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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汉代西域的人口迁移

2014-04-03陈跃

关键词:人口迁移匈奴西域

陈跃

(西北大学西北历史研究所,陕西西安 710069)

论汉代西域的人口迁移

陈跃

(西北大学西北历史研究所,陕西西安 710069)

两汉时期,西域发生了一系列具有一定规模人口迁移现象。人口迁移大致可以分成游牧民族间的迁移和农耕与游牧民族间的迁移两大类型。西域地区人口迁移包括了战争对人口的掠夺、汉族将士在西域的戍守农垦以及乌孙等游牧民族的全族迁移等。总体看,该时期人口迁移以强制性和被迫性迁移为主。该时期人口迁移对西域的政治经济、文化发展和民族布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汉朝;西域;人口迁移;民族交流

人口学普遍认为,人口迁移是指在一定时期内,人类聚居位置在空间上的永久或半永久的移动。古往今来,人类社会正是在人口不断运动的过程中分化组合,形成新的民族集团,开发新的生存空间,从而不断进步发展的。大规模或较大规模的人口迁移活动,可以在极短的时期内改变人口的分布及其活动性质。对某一时期地域性的人口迁移作分析研究,会有助于了解该地区当时的社会、经济和文化状况及其人口问题。

西域地区,自古以来就是中国西部地区一个重要的多民族聚居区,在千百年来风风雨雨的历史长河中,人口不断迁移,民族不断融合。西域诸多民族的迁移,既是中国古代人口迁移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今天新疆各民族分布现状的历史根源,直接反映了古代西域诸多民族的历史发展状况。两汉时期西域各民族的人口迁移,正是其中一个重要内容。

目前,学界对秦汉时期人口迁移的研究已有一定成果,孙筱《秦汉时期人口分布与人口迁移》[1]和王子今《秦汉时期的人口流动与文化交融》[2]二文主要论述全国整体,而少及西域情况。贾丛江《关于西汉时期西域汉人的几个问题》主要论述西汉时进入西域汉人的方式、戍卒更代及汉人留居等内容[3]。侯宗辉《汉简所见西北边塞的流动人口及社会管理》则论述汉代西北边塞流动人口类型、来源及社会管理状况[4]。此外,葛剑雄在《中国移民史》一书中认为两汉时期汉人进入西域的类型,主要是戍卒、商人、和亲随从人员与使臣,以及月氏和乌孙的迁移[5]。上述研究对本文提供有益启发,先贤成果对汉族人口进入西域的研究较多,而对西域少数民族间及西域汉人与西域周边少数民族间的迁移活动论述较少。故此,从区域本位的角度出发,以区域人口学理论为指导,系统研究汉代西域区域内及与周边区域间的人口迁移的类型、特点与影响,有重要学术意义。

一、西域人口迁移的类型

人口迁移类型,有多种划分标准。研究某一区域的人口迁移可以按照人口流动主体类型归纳之。从两汉时期西域诸民族人口迁移的历史状况看,可划分为游牧民族之间的迁移、游牧民族和农耕民族之间的迁移两大类型。

(一)游牧民族之间的迁移

游牧民族以游牧为生,逐水草而居,随家畜而动,迁移性较大,两汉时期西域的游牧民族受到政治、军事因素的影响,发生了一系列的人口迁移现象。

西汉是西域人口迁移的频繁时期。其中,以月氏和乌孙两个游牧民族的举国迁移最为典型。月氏的原居地在“敦煌、祁连(今新疆东部天山)间”,即在今新疆天山东部哈密、巴里坤以东至甘肃敦煌之间[6]。在公元前3世纪初受到匈奴的攻击,首领被杀死,头颅亦被制成单于的饮器。惨败之下,月氏被迫向西远迁,其余老弱不能去者,保南山羌,号小月氏。月氏的主力击败了居住在天山和阿尔泰山之间以及伊犁盆地的塞族,占有其地,迫使塞族“南越悬度”①《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迁移到帕米尔高原地区。此后,大月氏又为乌孙所破,继续向西南迁徙至今中亚阿姆河一带,征服大夏而居之,定都妫水(即乌浒河,阿姆河的古称)河畔,逐渐发展成为有10万户,40万人口的西域强国②《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和《汉书》卷61《张骞李广利列传》。。

