁集》多选政教一类诗作,这与渔洋《唐贤三昧集》选诗有差异。《唐诗别裁集》所选不再只是那种清远淡雅之诗,而有一些气势磅礴或富丽堂皇之诗,这种选录上的差异正好生动说明了渔洋与归愚诗学理念上的差异。渔洋讲求诗要追求“神韵”,归愚则讲求诗要有益于“诗教”,要符合儒家传统的诗学观念。归愚《唐诗别裁集》是尊杜甫的选本,选录杜甫诗达到255首,比选录诗作数第二的李白140首几乎多出一倍。而杜甫诗是较有诗道政教色彩的,这也窥见归愚该选对诗道政教的重视。

[1]施闰章.渔洋续诗集序[C]//王士禛著,袁世硕主编.王士禛全集.济南:齐鲁书社,2007.

[2]胡应麟.诗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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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洪奭周.鹤冈散笔[M].卷四.首尔:韩国晟影印本,19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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