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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丽丝·门罗《逃离》中的生态思想

2014-03-29姜贵梅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4年9期
关键词:逃离门罗克拉克

姜贵梅,汪 静

(天津外国语大学 基础课教学部,天津300204)

艾丽丝·门罗《逃离》中的生态思想

姜贵梅,汪 静

(天津外国语大学 基础课教学部,天津300204)

艾丽丝·门罗的作品中洋溢着浓厚的生态关怀和积极的生态思想,这也是加拿大文学很重要的传统。在短篇小说《逃离》中,门罗从女性的视角出发,对人类中心主义背景下传统的生态伦理进行了批评,表达出作者敬畏生命的生态伦理思想。同时门罗描写了男权社会下男性与女性和自然的二元对立以及男性对自然和女性的压迫,使具有天然联系的女性和自然在精神上更加统一。另外,通过卡拉的逃离,门罗诉说着现代人内心迷失而无助的苦楚,表达了人类对美好家园的追寻和向往。

艾丽丝·门罗;《逃离》;生态思想

艾丽丝·门罗(Alice Munro, 1913- )是当代加拿大文学的重要代表人物,也是世界著名的短篇小说家。她著有14部短篇小说集,作品中洋溢着浓厚的加拿大本土风情和特点,弥漫着浓郁的地域意识和历史关怀。2013年,门罗凭借短篇小说集《逃离》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引起国内外评论界的广泛关注。由于门罗的作品没有被大量引介到国内,因而学术界并没有出现对于门罗及其作品的系统性研究,对其的关注也主要集中于“女性主义”和“叙述技巧”这两个方面。作为加拿大当代文学的代表,门罗的作品也传承了加拿大文学关注环境和生态的传统。短篇小说《逃离》中蕴含着门罗大量的生态思想,主要包括她对人类中心主义背景下生态伦理的批评,男权社会下女性与自然的认同,以及人类对理想家园的追求和向往。

一、人类中心主义背景下的生态伦理

人类中心主义是“一种以人为宇宙中心的观点。它的实质是:一切以人为中心,或一切以人为尺度,为人的利益服务,一切从人的利益出发”[1]。人类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曾经在开发利用自然方面取得了辉煌的成果,但是这种思想也使得人类盲目自大、无休止地向自然攫取,残酷地对待自然万物,最终不得不面临危及自身存在的生态危机。

在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下,在自然万物中,“只有人是有灵性的,而其它动物则不具灵性,因此它们不是道德主体,也不具有内在的生命价值”[2]。动物的本质和存在只是为了满足人的目的,因而,人类残忍而自私地对待动物,却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罪恶与卑劣。而与人类的残酷和野蛮相比,动物展现给我们的更多的是纯洁、无辜和友善。人类表现出来的对动物的征服,对无辜生命的剥夺和摧残充分展示了人类征服和蹂躏自然的野蛮行径,而人类中心主义这种价值观念为人类征服自然、支配自然和摧残自然提供了思想依据。然而,当人类沉浸在对动物征服的快感和享受之中时,文学家和思想家开始意识到人类无节制的行径最终使自己面临信仰和道德的崩溃,文学作品中大量动物的形象随之出现。人类逐渐意识到生态系统的完整和稳定是人类存在和发展的必要条件,因而人类开始反思自己对待自然界的态度和行为。在《逃离》中,门罗通过对山羊弗洛拉命运的书写强烈地谴责了人类中心主义的观点,对人类残害生命的野蛮行径进行批评,这都体现出门罗敬畏生命的生态思想。

克拉克和卡拉经营着一个驯马场,虽然克拉克是一名优秀的马术教师,可是马对他来说只是赚钱和谋利的工具。卡拉却对动物有着一种天然而温和的感情,她能感知它们的情绪,也会向它们倾诉自己的情感。在这些动物中,弗洛拉最为特别。在卡拉的眼中,弗洛拉不仅仅是一头山羊,它有着人一样的灵性和情感,有着自己的追求和理想,还有着卡拉自己所不具备的勇气和能力。然而,对于克拉克而言,弗洛拉似乎就是“赋有魔力般的象征性质。它们就是大自然、就是神秘、就是挑战、就是异己力量……”[3]98就像是预谋要逃离的卡拉和鼓励她走出这一步的贾米森太太一样,弗洛拉带给卡拉的是精神上的鼓励、情感上的安慰和对未来的希望,卡拉对弗洛拉给予最多的就是美好的愿望。然而,对克拉克而言,弗洛拉只是一个“脾气很难捉摸透”、忤逆的动物,虽然“逃离”的弗洛拉以奇幻的方式回归并出现在克拉克面前,克拉克并没有饶恕和宽容它。最终,弗洛拉成为克拉克宣泄自己情绪的一个工具,他残忍地杀害了弗洛拉。又一次,一只无辜的小山羊成为了人类社会中的牺牲品。

