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最蓝的眼睛》和《秀拉》看莫瑞森的审丑意识
2014-04-03苏冬凉
苏冬凉
(泉州师院外国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一、丑学的演变历程和莫瑞森的审丑意识
丑学是美学家刘东自撰的一个词。何为丑?“在许多情况下我们就如康德提及的那样使用术语‘丑’来表达我们对所发现的——尤其是在人身上发现的——不健康的或者使人作呕的、缺乏性吸引力的,或者冒犯我们的道德准则的对象的反感。”[1]在西方文化中,从古希腊到启蒙运动,理性一直占着主导地位,传统的美学由于信奉“向美向善”的价值取向,不自觉地忽略生活中“亦丑亦恶”的感性存在,从而AESTHETICS被直接译为“美学”,成为感性学的代名词。只有到了19世纪的浪漫主义时期,西方文化才开始肯定丑在感性学中的重要性。雨果指出:“丑就在美的旁边,畸形靠近着优美,粗俗藏在崇高的背后,恶与善并存,黑暗与光明相共。”[2](P487)但是这时候的丑还只是美的陪衬。1835年西方美学史上发生了一件划时代的事件,这便是罗森克兰兹《丑的美学》的出版。它标志着丑学获得了独立的地位。波德莱尔则在1857年发布了审丑宣言——诗集《恶之花》。[3]20世纪的西方社会出现了种种畸形和矛盾,两次世界大战更是使西方社会处于土崩瓦解的混乱境地。西方社会不但在经济上损失惨重,而且人们在精神上也是空虚、麻木、绝望,形成一种精神异化的状态。“在一个生疏的、非人的世界中,人除了找到怪诞、恐惧、痛苦与心灵的分裂之外,他又能找到什么呢?他要求感情和心灵的刺激!对于感情和心灵的刺激来说,丑更胜于美……人们宁愿追求丑……丑成了近代精神的一种产物。”[4]这时的西方文学作品也反映了现实,开始有意识地描写社会的各种丑态,丑学从而慢慢地发展成独立的认识论,与美学并存,成为感性学中不可或缺的一方。到了20世纪6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时期,西方社会进入了审丑的盛世,甚至在美国还流行起了一个新词FUGLY,意为“丑毙了”。“我丑故我在”的思想深入人心。总之,从20世纪60年代开始,西方文学主要反映了人处在新旧价值观交替期间的各种丑态。如果说现代主义时期的丑学只是与美学并驾齐驱的感性学中的一方,那么从后现代主义开始至今,丑学已从边缘走向主流和领衔主角的地位,就如美学家周来祥所说的:“从排斥丑到吸收丑、重视丑;从丑服从美、衬托美,到美衬托丑,丑成为近代美学发展、成熟的主要标志。”[5]
而20世纪60年代对于美国黑人来说也是极其重要的一个年代。美国黑人历经多年的反对种族歧视的斗争在1960年代终于演变成波澜壮阔的黑人权力运动,并取得了令人瞩目的胜利。莫瑞森的作品大都写于后现代主义时期,而且相对于“美”,莫瑞森似乎偏爱各种“丑”,因而莫瑞森可以称得上是“丑”艺术家。作为莫瑞森最早发表的两部作品,《最蓝的眼睛》(1969年)和《秀拉》(1973)深刻地反映了美国黑人处在当时时代夹缝中的“丑态”。病态的世界造就了病态的心灵,而这种病态就是一种丑。莫瑞森在这两部作品中通过对外表之丑、语言之丑、意象之丑和自然之丑的描写来揭示人物的人性之丑和人生之丑,并最终把矛头指向历史之丑。这些丑态所传递的是一种正能量。丑到极致,对美的追求和向往就越强烈。莫瑞森的意图无非就是通过对这些丑态的描写呼唤人的同情心,呼吁人们去颠覆和解构“丑”的社会秩序和伦理价值,重建新的社会秩序和伦理价值。
二、《最蓝的眼睛》和《秀拉》中的各种丑态
