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花生,连土地
2014-04-01钟顺龙
梁郁伦和钟顺龙与“美好花生”的故事,既有传承妈妈好手艺的浓浓亲情,又可看作以身体经验在地文化,用行销创意的方式进行产物的包装与通路的连结,将文创真正落实的“返乡”典范。
十多年前,台湾加入WTO,外国廉价农产品的进入对本土农产品产生了很大的冲击,花莲凤林的花生也不例外,消费者都去买便宜的进口花生,本地花生有价无市。收成的花生卖不出怎么办?钟妈妈和其他几位婆婆妈妈,将客家传统小吃手工炒花生从自家餐桌带到政府举办的各种文化活动中,凤林手工炒花生因此小有名气。不少外县市的客人特地打电话来订购,钟妈妈的炒花生成了农闲时的小生意一做五六年。六十岁那年,因为体力渐渐无法负荷炒花生的重劳力,钟妈妈想结束炒花生生意,却又舍不得那些常客,她在电话里常问远在台北的儿子钟顺龙和儿媳梁郁伦,花生到底炒还是不炒?看到母亲的犹豫,小夫妻决定从台北返乡,继承妈妈的手艺。
此前,因为希望能够有更多时间和家人在一起,两人也考虑过返乡的可能。毕业于伦敦格林威治大学艺术管理硕士的梁郁伦,那时在台北富邦艺术基金会展览组任组长;毕业于伦敦大学金匠学院影像与传达硕士的先生钟顺龙则以摄影为生,如若返乡意味着两人的所学所长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即然大家都到都市去找机会,自己是否可能到乡下创造机会?两人开始逆向思考,“我们的所学在乡下暂时看起来好像用不上,可是如果能跟这块土地上原本的东西去做连接,比如说妈妈的炒花生,把花生当成展览的主角,也许可以慢慢地把在地的生活,在地的情感,在地的故事收纳进来,再把擅长的、所学的东西带进,就会变得很有意思。”
梁郁伦认为他们夫妻俩能从这个角度看返乡,与出国念书和自己的工作经验有关。在国外念书时,异国文化的冲突让她看得更清楚,自己是如何在台湾这块土地上被喂养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也让她思考自己想要的东西是什么,拥有的东西是什么,也更加珍惜“在地”背后所蕴含的能量。加上在台北做展览策划的工作,接触非常多的艺术家,艺术家们运用自己擅长的工艺把创意展现,梁郁伦也在他们的身上看到非常多珍贵的创意发想。“当我决定返乡的时候,要做的并不只是别人所看到的炒花生,那只是基本功,后续有更多有弹性的东西可以让我们发挥。”
刚回到凤林的那两三年,梁郁伦非常认真地投入炒花生的学习和实践中。炒花生是食品加工,用来延长食物的保存期,当炒花生的技术成熟了,他们开始追根溯源:购买来的花生能不能用自己希望的方式栽种,收成的花生如何仓储,怎么做干燥。“我们想要经营‘美好花生,就要回到在这块土地上,花生是怎么被种出来的,它适合什么样的气候、土质,在这样的条件下,用什么样的田间管理方式可以种出更好吃的花生。每一个环节都要慎重看待。”
用自己想要的方式种花生,不喷洒农药,完全用人工锄草,老农友见了都笑说:“年轻人不会种地,哪有人这样种花生的。” 梁郁伦说,刚开始肯定有压力,因为所有成本都提高了,可是反过来,知道自己家种的花生是让人安心的,也更有信心把好产品卖给客人。
返乡四年,土地教会从来不曾接触过耕种的梁郁伦,什么是四季时蔬,怎样的生活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播下一颗种子如何在土地上开花结果。她说自己现在关心的事情都好务实:天气好不好,播下的种子有没有得到好的照顾……生命的价值有了更丰富的诠释。
海峡旅游:做出返乡决定最大的困难是什么?
