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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女进城的生存转向与城市意象研究

2014-03-31许心宏

关键词:意象文学文化

许心宏

(安徽财经大学 文学与艺术传媒学院,安徽 蚌埠 230030)

一、问题的提出

上世纪90年代以来,就文学的农民工生存迁徙而言,学界将农民工进城小说文本纳入在“农民工文学”与“底层文学”旗下,国内学者基于户籍制度、生存地位、文化冲突等角度探研了其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问题,然性别取向上的农家女进城表述与城市意象研究却也寥寥可数。在城乡社会发展失衡中,若说“农村病”的最大特征是贫困,那么源于经济理性与城市文明的双重驱动,数以亿计的农民工涌入城市。作为民工潮的重要分支,文学的农家女进城存有显著的生存转向书写。在现已搜集、整理的300多部此类小说文本中,长篇、中篇与短篇的篇目数量呈现“两头小,中间大”特征。也许这些数据并无统计学上的意义,但却有着文学研究的“重复”意义,即旨在“识别作品中那些重复出现的现象,并进而理解由这些现象衍生的意义。”[1]1在以“农村女性”+“进城”+“打工”为标准的文本搜索、甄别与归类中,她们进城后的生存路径重复在两类意象上,即卖力与卖身。

聚焦在上述两类性别化的生存意象上,其生存转向的肉身交易尚有直接性与间接性之别。就前者而言,一般指其工作性质的累、脏、苦,且文本稀少。就后者而言,则有诸多文学表述的变体形式,诸如按摩女、小姐、三陪女、二奶、保姆等,活动空间主要聚集于“三厅”、夜总会、桑拿、美容、宾馆服务场所,当然亦包括隐匿于保姆视角的城市家庭内部空间。不过,这种划分尚为静态的类型划分,因为从卖力向卖身的转变,其转向过程则最具文化症候分析的承载力,内中的叙事代言化、空间私密化、身份矛盾化、结局悲剧化、文化冲突化、社会地位边缘化等书写有着多元化的文化看点意义。

二、农家女进城:性别化、空间化生存转向书写

劳工候鸟从依土求生转向进城求生,此乃农村剩余劳动力转移的历史性体现。从文学的文化空间上来说,其务工的流入地虽有城镇、县城、省城、都市之别,但总体上呈现出城乡对立的空间结构特征。在进城始因上,经济贫困为其最直接也最根本的原因,用李昌平《我向总理说实话》中的话说,就是“农民真苦,农村真穷,农业真危险。”若说“穷则思变”,那么如是“思变”在城市化、工业化的历史推进与大众传媒的强势助推下,农民工进城的生存迁徙成了单向性的中心话语。勿庸多言,新世纪以来农村“空心村”、“无人村”以及“386199部队”即为其存在的历史明证。就性别向度上的农家女进城而言,“农”的文化身份与“女”的性别标举,使其族群意象荷载着性别化、载体化、意象化与过程化的文化内涵。因而,在文学的城市构想上“城市经常以换喻的方式现身,比如体现为人群。”[2]10

首先,惯常化生存转向的卖淫书写。卖淫仅为社会现象而非原因的所在,根植于工商业社会的历史语境中,源于乡下“外来妹”的非城市户口、生存技能缺失与文化水平低下,再就是用工市场上被排斥在主流劳动力市场之外等因由,其生存转向的商品化与消费化特征,越来越成为城市工商业社会的化身、表征与符号。在对其族群化的称谓上,诸如小姐、暗娼、野鸡、按摩女、站街女、卖淫女等,表征其亚文化群体的边缘化存在。寄生于城市社会内部,其存在本身既受到法律法规、治安条例的禁止,又受到传统道德观念的攻讦,但背反的是,官方话语的“扫黄打非”却频见媒体报端,反证其难以根绝的特征。从历史到文学,性别化生存转向成为城市表述的切入口与着力点,在勘探与见证现代社会的欲望、消费逻辑同时,又揭示了农家女弱势化的生存地位与文化身份。当然,生存转向并不局限于农家女,如林白的《去往银角》、叶弥的《郎情妾意》、曹征路的《霓虹》等,城里的下岗女工也是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就底层叙事的共性而言,后者明证的边缘群体生存转向的一般化存在。

