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裂缝》看莱辛笔下的两性发展取向及性别角色建构*
2014-03-25孙小孟
孙小孟
(重庆文理学院外国语学院,重庆永川402160)
《裂缝》是2007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英国著名女作家多丽丝·莱辛的代表作之一。如同对莱辛很多其他代表作的研究一样,学者们对《裂缝》的研究也主要从女权主义、女性意识等角度探究女性主义及两性关系等问题。在女权和两性关系上,学者们似乎达成了一致,大都赞成莱辛作品中所倡导的两性平等、和谐、互补等两性观。文章基于《裂缝》讲述的关于人类起源和两性关系的寓言故事,试图从有关两性的起源、对立、发展、融合以及社会角色的构建与定位等视角,深入剖析《裂缝》的主题和内涵,探讨莱辛所提倡的两性发展取向及其性别角色建构的历史溯源和现实意义。
一 两性的起源与对立
当前人们对人类起源的描述主要从生物进化和宗教的角度划分两派,分别是达尔文的进化论和主宰西方文明的基督教上帝造人说。然而,从现实中两性的地位、权利和社会角色的分配看,相比科学的进化论而言,基督教的上帝造人说对人们的思想和生活似乎产生更大的影响。决定了现实中的性别歧视、男性特权、女性的他者地位等问题仍是女权主义者们要力争解决的问题。莱辛本人一贯反对女权主义,并因为评论家对她的代表作《金色笔记》冠以女权主义的宣言而十分不满,公开否定自己的女权主义思想。《裂缝》中,莱辛从生物进化的角度重新阐释了两性的起源与对立,从性别差异和社会发展的角度诠释了造成两性不平等和性别角色分配的溯源。
莱辛在《裂缝》中借助早期人类麦儿和一个历史学家之口讲述了两个完全不同版本的人类起源史。麦儿代表女性,从生物起源和发展的角度提出世界上先有女人,同有些海洋生物一样,早期的女性出现在男性之前,并且能够单亲繁殖。“她们属于大海,是海洋动物,以鱼、海草和海边生长的水果为食”[1]。栖居在海边的裂缝山上,称为“裂缝人”。她们靠满月的月光受孕,生出小裂缝人,以此世代繁衍。最初的裂缝人只是海洋生物中的一种,没有思想,缺乏好奇心,也没有忧虑,像其他动物一样繁衍生息,无所事事,没有人的意识,直到她们生出男性或者说是她们认为的“怪物”[2]。怪物的出现让裂缝人开始感到不适、不安和不满,“她们开始有了自我意识,有关生活的意识”[3],或称之为人的意识。由此真正意义上的男性和女性诞生了。代表男性话语权的那个历史学家,又称“躲起来”[4],他声称:“在我们的社会里,男性至上,但是,我怀疑这种男性至上的特权是后来的人发明创造出来的。某个男性杜撰了这种说法——事实一定相反。”[5]他也承认“我们教育我们的孩子是我们男性最先出现在历史上,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造出了女性”。所谓这种非同寻常的方式,就是代表西方文明的圣经告诉我们女人是取自男人身上的一根肋骨做成的。用“躲起来”的话说:“我们有引人入胜、模模糊糊的神话。”[6]而这些神话几乎与人类起源的远古历史同时出现。莱辛以此来否定现存圣经中有关人类起源的神话,从科学和生物学的角度提出了一个全新的人类起源的模式,虽然也带有某种神话色彩,但是,正如莱辛所言:“有许多版本的历史,又有谁知道哪个历史是真的?”[7]并借历史学家之口阐明了自己的观点,否定基督教所谓的第一位女性来自男性身体的一部分,证明了是男人自己用否定科学、借用神话和宗教的方式来模糊科学,使男性话语权神圣化。
