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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卡夫卡《地洞》的存在之“在”

2014-03-31郝晓艳

关键词:卡夫卡恐惧主人

郝晓艳

(陕西理工学院文学院,陕西汉中 723000)

《地洞》是卡夫卡临终前不久所写的重要中篇小说,是卡夫卡典型的动物体裁小说。小说采用了拟人化手法,将地洞的主人公,一个类似于鼠类的动物,拟人为一个有着人的情感的具体化的人。作品通篇描述的都是地洞主人因外界的一点点小动静或者他自己无中生有的小动作而庸人自扰的情绪。若即若离和前后矛盾是卡夫卡思想上和行动上的一贯风格。地洞的主人就是这样,他时而陶醉于自我设计地洞的满足中,时而又为自身的安全担惊受怕。《地洞》运用了自叙自白的方式,全篇都是主人公在独自叙述。由于安全感的丧失,他心中住满了无数个“假想敌”,并天天和他们斗智斗勇,但最终却在恐惧中败下阵来。小说深刻剖析了地洞主人的恐惧心理,客观上反映了存在主义的诸多思想,揭露了人类“向死而生”的普遍本真状态。这篇小说的独到之处就在于集中展现了地洞主人的思想斗争和生存境遇,进而折射出普遍的时代通病。

一 地洞式的生存方式

《地洞》中的主人公写的虽然是一个类似于鼠类的动物,但是拟人化手法的运用却让我们看到了一幅有关人的真实存在的景象。与传统小说不同的是,卡夫卡在《地洞》中不是着意去描写地洞主人公的性格特点或者思想历程,而是详尽地为我们展示了主人公的类似于卡夫卡的独特的生存体验。通篇描写的都是恐惧,恐惧构成了主人公生活的全部。对此,卡夫卡也有过相关表述,他说“我的本质就是恐惧”。[1]《地洞》为我们展现了战战兢兢的恐惧心理,地洞主人公的生活方式形成了独特的“地洞式的生存方式”。

在《地洞》中,主人公从建造地洞的那一刻起是为了有一个安全的生活居所,但也是从那一刻起他就过上了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从小说开始到结尾,这个鼠类动物都一直处于担惊害怕的焦虑和恐惧中。一开头,他就担心地洞进出口是否安全,觉得要是设计上使得出入方便的话就容易露出破绽,但要是设计得天衣无缝,又会导致逃跑的不方便,如果再加几个出入口又担心别人发现。无论怎么做,他觉得都是不安全的。紧接着他又为地下广场城郭中的食物担忧,纠结于集中还是分散地存放他辛苦搜集来的食物。无论怎么存放,他觉得都存在着危险的隐患。为此,他曾一度迷失于建造“一套完整的、小型的通道迷津”,但是这项艰巨的工程又给他的肉体以无尽的折磨。当他自以为把所有安全隐患都消除后,对整个建筑都“了如指掌……闭上眼睛,仅仅根据墙壁的形状,也能把它们辨别的清清楚楚”时,他就沉浸在自我幸福的满足中。可是突然他又感到“一种微弱得几乎是无法听到的‘曲曲曲’的响声”的危险性,这种声音充溢于地洞的各个角落,为了弄清楚事情的原委,地洞主人陷入了无尽的烦恼中。

《地洞》是一篇充满卡夫卡式悖谬的代表作,“复杂的社会情绪、孤独的内心感受和真切的生存体验蕴含在卡夫卡的作品里就表现为悖谬法。”[2]地洞主人总是把自己忙得头昏脑涨,仿佛只有忙碌才能让他暂时忘记忧愁和恐惧。他忙于对洞口进行各种伪装、在洞中将食物搬来搬去、不辞劳苦地营造“迷津暗道”、扎实墙体等等,然而这些都是在做无用功,这就卡夫卡的悖谬所在。正如最早发现卡夫卡悖谬思维的加缪所认为的,“基本的双重意义就是卡夫卡的秘密之所在。自然性与非自然性之间、个别性与普遍性之间、悲剧性与日常性之间、荒诞性与逻辑性之间的这种持续不断的抵消作用,贯穿着他的全部作品,并赋予它们以反响和意义。要理解荒诞作品,必须清点一下这些悖谬手法,必须使这些矛盾粗略化。”[3]也正因为悖谬手法的运用,卡夫卡加深了现代人对生存处境的“掘进程度”。

二 《地洞》与“地洞”的“未完成性”

《地洞》原稿的结尾丢失了,是卡夫卡“未完成”的作品之一。这种“未完成性”给后人留下了意义的无解性和阐释的多义性。小说采用了自叙自白的方式,通篇都是地洞主人的声音。更为独特的是,卡夫卡为主人虚构了多种“假想敌”,在文本的互文性关系中展开了主人与“异己”声音斗智斗勇的无声对话,使得作品呈现出开放性的姿态。“地洞”并非人们一般理解的地窖或者地下室,在《地洞》中“地洞”已经成为了一种象征。《地洞》中的“地洞”是地洞主人为了防身和安全起见而建筑的一个结构极其复杂的生活住所,它是对个体逃避外界的保护伞,是保护自身独立的屏障,是对人类孤独状态的形象比喻,是与外界隔离的心理手段,同时也是一种自甘示弱的表征,是自我封闭的无奈之举。《地洞》这篇小说的未完成和“地洞”的“未完成”是相吻合的,正因为其“未完成”才能更好地说明地洞主人恐惧心理的无限性和无尽性。

