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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新时期小说语言的视听化

2014-03-26李波

关键词:种瓜贩子作家

李波

(长江大学 学校办公室,湖北 荆州 434023)

一般说来,电影是通过画面与声音作用于大众感官的视听艺术,而小说则是经由文字的传达作用于读者头脑的想象艺术。视觉、听觉艺术直接诉诸人的官能,把所要表现的内容一概化为视觉形象与听觉形象,能在同一瞬间撞击人的整体机能,其间无需语符的转译,人们很容易就被激活。人们在阅读过程中,能够通过中枢神经的再造想像,在脑海里破译出一幅幅符合文字描绘的艺术图景。进入新时期后,随着文艺界思想的逐步解放,小说这种艺术形式又开始繁荣起来。小说开始大胆地借鉴其他的艺术形式来丰富自己,发展自己。在影视时代的冲击下,借鉴电影艺术技巧的创作方式开始得到复兴,出现了电影化的小说。如莫言、刘恒、苏童、王朔、林白、杨争光、东西等新时期作家,既从事小说创作,也参与电影的制作。他们大胆地借鉴了电影艺术的手法,将电影的技巧融合到语言文字的叙述过程中,创作出了大量具有电影化特征的小说。语言视听化,就是新时期小说创作借鉴电影艺术手法的典型特征之一。

一、小说的视觉特征:叙述追求画面效果

画面是电影艺术叙事的基本手段。新时期小说创作中,追求画面效果是一个比较突出的表现。作家在小说创作中带有明显的视觉思维,在叙述中追求画面感和可视性。如刘恒的小说《黑的雪》,讲述了劳改释放犯李慧泉重新踏入社会后的种种遭际和整个社会的隔膜,集中笔墨塑造了这一典型人物,紧紧围绕着这一人物展开社会生活的一些层面:

身后马路上汽车来来往往;天上有白色的飞机缓缓飞过,一对年轻夫妇在便道上吵架,一辆拉水果的三轮翻了车,绿地的栅栏里有个外地人背对行人撒尿,大概实在憋不住了……下水道里爬出了一只土鳖,它在车轮间无意识无目的地穿行,竟然爬过马路,翻上了对面的便道。李慧泉一直注视着它。

这样短短的一段描写,完全可以看作是七个镜头顺次剪接在一起的,是非常电影化的手法,是多个画面的连续呈现,给人一种视觉化的冲击力。这种描绘,很大程度上是建立在读者视觉经验和想象的基础之上的。作家所传达的,恰恰是符合视觉习惯的画面效果。这一段文字,我们可以毫不费力地把它变为电影镜头:

(1)马路上汽车来来往往;(中景)

(2)天上有白色的飞机缓缓飞过;(远景、长焦)

(3)一对年轻夫妇在便道上吵架;(中近景)

(4)一辆拉水果的三轮翻了车;(近景)

(5)绿地的栅栏里有个外地人背对行人撒尿;(中近景)

(6)下水道里爬出了一只土鳖,它在车轮间无意识无目的地穿行,竟然爬过马路,翻上了对面的便道。(跟镜头)

(6)李慧泉注视着。(特写)

再如另一位作家苏童,他用语言描摹场景的能力是非常强的。他的小说具有一种平易感,由若干富于动感的场景构成,能自然而然地引起读者的阅读兴趣。如小说《罂粟之家》,小说的叙述过程基本上由一个个描写非常细致的场面构成,犹如一架摄影机在工作一般:

许多年以后沉草身穿黑呢制服手提一口麂皮箱子从县立中学的台阶上向我们走来。阳光呈丝网状在他英俊白皙的脸上跳跃,那是40年前的春天,刘沉草风华正茂告别他的学生生涯,心中却忧郁如铁。他走过一片绿草坪,穿过两个打网球的女学生中间,看见一辆旧式马车停在草坪尽头。家里来人了。沉草的脚步滞重起来,他的另一只手在口袋里掏着,掏出一只网球。网球是灰色的,它在草地上滚动着,很快在草丛中消失不见了。有一种挥手自兹去的苍茫感情压在沉草瘦削的双肩上,他缩起肩膀朝那辆马车走。他觉得什么东西在这个下午遁走了,就像那只灰色的网球。

