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体验哲学视角下诗性隐喻的归化翻译

2014-03-29赵林波

大学英语(学术版) 2014年1期
关键词:归化诗性隐喻

赵林波

(南开大学外国语学院,天津300071)

1.体验哲学视角下的隐喻世界

体验哲学这一概念,是作为认知语言学的哲学基础,最早由美国认知语言学家George Lakoff与Mark Johnson在1999年出版的 Philosophy in the Flesh— The Embodied Mind and Its Challenge to Western Thought中提出。Lakoff和Johnson在书中集中批判了长期流行于西方的客观主义(包括经验主义、理性主义、天赋论、形式主义等),提出了体验哲学的三个基本原则:心智是固有的基于体验的(The mind is inherently embodied.),思维基本是无意识的(Thought is mostly unconscious.)和抽象概念很大程度上是隐喻的(Abstract concepts are largely metaphorical.)(Lakoff&Johnson 1999:3-4)。心智的体验是指概念的形成、理解,范畴的划分以及推理都是基于人的感觉运动系统,通过经验而获得(Lakoff&Johnson 1999:497)。思维的无意识则是说人依靠视觉、听觉、触觉等与外界接触,获得经验进行加工是一个十分复杂的过程,所以人的经验获得、所思所想以及推理认知都基本是无法被自己察觉的,是无意识的。由于人对于概念的获得是基于感觉运动系统,所以人最早获得的概念都是较为简单、具体,可直接体验的事物。隐喻的本质则是用体验理解一类事物的方式去理解另一类事物;其过程就是简单具体的概念(源域)到复杂抽象的概念(映射域)投射,对两者的体验,存在一种空间及时间上的相似性,共用一种意象图式(image schema)(Johnson 1987:106)。如“生命就是一次旅行”,在这个隐喻中,就是通过旅行这个简单易感的感念去理解生命这一抽象复杂的感念,两者共享一种从一个原点到一个终点的时空关系(用意象图式表示为PATH),而这种关系,则是通过人的感觉运动系统体验获得的。所以正是隐喻,能够使人理解抽象概念,所以也是人类认知及概念系统构成的基本方式。或者说,隐喻是无处不在的,并且是人类理解世界的一种方式。

2.诗性隐喻极其认知解读

2.1 传统的隐喻解读与体验哲学视角下的隐喻

隐喻作为一种传统的修辞技巧,一直以来就被大量运用在文学创作,尤其是诗歌创作之中,因为诗歌所表达的往往都是抽象的哲理和复杂的感情,很难用语言去直接描述,所以诗人都偏好使用隐喻的技巧,通过一个具体的、易描述的喻体去间接表达本体中的哲理和感情。所以,诗性隐喻就成为了诗歌内涵的承载主体和核心元素之一,对它的解读也直接决定了是否能准确理解诗人在诗中所表达的涵义。因此,对于诗性隐喻的研究也就成为了诗歌研究的一个重点,自亚里士多德的 《诗学》和 《修辞学》开始,就相继出现了替代理论(Substitution Theory)、比喻理论(Comparison Theory)以及互馈理论(Interaction Theory)。 虽然都从不同层面做出了对隐喻的研究,但都是把诗性隐喻作为修辞来探索的。而George Lakoff与Mark Johnson的体验哲学,从人类认知出发,为隐喻研究提供了一个全新视角。作为隐喻系统的一个分支,诗性隐喻同样是通过人与外界的互动体验形成的。George Lakoff和 Mark Turner通过1989年的 More than Cool Reason:A Field Guide to Poetic Metaphor一书,把认知隐喻理论引入文学批评中。他们认为,人们之所以能理解诗性隐喻,是因为这些隐喻,本质上都是诗人对日常生活隐喻的精心发掘。所以,对复杂抽象的诗性隐喻的解读需要考察诗人的体验认知。读者作为对这一过程考察的主体,如果基于与诗人相同或者相似的地域及文化背景,也就会有相似的体验认知经历,由此对于诗人在所使用的隐喻也会又相同的认知。然而,当这种考察是在跨区域、跨文化的背景下进行的时候,由于与诗人身处不同的环境,体验的差异就有可能导致读者无法实现对诗中隐喻的准确解读。

