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州湘子桥的儒家文化意蕴
2014-04-05曾丽洁
曾丽洁
(韩山师范学院潮州师范分院,广东 潮州 521000)
潮州湘子桥又名“广济桥”,位于广东省潮州市湘桥区,横跨韩江,是古代闽粤交通干线上的咽喉。大桥始建于南宋乾道7年(公元1171),至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古桥全长517米,为舟、浮梁结合结构,由东西二段石梁桥和中间一段浮桥组合而成。浮桥可开可闭,是“我国唯一特殊构造的开关活动式大石桥”。[1]199湘子桥开创了我国启闭式桥梁的先河,在桥梁史上具有极其重要的地位,茅以升先生誉之为“我国桥梁史上的一个特例”。[2]21为了增加桥身重量,提高大桥的安全性,同时也为了适应潮州夏季高温多雨的气候,湘子桥上加盖了很多建筑物,有亭台楼阁,有寺、有庙、有坊,为桥梁史上所罕见。跟中国大地上的很多古桥一样,潮州湘子桥上有各种石雕木雕,有匾额有楹联,散发出浓郁的人文气息。
儒家文化源远流长,对中国社会的影响广泛而深远,儒家主张的“入世”、“礼乐”、“仁义”、“中庸”等思想在古桥建筑中得到诠释和发挥。潮州素有“海滨邹鲁”之称,儒家思想在潮州有很深的根基,影响非常广泛。潮州湘子桥的建造、桥梁的结构、整体的布局,桥上建筑的类型、作用以及大桥的很多细节都深深地刻着儒家文化的烙印。
一、迎难而上体现积极入世精神
《礼记·大学》言:“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儒家提倡积极入世,从自身做起,进而管理好家庭直至为天下人谋幸福。努力克服困难、积极改善民生、促进社会进步都是儒家积极入世思想的表现。
湘子桥的建造难度世上罕见。湘子桥所处的韩江是广东省的第二大河,长470公里,流域面积30112平方公里。韩江发源于闽赣、粤赣交界山地,流域落差达920米。全流域为亚热带季风性湿润气候,据测流域年平均雨量是1800-2000公厘,非常充沛。[1]207每年四月到九月是韩江的汛期,汛期韩江的流量很大。据水文记载,韩江最高流量是17800立方米/秒,有记录的最高水位是1911年的16.87米。韩江上游和中游地区主要是山地丘陵,支流众多,汇集了武夷山西南部和粤东山区绝大部分的水量。从广东省梅州市大埔县三河镇三河坝到广东省潮州市湘桥区为中游,长约110公里,流程很短,却汇集了很多支流,因此中游江宽水深流急。据史料载,宋代大型航海船舶可以沿江而上直达上游的大埔、高陂等地。湘子桥所处位置是韩江中游和下游的交界点,从湘子桥下游约一公里的地方开始,韩江分多股呈扇形入海。韩江下游冲积平原的历史非常短,在南宋湘子桥初建时,韩江下游沿海一带的冲积平原很大部分还没形成,距离潮州古城约40公里的汕头市区所在地仍是一片汪洋,湘子桥所处的位置距离韩江出海口非常近,海潮可以到达潮州古城下。湘子桥的桥墩中,有两头尖的船型墩和上游尖下游平的半船型墩,其中船型墩的数量超过一半。桥墩做成尖形是为了杀水势,一般情况下桥墩都是上游尖下游平的,只有二端都受到浪潮的冲击才会采用两头尖的船型墩,这样的桥梁一般处在河流的出海口,如福建泉州的洛阳桥。大量的船型墩说明湘子桥初建时桥墩同时受到海潮的冲击。湘子桥桥墩的建设经历了从南宋乾道七年(公元1171年)到明代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的264年,上尖下平的半船型墩的存在说明建造的后期海潮离桥日远,对桥墩已不构成冲击,故下游改为平底。