(一)外表之丑 在《最蓝的眼睛》中,佩科拉的确长得丑,她的丑不是因为黑的缘故,而是普通意义上的丑。“他们的眼睛,小小的眼睛长在低低的额头下,两眼间距极窄。发际很低且又不齐,与两道几乎相连的笔直的眉毛相比,越发得不齐。鼻梁虽高但却不直,鼻孔粗大。高颧骨,招风耳。”[6](P24)佩科拉在一出生时就丑陋无比,连母亲都感概到:“上帝啊,她真是丑。”由于丑陋,班里没人愿意跟她同桌。佩科拉的母亲波莉掉了门牙,留下了表面不齐整的牙基;两岁时的一次意外使她成了瘸子,走起路来一高一低。在《秀拉》中,秀拉身体的最大特征是眼皮上面长有一块玫瑰胎记,一个手指短一些——“胎记形状如一朵带枝的玫瑰……有那种蓝色刀片一样的阴森恐怖。”[7](P172)奈尔“皮肤黝黑,睫毛浓密但没有长到不庄重的程度,还长了一个威利那样的又宽又平的鼻子和挺像父亲的宽厚的嘴唇。”[7](P147)夏娃两眼间的目距宽宽的,鼻翼软而黑,下巴上还有突出的部分,她是一个只有一条腿的残疾人。可以说,在两部作品中,几乎所有的人物外表都是丑陋的,而这种丑是与传统意义上的美是相对立的。
(二)语言之丑 语言之丑也是这两部小说的一大特色,各种“丑语”出现在底层黑人的对话中。在《最蓝的眼睛》中,有的语言是粗鲁的,如“贱妞”、“老狗”、“醉鬼”、“黑鬼”、“水狗”、“母狗”等;有些语言甚至带有一种暴力和血腥,如“你再说一个字,我就把你撕成两半”、“杀了他!杀了他!”;有的语言则带有低下和色情的字眼,如三个妓女之间的对话内容:”男人首先拨拉开的就是我的腿……那玩意儿(指的是裤衩)老要被脱下来,那还穿它干嘛?”[6](P34)在《秀拉》中,梅德林镇上的居民很多都说着粗鲁的话,如阿杰克斯成天说着“见鬼”和“臭狗屎”的脏话;汉娜跟同伴聊天时说道:“你连他撒尿的土地都喜欢呢”。夏娃对汉娜的责问大感不满:“你脑袋上那两只大眼睛早就成了长满蛆的大洞啦。”[7](P184)夏娃和秀拉的对话也是充满火药味:“让你嘴上长疮化脓!你眼瞅着你自己的妈妈烧死。你这条疯狗!你才该烧死呢。”[7](P200)奈尔和秀拉在回忆往事时用的语言也是粗俗的:“黑鬼、马桶。要是雪莉面对着你劈开腿呢?难道你还会调过身来把屁股凑上去吗?”[7](P203)
(三)意象之丑 传统艺术认为作品应该避免那些难登大雅之堂的东西,但是在这两部作品中,莫瑞森用各种“粗鄙”的意象毫无避讳地真实展示着这个世界的丑陋。莫瑞森在《最蓝的眼睛》中描写佩科拉的呕吐物时这样写道:“呕吐出来的脏东西从枕头缓缓地流到床单上——灰绿色的,还带有几丝橘红色。像未煮熟的蛋清一样慢慢地流动,倔强地粘作一团,很难清理。”[6](P6)她还用形象的语言描写了佩科拉初潮时的情境:“鲜血从她的腿上流下来。台阶上已有几滴……褐红色的血迹印在裙子上。她不断地哼哼……别住卫生巾一头的别针开了,妈妈看见卫生巾从裙子里掉出来……佩科拉拖着一条白尾巴,我提着让少女变妇人的血裤衩。”[6](P17-20)还有乔利去找父亲时由于失望和恐惧过度而屎尿横飞的情境:“他的直肠突然开泄。还未等他醒悟过来,稀稀的粪便已顺着两腿流了下来。”[6](P101)在《秀拉》中,有一次夏娃的儿子“李子”肠胃不蠕动了,夏娃“把孩子放到膝盖上,露出他的屁股,把她在这世界上所仅有的一点食物塞进了孩子的屁股眼。靠了猪油的润滑作用,她轻轻地用中指慢慢探进肛门,松动孩子的直肠……她掏出了一节干屎……随着那又黑又硬的大便落到冻土上,李子就止住了哭叫。”[7](P159)汉娜自焚时的样子惨不忍睹:她的面部成了一个极度痛苦的面具、头发烧焦了,乳房也皱皱的。秀拉的死相也很惊人的,“秀拉的尸体仍然躺在夏娃的床上,两眼朝天花板直愣愣地盯着,嘴还张着要打完那个哈欠。”[7](P257)
