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用文章的文风特征
2014-03-30任遂虎
任遂虎
(西北师范大学 文学院,甘肃 兰州 730070)
文风问题,直接关系到文章功能的发挥。而各类文章各有其特定的功能,特定的功能与文体类型相联系。文体不同,其功能也有差异;功能不同,相应的文风特征也就不尽相同。因此,讨论文风,不能离开文体类型。
对任何文章的写作和传播来说,都需要优良的文风。特别是实用文章,其功能与文风的联系更为直接。从这一视角看,转变文风,应当以实用文章为突破口。
实用文章用于反映现实,解决实务,同用于审美娱乐的文学作品性质不同,同用于反映学术研究成果的论文、传播信息的新闻及鼓动宣传的广播稿、壁报文稿等也有明显的差异。过去人们常讲的“文风三性”——准确性、鲜明性和生动性,其实只适应于宣传性文稿,并不完全适应实用性文章。比方说,机关单位上常用的事务性文书,如通知、计划等,关键在于语义确切,事项明了,无所谓观点鲜明与否的问题,也不存在表达生动与否的问题。从中不难看出,文风的特征,要联系具体的文体、文种,才能得到恰当、确切的说明。
那么,实用文章的文风特征是什么呢?我们可以把实用文章的文风特征概括为三个方面,一是本真性,二是简明性,三是确定性。下面,对这三个特征分别加以说明。
本真性就实用文章的内容而言。毫无疑问,实用文章最为本质的特征是依据本体事实,攫取实际材料,反映本真状态,使内容真实可靠,严防一切扭曲、变形、失真现象。
众所周知,实用文章负载现实的信息内容,旨在起到一种知照、操作的功能,因而内容符实、可靠最为关键。为使内容高度真实,作者首先要有务实的态度。面对实务性事项,主体人格应取的态度,就是勇于做真人,说真话,言实情,办实事。大家共同认可的“实事求是”,应该说源于一种人格精神,一种道德操守,并由这种人格精神和道德操守转化为一种求实态度和一种反映实际情况的言行。应当说,实用文的真,不是“可有”意义上的真,而是“实有”意义上的真。其中所涉的一切材料,都必须来自实际,而且不能人为地切割、改换,不能主观地扩缩、杜撰。它要能反映问题的实质,并兼及正反两面,不可移花接木,张冠李戴,更不可歪曲、掩盖事实的真相。
毋须讳言,由于多种原因,实用文书中出现失实的现象屡见不鲜。如某些机关单位利用虚假数据充当政绩,某些机构伪造假相套取国家资金,某些部门收取贿赂办假户口、假身份证,某些机构招聘考试出现冒名顶替等等现象。特别是一些虚假广告,达到了令人发直的程度。在商品社会,广告属于一种使用频率很高的商业实用性文书。但流传于社会上的各种广告中,有相当一部分是虚假的,不少在主流媒体上出现的广告,也带有水分。不论其原因如何,商品广告只要违反真实性原则,就等于丧失了实用文书的应有功能和内在意义。
实用文在求真的同时,还要求效。面对事实,实用文书与新闻报道有相同的一面,也有不同的一面。新闻报道只管将有传播价值的实情、真相反映出来,而实用文章却不限于反映、报道这一层面。就是说,实用文在依实事、讲实言的基础上,还要进一步讲用途,求实效。既然是“实用”,就存在一个如何处理、如何“落实”的问题,要管用,顶用,有用,能解决所涉事项或问题,达到特定的实效目的。可见,实用文的意义不仅仅是真实的再现,还必须讲求可行的效力。
简洁性就实用文章的语言表达而论。实用文章的语言特点是直白、平实和精简,表述时直奔主题,直述要务,不转弯抹角,拖泥带水。
《尚书·毕命》中提出的“辞尚体要”,主要针对实用文章而言。孔颖达注释此语说:“为政贵在有常,言辞尚其体实要约”。可谓一语中的。实用文章在表达上要做到重点突出,条理清楚,要言不繁,精文不滥。实际上,文字精简明了,不但是个形式问题,而且也是个文风问题和事关效率的问题。这就要求语言表达直截了当,有意则长,无意则短,意尽而止。
语长文滥从来就是形式主义文风的一种表现。形式主义文风把鲜活的文章变成“死套套”,人云亦云,陈词滥调,穿鞋戴帽,成串成套,废言乱飞,空话成篇。如一些部门下发的文件,内容侧重抽象议论和政策阐发,概念化,标签化,应酬化,完成了文书“旅行”,却绕开了实际,结果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一些领导人的例行讲话,由于文风不正,充斥着冗余罗嗦、不切要害的废话。如“第一,必须坚持……,第二,切实执行……,第三,大力加强……,第四,认真解决……”之类,虽无一条出“格”,但无一条切用。有些部门的负责人习惯于总结出一些条条框框,作为自己的“特色货”来宣扬,比如几个“学”,几个“想”,几个“不”,几个“做”之类,大多“水”多而“米”少,坠入形式主义泥坑。这样做的结果,导致主体意识缺失,造成思维的平面,思想的平庸,表达的平滑,死水一潭,没有活力,听起来唠唠叨叨,味同嚼蜡。还有一些人,爱搞花架子,满嘴浮词虚语,有哗众之心,无切要之效。如“为了把工作落到实处,并抓出成效,抓出成绩,抓出特点,抓出水平,抓出档次,我们领导抓,抓领导,干部抓,抓干部;层层抓,群众抓;级级抓,条条抓;点上抓,面上抓,做到领导干部群众一起上,条条块块各不放,点上面上都一样”,像是绕口令,语义重复,玩弄文字游戏,看不到有什么实质性的内容。