乌孙本与月氏共同居住在祁连、敦煌间的小国,为月氏所迫,人民投奔匈奴。此后,乌孙在匈奴支持下攻破在天山和阿尔泰山之间以及伊犁河一带的大月氏,占有其地,遂游牧于此,成为有户12万,人口63万之众的西域强国②《汉书》卷96上《西域传上》和《汉书》卷61《张骞李广利列传》。。

除了上述两大游牧民族举国迁移的壮举外,西汉晚期的北匈奴郅支单于也曾在衰败之时向西迁移。西汉元帝初年(公元前75年),北匈奴的郅支单于杀害汉朝使者谷吉,后自知负汉,又闻呼韩邪渐强,恐被其袭击,遂引兵西投康居(今哈萨克斯坦南部及锡尔河中下游)。途中遭遇风雪,仅三千余人到达康居。此后,郅支单于虽被西域都护甘延寿与副校尉陈汤所诛杀,但其余众却留在康居③。

西汉时,汉朝与匈奴在西域多次展开争夺战。在此期间的人口迁移更是较为常见。汉朝为了避免匈奴迫害,曾将整个车师国人迁移到渠犁。车师是一个活动在吐鲁番盆地,有户700,人口6 050,胜兵1 865人,以放牧为主的国家。因地处汉朝与匈奴征战的交界地带,而成为双方争夺之焦点。地节三年(公元前67年),在侍郎郑吉、校尉司马憙的进攻下,车师王乌贵降汉。在汉朝大军退回屯垦基地渠犁时,匈奴派遣大军报复车师,车师王在惊恐之下轻骑逃亡乌孙,郑吉只好“迎其妻子置渠犁”。元康四年(公元前62年)汉军召回在焉耆的故车师太子军宿,立之为车师王,尽徙车师国民于渠犁,车师故地为匈奴所据。此后汉军夺取该地,郑吉受命派遣士卒300人“别田车师”④,是为汉在车师屯田之始。

由于西汉末期和王莽时期对西域经营的不善,一些西域诸国也曾大规模迁移到匈奴地界。其中以若羌国去胡来王唐兜率人民千余人逃亡匈奴和车师后国举国亡降匈奴两大事件最为典型。汉平帝元始年间(公元1-5年),若羌国与大种赤水羌相邻,两者“数相寇”,若羌国屡遭失败。由于未能得到西域都护的及时救援,唐兜想东入玉门关归属汉朝,却又遭到汉军的拒绝,窘迫之下只好带领妻子和部众一千余人逃亡匈奴④《汉书》卷96下《西域传下》。。这是西域地区内游牧民族因大规模投降匈奴而迁移出西域地界的开始。

新莽建国二年(公元10年),王莽以广新公甄丰为右伯,欲出使西域。车师后王须置离与其部将认为:“给使者牛、羊、谷、刍茭,导译,前五威将过,所给使尚未能备。今太伯复出,国益贫,恐不能称”①欲亡入匈奴。不幸计泄,车师后王须置离被西域都护但钦斩杀。置离的兄长辅国侯狐兰支则率民众二千余人,驱赶畜产,亡降匈奴。

在汉朝的军事打击下,一些匈奴王公也率部归顺西汉,被汉朝安置在西域地界内。汉元帝时(公元前75—前33年),匈奴东蒲类王兹力支率领其部众一千七百余人归降西域都护,都护乃分车师后王之西为乌贪訾离地(今乌鲁木齐西北的玛纳斯)将之安置于此①《汉书》卷96《西域传》。。因为西域都护设立于公元前59年,兹力支降汉之事当在公元前59年至公元前33年之间。

经王莽时期的动荡,汉朝在西域的经营遭受重大挫折,匈奴因此重新统治西域。匈奴对西域内不臣服的邦国则实行严厉的迁移政策。蒲类国,原先居住在天山西疏榆谷,本是一方大国。因其王得罪了匈奴单于,蒲类国人六千余口被迁徙到匈奴右部阿恶地,因号曰“阿恶国”。这里土地贫瘠,生活艰苦,人口贫羸,多逃亡山谷间。这里南去车师后部需要马行九十余日,当在阿尔泰山以北地区。经此浩劫,蒲类国仅存八百余户,人民二千口②《后汉书》卷88《西域传》。。

经过东汉长期的军事准备,东汉逐渐开始了与匈奴对西域的争夺,到和帝永元三年(公元91年),耿夔率军再出居延塞,大破匈奴于金微山(今阿尔泰山),北匈奴单于率部向西迁徙到乌孙一带③《后汉书》卷45《袁安传》。。在此,北匈奴“羸弱不能去者住龟兹北,地方数千里,众可二十余万”。按地理方位判断,此地当在天山之间的伊犁河谷和巴音布鲁克草原之间。到南北朝时,居于该地匈奴与当地土著曾建立一个政权,史称“悦般国”④《魏书》卷102《西域传》。。