韩江潮州段江面宽度变化很大,湘子桥上游十多公里的江面宽度都在2000米左右,到距离湘子桥约1公里的地方开始急剧收缩,到湘子桥所处江面宽度只剩下约500米。短短一公里的河道,江面宽度缩小约1500米,占原来宽度的75%。这种急剧收缩导致湘子桥所处位置受到的冲击力特别大。江宽水深流急加上海潮的冲击,按宋代的技术力量这样的江面几乎不可能建桥,潮州古籍中多处提到中流水流急湍,不可为墩,如:明代姚友直的《广济桥记》就说:“……中流急湍尤深,不可为墩……”;[3]清代杨钟岳的《重刻广济桥记》也说:“……中以流急,墩乃止,因设浮舫,系之铁缆,非通舟楫,用杀水势也。”[4]清代吴兴祚的《重建广济桥碑》记云:“中流急湍,深莫能测,於东西尽处立矶,矶各纳级二十有四,红(改“工”为“亘”)浮舟以通之,桥之制未有也。”[5]这些记录可以说明当时建造难度之大。乾道7年由太守曾汪率领民众所建的“康济桥”,第二年即被冲垮可以说明桥身所受的冲击力之大。湘子桥最初9墩花了56年才建成也可以说明建造之不易。按现代桥梁专家罗英先生的说法:“这座桥的修建历时数十年,足以证明当时施工的困难,工程艰巨,非一般桥梁工程所可比拟。”[1]209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出版的《桥梁史话·梁舟结合的广济桥》中这样总结:“这座石桥……施工条件的困难,工程历时之久,是古代建桥史上罕见的。”[6]按潮州史志载,从乾道七年(公元1171年)开始建造到明代宣德十年(公元1435年)定下浮梁结合结构,历时264年,工程从没断过,建造的难度可以想象。湘子桥不仅难建,建成之后还多次被冲损冲毁,有时一墩二墩,有时几座桥墩几段横梁同时跨塌,茅以升先生非常惊讶于这座桥建造的艰难以及修理的频繁,他说:“湘子桥的创建,费时之久,固所罕见,而历代修理的频繁,也很惊人”,可见其所处环境非常恶劣。[2]22可以说800多年来,这座桥一直处在建造和维修之中,直到上世纪50年代中期利用现代技术进行大规模维修加固之后才算稳定下来。湘子桥的历史其实就是其维修史,艰难的建造,苦苦的维护,可见潮州人的执著和积极。
韩江自古有“恶溪”之名,江宽水深流急,江中更有悍鳄横行,渡江船翻人溺的事时有发生,严重的威胁着潮州民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湘子桥的建造对于改善潮州人民的生活条件,促进潮州社会的繁荣发展意义重大。湘子桥为古代东南沿海交通干线上的咽喉,这座桥的建造对粤桂与闽浙京津的交流以及东南沿海各省的经济文化发展同样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湘子桥的建造和维护必须面对一系列巨大的困难,但是潮州先人没有退却,而是迎难而上,积极寻找科学有效的办法,变天堑为通途,救万民于惊涛鳄口之中,表现出睿智的眼光和强烈的社会责任感,这是儒家文化积极入世精神的良好诠释。
二、独特结构彰显“通权达变”思想
《论语·微子篇》曰:“天下有道则现,无道则隐。”孟子云:“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孟子·尽心上》)为人为国,可现可隐,穷的时候做到“独善”就够了,达的时候则要想到黎民百姓、家国大业。为人处事,治家治国可以知法度而不拘泥于法度,明事理而不淤滞于事理,要根据实际情况灵活处理,而不是死守某一理论。这样的观点其实就是“通权达变”思想。通晓、懂得权宜、变通,不死守理论,能够根据客观情况适当变通。在建筑上“因地制宜”、“灵活变通”都是“通权达变”思想的体现。建筑受到所处环境的制约,不可以一成不变都用一样的形式建造一样的结构,要根据建筑物所在地的自然和人文环境,根据实际需要选择适当的形式适当的方法,才能收到最佳效果。“通权达变”思想在建筑上被广泛运用,潮州湘子桥在这一点上就很突出。