(四)自然之丑 莫瑞森笔下的自然界是恶劣的,而且已然没有生机勃勃的样子,到处是荒芜和贫瘠。在《最蓝的眼睛》开头,莫瑞森就用贫瘠的土壤和没有出芽的金盏花来预示故事的悲剧性——佩科拉怀了父亲的孩子。在佩科拉眼里,蒲公英只是一种很丑的杂草。一丛好不容易从路边石峰里挣扎着长出来的野草面临的却是十月的寒风。佩科拉她们居住的地方寸草不生、花木凋零。就连给人带来希望的春天在佩科拉眼里都是令人惊恐的;夏季的暴雨和龙卷风也使佩科拉害怕。在《秀拉》里,莫瑞森通过自然界的被破坏来揭示现实的一切是令人窒息和毫无希望的。龙葵和黑莓被连根拔掉;山毛榉和梨树不复存在。在黑人居住的底层,水土流失严重、种子都会给冲掉,而冬天寒风又呼啸不已。“正是由于十月份的冰冻踟蹰不前,而十二月的冷漠迟迟不肯离去……似乎这季节自身已经感到疲惫不堪,于是元旦那天气温升到华氏六十一度,一夜之间便冰消雪融。一月二日,已经能看到地里的草显出点点黄斑。”[7](P244)“河水已经把所有的鱼都弄死了。再也没有银灰色的闪光,再也没有那种坦荡、宽阔、从容的流水的景象了。再也没有鱼鳃的缓缓翕张。再也没有钓丝的颤抖了。”[7](P258)最后,莫瑞森更用一场知更鸟的灾害来预示即将给底层带去的灾害:“不管走到哪里,总要踩上白色圆粒的鸟屎;知更鸟到处围着你乱飞,死在你身边;要晾件衣服,拔除野草或是在前廊上坐一会儿都不成。”[7](P197)
(五)人性之丑 莫瑞森在对外表之丑、语言之丑、意象之丑以及自然之丑的描写中深刻地揭示了隐藏在这些表面现象之下的人性之丑和人生之丑。人性之丑在两部小说中最突出的表现就是亲情的淡漠。“最丑的丑不是在自然界的对象上面、沼泽中间、扭曲的树木上面、蟾蜍和爬虫身上、眼珠凸出的怪鱼和巨大的厚皮动物身上、老鼠和猴子身上令人厌恶的东西;最丑的丑是在恶毒的和轻薄的姿态中,在激情所造成的皱纹中,在眼睛的左顾右盼的神色中和在罪恶中显露出自己的疯狂性的那种自私自利。”[2](P27)
在《最蓝的眼睛》中,人性之丑在佩科拉父亲乔利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在小说出场时他已经是一个无家可归,没有能力、毫无生活热情和希望的堕落男人,本来应当具有阳刚之气的男人,成了一个酒鬼、要烧房子和殴打老婆的无赖。用莫瑞森的话说就是他与牲畜为伍,确确实实地变成了如同老狗、毒蛇、耗子一般的黑鬼。乔利完全丧失了人性,破坏了家庭、强奸了女儿,赶走了家人,最终被关进了监狱。”[8](P169)母亲波莉是个失败的母亲和妻子。在孩子面前,她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母爱,在佩科拉生病时,她只会一味地谴责女儿给她添了麻烦,而且说的话还很“刺人”;还经常打骂她,而这种打骂让佩科拉感到恐惧和退缩。在《秀拉》中,夏娃一家三代人之间亲情十分淡漠:夏娃的丈夫波依出走、与别的女人姘居、既好色又贪杯,连夏娃为何只剩下一条腿也是不闻不问,最后留下夏娃孤苦伶仃一个人带孩子;汉娜在里库斯死后,有了一个接一个的情人,他们大部分是她朋友和邻居的丈夫;秀拉是底层名副其实的恶之花,她玩弄性爱、漠视母亲的自杀、背叛好友奈尔、粗暴地对待外祖母夏娃,最后还把她送到又脏又穷的养老院任其终老。
(六)人生之丑 传统社会认为人生是美好的,现代社会则认为人生是丑陋的。这里的丑是以人生的偶然、不确定和悲观来体现的。人生之丑反映在《最蓝的眼睛》和《秀拉》中,就是生活的痛苦和悲观。世界到处是孤独、害怕、冷漠和绝望。这是一个异化的世界。事实上,叔本华、尼采和萨特等哲学家的哲学思想是以“悲观主义”为基础的,在黑格尔的理性大厦被颠覆之后,对生活的悲观态度成了现代意识的最主要特征。“叔本华曾破口大骂乐观主义,说它如果不是那些低陷的天庭中发出的空话,那就是对人类痛苦的缺德的恶毒讽刺。”[9](P155)这种人生之丑是历史的非理性迫害促成的主要人物的悲剧人生。丑学的悲观论继承了叔本华那种把整个人生看成是一个大悲剧的观点。“我们总是力不从心终于失败……生活是粗暴的、失败的、不正直和不公平的,而在每一个转折都以让步为标志。”[9](P199)
