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鞠通治疗内科病学术特点探讨*
2014-04-01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刘寨华马艳华北京100700
中国中医科学院中医基础理论研究所 刘寨华 杨 威 马艳华 于 峥 (北京 100700)
吴瑭,字佩珩,号鞠通,清代著名医学家。主要著作《温病条辨》、 《医医病书》、 《吴鞠通医案》。吴氏创立三焦辨证理论,制定了三焦治疗大法,被后世称为温病四大家之一。吴鞠通不仅精通温病,而且博通诸科,对内科杂病的辨治也颇具特色,融三焦辨证于杂病辨治之中,补前人理论、治法之未备,为中医内科杂病临床开辟了更为广阔的道路,现将其论治内科病学术特色浅析如下。
1 痹证
吴鞠通在论治痹证方面学术特点鲜明,他一方面继承先贤的观点,一方面又有很多新的发展,尤其在湿热痹的认识上,补前人之未备,更有他独到的认识。吴氏认为,痹有寒、热两类,不能只见寒痹而不顾热痹。《温病条辨·中焦篇》第65条自注说:“《经》谓风寒湿三者合而为痹,《金匮》谓经热则痹,盖《金匮》诚补《内经》之不足。痹之因于寒者固多,痹之兼乎热者亦复不少”[1]在吴鞠通之前,痹证的治疗多从《内经·痹》之论,认为痹证的病因在于外感风寒湿邪,内有五脏虚损,营卫不从。《内经》之后,各家都秉承经论,从感受风寒湿邪气的角度认识痹证,治疗上独重祛风散寒除湿,补益五脏,调和营卫;此外,受到明清时期补火派学术思想的影响,时医治疗痹证常常在祛风散寒除湿的同时,参入温补肾阳以及滋阴填精的药物,滥用补药之风盛行。虽然也有医家认识到湿热致痹,如张仲景、孙思邈、朱丹溪等人,但是都没有非常深入的论述,没有形成系统的学术体系。吴鞠通在总结前人经验的基础上,系统阐述了湿热致痹的观点,提出了“痹之因于寒者固多,痹之兼乎热者亦复不少”的论断,吴氏关于痹证“痹有寒热,热湿尤多”的思想独具一格。
对于痹证的治疗,吴氏认为“大抵不越寒热两条,虚实异治。寒痹势重而治反易,热痹势缓而治反难”,强调寒、热、虚、实的辨证思想。对热痹、湿热痹的治疗吴氏多用苦辛凉淡渗通利之品,如防己、滑石、薏苡仁等,并创制加减木防己汤、宣痹汤、杏仁薏苡汤等名方。吴氏治痹注重分清标本缓急,急则治标,缓则治本,提出治疗痹证当慎用补益的学术思想。在选药上反对滥用补药,往往待病情稳定之后方补益正气。如他在《医医病书·痿痹论》中说:“近医之病,见痿痹皆云血虚,悉从丹溪之说,用六味等阴柔,恣意补阴。”指出了时医滥用补益药的弊端。对于久病他还注重辨别是否夹痰夹瘀,这些经验都值得借鉴。此外,吴氏治疗湿热痹,石膏往往重用。吴鞠通在治疗湿热痹时,强调痹证的病位在手太阴肺经这一病机,在治疗上常重用石膏,以清手太阴肺经之热,石膏性味辛甘大寒,功效清热泻火、除烦止渴,能够清肺胃两经之热,《疫疹一得》中说: “石膏性寒,大清胃热;性淡气薄,能解肌热;体沉性降,能泄实热。”吴鞠通在使用石膏时,常为常用药量的四到五倍,在热邪较盛,热势较重时甚至更多。《医医病书·用药分量论》中,吴鞠通说: “用药分量,有宜多者,少则不效。如暑、痹症、痰饮、脉洪者,用石膏每至数斤、数十斤之多,是其常也。”
2 痢疾
吴氏对痢疾的的证治,在继承仲景及诸医家经验基础上,对痢疾的因机及预后详加论述并做了补充。在病因病机上,吴氏曰:“湿热内蕴,夹杂饮食停滞,气不得运,血不得行,遂成滞下,俗名痢疾,古称重证。”[1]认为是湿热内蕴,夹杂食滞,气血不行所致。