上面的这段文字,如果不是为了突出画面的效果,按照传统小说的叙述方式,将它进行另外一种表述,则只需要下面的几句话就可以说明问题了:

许多年后的一天,沉草身穿黑呢制服,手提一口麂皮箱子离开县立中学。那是40年前的春天,刘沉草风华正茂告别他的学生生涯,心中却忧郁如铁。他的家里派了一辆旧式马车送他回家。

两相对比,我们会发现,前者不仅使读者有身临其境的感觉,仿佛与作家一起回到了“40年前的那个春天”,更为重要的是,前者把沉草“忧郁如铁”的情绪,通过一系列的画面,更加逼真地表现出来,预示着刘沉草学生生活的彻底终结,以及他对学生生活的留恋和对未来生活的迷茫和恐惧。

更为直观的是,有的作家甚至直接在创作中使用电影艺术语言来进行叙述,在叙述中直接交代场景的安排,如林白《一个人的战争》中的一段描写:

王的面容凸现在大学女同学的前面,男同学的面容更为模糊和暗淡,他们是中景,在他们之后,是明亮的樱花大道、法国梧桐蔽天的大上坡、绿色和紫色琉璃瓦闪闪发光的屋顶、大落地玻璃窗的西式建筑和东湖珞珈山的湖光山色。

这段描写,语言十分逼真和形象。作者在文中,把“王的面容凸现在大学女同学的前面,男同学的面容更为模糊和暗淡”交代为中景,其叙述如同摄像机在调动着近景、中景、远景镜头。作家极其准确传神地勾勒出一幅幅鲜活的画面,使人们似乎身临其境。这些场景和细节被改编成电影,可以说不费吹灰之力。事实上,这样的画面,在新时期作家的小说中比比皆是,自然流畅,充满着想像。这与他们小说叙述追求画面效果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二、小说的听觉特征:人物对话场景大量增加

电影的声音包含人物对话(人物内心独白、作者旁白)、音乐和自然音响等三个方面。这部分只论述电影中人物对话对新时期小说创作的影响。无论是直接引语,还是间接引语,新时期小说都出现了人物对话场景大量增加的现象。如作家杨争光、王朔的作品中使用较多的是直接引语,《棺材铺》平均每2.1句话包含一句人物对话,《老旦是一棵树》平均每3.1句话包含一句人物对话;王朔的《永失我爱》(同名电影《永失我爱》原著)每1.2句话包含一句人物对话,《顽主》(同名电影《顽主》原著)甚至达到了每1.1句话包含一句人物对话。而作家苏童的作品使用间接引语较多,如《红粉》平均每1.5句话包含一句人物对话,《妻妾成群》(电影《大红灯笼高高挂》原著)平均每1.4句话包含一句人物对话。

上述的作品中,要么是作家自己坦言与电影有着紧密联系的作品,要么就是已经被改编成电影搬上银幕的作品,总之,都是与电影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小说。综合统计后,上述作品平均每1.7句话就包含一句人物对话。笔者随机抽取与电影不太相关的一些古代、现当代的小说进行了抽样统计:《红楼梦》每3.2句话一句人物对话,叶圣陶的《潘先生在难中》每2.3句话一句人物对话,汪曾祺的《大淖记事》中每7.7句话一人物对话,阿城的《棋王》每3.6句话一句人物对话,高晓声的《陈奂生上城》每6.6句话一句人物对话。综合统计后,这些作品平均每3.9句话包含一句人物对话。很显然,经过对比,前者是后者的2.3倍。这一统计结果,至少说明以下两个问题:其一,新时期小说存在着对话场景明显增多的现象;其二,凡是与电影有关联的小说,其对话场景明显多于与电影没有关联的小说。这两个结论都有力地论证了,在电影艺术的影响下,新时期小说中的对话场景明显增多这一客观事实。