随着生态危机的加剧和人类生态意识的提高,生态伦理学“全面扩展了伦理学的研究对象,使伦理思考的范围超越了人类共同体和国家的界限。它不仅包括所有的人,还包括动物和整个自然界,即生物圈”[4]。生态伦理学把道德和伦理的外延扩展到了除了人以外的一切生命,“从道德上关心真正的‘他者’(非人类存在物)——树木、物种、生态系统”[5]464,这就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挑战和否定。法国学者阿尔伯特·史怀泽(Albert Schweitzer)提出了“敬畏生命”的伦理思想,认为人必须像敬畏自己的生命一样敬畏所有其他物种的生命,“善是保存生命、存进生命,使可发展的生命实现其最高的价值;恶则是毁灭生命、伤害生命,压制生命的发展”[6]9。而以克拉克为代表的人类对以山羊弗洛拉为代表的动物的伤害和压制就是一种恶,是人类以自己为中心、任意践踏生命的一种表现,是一种恶的伦理观。

二、男权、女性和自然

随着生态伦理的发展,生态女权主义也发展起来,生态伦理学的研究扩展到生态语境下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生态女性主义者认为女性所具有的孕育生命、哺育后代的能力与自然养育万物之间存在着特殊的密切关系,因而女性和自然之间有着天然的认同关系。并且,在男权文化的压制下,女性和自然界都被排斥在主流文化之外。生态女性主义学者卡伦·沃伦(Karen Warren)认为女性和自然是共同受男权压迫和支配的处于附属地位的“他者”,生态女性主义的核心就是揭示男权社会对自然的压迫和对女性的歧视,并在反对男权的压迫与支配中寻求解放女性和解决生态危机的出路。生态女权主义不仅促进了女性解放运动和环保运动,还对传统的男权思想和二元对立的价值体系进行了批评,批判了男性对女性的压迫和对自然的支配,试图构建一个人与自然和谐共处的世界。作为具有强烈女性意识的作家,艾丽丝·门罗在作品中蕴含着强烈的生态女权主义思想。一方面,门罗塑造了女性与自然密切的联系,显示出女性和自然在精神上的认同;另一方面,门罗通过对卡拉和弗洛拉的逃离显示了其生态意识和女性意识的提高。然而,克拉克对卡拉的压制和对弗洛拉的残害又在告诉我们这个世界现实的一面——女性和自然还在遭受男性的压迫和残害。

在与克拉克的婚姻中,卡拉没有感受到丈夫对自己的爱、关怀和理解,反而受到克拉克言语上的讽刺和情感上的冷淡,在生活中也成为克拉克的附庸,受其男权思想的压迫。苦闷的卡拉把自己的情感和期待寄托在身边的动物上,从它们身上获得了心理上和情感上的精神慰藉和自由。当卡拉心情烦闷的时候,她无法在丈夫那里寻求安慰,然而,弗洛拉“那双黄绿色眼睛里闪烁着并不完全是同情,倒更像是闺中密友般嘲讽的神情”[7]7-8。弗洛拉出走之后,卡拉非常担心,并多次梦见它。克拉克对弗洛拉的丢失却十分冷淡,认为它不过是给自己找只相好的公山羊罢了。两人对待弗洛拉的不同态度反映了男女与自然的关系和对自然的认识是截然相反的:女性与自然有一种交融的联想,而男性与自然疏远。虽然卡拉担心弗洛拉,但是她对弗洛拉更多的是美好的祝愿和期盼,这与她现实生活中精神和情感的贫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现实生活中,卡拉没有自己的尊严和自主权,而弗洛拉的出走给她带来了希望和勇气,激励她勇敢地去追寻自我、追求幸福,卡拉和弗洛拉在精神上融为一体。

