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斯戴尔诗歌中女性化的“月”意象研究
2014-04-03张荣
张 荣
(宿迁学院外语系,江苏 宿迁 223800)
引言
作为一个古老的象征,“月”的光辉早己遍及文学、艺术、宗教、商业乃至人们的日常生活。“月”更是诗歌中出现频率很高的一个意象,是诗人的情感的观照,承载了丰富的象征含义。美国女诗人萨拉·蒂斯戴尔(Sara Teasdale,1884-1933)对于月亮这一意象的理解与使用有其独到之处,她的诗作中月亮意象繁多,神态各具,意蕴丰富,是女诗人灵魂深处的秘密映衬。女诗人把主观情感和审美意识注入自己诗歌中,使月亮的形象在其诗作中产生多重而深刻的意义,构建了一个完整的隐喻体系。透过“月”意象,女诗人对自然、爱情、死亡等层面作了深刻细腻的探索,既反映女诗人对传统的继承,也反映了女诗人在诗歌方面的革新。蒂斯戴尔诗歌中的月亮意象既沿袭了文化传统,又赋“月”以新的时代内容,使其诗歌中的“月”意象更有时代气息,更加积极、多变,体现了当时诗歌的走向。
一、萨拉·蒂斯戴尔诗歌中女性化“月亮”意象的传统性
“月”意象的女性化特征肇始于远古的月崇拜和“月”神话。月崇拜是原始宗教的重要内容之一,各国古代很早就有祭祀日月的宗教礼俗。无论是在农业民族还是在狩猎民族中,女性在原始母权制社会中处于崇高的地位,繁衍生息的渴望推动了月亮信仰的不断发展,由此促进了神话的产生。月亮神话首先涉及到神话中月亮的诞生,在世界各地神话中,月亮是和其他星体特别是太阳一起被创造出来的。月亮和太阳是自然界中最引人注目的天体,和人类的生活息息相关。无论是炎炎烈日还是皓月当空,都会引起人类的联想,当这两个熟悉的天体注入了人类的情感,他们便不再是自然产物,而是文化载体。经过长期的文化沉淀,太阳与月亮形成了二元对立性。无论在当代还是古典诗歌中,从时代不明的神话和传说里,月亮代表的就是女人的神性和女性的原则,就像太阳以其英雄象征着男性原则一样。对于原始人和诗人以及当代的梦幻者,太阳就是男性。[1]这正是因为女人和月亮显而易见的相似点:月亮晶莹剔透,恰似少女的冰清玉洁;月光柔和静美,正如女性的温婉柔美;月形圆润丰盈,仿佛母性光辉普照人间。月亮每隔30天左右便有圆缺之变,似乎经历着不断的重生;而对于女人来说,生命本身就是周期性的,生命力在她的实际经历中周期性地时盛时衰。月亮从弦月到满月的过程,从纤细到浑圆,恰与女性孕育的特性类似。月亮和妇女都有每月一次的循环期,下弦月和残月代表周期一样长的月经期。因此,月亮从无生命的宇宙天体一跃而变为有生命的女性代言人。
月亮与女性的联系跨越了地域和民族,具有世界性,在巴比伦、印度、埃及、希腊、美洲印弟安,都创造过伟大的月亮女神:巴比伦月亮女神伊什塔尔 (Ishtar)、中国的嫦娥、日本的辉夜姬、古埃及的月亮女神贝斯特、古希腊神话中的阿耳特弥斯。从神话到文学传统,我们很容易得出“月亮——女人”的认知模式。神话不仅是女性与月亮密切关联的唯一佐证,现代科学表明月亮的盈亏对女性的月经和分娩有着很大的影响,成熟女性的生物周期与月亮运转周期奇妙地同步。“月”不仅启迪了原始人类智慧,更激发了人类无限的诗情,“月亮——女人”这一认知模式出现在各类文学作品中,月或作少女之月,或作母亲之月,乃至以月喻孤独和哀思,形成了丰富而独特的“月”文化传统。
“月”意象是蒂斯戴尔最喜爱的意象之一,频繁出现在其诗歌中,无论是早期的爱情诗歌,还是后期的感怀诗歌。“月”在蒂斯戴尔的诗歌中频繁出现,并被赋予了丰富多变的涵义,可以说“月”意象已经成为其诗歌象征体系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复杂而又神秘的象征。
(一)“月”喻少女蒂斯黛尔出生在一个富裕的清教徒家庭,她从小体弱多病,家人对她呵护有加。婚前一直生活在父母的庇佑之下,婚后丈夫对她又呵护备至。因此,诗人的爱情观十分传统,在她的大多数爱情诗歌中,女性是传统的柔美形象,依靠男性而生存。在她的诗歌《今夜》(To-nigh)中,女诗人用传统的诗歌意象“月亮”喻指女性,又把“月”别具匠心地和“花”这一传统的女性意象联系起来。“女子”与“花”的隐喻是在“女子”与“月”的隐喻之后,第一次隐喻建立后,其媒介概念的相关概念同时投射到对象的认知上,第二次隐喻创造由此产生。“弯弯的金色花朵”可谓是上弦月的绝佳比喻,“无茎之花”,形象地表达了月亮的柔弱,只有肃穆湛蓝的长空才能将其托起。新颖独特的意象,需要读者领悟这两个域的映射。
The moon is a curving flower of gold,
The sky is still and blue;
The moon was made for the sky to hold,
And I for you.
