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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现代诗歌中的“苍蝇”意象

2014-03-28宋珍珠

常州工学院学报(社科版) 2014年6期
关键词:苍蝇意象诗人

宋珍珠

(西南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重庆 400715)

在古今诗歌中除了我们很常见到的彩蝶、寒蝉、鸿雁、杜鹃鸟等动物意象之外,还有不少如乌鸦、蟋蟀和蟾蜍这些比较少出现的动物意象,然而纵观古典诗词中,很难找到有关描写苍蝇的诗句,但是在现代诗坛上“苍蝇”这一意象却频频出现在诗人的笔下,这是一种巧合还是因为“苍蝇”本身特有的因素导致的呢?其实在很多文学作品中,我们也经常能看到苍蝇的身影,《伊索寓言》中狂妄自大、不可一世的苍蝇、法国作家拉风丹的《苍蝇与蚂蚁》、英国作家伍尔夫的《墙上的斑点》,还有我们经常引用的“蝇头微利”“蝇营狗苟”等成语,这些作品中的苍蝇较多的是被批判的形象。

一、“审丑”美学的表现

艾默生在《自然历史的利用》一文中指出:“我们通常把自己不了解的东西称之为怪物,但是一旦知悉其习性,不仅可以减缓我们的厌恶,而且还可以将其转换成有价值、甚至是令人欣赏的东西。”[1]对于现代诗人把苍蝇这种意象频繁入诗的现象,可以追溯到20世纪末中国文坛关于审美价值取向的转变:由审美转向审丑。在这一社会背景下,诗人学者们便开始不断地消融、消解和颠覆原有的深度美学,那些暴力美学、肮脏美学也就随之出现在各种文学作品中。在这种“审丑”美学理论的广泛传播及运用下,一向具有高雅气质的诗歌对苍蝇这种生物的描写也就不足为怪了。

现代诗歌中的象征主义把审丑作为艺术表现的主要内容,现代诗歌频繁使用一些丑恶的意象,如苍蝇、蛆虫和死尸等等这类意象开始大量涌进诗歌意象中。这些丑恶的意象中,又与传统艺术的丑恶不同,在这里,不仅仅把丑恶作为道德抨击和政治批判的对象,作为现实的不合理的存在来表现,而且是将丑恶当作现实世界的本来面目加以描写[2]。如穆旦的《苍蝇》:“苍蝇呵,小小的苍蝇/在阳光下飞来飞去/谁知道一日三餐/你是怎样寻觅?/谁知道你在哪儿/躲避昨夜的风雨?/世界是永远新鲜/你永远这么好奇/生活着,快乐/地飞翔/半饥半饱,活跃无比/东闻一闻,西看一看/也不管人们的厌腻/我们掩鼻的地方/对你有香甜的蜜/自居为平等的生命/你也来歌唱夏季/一种幻觉,理想/把你吸引到这里/飞进门,又爬进窗/来承受猛烈的拍击。”[3]

这首诗是诗人在1975年写给诗友杜运燮的信,他在信中声称“《苍蝇》是戏作……我忽然在一个上午看到苍蝇飞,便写出这篇来”。但是可以看出诗人在诗中运用了反讽和变形的手法,借用令人“厌腻”的苍蝇这一意象,将自己几十年来的人生遭遇,荒诞而戏谑式地展现出来。读者也许会纳闷,诗人为什么要歌颂苍蝇,因为在中国文化里苍蝇是一个令人讨厌的小生灵。这或许跟苏格拉底用牛虻自比有异曲同工之效,苏格拉底因传播顽固而智慧的“异说”而饮鸩而亡,是哲学史上第一个为真理殉道的人。在伏尼契的小说《牛虻》中,男主人公“牛虻”亚瑟虽身处逆境,但矢志不渝。诗人以苍蝇自喻,意在抒发自己虽身处逆境仍坚强乐观,不倦追求的精神状态。同时,也表现出他对社会的忧虑。诗人没有赤裸裸地大声喧哗,他用智性的语言书写出了自己对人生的思考,就如同苍蝇一样,诗人不仅游走在人类精神的深广地带,而且还勇敢地站立在社会的边缘,凝视喧哗的社会中心地带[4]。诗人把“苍蝇”这一意象作为自己的抒情媒介,谨慎地表现自己对于深化深沉的忧虑,以及对生命存在虚妄与残忍的悲剧性超越。但尽管可爱的苍蝇带着美妙理想,带着对夏日般美好生活的憧憬,不辞辛苦地飞翔着,寻觅着,谁让它一不小心进入了“人”的居室,虽然它只想在窗上短暂歇息,等待它的却唯有灭顶之灾,“来承受猛烈的拍击”。苍蝇的这一悲惨命运在诗文中准确表达出诗人穆旦的不屈与无奈,其寓义值得读者细细品味。