湘子桥是浮梁结合的大桥,东西两边是石梁桥,坚固稳妥;中间是浮桥,简单灵活,随时可以拆卸。这种结构方式非常适合韩江的自然条件。韩江流域夏季高温多雨,雨量集中,汛期径流量非常大,对桥身形成巨大冲击。湘子桥的桥墩是由条石垒叠砌而成的,抗击径流冲击的强度有限,唯有加大体量才能保障桥身的安全。为了抵抗强大径流,桥墩的体量非常大,墩度从6米到13米,长度从11米到22米不等,大的桥墩表面积超过200平方米,小的也有60多平方米。据测湘子桥东西两段石梁桥桥墩的总宽度为207米,约占大桥总长度的40%。[1]201从科学的角度讲,桥墩的总宽度不能超过江面宽度的30%,如果湘子桥中间部分不接以浮桥,而是继续在江中建墩架梁势必形成束水作用,从而影响桥身安全。对桥梁的结构做灵活变通,把中间部分改为浮桥,不建墩不架梁,既减少了桥墩的数量,降低了对江流的阻力,又随时可以打开。打开浮桥等于在大桥中央创造了一个巨大的排洪口,汛期不仅不会阻碍洪流,还能最大限度地降低洪水对桥身的冲击,使大桥的安全性能得到极大提高。
湘子桥可开可合的结构形式对保持韩江航道的通畅意义重大。湘子桥的横梁最初是木料,元朝泰定三年(公元1326年)改为石梁,由于受材料性质的限制,湘子桥桥墩的密度很大,桥墩间最大的宽度只有13.4米,最小的更是只有5.9米。韩江中下游沿岸宋代以来外贸经济逐渐兴盛,韩江是闽西、赣南以及粤东地区海内外贸易的唯一通道,湘子桥建造之前,来自海上的大型航海船舶可直达韩江上游的大埔、高陂等外销陶瓷生产基地。韩江上游山区古代竹木繁茂,终年有大型竹排、木排沿江而下在湘子桥附近和韩江下游各处贩卖。如果不顾这些具体情况把湘子桥建成一座完整的梁桥,13.4米的桥孔远远不足以通行大型船舶和庞大的竹排木排,大桥必将阻断韩江航道从而阻碍韩江上游经济文化的发展。湘子桥浮梁结合的结构可以在大船或竹排木排通过时解开浮桥,让出通道,从而实现航道的畅通。湘子桥浮梁结合的结构形式既适合韩江的自然特点,又符合韩江流域经济发展的要求,充分体现了“因地制宜”、“灵活变通”的理念。
三、礼制性建筑突出崇礼价值取向
“礼”被儒家奉为治国之道,子曰:“夫礼,天之经、地之义也、民之行也。”(《礼记·曲礼》)荀子又云:“礼者,治辨之极也,强国之本也,威行之道也,功名之总也。”(《荀子·议兵》)儒家视“礼制”为维系天地人伦上下尊卑的秩序和准则,历代王朝都充分利用礼制来强化封建统治和巩固宗法制度。中国传统建筑具有浓厚的伦理色彩,从祭坛、寺庙,到宫殿、民宅至整个城市的规模和布局,处处体现天人关系、人伦关系和统治秩序的法则,是儒家礼制思想的一种直接的具象化手段。在儒家思想的影响下,中国古人创造了一系列反映儒家礼制思想的建筑,用来表达对天地自然的崇拜、对祖宗的崇拜以及对有尊贵身份或有突出贡献的人的纪念。这些礼制性建筑被摆在建筑活动的首位,其地位远在实用性建筑之上。传统礼制性建筑有坛、寺、庙、坊、宗祠等。古时候湘子桥有仰韩阁、宁波寺、韩湘子庙、巧圣庙、高节亭、利涉亭、民不能忘坊等多处礼制性建筑,这些礼制性建筑被安排在桥上和桥二端,现在桥上仍然保留有“仰韩阁”和“民不能忘坊”。这些建筑物或用于祭祀天地山川各神灵,或用来纪念为潮州做出杰出贡献的先人。“仰韩阁”是潮州人纪念韩愈的重要建筑之一。当年韩愈因谏迎佛骨被贬潮州,除鳄废奴兴学,使潮州走上文明之路,“仰韩阁”表达了潮人对韩愈的纪念之情。