(二)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迁移

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迁移,是指西域的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的人口迁移。东汉时,西域一些大国经过两汉之际的发展,成为地区内的霸主,从而开始了对西域其他小国的人口掠夺,莎车就曾攻略鄯善千余人西归。莎车是塔里木盆地西侧的大国,西汉时就有2 339户,16 373人,胜兵3 049人,农业发达。鄯善“当汉道冲”①,控制着天山南道和昆仑山北道,为汉朝与西域诸国的交通枢纽。东汉前期莎车国强大,欲兼并西域。光武帝建武二十二年(公元46年),莎车王贤自负兵强,令其断绝汉在西域的通道。鄯善王安不纳并杀其使者。贤大怒,发兵进攻鄯善。安迎战不利,亡入山中。莎车王贤便抢掠鄯善一千余人而去②。

两汉时期,汉朝驻守西域的一些军事将领谋反叛变时,也多挟持汉族戍卒和随军家属叛逃匈奴,从而产生了另类的人口迁移现象。史载叛将陈良等就曾掳掠汉朝吏士男女二千余人逃入匈奴。新莽建国二年(公元10年),戊己校尉史陈良、终带,司马丞韩玄、右曲侯任商等人见西域诸国纷纷背叛汉朝投降匈奴,又闻匈奴欲大规模进攻汉军驻地。他们惧怕战死,便阴谋劫略吏卒数百人,共杀戊己校尉刁护。此次兵变,陈良等人挟持戊己校尉吏士男女共二千余人逃入匈奴⑤《汉书》卷96下《西域传下》。。

汉族人口的大量进入是两汉时期游牧民族与农耕民族之间人口迁移的最大事件。大量汉族与西域诸国的使者和随从人员构成了汉人进入西域大军的前锋。《史记》卷123《大宛列传》所记:“使者相望于道。诸使外国一辈大者数百,少者百余人……汉率一岁中使多者十余,少者五六辈,远者八九岁,近者数岁而返”。当时,使者及随从因西域恶劣的自然条件和环境而留居于西域者,为数较多。

汉朝为了供给使者和戍守边疆,镇服西域,在西域广开屯田,大量戍边将士进入西域,从而成为汉人进入西域大军的主体。据《汉书·西域传》记载,汉武帝时(公元前101年),汉朝自贰师将军征伐大宛之后,“自敦煌西至盐泽,往往起亭,而轮台、渠犁皆有田卒数百人,置使者校尉领护,以给使外国者”。到汉地节二年(公元前68年),渠犁一带屯田士卒达一千五百人①。此外,汉朝还在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应鄯善国王之请,“遣司马一人,吏士四十人,田伊循(今且末东米兰)以镇抚之。其后更置都尉”⑤。公元前59年,汉朝设置西域都护后,屯田的重点转至车师前部。车师屯田大约始于宣帝地节年间,郑吉曾派遣“吏卒三百人别田车师”。公元前60年,又迁徙车师屯田士卒于北(应为“比”)胥鞬(今鄯善一带)屯垦。到汉初元元年(公元前48年),汉廷设置戊己校尉主管西域屯田事务,初治交河城,后移置高昌壁①《汉书》卷96《西域传》。。车师屯田一直继续到西汉末年。

光武初年,莎车王康抗拒匈奴,拥卫故都护吏士妻子多达千余口①。由此观之,汉族人口在西域西部地区数量不在少数。此后,随着东汉明帝重视西域屯田,汉朝于永平十五年(公元72年)在取匈奴伊吾卢,设置宜禾都尉以屯田②《后汉书》卷88《西域传》。。此后,汉又在金满城(今吉木萨尔)屯田和柳中城(今鄯善鲁克沁)屯田,“屯各置数百人”③《后汉书》卷19《耿恭列传》。。明帝时,又屯田楼兰,田卒多达千人④《后汉书》卷48《杨终列传》。。此外,在民丰北尼雅遗址(汉精绝国)曾发现一枚东汉时炭精制的“司禾府印”印范,证明东汉在精绝也曾设置屯田机构,驻扎汉族将士,屯戍耕垦。东汉晚期高昌戊己校尉吏士共有“男女二千余人”①。此外,汉朝统治西域时的官吏和居住在西域的商贾,也是一个不可忽略的群体。班超征讨焉耆的大军中,就有“吏士贾客千四百人”⑤《后汉书》卷47《班超列传》。。