The moon is a flower without a stem,
The sky is luminous;
Eternity was made for them,
To-night for us.
诗歌第一节,女诗人用自己精炼的语言勾勒出一幅美丽而温馨的夜景:深蓝的夜空中,悬挂着一轮金色的上弦月。良辰美景,诗人有感而发,用“月”代指女性,“天空”喻指心仪男子。天空与月亮互相依靠反射追求爱情的天经地义。第二节女诗人进一步把女性比作需要依靠的“无茎之花”,形象地描绘女性长期以来的依附地位。“金色”是纯洁高贵感情的象征,“寂静”、“透明”反映了女诗人对理想爱情的定义:爱情当是涓涓细流、平淡而又温馨;恋人之间应坦诚相见、互相扶持。最后的“永久”一词映射了女诗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渴望。诗的结尾以情取胜,向读者坦露强烈真挚的情感,令人砰然心动。表明了诗人对爱情的憧憬,对生活的热爱,对真、善、美的追求。
在这首诗里,“月”这个意象是年轻女子的象征,寥寥数笔,一位年轻女子对爱情的纯洁向往跃然纸上,勾画出一种令人向往的浪漫爱情生活。整首诗折射了年轻女子对爱情的追求与渴望,反映女诗人早期对两性关系的探讨和思索。
(二)以“月”为母 月神的传说记录着往古母系社会的云烟,反映着寻找母亲温暖怀抱的文化主题。在蒂斯戴尔的诗歌中,女诗人一次次把月亮比做引导和鼓舞自己的母亲,《新月》(The New Moon)就是这样一曲乐观主义的赞歌。
Day,you have bruised and beaten me,
As rain beats down the bright, proud sea,
Beaten my body, bruised my soul,
Left me nothing lovely or whole--
Yet I have wrested a gift from you,
Day that dies in dusky blue:
For suddenly over the factories
I saw a moon in the cloudy seas--
A wisp of beauty all alone
In a world as hard and gray as stone--
Oh who could be bitter and want to die
When a maiden moon wakes up in the sky?
在这首诗第一节,女诗人以大海自喻,“大海饱经风吹雨打”,影射自己生命中的磨难,“鞭打我的身体,挫伤我的灵魂 (Beaten my body,bruised my soul)”正是女诗人饱受疾病折磨,身心疲惫的真实感受。蒂斯戴尔自幼身体羸弱,婚后与丈夫聚少离多,最终感情日淡,走向离婚。婚后肺病日益严重,病魔和感情经历让她对世界毫无留恋、痛不欲生。这一节正是她的内心写照。
诗歌第二节,悲伤仍是主基调,“暮色(dusky)”和“蓝色(blue)”这两个词一箭双雕,既指当时天色,又喻指她当时的心境,强烈地渲染了整首诗的悲伤色彩,引起读者共鸣。“cloudy”一词表面上指天色,更指对女诗人乃至整个女性来说险恶的社会生存环境。“夺取”这个强有力的词具有高度的主动性和自主性,让诗歌笔锋一转,走出悲伤,迎向乐观:重重厂房之上冉冉升起的月亮给暮色带来了光明,驱散了蒂斯戴尔心中的阴霾,岁月磨砺,女诗人收获的是坚强与勇气。那能够驱赶她心头黑暗的月亮,更是一种母亲的象征,成为她潜意识里的精神支柱。在月光的照耀下,“因为在重重厂房之上,我看到了月亮”。月光给她以温暖和安慰,给她信心,即便饱经命运的摧残,她仍能感受到月光的温暖。