韩湘子庙同样也是纪念韩愈的建筑。潮州有“仙佛造桥”的传说,相传湘子桥是韩愈命其侄孙韩湘和潮州本地的广济和尚共同建造的。“湘子庙”是纪念韩湘也是纪念韩愈。据载宁波寺祀有宁波神、二十四墩神和十八罗汉,“以安水怒也”。宁波寺和巧圣庙都是用于祭祀天地山川神灵的。2003年维修时,“民不能忘坊”被立在东桥第11墩上,横跨桥面,是为纪念清代道光年间的太守刘浔和分司吴均而建的。此坊初建于清道光年间,按《海阳县志·建置》载:“民不能忘坊在东关湘子桥上,为太守刘浔分司吴均建。”[7]据史料记载,清道光年间潮汕大地数次遭遇洪灾,湘子桥被毁,民不聊生,刘浔和吴均带领潮人艰苦奋斗,终于修复了大桥,吴均为了修复大桥更是倾尽毕生所有。潮州人为了纪念吴均和刘浔,特在桥上建“民不能忘坊”。
湘子桥上礼制性建筑的数量之多在国内古桥中实属罕见。自然崇拜和祖先崇拜在中国传统文化占有非常重要的地位,《左传》明确提出:“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左传·成公十三年》)礼制是中国古代立国之本,也是治人之本,“凡治人之道,莫急于礼。礼有五经,莫重于祭。”(《礼记·祭统》)祭祀天地山川各神灵、祭奠祖先祈求风调雨顺、上下平安都是古代经国大事,被列在国家大事之首。在湘子桥上建庙立坊是潮人崇尚礼制思想的表现,自韩愈废奴兴学以后,潮州的教育得到大力发展,后世更成为“岭海名邦”“海滨邹鲁”,各种礼制、宗法思想已深入民心。这些礼制性建筑的兴建正是儒家思想在潮州深入民心的体现。
四、和谐细节源于“中庸”之道
“中庸”之道是孔子思想最重要的方法论,也是儒家最高的道德标准。子曰:“中庸其至矣乎!”(《中庸》)又曰:“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中庸》)在儒家经典中,“中庸”是指宇宙和世间万物存在和运行的基础与规律,它的内容包含了孔子关于自然界和人类社会的理性认识。在建筑方面,中庸之道强调的是中和之德、和谐之美,建筑物的结构形式、空间布局,建筑形式的统一均衡,各种尺度、比例等方面的和谐一致都是中庸思想的体现。湘子桥无论是结构形式还是建造方法,都具有强烈的取“中”意识,表现出和谐之美。
儒家美学的中心理念是“中和”之美。湘子桥无论是结构形式还是建造方法,都具有强烈的取“中”意识,桥上很多细节之间非常“和谐”。湘子桥上的建筑物都是中国传统建筑风格的亭台楼阁。全桥共计有殿式阁12座,亭台18个。殿式阁一阁占一座桥墩,亭台则二个合一墩。这些亭台楼阁都以桥的中心线为轴呈南北对称分布,殿式阁采取跟桥相同的东西向,横向跨桥面,南北两边完全对称。亭台则是分立中轴线南北,两边亭台大体均衡,一侧高而窄,另一侧必是低而宽;一侧体量宽大,另一侧就采用转角的形式增加长度,中轴线两边始终保持均衡之势。湘子桥在高度和重量、大小、粗细等细节方面同样非常注重和谐。桥的高程与桥面建筑高度的比例非常恰当。韩江中下游江宽水深,桥墩的绝对高度都很大,然而露出水面部分现在基本保持在六七米,桥上亭台楼阁屋檐高度多在四五米,连屋顶一起高度跟桥墩出水高度差不多。这些都是非常恰当的高度,这样的高度下桥上建筑物没有高悬空中的不安全感,给人的感觉是稳稳当当地安坐在牢固的桥墩上,跟墩体融为一体,很安全。湘子桥的桥墩都是由采自韩江东岸韩山的青麻大石条垒成的,条石规整坚实,成百上千条大石条垒在一起,密密实实,使整座桥墩看起来非常庞大坚实、稳当安全。桥上亭台楼阁采用的是中国传统的木构形式,大屋顶庞大而且厚重,和庞大的桥墩互相呼应,没有头重脚轻或下半部分笨重而上半部分轻飘飘的感觉。