实用文章承担着传输实际信息及解决实际问题的任务,以简洁、达意为目的,毋须穿鞋戴帽,成串成套,毋须“变戏法”,“弯弯绕”,毋须华丽雕饰、对称工整,也毋须晦涩难懂、深奥莫测。道理十分简单,实用目的决定了实用文章直白、平实和精简的语言风格,设“伏笔”、搞“悬念”、“卖关子”,那是文学笔法,不是实用文的当行本色。一般情况下,实用文章不使用夸张、借代、转品、拟人、拟物、移情等等修辞格,语言要做到雅而不僵,俗而不野,活脱而清新,自然而明了,不可拘泥而呆板,冗长而空洞。我国传统文论,十分强调“陈言务去”。所谓“陈言”,其实就是老话、套话、空话。当今,改变不良文风的一个重要指标,是剔除冗长的陈词滥调。
确定性就实用文章所要达到的目的而言。实用文的目的是确定的,为达确定目的,才要求语义清晰,指称确切。我们知道,文学作品的语义可以模糊,可以有理解的弹性系数,有时还会故意使用“设歧”的修辞手法,造成理解上的歧义效果和弹性空间。理论性文章的语义虽然不像文学作品那样模糊,但概括度、抽象度很高,不拘泥于具体细节问题。而实用文章的语义,不同于文学作品的模糊性,也不同于理论文章的抽象性。
从原则上讲,任何文章的问世,都有自己的用意,都有自己所谈的对象,都有对象所涉及的事态。特别是对实用文章来说,有着确定的用意,有着个体的事相,尤其是需要体现事态细节上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原因、结果等具体因素。离开了具体因素及表现这些因素的材料,实用文章就成了无源之水,无本之本。这便决定了实用文章的语义必须做到确切而不模糊,集中而不分散,具体而不宽泛,实在而不虚玄。
从这个意义上讲,实用文章的“实”不是宏观的“实”,而是微观的“实”;不是文字数量意义上的“简”,而是表义功能上的“简”。如果机械地求“实”,虽则符“实”而未必可“用”;如果机械地求“简”,虽则语“简”而未必可“行”。这里,我们举出一件历史上发生过的具体事例,便可以说明其中的道理。据《梦溪笔谈·杂志二》记载:
庆历中,河北大水,仁宗忧形于色。有走马承受公事使臣到阙,即时召对,问: “河北水灾何如?”使臣对曰: “怀山襄陵。”又问: “百姓如何?”对曰: “如丧考妣。”上默然。既退,即诏门: “今后武臣上殿奏事,并须直说,不得过为文饰。”
“怀山襄陵”一语出自《尚书·尧典》,用以形容洪水浩瀚、淹没山陵的状态。“如丧考妣”一语出自《尚书·舜典》,意思是说,舜死后,老百姓好像死了父母一样伤心。上面所引材料中,使臣面对宋仁宗的提问,引用经典语句回答,语词虽然典雅简洁,但离开了对象本体,一不确切,二不确定,成为一种虚饰的台词。清代学者蔡焯读到此语时,“不觉失笑”(《文通通释·语言》引蔡焯案语)。从这个令人“失笑”的事例中可以看出,实用性言辞不能为精简而精简,要做到简而不漏,明而不繁,防止大而不当、华而不实的现象。
语义的确定性,来自实用文章所涉问题的个体差异性。实用文章不可能像文学作品那样讲“创新”,文与文之间在结构格式上雷同无可厚非。但问题在于,形式雷同不等于内容雷同。 “年年葫芦”事实上是形式主义文风造成的,因为世界上没有绝对相同的葫芦,一年与一年的具体问题不同。只要针对具体问题,内容不可能完全雷同。“万金油”式的文书,不看有门与无门,不看有锁与无锁,都抛出一把“万能钥匙”,恰恰就是没有针对具体问题的表现,没有做到语义的个体确定性。可见,结合实际,彰显个性,针对具体问题,是改变文风的另一重要方面。个性因素包括了适应性如何、可行性如何、操作性如何之类的问题。特别是事务性实用文,任务要确定,要落实到具体人物、事体、进程之中。
众所周知,文风问题不仅是一个文字表达形式问题,而且同时也是一个思想作风问题。不尚空谈,重在实效,是实用文转变文风的关键之所在。当然,需要说明的是,在实用文写作、传播、办理中,剔除不良文风,树立优良文风,是一项系统性的工程,需要思想观念与工作方法的衔接,积极态度与表达能力的兼容。要扭转长期形成的形式主义弊习,不可能一蹴而就。但只要不懈地坚持下去,付出艰辛劳动,就会收到一定的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