2.2 基于时间感与空间感体验上的共通隐喻

由于人们生活在同一个地球上,对客观世界的体验认知必定会呈现一定的相同性或者相似性,同样也就体现在体验的隐喻认知上的共通性。虽然各个国家和地区的自然风貌、民俗习惯、语言文化都有很大的差异,但是对于很大一部分通过体验形成的隐喻认知,都有一致性。这种共通性和一致性是建立在最基本的时间与空间体验基础上,因为两种体验是所有人与外部世界互动的共享形式,这类隐喻都给人的感觉运动系统以明确的时间感或空间感。所以这一类的诗性隐喻,虽然是出自不同民族地区的语言文本,但是通过直译的方法,就可以被使用其他语言的读者所理解。例如在Robert Frost的The Road Not Taken:

Two roads diverged in a wood,and I——

I took the one less travelled by,

And that has made all the differences.

诗中所包含隐喻“Life is a journey”(生命就是一次旅行)。对于这一隐喻的理解,中西方体验基础并无本质的差异,因为旅行与生命都是在时间上的一个持续性的过程,并且中间有时间上的各种节点,给人以明确的时间感的体验。即一个人就是一个旅行者;旅行就是从起点到目的地;出生是旅行的起点,死亡是旅行最终目的地;选择何种方式去寻求生命的意义,就是选择旅行中的哪条路;生活中的不幸和困难,就是旅途中的艰险和障碍;生命中的选择点,就是旅途中的十字路口(Lakoff&Turner 1989:3-4)。正是由于这种共通的体验基础,所以这个隐喻的理解,通过语言的直译就可以实现。

在空间概念突出的隐喻上,同样存在这种普遍性。因为人类在最初认识世界的过程中是通过自身在空间环境中的位置和运动开始的,通过自己和外界事物的上下前后、内外远近以及中心和边缘的关系才表达出对事物的认知的(Lakoff&Johnson 1980:14)。比如中文里会有“上层社会”的表达方式,同样英文里也有“upper class”;这是由于在方位体验上,人们共享一种“Good is up;bad is down”的隐喻结构(Lakoff&Johnson 1980:16)。

2.3 基于不同文化地域特征体验的非共通隐喻

虽然时间和空间范畴给予了不同地区文化领域内的人同样的体验特征,进而产生了具有共通性的隐喻。虽然所有的体验都是在空间与时间的范畴之下,但是并非所有的体验都展现出强烈的时间性或者空间性,它们带给人的直观感觉侧重点在其他方面。当人的感觉运动系统获得的体验是空间感与时间感之外的其他感觉,比如心理、情感,或者纯粹的五官感受占主导地位的时候,形成的隐喻就会有明显的个性色彩,因为这种体验会受到自然风貌、地理气候、文化传承、民俗习惯、宗教信仰、社会意识形态等各方面的影响。而世界不同地区、民族之间在上述方面又有明显差异,而这种体验的差异,又直接关系着以体验为基础形成的隐喻认知,进而也会反映到语言的隐喻中,其中就包括文学的诗性隐喻。这类隐喻包含有明显的文化、地域特征和个性色彩,所以在一种特殊环境的体验基础上形成的诗性隐喻,仅通过直译,是很难为其他环境中的人们所理解。例如在英文的谚语中,经常有以狗喻人的现象,且多表达正面意义:“Every dog has its day”,“A Lucky dog”,“A good dog deserves a good bone”,诸如此类的谚语不胜枚举,而这种隐喻背后,则是以英国人好养狗的传统习俗为基础的,从最开始的养狗用来狩猎、看家,到现在将狗作为一种普遍饲养的宠物,甚至是当做生活的伴侣,狗在英国人的生活中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由此也形成了英国人关于好养狗的文化。在英国有“Love me,love my dog”这样一句谚语,足以说明英国人对狗的特殊情感。所以在与“狗”的互动体验中,虽然是在时间与空间的架构之下,人与狗的接触是在一个空间(例如家里)之内,并且过程也是在时间之中,但是人所获得的体验重点在于心理和情感层面。在这里,人们体验到更多的是狗身上的美好品德,比如热情、忠诚、不贪图富贵、关心体贴、怜人等等。所以,在英语中,就会出现上述如此之多的以狗喻人的谚语。而在中国,狗则被认为是带有强烈负面色彩的动物,这一点在中国的汉字语言文化中体现的非常明显,比如“丧家之犬”、“鸡鸣狗盗”、“偷鸡摸狗”、“狗仗人势”、“狼心狗肺”、“狐朋狗友”、“狗急跳墙”等等成语,其中也包含了以狗喻人的含义,但都体现的是狗在中国传统文化中的负面形象,借以暗喻不道德、不光彩的人或者事情。所以,同样是隐喻,但是由于身处的文化环境不同,这种差异导致了对同一事物的体验认知差异,也就形成了不同文化环境中的隐喻差别。对于此类隐喻,仅通过字面直译,不仅无法实现意义的准确传递,甚至会造成目标群体读者的困惑。