在《最蓝的眼睛》中,佩科拉悲剧人生的最致命之处在于心怀永远无法实现的梦想。她多么渴望能拥有一双蓝眼睛呀,可惜这个愿望将无法实现了。也许只有无可解决的事物,才具有深刻的悲剧性。失望是佩科拉一家生活的主色调。每天这一家子生活的主要内容就是乔利醉酒、与妻子波莉争吵和打架,还有孩子们的惊恐。他们的所作所为其实是在“沉沦”。“沉沦的核心是放弃自己,也就是萨特所说的逃避自由。”[10]自卑是一种悲观的情绪,影响着人物的一言一行。笼罩在佩科拉一家最明显的情绪是自卑,一种深入骨髓的自卑感。 乔利“彻底失落了自己的种族文化与信心。当他每次想起这段经历,就一蹶不振:只要稍稍想起这档事,以及其他数次的侮辱、挫折,就会使他自暴自弃,甘居堕落。”[8](P171)事实上,外表之丑并不是根源所在。一个人只要有自信,即使外表丑陋也能生活得精彩,但是自卑的心理使佩科拉一家在这个世上窝囊地生活着,并最终造就了悲剧的生活。
人生的悲剧性还在于人终将走向死亡。死亡也正是《最蓝的眼睛》和《秀拉》中经常提及的东西,而这也更体现了人生之丑。在《最蓝的眼睛》故事的开始,莫瑞森就用几个“死”来预示故事的悲剧性:“乔利·布里德洛夫死了;我们的稚气也死了。种子枯死了,她的孩子也死了。”[6](P3)吉米姨婆临终前便盆里发出的臭味成了乔利生活的一部分,莫瑞森更是对她的死进行了详细的描述:“第二天早上当乔利进屋去倒便盆时,发现她已经死了。她的嘴张成O型,她的双手,手指上长着男人般硬指甲的双手……”[6](P89)在《秀拉》中,莫瑞森是以一种“丑陋”的方式来谈论死亡的。死亡不是安逸地死去,而是自杀或带有血腥的场景。在《秀拉》中,夏德拉克创立了全国自杀节,在这一天,梅德林镇上的人可以选择自杀或互杀来结束痛苦。女儿汉娜的丈夫在女儿秀拉三岁时就死了;秀拉和奈尔的朋友“小鸡”被秀拉意外伤害致死,等第四天被找到时尸体已经变得无法辨认;芬雷先生因为抬头看了秀拉一眼就让一块骨头卡在喉咙里当场断了气;夏娃小儿子因吸毒成性而无可救药,于是夏娃只好悲伤地把他烧死;夏娃的女儿汉娜则放火自焚。秀拉后来也病死了,死之前还忍受了巨大的疼痛,“疼痛向她袭来。起初像有只鸽子在她肚子里翻搅,后来是一阵灼痛,接着便像细丝般地传遍全身。”[7](P239)而镇上的许多人在毁掉隧道的过程中被倒塌的隧道压死或摔死了。
(七)历史之丑 对于美国黑人来说,人生之丑的根源在于历史之丑,即历史的非理性迫害给他们留下的烙印和伤害。这种历史的非理性迫害指的就是美国黑人奴隶制度和种族隔离制度。“历史并不是按照人们的理性设计或所谓的规律发展的,因为首先人本身就不是理性的,更多的时候是情感、欲望等非理性因素在起作用,由这样的人构造成的历史也必然是非理性的和不可认知的。”[3]而人类正是借着历史理性的缘由,以实现未来理想的名义,从事杀戮和迫害的。因此历史上的奴隶制度和种族制度也是盲目、不理性的和丑陋的。在这两种历史制度影响下,佩科拉接受了“白皮肤和蓝眼睛就是美”的非理性观点,从而使自己困在向往和迷茫之中不能自拔,成为了欲望的奴隶,她“不能理解就是有了蓝眼睛也永远不可能遮掩外部世界的丑陋。”[8](P133)佩科拉的母亲波莉认同白人的审美观、羡慕白人女明星、讨厌排斥自己的女儿,丧失了自己为人母的天性;乔利作为黑人自己却看不起黑人,从某一方面来说,他强奸女儿就是他认同白人价值观的结果,即黑人是可以随意践踏的。佩科拉一家在这种丑陋历史观的影响下,各自展示了自己的人性之丑和人生之丑。在《秀拉》中,黑人被赶到底层,过着低下的生活,更可笑的是“底层社区经历了由白到黑、再由黑变白的历史变迁。”[8](P216)美国底层黑人的生活在当时仍旧受到历史制度的影响和制约,成为肆意践踏的对象。“长期以来,在全球范畴内,白人文化价值观占据了支配地位,美国种族隔离与歧视政策使黑人深受其害。在很大程度上,白人文化价值观念深深侵入了黑人思想与灵魂之中,造成了自身种族文化精神的贫困。”[8](P210)
三、审丑的意义和功能