在痢疾治疗上吴氏除应用前人所述解表、清里、温中、利湿、固涩等法外提出一些自己的见解。首先,吴氏首倡初起挟表,逆流挽舟。《温病条辨》第二卷八十八条曰:“暑湿风寒杂感,寒热迭作,表证正盛,里证复急,腹不和而滞下者,活人败毒散主之。”[1]本条适用于痢疾初起,发热恶寒,头身重痛等有表证者,治当采用陷者举之之法,以鼓舞正气妥驭邪外达。吴氏用活人败毒散,扶正祛邪,使下陷之中气举之向上,此所谓喻嘉言之“逆流挽舟”法。此条治法充分体现了《温病条辨》在治痢方面所蕴含的既病防变、防治结合的思想。[2]第二,寒热互见,温清并施。对于久痢木犯阳明而现寒热错杂、虚实互见之证, 《温病条辨》法师仲景,选用乌梅丸。如第三卷七十二条“久痢伤及厥阴,上犯阳明,气上撞心,饥不欲食,干呕腹痛,乌梅丸主之”。方用细辛、干姜、桂枝、附子及川椒温里祛寒;黄连、黄柏清热、燥湿;人参、当归补益气血;乌梅酸甘敛阴。全方温清并施,扶正祛邪。第三,痢久伤及下焦,脾肾同调。吴氏认为,久痢的病机是邪留正伤,正虚邪实,久痢的病位主要在脾肾,病性以寒湿为主,兼有湿热。因此,对久痢的治疗,或温脾,或温肾,或阴阳两补,或燥湿,或固肠,或兼清利湿热。温脾,可用加味参苓白术散,兼清热燥湿者用乌梅丸;温肾,可用参茸汤、三神丸;温脾温肾,用双补汤;阴阳两补,用加减理阴煎、参芍汤、肉苁蓉汤;补阴,用人参乌梅丸;固肠,用桃花汤、地黄禹余粮汤。久痢患者,如确属正尚未大虚, “饮食不减”者,亦可间以利湿、清热为主进行治疗。第四,噤口痢,根据湿热偏重,虚实多少,治法及方药各异。噤口痢实证偏于热重者,白头翁汤主之;噤口痢实证偏于湿热太重者,泻心汤主之;噤口痢邪少虚多,中焦虚弱者,补益中焦,四君子主之;噤口痢邪少虚多,中焦及下,胃肾具败者,肉苁蓉汤主之。
在预后判断方面,吴氏补充了具体经验。总结为:“初起腹痛胀者易治;日久不痛并不胀者难治。脉小弱者易治;脉实大数者难治。老年久衰,实大小弱并难治,脉调和者易治。日数十行者易治;一二行或有或无者难治。面色便色鲜明者易治;秽暗者难治。噤口痢属实者尚可治;属虚者难治。先滞(俗所谓痢疾)后利 (俗谓之泄泻)者易治;先利后滞者难治。先滞后疟者易治;先疟后滞者难治。本年新受者易治;上年伏暑,酒客积热,老年阳虚积湿者难治。季胁少腹无动气疝瘕者易治;有者难治。”吴氏在条文中总结了十种易治与难治情况,提示后学治痢要结合病邪的轻重浅深、正气的强弱、年龄老幼、新病及宿疾等方面综合分析,才能得出正确的判断。
3 疟疾
吴鞠通论治疟病于三焦辨证之中,上、中、下焦篇都有所论及。首先,吴氏在《温病条辨》上焦篇“温疟门”五十至五十三条中,论述了温疟、瘅疟、肺疟、心疟的证治,分别用白虎加桂枝汤、五汁饮、杏仁汤、加减银翘散主之。其次,中焦篇“湿温门”七十四至八十五条详细分析了湿热疟及疟邪损伤正气的证候及治方。他认为,疮家湿疟,忌用发散,苍术白虎汤加草果主之。疟伤胃阳,胸中痞结者,用草果知母汤、加减人参泻心汤等。疟伤胃阴,津液不复者,用麦冬麻仁汤。脾疟,即表现为寒起四肢、腹满、腹泻、呕逆为主者,用露姜饮,或加味露姜饮;夹热者,用黄连白芍汤;湿重者,名湿疟,用厚朴草果汤。正疟,即少阳疟,其偏寒重者,用小柴胡汤加减;其偏热重者,用青蒿鳖甲汤。疟疾久治不愈,多与中气不足有关,用补中益气汤扶正,助正达邪。第三,在下焦篇“湿温门”五十八至六十二条中论及太阴三疟、少阴三疟、厥阴三疟、疟母证治。分别以温脾汤、扶阳汤、减味乌梅圆、鳖甲煎丸治之。同时明确指出疟久不解,胁下有块者,即属久疟。久疟的病机主要是“邪留正伤”。“胁下成块”的病机是“疟邪久扰,正气必虚,清阳失转运之机,浊阴生窃据之渐,气闭则痰凝血滞,而块势成矣。胁下乃少阳厥阴所过之地,按少阳、厥阴为枢,疟不离乎肝胆,久扰则脏腑皆困,转枢失职,故结成积块,居于所部之分。”因此,疟母应定位在肝胆,性质属正虚而气滞血瘀痰凝。