在作家代言的叙事策略上,农家女进城常存结局预设之虞,这主要暗含于农家女身患疾患与死亡的主题书写上。在赵本夫的《无土时代》、彭见明的《躲避南方》、陈继明《青铜》、刘继明的《送你一束红花草》、陈应松的《归来》等小说文本中,内中的农家女皆身患“性病”成了重复性的文化意象。从人患病的重复性表述到隐喻化的城市意象建构,就“疾病的隐喻”[3]而言,它表征着城市的不洁、肮脏与堕落。再就“死亡”来说,如邵丽的《明惠的圣诞》、乔叶的《我是真的热爱你》、邱华栋的《哭泣游戏》、蔡测海的《你真的漂亮》、戴斌的《深南大道》、刘继明的《送你一束红花草》、陈继明的《青铜》、王雪梅的《王良的理想》等小说文本中,在灵与肉的生存凌辱与抗争中,死亡为其宿命化的生存结局,它所加剧的是城市外来者的生存悲剧意味。在“人”与“城”的单向度城市意象构想中,疾病与死亡隐喻的是罪恶、病态、瘟疫的城市文化意象。实际上,上世纪90年代以来,从乡村中国转向城市中国,随着城市社会工商业社会的快速发展与城乡社会大峡谷的拉大,疾患与死亡的文学隐喻,潜隐的是对城市工商业社会的文化批判式书写。

其次,生存转向的间接性。性有自然性亦有文化性,前者为性本自然的“食色性也”;后者作为文学镜像的社会对抗和文化冲突的隐喻,则为建构与理解社会问题的一种方式。如果说“卖淫”体现出身体—货币交易的直接性,那么在傍大款、蓄外室、养小三等文学镜像中,“性”则包裹在亚婚姻文化状态下体现出间接性、纠结性与暧昧性。在梁晓声的《贵人》、周耗的《分裂的村庄》、陈世旭的《草圣》、温亚军《桃花落》等小说篇什中,在所谓时下热词的“二奶”角色中,农家女看似谋获了钱财,然失去的则是常态的合法生存地位与婚姻归属,其生存天空的低矮,使文学的城市呈现出“男权”症候的文化意象。其次,代孕型二奶,如郭明辉的《寻找一棵树》、涂俏的《我在深圳“二奶村”的60个日日夜夜》、邱华栋的《教授》、王方晨的《赵玉桃》、江少滨的《蜘蛛》等小说文本中,农家女私从代孕行业的起因虽然驳杂,但本质上则为租赁“子宫”的商业行为。游离于道德与法律的边缘,她们身陷情与欲、贫困与伦理的生存困局中。从城市梦到城市败退,小说结尾既无法也无力做出合理性的交代。如在《寻找一棵树》与《教授》中,因贫而租赁子宫,又因母爱而中断了交易。《赵玉桃》中的农家女秉持“母以子贵”的文化心理,在“小三篡位”谋取家庭正室之际却遭致“正室”的蓄意谋害,其生存欲望史与屈辱史呈现出人物命运的悲剧意识。第三,保姆型二奶。保姆看似家政化的体力劳作,实则是打入城市家庭内部的“尖兵”与“卧底”,其职业与婚恋、卖力与卖身暧昧化交织在一起。在刘庆邦的《找不着北》、王手的《乡下姑娘李美凤》、胡传永的《血泪打工妹》等小说文本,作家经由保姆的内视角代言,切入的是家庭化、世情化的生活场景,她们的生存景观与华丽光鲜的城市生活无缘,相反亲历与见证的是情欲与婚恋、依附与抗争的浮世情缘。城市是一部宏大的文化文本,基于文学视域生存转向的具象化叙事,就负载于“性”意象上多元化生存转向叙事而言,凿开的是城乡文化冲突的一个剖面,书写着“城市芯”庸常生活中的生存历险与罹难。