纪弦的诗歌作品中有不少是描写苍蝇的,如《苍蝇》《苍蝇与茉莉》《人类与苍蝇》等,他借苍蝇这个人们非常讨厌的形象,来象征人世间一些非常丑恶的行为。在《苍蝇》中,苍蝇是“讨厌的黑色的小魔鬼!一切丑恶中之丑恶”[5]。但有时他又把苍蝇这种丑恶的东西和最美的东西放在一起,以证明丑和美的同时存在又都是必然的和合理的,表达出一种深刻的哲理思想。如《苍蝇与茉莉》,“一只大眼睛的苍蝇/停歇在含苞待放的茉莉花朵上/不时用它的两只后脚刷刷它的一双翅翼/非常爱好清洁和讲究体面的样子……谁也不能证明它在上帝眼中是一个/丑恶的存在”[6]。他在运用苍蝇的形象上,一会儿斥责,一会儿嘲讽,一会排拒,一会儿又给以合理的存在。在《人类与苍蝇》这首诗中运用了一种强烈而幽默的讽刺艺术,把苍蝇象征成人类的一种劣根性。“倘你问我为什么憎恶人类/则我问你为什么憎恶苍蝇/人类并不比苍蝇高贵些!/苍蝇的形体也是一个美学之实践/它有着对称的复眼/对称的脚和翅翼/当它散步于玻璃窗上/亦不减于人类的风度呢。”[7]诗人将苍蝇从美学方面进行描绘,得出人类中的渣滓和无耻之徒,还不如那些苍蝇的结论。这首诗虽然很短,但使用了一种对比的结构形式,即苍蝇和垃圾堆,苍蝇和人,作各自、但却又是联系在一起的对比[8]。

五四时期被称为“唯丑的诗人”[9]的象征派代表人物李金发在他的诗集《微雨》中给我们呈现出来的并不是我们习以为常的那些以自然为中心的优美和和谐的意象,取而代之的是随处可见的阴郁、冷森和丑怪的意象。象征派诗歌的感伤颓废与忧郁孤独的情绪正好跟当时身处异域他乡的诗人痛苦落寞心灵产生共鸣[10]84。对于颓废、丑恶意象的描写是诗人对现实之恶的无可奈何的厌倦与浪子式的颓废之间作的情感上的交流。纪弦的这首《人类与苍蝇》在创作上受到了波德莱尔的影响,波德莱尔《恶之花》中的《兽尸》把一个在烈日暴晒下发出腐烂恶臭的兽尸比作自己的情人,这里诗人把人类和自己比作和兽尸同样恶心的苍蝇,纪弦用苍蝇来突出人类身上的“一切癖性”,暴露人类的动物性,从而把人性恶推向了一个极端[10]84。