《地洞》竭力展示的是地洞构建的整个过程,地洞主人只有在地洞结构的变化之中才能得到满足感,才能展现其最最真实的一面及其生存状态的本质。“为地洞的安宁而战”是地洞主人惟一的也是最重要的任务,他不需要关心朋友、亲人,也不用担心人世间的纷纷扰扰,他所要做的就是好好看管好自己的地洞,这样就万事大吉了。从他没日没夜呵护地洞的这一表现和事实中,我们足以看出主人公内心的恐惧感和虚弱感是多么强烈。是何导致他如此怯弱和谨慎?可以说,地洞已经与主人合二为一。地洞主人视地洞为其安身立命的保障,他深知他对于外界是“没有抵御能力的”,但是只要在地洞里,他就会有一种“主人的快乐”,他与地洞的融合还体现在,“地洞的脆弱性也使我受到伤害。地洞受到的任何伤害,都会伤害到我,我就像我自己被击中要害一样。”但是换位思考一下会发现,地洞主人是在以一种质疑或者逃避的态度与世界打交道乃至发生某种关系,因为他一直在揣测“异己”的心思和举动。

卡夫卡习惯于用一个“假定性”的手法,“将人物置于一个特定的境遇里,来拷问他们之间关系的真实性。结果这种关系不是‘亲热’,而是陌生”。[4]卡夫卡将地洞主人安置在一个“狭小阴暗的住所”的境遇里,细腻地描述了主人和周边动静的真实关系。地洞主人不间断地修缮自己的住所,表面上看是住所外表的改变,实则是生存方式的变化,所以这一特色也注定了地洞的“未完成性”。但是这与卡夫卡在创作《地洞》时的“未完成性”完全是机缘巧合。正是这种“未完成性”使小说具有了卡夫卡一直追求的艺术上的永恒性。

三 《地洞》存在之“在”

简单地说,存在主义哲学是一种“人学”,它是围绕着人的生存问题展开的。存在主义者大都以关心人的问题自居,比如丹麦的基尔凯郭尔,德国的海德格尔,法国的萨特、加缪等等。他们对人的生存状态流露出极大的关注,认为世界是荒诞的、生活是无意义的。他们所言说的人是一个单个的“个体”,而非普遍的“群体”。存在主义哲学中的真正本体是“那些持续生活的单独的个人”。[5]存在主义者认为人的“存在”是指人自身同自身的关系,人要积极地进行自我反思,要有高度的自我意识。《地洞》典型地反映了卡夫卡的恐惧感,“危险迟迟不来,又时时防备着它来”。从中我们可以感受到海德格尔“在”的真谛。

《地洞》中地洞主人通过假象的“异己”力量表现出近乎不可思议的荒诞的恐惧心理,是对于人类生存状态的极大讽刺。正如卢卡契所说的:“卡夫卡独一无二的艺术基础,并不是他发现了至今还没有出现过的形式上的表达方式,而是他描写客观世界和描写人物对这客观世界的反应时所表现出来的既是暗示的,又有一种引起愤怒的明了性。”[6]然而我们在与他感同身受的同时,也获得了对于个人“存在”的切身体验以及深刻思考,在检讨和反思中,到达了对于现代人存在状况的解蔽,客观上获得了存在主义“在”的“澄明“境界,揭露了人类“向死而生”的普遍本真状态。

地洞主人时刻处在高度的警惕状态,感受并体验着周围的一切,预测着各种可能性的威胁和危险。地洞主人是用自己内心深处本真的生存体验来真实地感受生命真谛的,小说后半部关于“曲曲”声的描述,淋漓尽致地为我们展现了地洞主人真实的内心感受,也许“曲曲”声只是他的幻听,是子虚乌有的,但是地洞主人却视它们为真实的存在,这或许是对外界的无安全感在他恐惧内心里的一种折射。地洞主人的“恐惧”看似有明确而具体的指向物,即各种侵略者,但是这些侵略者自始至终都没有露过面,而都是以地洞主人的虚构物出场。所有的担忧、恐慌和恐惧可能都是没有必要的,但却毋庸置疑地表明了地洞主人是一个活生生的独立的“个体”,是真实地生活着的“一个”。这样看来,地洞主人的恐惧就是“莫须有”的恐惧,就是无名的恐惧。而这种恐惧就是对于“死亡”的恐惧,面对肉体的消逝,没有人是不恐惧的。这种对死的恐惧折射出人的本真面目,同时也为我们演绎了人类存在的本真状态——向死而生。

纵观全篇,我们发现地洞主人不仅是一个简单的艺术形象,而且已经成为了现代人恐惧的艺术代码。他的恐惧不是他一个人的,而是那个时代全人类的。卡夫卡用高度的概括为我们展现了时代的悲哀,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借用小动物而非直接用人来传递时代的生存困境。小说展现的恐惧归根结底是对死亡的恐惧,这是人类难以规避的问题。生老病死乃老生常谈的话题,但是随着阅历的丰富,卡夫卡使这个话题常谈常新。孔子对此有曰:不知生,焉知死。对于我们这些还没有弄清楚“生”的真谛的人来说,死亡的话题对于我们来说确实太遥远,也太压抑。但是我们不能因此就不去探寻生命的轨迹和底蕴,而《地洞》恰好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很好的范本。可以把《地洞》看做是卡夫卡一直进行着“拆解”人的自身之谜的最后一次尝试。

[1]卡夫卡.致密伦娜书简[M].费歇尔袖珍出版社,法兰克福/美茵,1980.

[2]郝晓艳.变形与异化——论《变形记》的悖谬艺术[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4(2).

[3][法]加缪.弗兰茨·卡夫卡作品中的希望和荒诞[A].//叶廷芳,编.论卡夫卡[C].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

[4]卡夫卡.爱的险境:卡夫卡小说经典[M].叶廷芳,等,译.北京:华夏出版社,2007.

[5]雅斯贝尔斯.我的走向哲学的道路[A].//见.现代外国资产阶级哲学资料[C].1961,第一辑.

[6]叶廷芳.现代艺术的探险者[M].广州:花城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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