第三,移花接木的生存转向。除却前述的生存转向书写,尚有嫁给城里人的婚姻方式求得生存与发展。就农家女来说,城籍男性的“上位”社会地位、文化身份以及钱权势的潜在征召力,使其无意识中产生攀附与屈服意识,如李锐的《指望》、李铁的《城里的一棵庄稼》、李肇正的《姐妹》、迟子建的《零作坊》、王君的《锁姐》、李肇正的《傻女香香》、刘庆邦的《升级版保姆》等小说文本,农家女的艳羡心理体现了相异文化身份的梯度婚姻特征。客观来说,在现代的开放社会,男女婚姻有了更多的自由选择空间,但在城里人与乡下人的婚姻结合中,空间化“因地贵贱”的身份规训却是默不作声的话语在场。如在《指望》、《零作坊》与《锁姐》中,农家女处于城里人歧视与乡下人仰视的双向尴尬中,结果要么逃离城市,要么选择反叛与自立。实际上,生存转向的直接性也好,间接性也罢,其进城之旅与幸福无关却与苦痛结缘,体现出空间化的身份等级结构与权力支配结构。文学是文化的缩影,从文学功能论上来说,文学有着社会批判与历史反思的功能。在文学的社会学思考中,源于城乡发展失衡与二元户籍制度隔离,性别地理的城市男权化空间构想,则是通过农家女进城的生存卑微史与身份伤痕史的表述,批判与消解了主流话语的城市光晕。

三、城乡对望:文学镜像的城市面影

(一)文学的“南方”意象

上世纪90年代《春天的故事》的广为传唱与《外来妹》的热播,南方成为改革的春潮与成就梦想的地方。然在人才流动与生存迁徙中,存有知识分子孔雀东南飞与农民工麻雀东南飞之别。在文学的“南方”意象中,就后者的生存转向而言,如戴斌的《深南大道》、郭明辉的《寻找一棵树》、陈启文的《南方经验》、荆歌的《温柔手》、涂俏的《我在深圳“二奶村”的60个日日夜夜》、胡传永的《血泪打工妹》、彭见明的《躲避南方》、王建琳的《永乐春》、项小米《二的》、席见蜀的《虫子回家》、畀愚的《煲汤》、王十月《灰姑娘》、《被占领的卢西娜》、蔡测海的《你真的漂亮》、缪永的《驶出欲望街》、王世孝的《出租屋里的磨刀声》等,内中的城市皆为南方的城市。空间趋同化的生存镜像呈现出模式化的苦难意识与悲剧意识。当然,在生存转向的价值取向上,如《南方,爱你我说不出》、《李玉兰还乡》、《我在深圳“二奶村”的60个日日夜夜》、《草圣》、《21大厦》、《驶出欲望街》、《发廊》、《小姐们》等文本,间离了道德评判与身体消费的话语纠葛,它在消解农耕文化伦理之际,又是对拜金主义、消费主义暗度陈仓的文学改写,体现出价值观的多元分化。但是,这种价值分化又是有限的,因为看似价值观转变与认同的背后,却抹不去精神内伤的心理失重。在代言化的表述中,她们对贞操观念“无所谓”与“向钱看”的戏谑之言,不过是反讽与自嘲的“泪话笑说”的故作解脱之语。但是,这还是文学叙事的表象,因为在深层文化结构冲突中,潜隐着空间对立的文化诗学,即在“南方意象”的空间隐喻中,东南沿海城市比内陆乡村腹地经济发达,因而暗置于南方意象的历史隐疾书写,生成的是经济发展与道德蜕变的矛盾。在空间化的文化冲突中,隐喻的是城乡发展失衡下外来者在经济地位、文化身份、教育水平等方面的不平等;其次,在传统农耕文化与城市工商业文化冲突中,彰显的是农村高于城市的文化退守心理。第三,相异与90年代以来女性作家的身体私语、“美女作家”的身体内爆、“妓女作家”青春酷烈的书写,底层经验的表述揭开了话语间隙的历史裂痕,反讽了先锋话语与主流话语关于妇女社会地位的内虚与乏力。