《裂缝》中,两性在起源之初相互对立,甚至对抗。在裂缝人生出喷射族(最早的男性)之前,裂缝人不具备人的特性,喷射族的出生让裂缝人第一次感到困惑和不满,她们讨厌那些身上长着难看的凸起和海鞘一样的管子的怪物,把他们看成是畸形、妖怪一样的东西,“令人恶心,好可怕,好难看”[8],全然不把他们当人看。她们虐待、阉割、戏弄这些怪物,甚至把怪物送给老鹰当食物。而当那些获得老鹰和母鹿救助的怪物们长大后第一次看见女人的身体时,他们也感觉恶心,尤其是女性的生殖器让他们恶心,“她们长着让人恶心的裂缝”[9]。因此,男性和女性第一次相遇彼此就充满了厌恶与敌对。但是,尽管讨厌喷射族,裂缝人不得不承认她们所谓的怪物是她们自己生出来的。这一点没人否定。喷射族却不这么认为,裂缝人对他们的虐待让他们怀恨在心,不认为女性是他们的母亲,他们宁愿相信他们是老鹰之子,或鹿之子,或者他们自己也有生育能力,总之,他们不是女人生的。因此,两性的矛盾根源于裂缝人对喷射族的残忍行为和二者身体上的差异。尽管彼此憎恨,但是却有某种力量让他们彼此接近。最终一场男人们群奸一个裂缝人的事件让男人们消除了对裂缝人的恐惧与憎恶。以及后来两个大胆的裂缝人主动接近怪物,并受自然本能的驱使与成年怪物交配,生下新的裂缝人和喷射族,从中双方彻底打消了彼此的敌意,身心也发生了神奇的进化。二者具备了更多人的意识和思想,裂缝人失去了单性繁殖的能力,必须和喷射族进行交配,才能受孕。因此,虽然二者在相处之初就充满矛盾和对立,但是,自然属性决定了他们需要彼此,要向着彼此靠拢,人类不可避免地开始走向充满矛盾与和谐的融合之路。
二 两性的发展与融合
正如一切美好的事物都不可能一蹴而就,虽然在“男人和妇女,男孩和女孩身上,对于性和爱的需要,都是真切的存在”[10]。本能的渴望,让两性彼此吸引,彼此需要,彼此珍惜。但是,两性相处之处就暴露出诸多矛盾,男人认为女人愚蠢、懒散、守旧。女人说男人愚蠢、没有思想、鲁莽。还有因循守旧的老一辈的裂缝人(以下称老嬷嬷)从中作梗,要置具有新思想的裂缝人和那些怪物们,连同和他们一起生的“新人类”(裂缝人与喷射族所生的孩子)于死地。老嬷嬷设计让女孩引诱男孩跳向充满毒气的平台上,一场裂缝人和怪物的战争爆发了。同时,具有新思想的女孩首领麦儿与老嬷嬷斗智斗勇,以拯救喷射族和其他的女孩子。在关键时刻,作为敌对方,引诱男孩子们跳向毒气平台上的女孩们受着本能的驱使,依然违背了老嬷嬷们恶毒的嘱托,冲着男孩子们喊:“下来,不要跳,不要跳,快回来。”[11]结局是两性的联合打败了老嬷嬷们。两性开始走向全面和解的征程。
随着历史的车轮继续将老嬷嬷们一一碾过,新一代的裂缝人已经全部接受了喷射族,她们的单亲繁殖能力也随之完全失去。并且,在男女双方的进一步和解和发展过程中,他们共同选择忘记历史上二者的斗争与残害。然而,两性的生理和心理的不同决定了二者总是有矛盾。女人喜欢住在高高、稳固而温暖的裂缝山上,男人则更愿意住在充满刺激和危险的低谷中。他们各自为营,又相互走动,经常来往,互相帮助,合力哺育后代。新生的婴儿由女人喂养,因为女人有着乳汁充盈的大乳房。男人从低谷深入丛林,四处打猎,为女人和孩子提供了丰富的美食,一切看似和谐。直到一场罕见的大风横扫了男人所住的草棚,也带走了很多人的生命,两性人口损失相当严重。大风使男孩子无家可归,奔向女孩的洞穴,受到女孩们的欢迎。在与大自然的风暴和野兽的抗争中,他们开始意识到自身的价值和团结一体的必要性。不仅如此,男女两性的结合,让原本无知、残忍的人类有了情感。女人不再像早期的裂缝人那样不爱护婴儿,甚至虐待男婴。男人也不再像早期的喷射族那样野蛮。他们开始珍惜每一个婴儿,确保种族的繁衍。“所有的孩子都受到宠爱,呵护,被视作珍宝,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12]。