由此可见,疟疾从邪气性质来看有湿重与热重之分,从病变部位来看有上、中、下三焦之别,从邪正关系来看有邪实与正虚之异。吴氏告知后学:本论列疟证,寥寥数则,略备大纲,不能遍载。然于此数条反复对勘,彼此互印,再从上焦篇究来路,下焦篇阅归路,其规矩准绳,亦可知其大略矣。“从上焦篇究来路,下焦篇阅归路”也正体现了温病“始上焦,终下焦”的传变规律。[3]
4 痉证
在温病学形成之前,对痉厥尚未有过系统论述。吴氏在《温病条辨》中对痉病的辨治颇具心得,不仅在三焦篇里论述了许多温热病中出现痉病的证治,而且在《温病条辨·解儿难》中还列有论痉六节“痉因质疑”“湿痉或问”“痉有寒热虚实四大纲论”“小儿痉病瘛病九大纲论”“小儿易痉总论”“痉病瘛病总论”,对痉厥的成因、种类、证治要点等都有较全面、系统的论述。
关于痉病之病因, 《内经》曰: “诸痉项强,皆属于湿。”但吴氏治学虽溯源《内经》,但态度严谨,不人云亦云。他在《温病条辨·解儿难》中提出:诸痉项强,应为“皆属于风”。吴氏提出:言诸痉项强,皆属于风者,因其所见之证,“皆风木刚强屈拗之象”,其病因病机,总与“风”字有关。正如吴氏所说:“以卒得痉病而论,风为百病之长,六淫之邪,皆因风而入。以久病百病之长,六淫之邪,皆因风而入。以久病致痉而论,其强直背反瘛疭之状,皆肝风内动为之也。似“风”之一字,可以包得诸痉。”认为风为痉病之病因。但吴氏所谓风可包得诸痉者,是就其总病机而言,若细究致痉之因,则并不限于风邪。他认为凡外感六淫,内伤饮食,病中失治误治,久病气阴耗损,胎前产后失血,小儿跌仆惊吓,过暖汗出伤阴等因素均可致痉。尤其对小儿易痉之理,论述精详。[3]
关于痉病的分类,吴氏在《温病条辨·解儿难》中把痉分九种,即寒痉、风温痉、温热痉、暑痉、燥痉、湿痉、内伤饮食痉、客忤痉和本脏自病痉九种。吴氏认为:痉虽有九种,分证繁多,但就其性质而论,总不离寒热虚实四纲。曰:“六淫致痉,实证也;产妇亡血,病久致痉,风家误下,温病误汗,疮家发汗者,虚痉也。风寒、风湿致痉者,暴证也;风温、风热、风暑、燥火致痉者,热痉也。俗称慢脾风者,虚寒痉也;本脏自病痉者,虚热痉也。”
关于痉病的治则,吴氏认为虚寒之痉,温补为主,虚热之痉,滋阴为要。痉之病因不一,证情复杂多变,故治疗并无固定之法,无固定之方,全在临证者随机应变,灵活运用。但治病务须求本。吴氏指出,凡遇痉病, “只治致痉之因,而痉自止,不必沾沾但于痉中求之。若执痉以求痉,吾不知痉为何物”。故其所列治法方药,虽非专为痉病而设,然诸痉无不在其治中。六淫致痉祛邪为先,邪去正安,则痉可自止。祛邪之法须据邪之性质和病变部位而立。如据风寒、风热、暑湿等,分别选用桂枝汤、葛根汤、杏苏散、银翘散、新加香薷饮、三仁汤之类加减;若六气化火,深入气分,宜清气泄热为主,酌情选用白虎、承气之类;若神昏谵语,热入心包,则可选用“三宝”以息风。此外,吴氏还针对前人把痉病、瘛病混为一谈的情况,从病因,病机、症状表现等方面做了鉴别。
综上所述,吴鞠通不仅是一代温病大师,更是治疗内伤病的大家,其论治内伤病于三焦辨证之中,详略得当,观点鲜明,特色突出,对后世内科杂病的诊治具有重要的指导价值。
[1] 清·吴瑭著.温病条辨 [M].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05.98
[2] 闫东庆.浅析《温病条辨》痢疾治法特点 [J].中国中医急症,2007,9(16):1 117-1 118
[3] 刘景源著.《温病条辨》通俗讲话 [M].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08.306
(2013-01-11 收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