审美有“审美快感”,而审丑也能带来“审丑快感”。苏联美学家斯托诺维奇指出:“丑的现象本身不会令人高兴。同卑鄙的家伙交往很少有愉悦可言。但是痛斥他却是一种快乐呀!……这是对丑的谴责,在美的理想之光照下使之目眩,让丑的劣迹在美的面前原形毕露。由于美的理想主持对丑的裁决,难道这一切不产生特殊的愉悦和享受吗?”[11]通过对丑的痛斥表达人们失去美的痛苦和焦灼,突出人们对美的向往和追求,使美更深刻。从心理学角度来看,这是一种对比效应:高个子在矮个子旁边显得更高;胖的人在瘦的人旁边显得更胖。同样的道理,美在丑的衬托下更美,更令人向往。《最蓝的眼睛》和《秀拉》中对丑的展示折射出了莫瑞森的审美理想,即对人的真善美之心的呼唤。可以说,审丑与审美有本质与现象之分:审美更侧重事物的现象,因为人看到美的东西往往更容易停留在其表面;而丑的外在形式对审美感官有阻拒性,更容易引发人们对隐藏在表面现象下的本质的追求。所以审丑传递的是一种正能量,它比审美更深刻。审美是直接追求美的效果,而审丑是绕了一个弯,即认识丑——改变丑——通向美,目的在于使美更耀眼。审丑是一种艺术手段,它的目的在于在认识丑的基础上,呼吁人们去颠覆和解构“丑”的社会秩序和伦理价值,重建新的社会秩序和伦理价值。潘知常指出:“丑是经过自我亵渎来实现自我拯救,通过它的非人性来保持对人性的忠诚,是一种在黑暗中对光明的渴慕,是一种在恶中对生命的挖掘。简而言之,丑是生命的清道夫!”……“就是这样,丑一次次地把生命逼进‘山穷水复疑无路’的绝路,但也因此激起了更为广阔、更为深邃、更为震撼人心的生命波澜,使生命越发瑰丽、越发丰富、越发恢弘,一次次进入‘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更为广袤的天地。”[3](P43)
在《最蓝的眼睛》中,“所有认识她(指佩科拉)的人通过与她相比感到完整,与她的丑陋相比感到美丽。她的单纯点缀着我们,她的罪过使我们感到圣洁,她的痛苦显示我们的健康与活力,她的笨拙使我们自感幽默,她的不善言辞使我们自信能言善辩,她的贫困让我们慷慨。”[6](P133)而秀拉的行为在底层世界起到了作恶造善的作用,人们因她的存在而相互关爱起来:夫妻变得疼爱和眷念对方;父母与孩子的关系也因而变得融洽……而这种“恶”所传递的正能量在秀拉死之后便急转直下:那些曾在秀拉把夏娃赶出门后任劳任怨抚养上了年纪婆婆的儿媳们又开始恢复对赡养老人的不满;夫妻又开始变得吵吵闹闹,谁也不愿迁就谁;父母也不再细致入微地保护和照顾孩子……于是底层因为秀拉这一“恶之花”的消失开始又变得罪恶。可见,佩科拉的丑与秀拉的恶这两个反面的形象所传递的是一种正面的能量。波伏瓦说过:语言“应该谈论失败、丑闻、死亡。这不是为了使读者失望,相反是希望把人们从失望中解救出来”。[9](P215)人只有在正视了一切的丑之后才能去改变它,即使不能改变,至少也能唤起内心对真善美的追求和向往,从而使社会更进步,使人们生活更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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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美)托妮·莫瑞森著,陈苏东,胡允桓译.秀拉[M].海口:南海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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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刘 东.西方的丑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
[10]张 法.20世纪西方美学史[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2003.
[11](爱沙尼亚)斯托·洛维奇著,凌继尧译.审美价值的本质[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