(二)城市“缺席”意象

在这种类型小说文本中,文学的城市虽为目的意象性空间,但却是一种“缺席的在场”空间话语。在胡学文的《飞翔的女人》、星竹的《中西部》、刘增元的《断侉子》、鲁人的《买媳妇》、蒋韵的《北方丽人》、王安忆的《姊妹行》、荆永鸣的《喊山》、严歌苓的《谁家有女初长成》、许春樵的《来宝和他的外乡女人》、王甜的《芬芳如水》、戴雁军的《银子的抵抗》等小说文本中,就其小说文本的情节结构而言,进城打工是起点,被人拐卖是转点,生存苦难是痛点,家园无望是断点,其进城之旅呈现出结果的未完成性。在这类小说的整体结构与城乡游走的同构上,因为进城的终点被悬置,小说情节凸显的便是她们梦魇般的拐卖历程,其爱情、婚姻、自由等成为孤隐的精神内伤。相反,“物”的买卖关系与“传宗接代”话语的历史在场,在批判社会现实与文化劣根性同时,往往又放大化、包装化了的生存苦难书写,继而外出的进城演绎成了生存陷阱的代名词,也正是在苦难意识的想象与代言中,悲悯与同情成了文学话语潜进的基本脉络。问题是,在历经奸污、打骂、监禁等非人化生世遭逢后,买家则为地处偏远、经济贫困、愚昧落后之所。在文学地理诗学上,聚焦在文化空间的现代/传统、先进/落后、文明/愚昧的隐喻机制上,农村的历史性贫困与开放的现代社会形成了文化时差,内中的空间据点建构了道德高地的支点。据此分析,叙事者俯视角的乡土审视,内中带有“第三世界文学”的文化寓言色彩,因为故土虽贫困但倒相对安全,然踏出乡土则身陷诸多生存陷阱。因而,农家女因贫困、逃婚、求生等因由的出走结局都是悲剧性的。在此意义上,如果说乡间村落是前现代社会,那么城市则为现代社会。因而,城市陷阱的文学表述,实则是对现代开放社会的心存戒备与文化伦理的不信任,这种文化批判意识在有其合理性的同时,一定程度上又是对农耕文化传统乡土情结征用时的误用。