弗洛拉最终出现在克拉克和贾米森太太面前时,夜晚的雾霭和汽车的灯光造就了一种特殊的效果,让弗洛拉带着一种魔幻主义的方式出现在人们面前。本来充满着敌意的克拉克和充满着恐惧的贾米森在那个时刻忘却了卡拉出走和回归所带来的分歧,而被眼前的奇幻震惊。那一刻,克拉克在贾米森太太面前留露出人性中最真切的一面——恐惧,而这份震撼内心的恐惧让克拉克暂时放下了心中对贾米森的敌视,产生了一种相互依靠和信任的感觉。贾米森太太感受到了一个真实的克拉克,她本以为在她和克拉克之间有一种“人性的共同基础”[7]45,可以与克拉克“像朋友”一样。她甚至幻想着弗洛拉会成为克拉克和卡拉生活中的“天使”,给他们带来幸福。可是,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在经历了内心的恐惧之后,克拉克残忍地杀害了弗洛拉,杀害了那个曾经让他显示出自己懦弱的弗洛拉,杀害了那个长大之后脾气“难以捉摸”的弗洛拉,杀害了那个寄托妻子感情和精神的弗洛拉。克拉克的行为残忍地彰显了男权的顽固和虚伪。然而,克拉克杀死的不仅是一个无辜而美好的生命,还有卡拉内心对纯真美好生活的向往,和她内心深处对克拉克仅存的一丝期盼和信任。而克拉克的行为也暴露了他残忍无情的本性、对真善美的背离、对信仰和伦理道德的背弃,同时也扭曲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弗洛拉的逃离唤醒了卡拉内心深处的那种渴望,激发起了她出走的勇气。卡拉的逃离以失败而告终,这既反映出女性的懦弱和依附性,也反映出男权思想对女性根深蒂固的影响。但是我们也从卡拉的逃离看到女性那一瞬间闪现出来的火花——女性的坚定、相互理解和对美好生活的渴望。

三、对精神家园的追求和“无处可逃”的困境

“逃离”是世界文学,特别是女性文学一个重要的母题。虽然,这是一种消极的反抗方式,却也有深刻的寓意。“‘逃离’女性塑造具有多重隐喻内涵。一方面,隐喻着男性中心世界对她们的压抑……隐喻着女性主体意识的萌芽和坚持……并试图构建人类崭新的双性和谐完整文化……”[8]

为了追求一种“更为真实的生活”,卡拉离开了自己母亲,跟随克拉克“逃离”到现在居住的牧场。当昔日的激情归于平淡,日常生活的琐碎和不如意、丈夫的冷淡和暴躁都让卡拉感到厌倦和难过,而性格懦弱的她感到无力改变现状,“逃离”似乎成为她解决或者说是摆脱旧生活唯一的方式,只不过这一次,卡拉要独自一个人“逃离”。虽然她内心已经勾画出逃离后的生活——在大城市多伦多找一个地方待下来,在一个马术学校找份工作。在朋友西尔维娅的帮助下,卡拉鼓足勇气,开始了又一次的“逃离”。可是,当她坐上去多伦多的大巴时,无助和恐惧开始占据卡拉的内心。她要“逃离”到一个没有克拉克的地方,却发现自己在内心如此依赖克拉克,而且“那个逐渐逼近的未来世界的奇特之处与可怕之处,就在于,她并不能真正进入到里面去”[7]34。卡拉再也控制不住内心的恐惧和不安,惊慌失措的她下了大巴,打电话给克拉克,“来接我一下吧。求求你了。来接接我吧”[7]36。又一次,卡拉放弃了自尊、勇气和梦想,卑微地屈从于现实和克拉克。对于卡拉而言,她已经无处可逃,最终回归到以前的生活,有一个安身立足之地。她为此也付出了自己的代价——失去了精神和情感的独立,生活在信仰和希望缺失的荒原之上。

卡拉所面对的这一切正是现代人所面临的一种难以诉说的苦楚。面对着一个冷漠、陌生、琐碎而缺乏爱和美的世界,哪里能找到一个真正的理想家园?在生态环境日益恶劣的今天,我们日益关注现实生存层面上的家园,却忽视了家园更为深层次的意义,那就是“抽象意义上的……精神家园,心灵家园,是指心灵以及良知、正义、勇敢、尊严、纯洁、爱心、真诚等神圣原则和绝对命令作为寓存的家园”[9]。而这样的精神家园,主要依托人来建立。或许,在门罗的《逃离》中,我们看到作者对人们正在逐渐丧失的“精神家园”的担忧和焦虑,正如海德格尔所说的,“无家可居是安居的真正困境”,是生存的一种尴尬和无奈。“逃离”最终还是难以逃离。