3.诗性隐喻的归化翻译

翻译的本质目的是沟通(蔡平2002),在跨文化的背景下,包含于诗歌中的共通隐喻及非共通隐喻一起构成了整体的诗性隐喻系统,而在实现跨文化沟通的诗歌翻译过程中,前者所包含的相同的体验和认知使得其翻译可以通过直译的方法来进行;而后者,因为包含在隐喻中存在明确的体验认知差异,所以在翻译的过程中,要达到表意准确的沟通目的,就不能简单地通过翻译的异化实现,而是要充分考量翻译入语群体(目标读者)的体验环境,寻求在受众群体中间与原文本的体验环境能对应的体验环境。在这个过程中,就必须使用到归化的翻译方法,即以译入语群体文化为中心,保留原文本意义的基础上,使用译文受众群体容易理解的内容去表达。所以,对于上述关于狗的谚语,用归化的方法,就可以翻译为“人人都有风光日”、“幸运儿”、“好人得好报”、“爱屋及乌”,这样一来,就可以避免因为体验环境的差异而导致的直译无法理解的情况发生。

然而,对于诗性隐喻的归化翻译,并非是一个普遍的现象。因为对于归化翻译的尺度,向来没有一个恒定的标准。比如,虽然东西方对于“西风”这一概念的体验是完全不同的:在西欧,西风属于暖风,而在中国属于冷风,但是在雪莱名作Ode to the West Wind的各翻译版本中,并没有出现把“west wind”译做“东风”的。这种译文之所以被接受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其直译的处理方式,体现了翻译理论中“信”的原则,尽最大程度保持对原文的忠诚。但是,语言作为思想的载体,是形式与内容的关系,从这一角度看,这种“信”仅仅是停留在语言表层形式上的忠诚,对于作为内容部分的思想,则可能由于译入语群体缺乏与原文作者相同的体验环境而导致读者无法通过这种直译理解作者的思想、甚至产生理解偏差。所以,在选择“信”原文内容的前提下,就需要使用到归化的方法对诗性隐喻进行翻译。例如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第十八首:

Shall I compare thee to a summer’s day?

Thou art more lovely and more temperate:

Rough winds do shake the darling buds of May,

And Summer’s lease hath all too short a date.

Sometimes too hot the eye of heaven shines,

And oft’ is his gold complexion dimm’d;

And every fair from fair sometime declines,

By chance or nature’s changing course untrimm’d:

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

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est;

Nor shall Death brag thou wanderest in his shade,

When in eternal lines to time thou growest:

So long as men can breathe,or eyes can see,

So long lives this,and this gives life to thee.