梁郁伦:我觉得做这个决定并没有什么艰难的地方。很多人都问我回乡炒花生辛不辛苦?当然非常辛苦,但你面对这件事情的态度可以让它不那么辛苦。在还没炒花生之前,我不曾设想它有多难,只是一心一意想把它炒得和婆婆一样好,这是一个信念,去做就是了。回乡生活不可能没有难处,但那个难,是在生活习惯上的不适应以及工作方式上的,以前比较偏向脑力劳动,现在需要付出大量的体力。我在“美好花生”里看到非常多的希望,我们有愿景,有希望达成的目标在前方:明年我们要盖一个农产品加工室,之后想做农事体验的教育推广。慢慢朝着那个方向走的时候,就不会觉得有很多困难在前面。今天我们生活在台湾很自由,自由到你爱怎样就怎样,就是因为有这样的自由,每个人反而要更珍惜自己的选择。
海峡旅游:你把返乡炒花生称为“创业”,乡村给予创业怎样的空间?
梁郁伦:台湾加入WTO以后很多农业都没落了,大家鼓励年轻人到都市就业,不论是技术上还是对这块土地的熟悉度上,世代之间开始出现落差。
我在2009年返乡,那时台湾已经有一股返乡的小革命,我算是比较中间的人,在我们之前就有一批人更早投入到对这块土地的努力中。我们这批回去的人蛮多的,在网上可以找到很多志同道合的伙伴,他们有些是第二代返乡务农,有的是热爱农村想要学习农事的新住民。这些人开始在农村做自己的小农品牌。
海峡旅游:像您这样的人回到乡村,会对乡村的面貌带来怎样的改变?
梁郁伦:大家都希望年轻人回来,但是没有多少人想要做开拓的事情,因为开拓非常辛苦,要投入的不只是整个人的身心,还要有小小的资本,不管是要做事业还是什么,都要付出很多,这个付出在前期可能都看不到。有多少人有这样的体认,手头或者家里有一些钱,能够支持自己好好地投入这件事?我和先生很幸运,爸爸妈妈都在这里,这是我们的家乡,回来的工作也是妈妈教给我们的。
对我们来说,“美好花生”在慢慢长大,它某方面也是一种责任,我们希望它能够长大到让更多的伙伴可以加入,能够永续下去,这才是我们想要去创造的价值。它现在有没有影响不敢说,但是我希望把我们所相信的信念,看待这块土地的方式,身体力行去做、去记录。部落格的书写就是我们生活的记录,如果可以用这样的方式让更多人看见,也能够让别人有认同,或许可以让他们有所改变。
海峡旅游:“美好花生”做的是开拓的事情,这其中有哪些是你觉得很困难的?
梁郁伦:经验。我们以前都没有做过农事,农事并不只是身体上的经验,还包括对自己所在的这块土地的土壤、气候、风土是否了解,所有这些,一年四季的状况都是不一样的。既然选择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五年,十年,三十年,那个经验是你对土地的了解,对农事的熟悉度,必须让时间带着你,加上自己的努力,慢慢的走。
海峡旅游:“美好花生”能养活你们吗?
梁郁伦:完全可以。即然回到农村,能不能养活自己就跟欲望有关,在理想和现实之间怎么去抓那个平衡。
海峡旅游:你们算是半农半X吗?
梁郁伦:是的。像我们今年开始种花生,那个就是农,如果今天要做专业的农民,要学习管理,学习大面积的栽种,这对农事的熟悉度提出了更高的要求。田间管理的知识除了在这块土地耕耘很久的老农民会教你之外,经验上的累积也很重要。
X的话,炒花生就是X。我们一开始返乡并不是在做农事,而是做食品加工,炒花生熟稔了之后,才回到田间管理做农。我们也运用原本的专业,比如部落格上需要的影像图片,这是顺龙最能够掌握的部分,我以前做企划,就可以做一些文字的整理和记录。部落格的书写和记录,也是那个X,辅助我们在乡下的生活。我们现在卖花生,有一半以上的订单是通过网络来的。不需要来到凤林,透过搜寻,客人认识了我们,了解我们,对我们有一点点的熟悉感,有一些信任,购买了我们的产品之后,他成了回流的客人,又会帮我们说故事,向朋友介绍我们。今天我们做这件事情,还是要回到把自己的东西做好,宣传都是别人在帮你。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