新时期小说中对话场景的大量增加,不仅使小说的语言变得更加精炼,节省了许多不必要的叙述,而且在刻画人物性格,推动故事情节发展方面,往往有着意想不到的效果,如杨争光在小说《黑风景》中的一段描写:

“甭砸!”他说。他鼓着全身的力气,使劲摇着头。

“甭砸!”他这么说。

“给你钱。让他们砸去。”茬茬胡子说。他大口大口地啃着西瓜。

“甭砸!”种瓜人又喊了一声。他好像很固执。他好像喊给自己听一样。他仍然坐着。

牲口贩子们愣了一会儿。

“我说甭砸!”种瓜人说。

瓜地里响起一阵更激烈的破裂声。

种瓜人看见一个贩子抱着一个大西瓜,朝那个蹲着吃瓜的光头头上砸了下去。

西瓜砰然破裂。光头上满是破碎的瓜瓤。光头动了动,依然吃瓜。

“甭砸!”种瓜人说。

那个贩子并不理会。他把半个西瓜朝那颗光脑袋扣了下去。他感到他的喉咙里很快就会颤抖出一阵笑声。他没笑,因为他感到有些不对劲。他扭过头,种瓜人已到他跟前了。他把那一阵笑声给了种瓜人。他笑得很憨厚。

“我说甭砸!”种瓜人声音小了,但语气很硬。

贩子又笑了一声。贩子笑得依然憨厚。

种瓜人突然抡起了切瓜刀。那是一把弯月形的切瓜刀。那一声和西瓜破裂的声音很相像。这回,贩子没笑出声,他使劲扭着身子,倒了,脸上浮着那种憨厚的笑容。

贩子们围过来,他们看着挨了刀的同伙,然后瞅着种瓜人。

“你这熊人。”其中的一个说。

“我说甭砸,他要砸!”种瓜人说。

这里种瓜人与土匪的对话中,不断重复着两个字“甭砸”,而事情的冲突也正表现在这里。土匪要砸瓜,而种瓜人不准砸瓜,于是人物的对话就紧紧围绕着“砸”还是“不砸”。种瓜人连续7个“甭砸”将矛盾冲突逐渐推向高潮。第一个“甭砸”,种瓜人是使出全身力气说的,并伴随着肢体语言摇头,这充分表明了种瓜人对砸瓜的反感。第二个、第三个“甭砸”,没有过多的描述,但我们却能感受到人物内心的变化,从极端的反感到固执的坚持。第四个“我说甭砸”,是种瓜人连说三遍“甭砸”却无人理会后的强调。他增加了“我说”两个字,希望贩子们能听到他的话。可是,贩子们仍然无动于衷,砸瓜依旧。于是,种瓜人开始又重复“甭砸”两个字。第五个“甭砸”与第一个“甭砸”表达人物内心活动完全不一样。这时的种瓜人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激动,他已经对贩子们的行为感到无奈,并开始感到绝望。当种瓜人说出第六个“我说甭砸”时,此时他的声音变小,他已经不再是说给贩子们听的,而是说给自己听的。这表明种瓜人内心的愤怒与绝望已经达到高潮。矛盾的最终爆发,表现为种瓜人杀掉了砸瓜的土匪。当种瓜人说出第七个“我说甭砸,他要砸”的时候,贩子们也许才真正意识到种瓜人在说什么。总之,人物对话在这里起到了激化矛盾,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的作用。

尽管小说借鉴电影的艺术创作手法,丰富了小说的创作形式,从某种程度上适应了影视时代发展和快餐文化的需要,但是,小说和电影毕竟是两种不同的艺术形式。小说创作在借鉴电影艺术技巧的同时,要保持小说的独立性,否则,一味追求小说的娱乐化、感官化、消费化、世俗化、视觉化、戏剧化,会使小说的审美功能退化。进入新世纪后,面对文学创作影视化愈演愈烈的发展趋势,许多作家,包括莫言、苏童、北村这些与电影关系密切的作家,都纷纷站出来发表言论,开始有意识地抵制电影对小说的入侵,以保护小说作为一种语言艺术的独特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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