(三)城里“月亮”意象

在乡土中国的文化哲学中,“日月阴阳”与“乾坤天地”呈现出文化性别的分属特征,如“日、阳、天、乾”表征着男性,而“月、阴、地、乾”则表征着女性。在文化原型上,自然的生理差异表征着文化的性别化差异。如果说“女人不是月亮”体现了农家女对生存处境的抗争,那么进城后生存地位的低矮却也不言自明,如张弛的《城里的月亮》、郑建华的《太阳的手》中的陈月亮、赵本夫的《寻找月亮》中的月儿、许春樵的《城里的月光》的秋月、曹征路的《霓虹》的阿月等,农家女名中带“月”的意象,体现出生理性别(女)+空间性别(乡村)双重叠加的阴性文化符号功能,喻指的是外来者的生存地位。在月是故乡圆的文化心结中,他乡的月亮难再是故乡的月亮;相反,残月的忧伤、云中月的黯淡成为生存状态的写照,疑惑、惶恐与焦灼成为其难以驱除的心理意绪。作为游移的文化活体与矛盾的文化载体,在人与城的文学构想中,凸显了城市“他者”的文化规训功能,表征着文化语义结构的男性/女性、中心/边缘、他者/自我的空间隐喻机制。在月亮意象的隐喻下,“外来妹”似乎注定做不了城市的主人,因为在生存转向中,她们是失身、失语、失名的月亮,这突出表现在性交易中普遍存在的“易名”现象。当然,在城市陌生人社会,源于地下交易的流动性与匿名性,其“易名”之举实属应然,不过,内隐其中的则是文化身份的焦虑意识:一是隐喻其女文化身份的“阉割”;二是隐喻其城中生存的匿名性与合法身份的缺失;三是隐喻其外来者生存地位的边缘性。类似主题体现在邱华栋、刘庆邦、孙惠芬、邵丽、乔叶、尤凤伟、缪永、荆永鸣、恨铁、王立纯、蔡测海、盛可以等诸多作家的小说文本中。但是,“易名”的“无名”却隐匿着“共名”,这体现在其多元化称谓的小姐、三陪女、按摩女等名号。从生存空间的在位到文化身份的错位,“易名”寓意的是“他乡只是客”的身份迷失感、文化异己感、情爱失落感、家园荒芜感等。

(四)乡村“地母”意象

地母作为文化原型普遍存在于中西方文学中,她与大自然、母亲、家园、童年意象等相互阐释。在城乡二元空间意象中,农家女因生存转向的卖淫而背负道德话语的监禁,但身陷污垢之地却并非为己,相反却是诸如为家人治病、供学、资助家用、及捐助公益事业等,这种暗自饮泣的寂寥心曲乃乡土中国反复出现的文化主题。就农家女而言,其地母意象源于“去污化”的道德建构构想。地母因其吸纳污浊而呈现净洁,在遭致俗世轻贱中暗隐着受人尊崇的崇高诗学。类似的文本实在太多,如贾平凹的《高兴》、曹征路的《霓虹》、项小米《二的》、陈然的《报料》、邓一光《做天堂里的人》、潘灵的《回来》、宋剑挺的《水霞的微笑》、陈继明的《青铜》、胡传永的《血泪打工妹》、许春樵的《城里的月光》、王君的《锁姐》等小说文本,在“赚钱”到“洗钱”的精神漂洗中,前者受制于道德与法律的话语规训,后者臣服于文化胎记的乡土伦理观念的本源性认同。文学在突破道德话语的超越诗学中,反证的是肉身卑污与心地净洁的精神辩证法。在城市沼泽地与挣扎地中,生存转向的堕落与崇高、舍我与救他、欲望与道德的背反,青春的悲切与含泪的悲慈跃然纸上。然在精神苦役的背负与缓释中,文学精神漂洗法的叙事,体现了文学对人性光亮的烛照与升华。从社会转型与文化冲突论上来说,现代工商业社会成为宏大的话语在场,然在进步的退守中,“乡村—地母”意象的符号化、原型化与生命化,为市声如潮、金钱至上、道德滑坡的现代社会传递了乡土中国形象诗学的道德声音,沉切的重温古典带有深切的文化怀旧意味。