作为《十四行诗》中的名篇,曾有多位著名译者对此诗进行了翻译,虽然形式各异,甚至译本内容都有所差异,但是在诗中的第一句翻译中,基本沿袭了直译“summer’s day”为“夏日”或者“夏天”,如“夏日怎能与你譬喻比拟?”(林文淇),“我该把你比拟做夏天么?”(陈黎,张芳玲),“以君比夏日,未知君可愿?”(王道余),“我可能把你和夏天相比拟?”(梁实秋),“或许我可用夏日将你作比方?”(辜正坤),“我不知能否把你比作夏天?”(顾子欣),“我怎么能够把你来比作夏天?”(屠岸)。而之所以如此翻译,很大程度上是因为“summer’s day”是贯穿整首诗的一个喻体,其中包含的隐喻就是“beauty is summer’s day”,美是抽象的,而通过体验夏日,用夏日暗喻美,将美具体化以后,通过夏日与“你”的比拟,来赞颂“你”的美丽。如诗中的“But thy eternal Summer shall not fade,Nor lose possession of that fair thou owest”;都是通过将“你”与夏日比较,并加上永恒不凋谢等夸张词语,来凸现出“你”的美丽。所以,理解这首诗歌,最重要的提前就是理解“美丽就是夏日”这一核心隐喻,但是对于中文版本的读者,对这一隐喻的理解是有一定困难的。因为中英两个民族对于美与季节的认知,是有很大差异的,而这种差异,其实是根植于在不同的自然气候环境下,人与外界互动产生的不同体验。英国所在的不列颠群岛,位于北纬50°-60°的亚欧大陆西岸,常年受温暖的西风带和北大西洋暖流影响,呈现出明显的海洋性气候,与同纬度的其他地区相比气温较高,终年湿润多雨,但雨水较多集中在秋冬,1月份平均气温较低,在4-7°C,7月份平均气温在12-17°C(刘德生1986:151,158)。所以,在英国,6-8月的夏季是气候最温暖宜人的季节,草木繁盛,百花盛开,这种由自然环境带来的切身体验就形成了英国人对夏季情有独钟。而在中国,由于地处世界上最大的大陆,又濒临最大的海洋,海陆热力性质差异显著,所以形成了典型的季风性气候。又由于纬度差异,秦岭淮河以北属温带季风气候,以南为亚热带季风气候,共同的特点就是夏季炎热多雨,冬季北方寒冷干燥,南方湿润少雨(刘德生1986:70-71)。所以,在中国人的体验认知中,夏天是春红逝去,炎热难耐的一个季节。在汉语中,有“酷暑”一次,足以说明中国人对夏日的体验认知基本不可能是一个正面的印象,更不可能与美这一概念相关联。而春天则无疑是季风性气候中最宜人的季节,冬日渐远,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欣欣向荣,从中体验感受到的愉悦,用来作为喻体,表达抽象的美,春天是中国文化的不二选择。在中国的传统文学中,“咏春”都是不断出现的文学主题,在诗词中体现尤其明显,如汉乐府中的“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唐王维“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杜甫的“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南唐后主李煜的“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等等。而对于夏日,中国人表现出的负面印象也比比皆是,有杜甫的“天地一大窑,阳炭烹六月”、“田水沸如汤,背汗湿如泼”,白居易的“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所以在中国的体验环境中,应当是“美丽是春天”,夏天则并没有那么重要意义。所以,要在中文文本中,表达不列颠文化中的“美是夏日”这一隐喻,从体验认知的角度和以沟通为目的出发,应该将这一隐喻归化翻译为“美是春天”。上述十四行诗的首句翻译,则不妨为“我可否把你比作春日里的一天?”虽然在字面上有悖于原文,但是基于译入语读者的体验认知基础,对于译入语读者理解诗歌中的隐喻以及整首诗歌的理解都是大有裨益的。

4.结语

隐喻作为诗歌重要特征之一,一直以来都是诗歌区别与其他文学体裁的重要标识,是构成诗歌美的核心元素。所以,要理解一首诗歌,首先就需要理解诗歌中所包含的隐喻。Lakoff和Johnson的体验哲学为隐喻的解读提供了一个全新的视角,对诗性隐喻的解读不再仅限于修辞层面,而是从更高的认知角度,去考量其背后的体验认知基础,从而理解诗歌中的隐喻。这一理念体现在翻译中,就是要把原文本中因体验基础差异,导致目标读者无法理解的隐喻,用归化翻译的方法,把隐喻转化为建立在目标读者体验基础上的隐喻,实现目标读者对诗歌隐喻的准确理解,从而理解整首诗歌。然而在这一过程中,必定会出现译文无法完全在字面上忠实原文的现象,并不利于译入语读者去理解诗歌中体现的异域文化。所以,基于体验哲学视角的诗性隐喻归化翻译方法也固有其缺憾,但在帮助读者理解诗歌上,又有其深远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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