诗歌第三节对月亮进行了讴歌,这残酷灰暗世界里的一丝美丽,虽然渺小,可月光柔和而皎洁,这与世界如“石头”般冰冷的触感重叠。当月亮把银辉撒向大地,人们的心灵得以舒展,灵魂得以放飞。长期受病魔折磨、失婚后孤独生活的女诗人,因为月亮充当了她身边母亲的替身,用母爱的光辉照耀着她,让她成为一个不屈服于命运的强者。诗歌结尾的反问“当新月冉冉升起,谁还会悲痛欲死?”体现了女诗人在劣境中坚韧不屈的品质——虽然体弱多病,生活孤苦,但她内心却对生活充满了无限的热情,并奋笔疾书,以诗作与困境抗争。
月亮是母权领域最受偏爱的精神象征,[2]在西方文化中,月亮意象的母亲内涵总是与“永生”联系在一起,而且还代表生和死这两种互为矛盾的作用力。女诗人人生的最后阶段,羸弱的身体已不堪疾病的折磨,曾经美好的婚姻已成昨日幻影。1933年,蒂斯黛尔的父母、大哥相继去世,她本人感染了肺炎,随时有可能中风。蒂斯黛尔选择了自杀,她安静的躺在纽约公寓的浴缸中,温暖地睡去,再也没有醒来。她以这样的方式,告别了她的病痛之躯,化作微尘,回归自然,从而得以永生。[3]女诗人的诗歌《如果死亡是善良的》(If Death Is Kind)、《月的终结》(Moon's Ending)对“死亡”做了委婉而温馨的描述。面对死亡,女诗人既不感到恐惧也不感到无奈——死亡是自由的、善良的、死后永生。
二、萨拉·蒂斯戴尔诗歌中女性化“月亮”意象的时代性
从创作诗歌开始,蒂斯戴尔就被冠上女性主义的标签,终其一生,女诗人一直致力于表达女性的内心和需求、只为自己、为女性而写作。蒂斯戴尔的很多诗歌的场景是黑夜,这些与日月的二元对立性密切相关,白昼是男权社会的象征,月夜是女人的世界。女诗人通过黑夜这一场景,揭示出女性被压抑的历史事实,并用一种独特的女性话语写出女性对自身生命的发现与认知。黑夜意识构成了女性的独特身份标志,她试图颠覆以男性为主导的话语霸权,寻找女性的独立身份和生命感悟。
梦幻般美丽的《泉水》(The Fountain)一诗以泉水在黑夜中孤独的歌唱,寄托女性对在男性社会的失语状态的一种抗争。诗人以奇异的联想、梦幻的氛围、独特的语言风格反映了她对两性关系的体验和认识,传达她的生命意识。这首诗歌表明,在男权社会里,女性是一种附庸与陪衬,女性没有自我。男性社会否认女性的渴求与欲望,对此采取不闻不问的态度,这貌似是对女性的一种宽容,实质上是一种权威的回避。萨蒂(satyr)是希腊神话里的森林之神,他嗜酒好色,蒂斯戴尔用萨蒂代表男性世界,不能不说这是对传统的男尊女卑的一种讽刺。萨蒂对泉水的歌唱“困倦”、“毫不触动”,表示男权社会对女性诉求的漠然。“梦幻”一词反复出现,给泉水看似自得其乐的歌唱蒙上了一层忧伤的梦幻色彩。在清幽的月光,这种忧伤色彩愈加浓烈。泉水的歌唱只有高悬空中的月亮才能理解,这与我国伟大诗人李白的“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有异曲同工之妙。女诗人诗中的月亮意象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描述,更传达时代的声音。“月”意象被打上时代的烙印,象征着对男权的反抗,对女性话语权的追求。
“白色”是这首诗的主色调,与该诗的“黑夜”场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在西方文化中,“白色”是平和纯洁的颜色,瓦西里·康定斯基(Wassily Kandinsky)认为:“白色象征着欢乐、愉悦、纯洁无瑕,……”[4]诗人围绕主体意象词语“white”缓缓展开,“银白的圆月”、“乳白色的孔雀”、“乳白色鸟”等一系列白色意象烘托出一派洁白与透明的氛围,这些圣洁的色调和明媚的月光融为一体,使人不禁为生活中不能有如此的和谐而惋惜不已。这也是女诗人渴望打破传统的男权统治,达到两性互相倾听、互相理解、互相扶持的和谐生活。这首诗是诗人幻想的景象,梦境与现实的糅合,暗示了对女性话语权的诉求,充满着梦幻般的想象、复杂晦涩的隐喻以及轻微到几不可见的伤痛。