桥墩的面积很大,最大的有200多平方米,如果全部上盖的话,200多平方米的亭阁会显得很空旷,而过于空旷的建筑物会让人产生渺小和恐惧的感觉。湘子桥的建设者没有盲目追求宽阔而是做了很人性化的处理,把面积太大的桥墩一分为二,在中轴线左右分建两亭,或者把亭阁的柱子往桥墩中心内移,从而缩小围拢和上盖面积,有效化解了因空旷而带来的恐惧感。桥上的亭台楼阁显得和谐而有人情味。亭台楼阁的造型和材质、柱子的粗细之间也处处体现和谐的理念。亭台楼阁庞大而厚重的屋顶需要强有力的支撑,其支撑柱都是承重能力强劲的花岗岩石柱,圆柱直径和方形柱子的边长都为40厘米,这样的粗细足以支撑屋顶的重量。柱子的高度在四米左右,是一个很合适的高度,没有那种摇摇欲坠、苦苦支撑的感觉,显得很安稳。四米的高度对于观赏者来讲也非常合适,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漫步桥上用不着刻意抬头,很自然地就能观赏到亭阁的正面,柱子上的楹联、屋檐上的牌匾都能一目了然,给人以平实亲切的感觉,无须敬仰也没有压抑,和谐之感由然而出。
五、儒家“天人合一”思想对湘子桥影响深刻
“天人合一”思想是绵亘中国数千年的民族文化基本精神,中国古代对自然的审美观,就是建立在“天人合一”的哲学基础之上的。在中国传统文化看来,“天”“人”是相互依存、相互影响、相互促进的,具有血肉相联的关系。儒道二家都非常重视天人关系,都把天与人的和谐统一看作二者关系的最高境界,只是具体理解有所不同而已。透过儒家经典我们可以看到儒家关于“天人合一”思想的看法,《周易》曰:“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8]827《中庸》语:“自诚明,谓之性。自明诚,谓之教。诚则明矣,明则诚矣。唯天下至诚,为能尽其性;能尽其性,则能尽人之性;能尽人之性,则能尽物之性;能尽物之性,则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可以赞天地之化育,则可经与天地参与。”[8]45《礼记》言:“礼也者,合于天时,设于地财,顺于鬼神,合于人心,理万物者。”[8]483“乐者,天地之和也;礼者,天地之序也……乐由天作,礼以地制……明于天地,然后能兴礼乐也。”[8]585可见儒家文化认为天与人之间必须和谐,才能够造福人类。人类在利用自然资源的同时也要尊重自然、保护自然,才能让自然为人类谋幸福。把儒家“天人合一”思想用在建筑上,则建筑物要顺应自然物性,遵循自然规律,要重视建筑物与所处自然环境之间的和谐一致,才有可能让建筑物发挥最大的作用,处于大自然之中的建筑物也才能够坚固安全。
儒家“天人合一”思想对湘子桥的影响首先体现在浮梁结合的结构上。浮梁结合让湘子桥得以成功建造,体现了人类尊重自然而终能造福人类的思想。关于湘子桥浮梁结合结构的起因,在潮州一直有两种说法,其一是“无奈说”,认为中流水太深流太急,按古代的技术条件无法建墩,持这一说法的是古人,潮州古籍中多处提到这点,上文已举例说明,不再累赘。另一种说法是当代桥梁专家罗英的“通航说”。罗英先生认为浮梁结合是因为通航之需,他认为这座桥之所以在中间不建墩不架梁,是因为:“修桥人们在工作时,看到这些大型船舶和木排往来均得经过这座大桥,若按原来规定的孔径和净空,航道将受阻碍,因而变更设计,在中流留一缺口,接以浮桥,以备启合来通航。”[1]215