汉朝与西域的和亲公主及其随从,最后大部分留居于西域,成为汉人迁移西域的重要部分。例如:汉元封年间下嫁于乌孙昆莫的细君公主及随从数百人;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下嫁于乌孙的解忧公主及随从;元康元年(前65年)汉朝赐给龟兹王夫人、解忧长女弟史“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纟肃杂缯琦珍凡数千万”;元凤四年(公元前77年),汉朝“以宫女为夫人”,赐楼兰王尉屠耆等①。汉朝公主或随从,“这些人大部分留在了西域,人数虽不多,但服务于统治集团,对当地政治制度和文化习俗有较大的影响”[3]。总之,两汉时期大量汉族人口的进入,增加了西域的劳动力,促进了西域经济文化的发展。

二、人口迁移的特点

两汉时期西域的人口迁移,直接、生动地反映了当时西域的民族历史发展状况。人口迁移表现出的历史特点更是当时西域社会政治、军事、经济和社会生活的真实写照。

首先,人口迁移的动力多来源于军事和政治,多具有被迫迁移和强制迁移的特点。大月氏、乌孙和北匈奴的西迁均与战争密切相关,主要是受到东方强大势力的挤压而被迫西迁。鄯善国民千余人被莎车掠走更是因为战争的失败。汉朝迁徙车师国人至渠犁是迫于北面匈奴的军事压力。蒲类国六千余人被匈奴迁徙到阿恶国是被匈奴单于惩罚的结果。诸如匈奴东蒲类王兹力支降汉、叛将陈良等劫持汉朝吏士男女二千余人逃入匈奴等等,更是受到当时汉匈政治军事关系的影响。大量汉族将士进入西域就是为了戍守西部边疆,北拒匈奴和镇服西域诸国。所以,综观两汉时期西域的人口迁移,其动力不是经济和文化而是军事和政治,多具有被迫迁移和强制迁移的特点。

其次,人口迁移的主体是汉族和西域少数民族,但以西域少数民族为主。考古资料和文献资料均证明,西域自古以来就是一个多民族聚居之地,许多部族、民族在这里繁衍生息、交往融合。汉代,生活在这里的部族、民族就有塞人、月氏人、乌孙人、匈奴人、羌人、当地土著人以及汉人,共同开发这块土地,农耕畜牧,创造出宝贵的物质和精神财富。从人数来看,西域少数民族占有主体地位,他们人数众多,足迹遍布西域各地,是当时西域经济开发的主力军。随着汉朝经营西域逐渐深入,大量汉族戍卒进入这片神奇的土地,加入了开发西域的大潮中。虽然他们掌握了先进的生产技术,但其人数总数不过五千人,较之西域总人口五十七万余人还是微小的[7]。所以,在两汉时期的西域人口迁移中,其主体还是西域少数民族。

再次,人口迁移的方向以由东向西为主,南北纵向为辅。巍峨的天山东西绵长,山体高峻,断口较少,南北交通极为不便,只有在天山的东段才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断口,成为西域东部南北纵向交通往来要道。此外,天山以北的广大地区,草场连绵,适宜游牧。这为“随畜逐水草”的月氏人、乌孙人、匈奴人的迁移提供了有利条件。迫于西域特殊的地形地貌和东方政权的军事压力,沿着天山北麓向西迁徙自然成为西域人口迁移的主要方向,天山北麓则成为此后游牧民族人口迁移的天然走廊。同样,天山地形的限制、交通的不便也使得南北纵向迁移较少。

北疆的人口迁移频繁,南疆则相对较少。北疆多是游牧为主的行国,“随畜牧而转移”①《史记》卷110《匈奴列传》。的经济形态为频繁的迁移提供了有利平台。而天山以南的“诸国大率土著,有城郭田畜,与匈奴、乌孙异俗”②《汉书》卷96《西域传上》。,以农为主的经济实体相对较为稳定,重视定居,多不迁移。总之,经济形态的差异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人口迁移的频率。