二、漂泊灵魂的象征

诗人穆木天认为“诗的世界是潜在意识的世界,诗是要暗示出人的内生命的深秘”[11]。日常生活中我们看到的苍蝇大部分时间都是处于飞行状态,只是偶尔停靠在某个物体上,在短暂停留期间,还要不时提防人类对于它们的驱赶。北岛、张枣、纪弦等海外诗人诗歌中借用苍蝇这一意象,其实也是诗人本身希望无家可归的漂泊灵魂能找到停靠的精神家园。北岛在诗歌《乡音》这首诗中,两次提到了苍蝇,“我对着镜子说中文/一个公园有自己的冬天/我放上音乐/冬天没有苍蝇”,有苍蝇是件令人厌烦的事,没有苍蝇的冬天,可以在公园里听着音乐,享受美好的时光。“我悠闲地煮着咖啡/苍蝇不懂得什么是祖国/我加了点儿糖/祖国是一种乡音/我在电话线的另一端/听见了我的恐惧/于是我们迷上了深渊”[12],苍蝇不懂什么是祖国,也许全世界的猫狗动物长得都大同小异,但是在我们看来哪里的苍蝇都是一样的,就像世上所有的人一样,都会关怀所谓祖国的概念、思念和忧伤,那份对祖国的痛楚怀念却是人才特有的专利。

张枣也写过《苍蝇》[13]一诗:“我越看你越像一个人/清秀的五官,纹丝不动/我想深入你嵯峨的内心/五脏俱全,随你的血液/沿周身晕眩,并以微妙的肝胆/扩大月亮的盈缺/我绕着你踱了很多圈/哦,苍蝇,我对你满怀憧憬。”诗人对绕着人盘旋的苍蝇是“满怀憧憬”的,这里苍蝇与“月亮的盈缺”意象交互呈现,表现了人生理想的苍凉与对生命的变化多端的无奈。“你的天地就是我的天地/你的春秋叫我忘记花叶/如此我迁入你的寿命和积习/与你浑然一体,歌舞营营”,天地间的春花秋叶,生命季候交替出现,苍蝇意象暗示着命运的飘零。我却“迁入你的寿命和积习,与你浑然一体,歌舞营营”,这是诗人与苍蝇化为一体。

无论是传统诗词中常见的古典意象,还是现代诗歌中平常的生活化意象,只要融入了诗人生活的感悟,所呈现出的将会是具有现代意义和理性的诗情美及智性美。贴切而又生动的诗歌意象,避免了诗歌的空洞,使读者能更好地将诗歌与现实人生紧密联系在一起。

俄国的形式主义批评家施克洛夫斯基也曾指出:“艺术的技巧就是使对象陌生,使形式变得困难,增加感觉的难度和时间的长度。因为感觉过程本身就是审美目的。必须设法延长。艺术是体验对象的艺术构成的一种方式,而对象本身并不重要。”[14]通过避免经常使用而褪去新鲜感的语言,对于苍蝇这种不常入诗的动物意象的审丑描写,与我们见惯了的审美意象形成张力,让读者在阅读时,面对新鲜的意象,眼前一亮,充满期待,从而将会达到更为意想不到的效果。

[1] 闫建华,何畅.当代生态诗歌:科学与诗对话的新空间[J].西北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46(2):29 -34.

[2] 王泽龙.中国现代主义诗潮论[M].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280.

[3] 谢冕.中国新诗总系·1969—1979[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0:15.

[4] 罗选民.文化批评与翻译研究[M].北京:外文出版社,2005:287.

[5] 席慕蓉,余光中,纪弦.台湾三家诗精品[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0:205.

[6] 蓝棣之.纪弦诗选[M].北京:中国友谊出版公司,1993:132.

[7] 纪弦.纪弦自选集[M].台北:黎明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78:32.

[8] 田中阳,赵树勤.中国当代文学史[M].长沙:湖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8:596.

[9] 黄参岛.《微雨》及其作者[J].美育,1928(2).

[10] 王泽龙.中国现代诗歌意象论[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8.

[10] 方忠.多元文化与台湾当代文学[M].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11:197.

[11] 穆木天.谭诗:寄郭沫若的一封信[J].创造月刊,1926,1(1).

[12] 北岛.北岛诗歌集[M].海口:南海出版公司,2003:113.

[13] 张清华.21世纪中国文学大系·2010年诗歌[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2011:358-359.

[14] 张隆溪.艺术旗帜上的颜色:俄国形式主义与捷克结构主义[J].读书,1983(8):84-9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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