同居后的男女双方一方面生活快乐,另一方面又矛盾重重。女性总是抱怨男性的鲁莽、毛躁、冲动、做事欠考虑、缺乏责任感,对男人唠叨不止。男人们则嫌弃女人的狭隘,难以忍受女人的抱怨和唠叨。他们住的山洞也拥挤不堪,最终,男人们选择再次深入丛林,远离女人们,寻找更美好的生存之地。远征充满刺激,但也危机四伏。几个跟去的女孩子怀孕生子。长途跋涉中的恶劣环境不适合婴儿的生存,三个婴儿相继死去。一些跟去的半大小孩也因为男人的疏忽管教和保护不当而误入深洞,丢掉性命。他们的船队被大浪冲散,首领霍桑严重受伤,断了一条腿。远征的队伍狼狈不堪,死伤惨重。他们再次意识到女人是对的,尽管自尊心让他们嘴上不服。但是,他们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想念着女人,不仅是肉体,更多的是精神和情感的依恋。最终,他们还是返回到女人的身边,双方开始走向真正的融合。至此,从历史发展的角度看,两性共存和融合是保证人类发展和两性进步的必然条件。“正常和惬意的人类状态应该是男性与女性和谐地融合在一起的时候,尤其是精神上的相互交融,才能使人类发展”[13]。
三 性别角色的建构与定位
人类的发展和男女双方的共同需要决定了男人和女人必须走向和谐共处的道路。从男人和女人的各自为居到第一次同居生活,再到分道扬镳,最后又复合的过程。一路走来,即是人类历史的演绎,又是大自然和社会发展的结果。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两性的社会角色慢慢形成,性别角色的定位逐渐确立,形成了目前的两性格局。莱辛以其深邃的洞察力和对人类文明的深切关注在《裂缝》中再现了两性性别角色的构建过程。
首先,两性性别角色的构建是大自然选择的结果和人类社会发展的需要。《裂缝》中莱辛多次提示女人似乎天生具有内敛、安静、谨慎、细致等特性。男人却更倾向于好动、冒险、探索、征服等特征。从生物学和现代生理学的角度也很容易理解造成两性这些性别特征的生理基础。虽然这些性别特征并不是绝对适合每一位男性和女性,这恰好诠释了两性性别角色构建过程中的曲折与磨合。《裂缝》中,女人喜欢安静,喜欢稳定,不愿意离开生养她们的裂缝山和温暖的海滨,男人则喜欢冒险,探索,深入丛林,与危险的动物争斗。男人不拘小节,粗心,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不能够很好地照顾婴儿,这一切缺点恰好由女人的细心、缜密来补偿。男人的冒险与冲动容易造成严重后果,这也正需要女人的缜密与谨慎来制衡。自从男人女人融合在一起以后,因为体力不及男人强壮,所以外出狩猎,与野兽夺食工作都靠身体相对强壮的男人完成,身体和心理特征也决定了相比男性而言,女性更适合照顾婴儿和家人的生活,形成了今天男主外女主内的家庭格局。在工作分配上,女人也大多因为要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孩子和家庭而担任一些非关键性的职务。因此,性别差异、人类和社会发展的需要是两性社会角色分工的基础。