总之,汉代西域人口迁移受到当时周边和区域内部政治、军事、经济和地理等诸多因素影响,从而体现出上述历史特点。

三、人口迁移的影响

两汉时期,西域人口迁移给西域社会经济的发展、民族分布、民族融合等诸多方面产生了深远影响。

首先,促进了民族之间经济文化的交流。汉族进入西域之前,西域的经济文化发展水平较低。随着大量汉族将士迁至西域屯垦戍边,汉民族文化开始在西域传播。丝绸之路凿通后,东西文化交流日益频繁。汉族先进的经济文化在西域得以大规模传播。从冶炼技术上看,战国时期西域就有铁器,但其数量少,质量差,且多为小件刀具,没有大型铁制品。时任西域副校尉的陈汤对此也有所提及:“夫胡兵五而当汉兵一,何者?兵刃朴钝,弓弩不利。今闻颇得汉巧,然犹三当一。”③《汉书》卷70《陈汤传》。随着中原的冶炼技术的传入,西域的冶炼技术得到明显提高。在洛浦阿其克山和库车阿艾山三座汉代冶铁遗址中发现了与内地一样的鼓风设备“瓴”,在民丰尼雅汉代遗址发现了坩锅[8],这些均是汉代内地冶铁技术传播到西域的实物证据。从农业技术上看,内地的牛耕技术在此时期也传入西域。据文献记载“置军司马,将士五百人,四郡供其犁牛”④《后汉书》卷88《西域传》。。考古工作者先后在汉代昭苏遗址、木垒县新户汉代古城和汉代英格堡垒以及孔雀河下游的汉代营盘古城遗址发现了与内地一样的铁犁铧[9][10][11],这充分说明汉族将士在两汉时期就已将先进的铁制农具和先进的耕作技术传给了西域人民,对当地农业水平的提高和社会经济的发展起到了积极作用。

从社会文化来看,内地的典章制度、文化典籍、音乐舞蹈、服饰等均对西域产生过一定的影响。“元封中,遣江都王建女细君为公主,以妻焉。赐乘舆服御物,为备官属宦官侍御数百人,赠送甚盛。”⑤《汉书》卷96《西域传下》。这次和亲,对乌孙无疑是一次大规模的汉文化输入。此后汉武帝更是“间岁遣使者持帷帐锦绣给遗焉”。公元前65年,龟兹王绛宾携夫人,即解忧公主长女弟史入朝时,汉朝“赐以车骑旗鼓,歌吹数十人,绮绣杂缯琦珍凡数千万。留且一年,厚赠送之。后数来朝贺,乐汉衣服制度,归其国,治宫室,作檄道周卫,出入传呼,撞钟鼓,如汉家仪。”⑤莎车王延“尝为侍子,长于京师,慕乐中国,亦复参其典法”④。可见,汉文化对西域典章制度,礼乐、服饰等产生了重要影响。此外,考古工作者在罗布泊西汉时期的烽燧中曾出土过《论语·公冶长篇》一简。这些均说明了汉族进入西域后,大大提高了西域少数民族政治、经济和文化水平。

文化的交流历来就是双向的。中原在向西域传输文化的同时,也在大量地吸收西域乃至中亚、西亚等地民族的文化。自张骞凿通西域后,汉族和西域诸族交往日益频繁。在东来西往的过程中,中亚、西亚的商人、使者把西域一些物种如葡萄、胡瓜、石榴、苜蓿等带入内地,极大地丰富了内地人民的饮食。此外,西域胡人的箜篌、杂技等音乐艺术也在内地获得传播,增加了内地文化的内容。

其次,调整了西域的民族分布格局。人口迁移前,西域的民族分布格局如下:在天山以北和阿尔泰山的广大区域(包括伊犁盆地)是塞人居住区,在新源、尼勒克、天山腹地阿拉沟等处均发现过战国时期塞种人活动的遗迹。月氏和乌孙原来居住在敦煌、祁连间。匈奴主要活动在蒙古高原,随着实力的不断增强,向西与月氏的势力范围相接。在西域南部塔里木盆地的广大地区生活着当地土著人,如罗布泊地区的楼兰人、塔里木盆地西部的疏勒人、莎车人等被史籍泛称为“西域三十六国”。若羌及沿昆仑山至帕米尔高原一带有一些称为“氐羌行国”之羌族分布其间。在今新疆沙雅县于什格提遗址曾出土过一枚东汉时“汉归义羌长”铜印。西晋鱼豢撰《魏略·西戎传》亦记:“以若羌西至葱岭(今帕米尔高原)数千里,有月氏余种葱茈羌、白马、黄牛羌,各有酋豪……”①陈寿:《三国志·魏志》卷30《乌丸鲜卑东夷传》注引《魏略·西戎传》。