湘子桥东西两段梁桥桥墩的总和已达桥长的40%,远远超过桥墩宽度总和不能超过江面宽度30%的桥梁安全要求,人与自然之间的矛盾已达到极点,如果继续在江中建墩架梁,就是激化矛盾。韩江需要通行大型船舶,如果盲目地建墩架梁就会切断航道,阻碍经济文化的发展,是人为地制造矛盾。浮梁结合的结构刚好可以化解人与自然和桥梁建设与航道通畅这两大矛盾又能解决民众安全过江的问题。在异常湍急的中流用浮桥连接,首先可以解决技术水平不足难以建墩、无法沟通韩江两岸的问题。虽然只是浮桥,但民众过江再也不用冒生命危险了,人民的生命财产安全得到有效保障。中流不建墩,桥墩阻碍洪流的矛盾迎刃而解,洪汛来袭时打开浮桥还能迅速排洪,有效降低洪流对桥身的冲击,使大桥安全性得到极大提高。浮梁结合结构显然是一种既能够让人类安全跨越韩江,又适合韩江的自然特点同时还符合韩江航运要求的结构形式,大自然的属性跟人类社会发展的需求达到完美的统一。浮桥处在两段梁桥中间,整座桥形成以浮桥为中心的对称结构,对称能够给人一种平衡感和稳定感,满足了人们对桥梁稳定、安全的心理要求。
湘子桥上的建筑物既能增加桥身重重,提高大桥安全性,又能给桥身和过往行人提供遮阳避雨的方便,非常适合潮州雨季长、夏季高温多雨的气候特点。但如果建筑物的体积太大,对自然环境的影响势必也大。湘子桥的长度超过500米,如果桥上的建筑物跟西南的廊桥一样连成一片,500多米的桥廊会形成黑压压一大片。在青山绿水之间,在开阔的江面上加盖这样黑压压一片,会显得很突兀,大片的黑色也会造成沉闷压抑的感觉。湘子桥上的建筑物是独立且通透的。建筑物分别建在桥墩上,互不相连接,在江面的轻烟薄雾中隐隐约约,跟韩江及其周边环境融为一体,显得很和谐。除了个别楼阁,其他的建筑物都不砌墙体,只是像亭子那样由大石柱支撑大屋顶,用屋顶形式的不同区别亭与阁,建筑物个体坚固但通透。建筑物的独立通透为洪汛的快速顺利过桥提供了条件。汛期韩江的流量很大,常会出现洪水漫过桥面的情况,桥上建筑物的独立通透使洪水可迅速过桥,符合洪水的特性。潮州濒临南海,夏季时有台风来袭,韩江江面开阔,台风对桥梁的冲击力很大,桥上建筑物的独立通透可以降低台风对桥身的冲击。在湘子桥上,自然物性与人类的巧思和匠心完美地融合在一起,达到天工与人工浑然一体的境界。
湘子桥跟中华大地上许多古典建筑一样,都深深扎根在中国传统文化之中,作为中国传统文化基石的儒家思想,对湘子桥的影响既广泛又深刻还很细微。“积极入世”精神和“通权达变”思想的灵活变通促成了湘子桥的成功建造,“天人合一”观和“中庸”思想使湘子桥与自然环境和人类生活需求以及人类的审美情趣达到和谐统一。礼制思想尽管给湘子桥蒙上一层封建色彩,却让古桥更具历史蕴味,更富民族特色。透过湘子桥这一具体物象我们可以看到儒家文化在潮州文化中广泛而深厚的积淀,看到儒家文化对中国古桥的深刻影响。
[1]罗英.中国石桥[M].北京:人民交通出版社,1959.
[2]茅以升.介绍五座古桥[J].文物,1973(1).
[3]姚友直.广济桥记[M]//郭春震.潮州府志:卷一“建置”.明嘉靖二十六年(1547)刻本影印本《中国方志丛书》.台北:成文出版社,1967:171.
[4]饶宗颐,张树人.广济桥史料汇编[M].香港:新城文化服务有限公司,1993:41.
[5]吴兴祚.重建广济桥碑[M]//周硕勋.(乾隆)潮州府志:卷四十一“艺文中·碑”.潮州:潮州市志办,2001:1407.
[6]桥梁史话编写组.桥梁史话[M].上海:上海科学技术出版社,1979:141.
[7]吴道鎔.(光绪)海阳县志:卷二十“建置略四”[M].清光绪二十六年(1900)刊本影印本:195.
[8]陈戌国.四书五经校注本[M].长沙:岳麓书社,2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