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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楼大厦何时了

2014-04-01

艺术汇 2014年2期
关键词:高楼大厦处境乡土

“占地”本是原始“占有”欲望的基本方式。中文“欲”字,从“欠”从“谷”,可见源自饥渴的本能,本意是因“欠缺”而要获取,英文“want”同样也有“欠缺”而要获取的意思。据说,原始的欲望,一旦得到满足就会获得快感,等到再欠缺的时候才再“欲”再“要”,就是俗语说的“有够”,而人是唯一有可能“没够”的动物。生活在两千多年前的墨子,因看透这点而深感危机。墨子说,人与动物的不同之处,是鸟兽蜚虫自身带着裘皮羽毛、坚蹄利齿,不用耕作、纺织、建造就能生存,吃饱穿暖就“够”了,而人必须向自然索取并改造才能得以生存,而自然资源有限,总有一天会枯竭,所以人必须靠节俭约束索取之“度”。

按照费孝通《乡土中国》的说法,这种“原始欲望”的动止,“乡土社会”依然在指导人类行动中起着重要的作用,而现代社会,人们把生存条件变成了可以用意识要求和计划的“需要”,也就是说,欲望是不是达到满足是由人类自觉意识决定的。这是人类的进步,但隐患是,“需要”什么情况就算满足了?《乡土中国》写于四十年代末,中国社会从乡土向现代转变,人的欲望越来越不自足的时代。人心无休止的不满足为“贪”。事实上,“贪”是个古老的概念,并非现代社会所有。不同的是,戒“贪”作为道德约束,在中国传统社会远比在现代社会中的效应普遍和有力。

中国自五十年代开始,“占地”即与“建设”简单绑定。以北京为例,当时新政府的“理想”,是把一个“历史达700多年”的古都,建设成“最大的综合性工业城市”,五十到八十年代的宣传品,充斥着对这种理想风景的具体描绘──高楼大厦、烟筒林立、电线飞扬。短短三十年,当这种理想在全国变成普遍现实的时候,“祖国大好山河”的自然生存环境,已经被“改天换地”整得一片狼藉。

九十年代以后,“占地”更多与商业“开发”简单绑定。有一种景象,现在中国随处可见。圈进高墙的一栋栋长相类同的居住高楼,配套的商业大厦,门牌冠以外文译音又缀以诸如“都”、“城”、“小镇”、“苑”、“园”、“宫”、“公馆”种种。这样人为开发以“平方米”论价的地盘,是中国当下最为波澜壮阔的“风景”,其势所向披靡,见农田房舍不止步,遇青山绿水不留情。自然山水、房舍农田,国家的、集体的,都随时可能一经“开发”转化成以“平方米”为单位的商品占地。由于自然环境遭到的严重破坏难以修复,“环境”也成为“占地”并以“平方米”论价的重要组成。真正的大自然景观难寻觅,“人造自然景观”在高墙圈儿之内处处可观,公共环境如工地、如废墟、如垃圾场,自家装修却如宫、如殿、如花园,只是客人进门时往往被要求脱鞋。我每每遇此畸情奇景,心中之尴尬和酸涩无以言表。

更令人心中尴尬和酸酸的是,当开发者在各种媒体冠冕堂皇地宣讲他们的“成功”之道,成为当今社会普遍的励志榜样的时候,他们的身后往往是半空半废的“死城”,而“平方米”这个概念却由此被契进现代中国人的生存处境了。还“没够”吗?“高楼大厦”何时了啊!

两个月前我去了新西兰,那里的高楼大厦很少,即便是拥有大片土地的人家,居住的房子也都很小。据说新西兰法律规定,无论公有私有的土地,盖房子的地域是受严格约束的,他们为“占地”建造限定“够”的标准接近“原始欲望”的满足线,把更广泛的空间留给了可以与动物、植物共生的自然环境。天人合一,其实就是与自然界的万物一样,索要“有够”。人类一旦失去了与大自然的联系,被现实时时刻刻伤害的心灵便无处休憩。《占地一平方米·处境》源于我对当下生存处境的感受,也源于我对当代艺术现状的反思。

我家客厅每天为“艺术”而来的各种客人,谈论的关于“艺术”的各种信息,概括起来:展览应接不暇而品系纷乱,杂志印刷华丽而内容雷同,美术馆层出不穷、动辄几千几万平方米而空空如也,艺术品投资开口上亿而大部分豪言之后无下文……总而言之,艺术正在不断向外延扩张。

如果我们还认可当代艺术的基本点是“直面、表达与生存感受息息相关的、鲜活的内心感觉”,并以此作为谈论当代艺术的前提,一本画册厚重得可以砸死人,一件作品用掉几百张大芯板,一个个展览耗资上千万,一张作品卖得过亿的时候,恐怕与艺术甚至艺术家都没有关系了。近年来,我和老栗无时无刻不为如此的“过剩”和“浪费”而伤感和愧疚。

当代艺术是什么呢?我想在当代艺术走过短短四十年日益时尚化的今天,重提当代艺术与生存处境和内心感觉的直接关系,以及由此生发的社会责任感,并希望更多的关照生存感觉并用艺术方式表达的人参与,共同造成社会影响。

《占地一平方米·处境》我借用了工程占地的规则──“占地一平方米”即地面以及垂直上下都不能超出一平方米。我在整个策划过程和布展过程,十分强调这个“规则”,是希望每一个参展的艺术家有一种“被限制”的模拟体验,从而关注“占地”的问题针对性,而不仅把“一平方米”作为“场地”的概念。

我在选择了“中国的、成熟的观念艺术家”之外,还特别邀请了五位与“土地”有密切关系的“非艺术家”(两个建筑设计师、一个服装设计师美国、一个打过土地官司的律师、一个中国比较早做地产开发的老板),我希望他们在作品中能够体现自身身份、职业,并有和艺术家不同的视角,以丰满对“占地”问题的讨论。

当《占地一平方米·处境》历经与每个参展艺术家就处境、观念、规则、配合、方案的多次沟通,最终以各种形式进场布展的时候,我预先设想的布展思路遇到了挑战。以我“惯常”的布展经验,我需要综合考虑多种因素─充分利用场地现有的条件,引导观众的观看思路,尽可能完整实现艺术家的观念,多重视觉观看的审美和合理性等等。事实上,从“方案”到“作品”有很多不可控的因素,更重要的是,这样一个特别“观念”的策划是很难以惯常“视觉审美”统揽的。因此,我一边儿布展一边儿反省,问题的焦点在于,这样一个和人人生存处境密切相关的“立意”点,我的整个策划和操作方式还是太像一个“展览”了,其展示、观看、影响力都将大打折扣。

无论如何,《占地一平方米》已经踏出了第一步。之后,我将颠覆我自己熟悉的展览式的方式,让更多的人能够持续性关注和参与,成为真正有社会影响的艺术事件。幸而,《占地一平方米·处境》的一些作品,非常好地针对了“一平方米”的生存处境和社会问题点,作品完成度也非常高,成就了整个展览的力度和意义。(撰文:廖雯 编辑:程媛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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