随着匈奴的强大,冒顿单于东击东胡,“西击走月氏,南并楼烦、白羊河南王”②《史记》卷110《匈奴列传》。。月氏大部西迁,占据塞人住地。塞人被迫“南越悬度”,逃亡葱岭山中。月氏故地为乌孙所据。后来,乌孙势力强大加之乌匈关系恶化,乌孙西攻月氏,后者只好再次远徙中亚的河中地区,天山以北的广大区域遂俱为乌孙所占。乌孙故地则归匈奴所有。总之,匈奴、月氏、乌孙的西迁呈现出“多米诺骨牌效应”。此外,匈奴为惩罚蒲类人曾经迁移该国六千余人到所谓“阿恶地”,使得蒲类人的分布,从原来的蒲类海地区扩大到阿尔泰山北麓一带。活动在若羌的羌族在其首领唐兜的率领下北逃匈奴,其活动范围也扩展至西域北部地区。值得注意的是,汉族将士和家属以及刑徒大规模进入西域,汉族的活动足迹也开始遍及西域各地,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汉族大规模进入西域,拉开了汉族迁徙西域的序幕。

通过两汉时期的人口大迁移,西域原来的民族分布格局逐步为新的格局所取代。即西域南部的塔里木盆地主要是当地土著人,天山北部包括伊犁河谷是乌孙人,阿尔泰山和天山东部以及伊犁河流的匈奴部众。塔里木盆地边缘的绿洲地区、伊犁河谷及天山东部的吐鲁番盆地周围均有汉族分布。自若羌及沿昆仑山至帕米尔高原一带为羌族分布。

最后,促进了民族融合。无论是游牧民族间还是游牧与农耕民族间的人口迁徙,二者均使得不同民族或种族混居杂处,互相通婚,不同民族不断融合。史载,乌孙占据月氏后,“乌孙民有塞种、大月氏种”③《汉书》卷96《西域传下》。。如前所述,北匈奴在被汉军击败后西逃,其“羸弱不能去者住龟兹北,地方数千里,众可二十余万”。匈奴与此地的月氏等民族逐渐融合,成为新的民族,史载:“其风俗言语与高车同,而其人清洁于胡。俗剪发齐眉,以醍醐涂之,昱昱然光泽,日三澡漱,然后饮食”④《魏书》卷102《西域传》。。到南北朝时,该族曾建立“悦般国”。

西域是亚洲大陆的中心区域,也是其周边民族和区域内各民族的汇聚交往之所。汉朝西域人口迁移在古代西域历史的发展进程中占有重要地位,具有重要历史意义。一方面,各民族之间的人口迁移使得民族之间的交流更加频繁,增进了民族融合。各民族在人口迁移中容纳、吸收其他民族,增进了彼此间的学习、交流和融合。另一方面,大量汉族进入西域,为西域的社会经济文化发展注入新鲜的血液和强劲的动力。汉族与西域各民族之间相互学习、交流促进了西域与内地之间的经济文化交流,同时,汉族带去的先进技术和文化对西域各族产生了强大的吸引力,这为西域的政局稳定和汉朝西部疆域的形成产生了积极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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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王子今.秦汉时期的人口流动与文化交融[J].重庆师院学报(哲社版),199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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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周金玲.新疆尉犁县营盘古墓群考古述论[J].西域研究,1999,(3).

(责任编辑:任屹立)

Population M igration in the W estern Regions during the Han Dynasty

CHEN Yue
(Institute of History of Northwestern China,Northwest University,Xi’an 710069,Shaanxi,China)

There were a series of population migration in the western regions in the Han Dynasty.The migration can be roughly divided into two types:migration between the nomads and that between the farming and the nomadic.The population migration in west regions also included population plunder in wars,soldiers of garrison reclamation in the western regions and the whole group migration of Wusun nomads.By and large,the population migration in that period was mainly compulsory.The population migration during that period of time exerted a far-fetching influence on politics,economy,cultural development and national layout in the western regions.

the Han dynasty;western regions;population migration;national communication

K234

A

1671-0304(2014)01-0119-06

CNKI:65-12101C.20140103.1149.010

2013-09-13

时间]2014-01-03 11∶49

国家重大社科基金项目《新疆通史》基础项目“新疆历史农牧业地理研究”(XJTSB043)

陈跃(1980-),男,江苏徐州人,西北大学西北历史研究所讲师,历史学博士,主要从事西北边疆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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