(五)归途“候鸟”意象

俄国诗人莱蒙托夫在《帆》中写道:“他寻求什么,在遥远的异地?他抛下什么,在可爱的故乡?”诗人提出的问题,亦不失为中国农民工生存追求与家园归属问题的写照。如果说候鸟因时令变化有着季节性的生存迁徙,那么劳工候鸟则在时代变化有着空间性的生存迁徙。不同的是,农家女既有道阻且长的寻路之旅,亦有何处是归途的家园迷惘,往返于城乡之间她们有着行行重行行的迁徙变局。首先,一去不归的病与死在城里;其次,生存转向中积累了货币资本或嫁给城里人寄寓在城里。第三,短暂的与永久的返乡;第四,进退失据于城乡之间而“生活在别处”。如果说“人的心理是一切科学和艺术赖以产生的母体。”[4](124),那么在创作心理学上,作家对农家女心理沟壑的代言,注重的其往返于城乡之间心灵史的情节化、意象化刻画,继而揭示了她们城乡对望与文化双栖中难以弥合的身心矛盾。其实,城市宛似一块磁场,她们爱的是城市,恨的也是城市,爱恨交加却又无从求解。在进城史亦为生存史、身份史、家园史的同构中,“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成为其盘桓未定的归途难题。勿庸多言,中国式春运的一票难求则为其城乡往返最为直观的画面,而文学能做的,则是从中开掘与再现她们内心世界的困挫、幸福与迷惘的复杂情感。问题是,即便重返乡下,然在“乡村中国”向“城市中国”的社会转型中,乡土故园亦非亘古如斯的净土。在进城/返乡、失根/寻根的两难中,故土与城市一样令其迷惘。当然,基于进城的生存创伤与心灵疗伤,乡土故园经由心灵蒸馏法的审美过滤,仍不失为家园梦寻的想象空间。

四、未完成的结语

90年代以来,在历史同期声的文学表述中,进城的农家女成为特殊的生存群体,然户籍制度的逆城市化与“非国民待遇”,再就是“经济上接纳,社会上排斥”的处置方式,使之产生了性别化底层视角的“反城市主义”心理。在文学的“讲故事”中,经由作家代言发出的“不平则鸣”的历史愤恨之声,留给社会的则是如何为其进城与返乡做好筑路工程的思考。客观来说,城市与乡村是中国的左肩右臂,缺失农村的稳定与发展,那么现代化的发展成果也可能毁于一旦。新世纪10年来的“中央一号”文件都是围绕“三农问题”而展开,内中可见“三农”问题的峻切与复杂。现如今,随着产业转移与农村城镇化建设,继而出现了城市的“用工荒”与农民工的“返潮”现象。问题是,在城乡生存迁徙中,她们何以能够适得其所与得其所归,这既是关乎社会发展的问题,也是关乎人的生存尊严问题。

就文学流派界说与阐释而言,农家女进城并非单一的城市文学或乡村文学所能归纳,亦非“农民工文学”与“底层文学”所能涵盖,它是文学对城市与乡村互逆化的双向书写,其理论阐释的合法性归属于社会转型期政治、经济、文化碰撞的焦点地带。在性别化的“人—城”构想中,具有时代性、性别性、文学性与文化性意义:时代性指90年代以来出现的民工潮现象;性别性指人与城的文学构想,使其具有性别化、载体化与隐喻化的审美功能;文学性指空间迁徙移位换意与叙事视角审美间距特点,凸显了性别化、空间化与陌生化的文化冲突意义;文化性指农家女进城受户籍制度、城乡失衡、农耕文化传统、社会意识形态、作家创作心理等因素的规约与影响。在这些特征的背后,城市/乡村、中心/边缘、现代化/现代性、工商业文化/农耕文化、生存地位/文化身份、婚姻观念/女性意识、身体消费/伦理观念、城乡迁徙/家园梦寻等冲突之间,农家女生存转向负载着丰厚的城市意象文化内涵。但是,否定美学的城市意象上,存有户籍制度的城,经济的城、婚恋的城、文化身份的城、异乡的城、消费社会的城、苦难的城、死亡的城、疾病的城等多幅文化面孔;然在建构之维上,城市的历史进步性、文化熔炉的聚合性、生存家园的建构性却也是被遮蔽的灰色地带,此为作家创作表现出来的选择性近视的集体无意识。

[1](美)J.希利斯·米勒.小说与重复[M].王宏图,译.天津:天津人民出版社,2008.

[2](美)理查·利罕.文学中的城市:知识与文化的历史[M].吴子枫,译.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9.

[3](美)桑塔格.疾病的隐喻[M].程巍,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

[4](瑞士)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克,译.北京:三联书店,19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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