20世纪初,各种新兴科学技术的出现引发了社会生活的诸多变化,包括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特别是两性关系的变化。女性在社会中的地位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美国妇女解放运动迎来了一个新高潮,为妇女争取选举权的运动风起云涌。女性运动迅猛发展,许多女性迅速地摆脱以父亲、丈夫为中心的家庭的控制,她们接受了自立的职责,她们渴望与男性对等的权利,特别是话语权。女诗人的诗歌不再局限于自我,而是走向现实。事实上,她的属性是双重的,在女性的纤细下藏有着男性的稳定性:沉静有力。[5]蒂斯戴尔的有些诗不乏那种极富哲理的阳刚之美。纵观其诗,简朴而平坦,早期的爱情,晚期的辛酸,诗人在微妙地表达她不断变化的感情,她的诗歌展现出承上启下的转型期特点。
女诗人是一位前瞻者,她跨越了同时期女性,特别是女权主义对男权的仇视,而选择了一种温和的躲避。这种躲避与20世纪70年代女性经过长期抗争而达成的生态女性主义的思想不谋而合。女诗人从内容和形式上突破了传统女性诗歌的刻板形象,成为现代诗歌的先驱之一,但是她更善于揉合时代精神对诗歌的内容和形式进行革新,通过古典与现代,融会朴素与委婉,深入时代与人生的潜流,传达她独自深入的灵魂的歌吟。20世纪初,工业化和城市化使得生活在的人们日益脱离了自然,诗人以独特的视角细致入微地观察自然,写下了大量的自然诗和田园诗,这一时期女诗人对战争、现代文明的批判,对两性关系的思索成为生态女性主义先驱的佐证。女诗人从自我出发,借助自然意象呈现自己的生态意识,传达一种尊重自然、回归自然的生态意识和主题,发出了人与自然应该和谐统一、互利互惠的呼吁。诗歌《新月》中,写到“厂房”排出废气浓烟,如同“阴沉的大海”,这一直观的比喻,把“大海”和“工厂”这一现代文明的标志性建筑联系起来。[6]工厂的不断新建造成的空气污染、水污染,使得厂房笼罩在“阴沉”之中,从而体现了诗人对现代文明的抨击。《寒星》通过对月夜下亡魂的刻画,女诗人对战争的批判,对现代文明的讽刺无疑是最佳佐证。
结语
蒂斯戴尔的诗歌中大量出现的“月”意象,是诗人以月言志、以月抒情的媒介,从而建立起一个包含传统文化的隐喻体系。她在纷繁的物象和事象中,捕捉和创造准确的“月”意象来完美地表现心中所思。蒂斯戴尔常常不是置身于意象之外来咏月,而是将这一意象内化于自我之中,月亮与诗人的同化表达了在咏月的同时也寄寓了自己的爱情观和人生观。她将完美无限且寓意深刻的月亮意象融入诗歌中,创造出一首首意境隽永、发人深思、耐人寻味的佳作。女诗人在传统“月”文化的基础上,进一步熔铸了自己的人格和时代特征,赋予了“月”意象更为丰厚的精神内核。蒂斯戴尔的诗显出了传统文化的内蕴,游走在传统与现代之间,无论在内容上还是形式上都体现了传统与现代的有机结合。无疑,在月意象的传承与创新上,蒂斯戴尔用其作品彰显了女性诗歌相互渗透和相互过渡的创作规律,并最终以自己的诗才滋养了后来的革新者。
[1](美)M·艾瑟·哈婷著,蒙子,龙天,芝子译.月亮神话——女性的神话[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2.
[2](德)埃利希·诺伊曼著,李以洪泽.大母神—原型分析[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8.
[3]Lester D,McSwain S.“Poems by a Suicide:Sara Teasdale[J].”Psychological Reports,2010(03):811.
[4]刘明阁.跨文化交际中汉英语言文化比较研究[M].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2009.
[5]Firkins,O.W.“Harps and Virginals”[J].Nation,1918(106):654.
[6]张 荣.蒂斯代尔诗歌中大海意象的隐喻认知空间[J].河北工业大学学报,2012(01):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