其次,性别角色是平等的,既没有贵贱之分,也不是永恒不变的。这种男主外女主内的角色分配将不可避免地造成女性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能够和男人一样接触外界。女性因为要在相当长的时间内哺育婴儿,照顾小孩,维持家居而牺牲很多自我发展和创造的时机。而且,因为时代的局限和现实的需要,有些女性甚至要为了家庭完全放弃个人的事业。就像莱辛描述自己母亲那一代女人:“整整一代女人,一旦生了孩子,自己的生命就仿佛停止了似的。”[14]女人的最好年华都用在照顾孩子和成就丈夫身上,错过了自身发展的时机,家庭便成了女人的重心。男人则更多的时候是活动于家庭以外,一段时间之内可能是家里生产资料和经济的主要来源。男人们想当然地把自己视为女人的保护者,食物的提供者,从而变得瞧不起女人。于是软弱、狭隘、胆小、无知等特征成了女性的代名词。而坚强、勇敢、护花使者、家长等成了男性的标志。男人们认为目光短浅、弱不禁风又胆小怕事的女人就应该呆在家里生养孩子,侍候男人的起居,成就不了伟大的事业。女人就这样变成了二等公民,失去了话语权。
要知道,《裂缝》中,在男人出现之前,女人内部已经有捕鱼族、织网族等劳动分工。女人主要以鱼类、野果为主要食物。自食其力,生活安逸。同样,除了哺乳期的婴儿需要母亲的时刻陪伴,男人完全有能力照看稍大一点的孩子。《裂缝》中的母鹿代替了妈妈为早期的男婴哺乳,之后便是男人们和稍大的男孩们来照顾这些幼小的男孩子。因此,两性社会角色的构建是动态的,是随着人类和社会的发展而变化的,是适合社会发展需要的,没有贵贱之分,更没有永恒的定位。
男女融合以后,食物得到了丰富,身体强壮的男人开始主宰世界,女人却需要和男人共同应付因为满足欲望和征服自然而需要面临的巨大危险。正如《裂缝》中那次极具象征意义的远征一样。远征的彻底失败和男人的回归既象征着没有缜密而细致的女人支撑的男人们的雄心壮志就如同折断了翅膀的老鹰,飞不出好远,又暗示着伟大的事业必须有和谐而稳固的家庭做后盾。也只有家庭稳定,夫妻间彼此配合、尊重、和谐、保证孩子的健康成长,成功和伟大事业才有可能实现。
总之,《裂缝》中,莱辛以高于女权主义的视野,从人类起源和发展的角度阐释了两性文化的起源以及造成两性不平等和社会角色分配的根源:男人掌握了生产资料以后,就是掌握了经济大权,随之便是政治权、话语权等种种特权,女人慢慢地成了他者,最终形成了今天两性二元对立的局势。同样,随着生产力的发展,越来越多的女性摆脱了全职主妇的角色,更多地参与社会活动,重建自己的经济地位和政治地位。越来越多的女经济学家、科学家、政治家甚至女领袖的出现证实了具有缜密、细心和温柔特性的女人们不仅能够持家,同样能够担任男人所担任的重任。因此,莱辛的作品为我们呈现了一个人类起源、发展、性别角色构建和协调的动态画卷。预示着两性的不平等问题只是漫长历史发展的一个阶段,社会的发展和人类的进步终将继续协调两性关系,使之朝着更合理的方向发展。性别角色的构建和进一步的协调将不可避免,性别歧视和话语权的独揽将随之消除,女性不需要以女权主义的态势大张旗鼓地攻击男性,向男性索要权利。
[1][2][3][4][5][6][7][8][9][11][12]多丽丝·莱辛.裂缝[M].朱丽兰,胡兰香,译.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08.
[10]贝蒂·弗里丹.女性的奥秘[M].程锡麟,译.哈尔滨:北方文艺出版社,2002.
[13]弗吉尼亚·沃尔夫.一间自己的屋子[M].王还,译.北京:三联书店,1989.
[14]李静.从《裂缝》看多丽丝·莱辛对女权的超越[J].文学界(理论版),2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