或许,山羊弗洛拉实际上是卡拉命运的一种真实写照。逃离掉的山羊虽然“迷途知返”,却难以逃脱悲惨的命运。门罗用一种“宗教和宿命的方式,表达了女性主义的无奈”[10]。弗洛拉的命运,也是卡拉命运的折射。卡拉最终回到了克拉克的身边,似乎一切都回归正轨。但是卡拉真的回归了,还是继续在逃离——从现实的残酷和无奈中逃离?卡拉重新面对生活的现实时,采取了另外一种“逃离”——一种精神和灵魂的逃离。她用幻想麻痹自己内心的伤痛,哪怕是面对着弗洛拉的尸骨,她还在幻想克拉克或许放走了它。弗洛拉的死成了卡拉心头上的痛,她“像是肺里什么地方扎进去了一根致命的针”,然而慢慢地她就发现,“对于埋在心里的那个刺痛她已经能够习惯了”[7]47。或许,这才是女性所面临的最大的悲剧——对现实的逃离,对使命的逃离,对命运的逃离。女性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鼓起勇气捍卫自己的尊严和权力,勇敢地拔出心头上的那根刺痛自己的毒针,去追求真正的自由和幸福,找到自己真正的精神家园?这一切,单靠女性自身是难以做到的。卡拉第一次逃离的成功是因为有了克拉克的帮助和支持,或许门罗也在默默地等待、默默地期盼有一天男性和女性能共同努力、互尊互爱、和谐共处,营造一个人类共同的精神家园。

四、结语

在《逃离》中,门罗书写了女性和自然遭受“人类中心主义”和男权主义双重压迫的现实和无奈,表达了她对生命的敬畏,对人类与自然、男性与女性关系失衡的焦虑,也表达了她对人类精神家园丧失的担忧,这些都反映出门罗积极的生态意识和生态关怀。人类只有在人与自然、男人与女人、人与自身之间形成和谐的关系,才能最终为人类自己和自然营造一个和谐的生态家园,实现人类与自然以及人类之间的“诗意地栖息”。

[1]余谋昌.走出人类中心主义[J].自然辩证法研究,1994(10):8.

[2]曹亦凡.圣经《利未记》神圣动物观与西方生态文学中的动物形象[D]:博士.上海:华东师范大学,2007.

[3][美]威廉·福克纳.去吧,摩西[M].李文俊,译.上海:译文出版社,1996.

[4]Pojman, Louis. Environmental Ethics: readings in Theory and Application[C]. Belmont, California: Wadsworth Thomson Learning, 2001:vi.

[5][法]罗德斯顿.环境伦理学[M].杨通进,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6][德]阿尔贝特·施韦泽.对生命的敬畏:阿尔贝特·施韦泽自述[M].陈泽环,译. 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 2006.

[7]艾丽丝·门罗.逃离[M]. 李文俊, 译.北京: 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13.

[8]廖冬梅.论当代女性小说中的“逃离”女性书写[J].闽西职业大学学报,2003(4):50.

[9]李建军.坚定地守候最后的家园[J].小说评论,1995(5):22.

[10]李燕.《逃离》—西方女性主义的自我救赎[J].兰州教育学院学报,2014(30):6.

The Ecological Thoughts inRunaway

JIANG Gui-mei, WANG Jing

(Faculty of Fundamental Courses, Tianjin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Tianjin 300204, China)

Alice Munro exhibits profound ecological concern and positive ecological thinking in the short story collectionRunaway, which is also an important tradition of Canadian literature. InRunaway, Munro criticizes the traditional ecological ethics under the background of Anthropocentrism and expresses the ethics of reverence for life. At the same time, Munro describes the duality between man and woman and nature, and the oppression of man to woman and nature, which greatly enforces the union of woman and nature. What’s more, through Carla’s runaway, Munro is exploring the suffering of modern people about the loss of dreamed home and the writer also expresses human beings’ longing and pursuit of a beautiful and poetic home.

Alice Munro;Runaway; ecological thinking

2014-05-11

天津市教委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20132230)。

姜贵梅(1979- ),女,山东胶州人,天津外国语大学基础课教学部讲师,硕士,从事英美文学和比较文学研究; 汪 静(1977- ),女,天津人,天津外国语大学基础课教学部副教授,硕士,从事英美文学和翻译研究。

I106.4

A

2095-7602(2014)05-01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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