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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尔纳作品《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中的中国人形象

2014-03-25

关键词:凡尔纳欧洲人欧洲

张 葹

(北京师范大学 文学院,北京 100875)

提到法国作家凡尔纳,我们或许马上会在脑海里浮现《神秘岛》《海底两万里》《八十天环游地球》等科幻作品。不管是国内还是国外,对于这位被誉为“现代科学幻想小说之父”的作家的作品研究,主要集中在其科幻作品上。然而在18世纪欧洲“中国热”余温的影响下,凡尔纳创作出一部完全以中国为背景的小说——《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对当时欧洲人而言的东方神秘土地——中国展开了幻想,用欧洲人当时对中国的认知创作了一个欧洲人认同的中国世界。该作品直到2010年才在中国有了首译本。本文尝试运用比较文学形象学的相关知识和方法对这部特殊的科幻作品进行分析研究,探讨作品中反映出的“中国人形象”。

一、出版背景及小说主要内容

通过2001年发现的一封凡尔纳与出版商的公开信中可以得知,此书的写作时间为1878—1879年间,1879年7月2日到8月7日,作品以连载的形式与读者见面,11月成书出版。从1879年到1880年一年之间就有3个英语版本问世,并且再版时还将书名定为《一个中国绅士的遭遇》。可见此书的面世在当时的欧美还是有一定的影响力。

中国对凡尔纳小说的译介活动可以追溯至五四时期,林纾、鲁迅等都涉及过凡尔纳作品的翻译和介绍。然而这部以中国为主题的小说并没有得到当时用以小说“开启民智”的思想家、翻译家和作家的青睐,直到近百年之后的2010年才有了中文译本的面世。其实此书的中文首译者王仁才对中文译本的出版应是酝酿已久。2004年王仁才将本书译为《一个中国绅士的遭遇》,计划由中国广播电视出版社出版,却不知何故未能面世。直到2010年本书终于与中国读者见面,书名最终译为《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由安徽教育出版社出版。译者除了王仁才外,还多了一个法国人威廉·鲍卓贤,并由这位威廉先生作序[1]。通过对王仁才的生平调查和他本人在网络博客上的说明,我们可以推断在湖南涉外经济学院从事英美文学研究的王仁才老师是根据此书的英文译本转译成中文,再由通晓中文的法国人威廉·鲍卓贤对其修改成书出版。这就能解释为什么2004年王仁才独译的译名为《一个中国绅士的遭遇》,2010年出版的译名《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与法文原名LesTribulationsd’unChinoisenChine更加贴切。威廉·鲍卓贤的加入无疑确保了中文首译本对法文原文的贴近。

小说主要讲述了19世纪中期,中国有一位年轻、富裕的纨绔子弟金福,他冷漠无情,厌倦生活,听不进最忠实的朋友兼老师王哲人的真诚相劝。在金福准备结婚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股票下跌,已经破产了。于是他给自己买了份高额人寿保险后准备自杀。但他没有勇气,只好把自己托付给王先生,并与他签订了一份自杀协议书。出于礼节,王先生同意在人寿保险协议终止前杀掉他。此后,金福经历了一连串曲折的经历,每次都希望自己能死掉,结果却屡屡失望。令人啼笑皆非的是,后来他发现自己并没有破产,同时也收到王先生的来信,说自杀协议书已经转交给一名杀手老孙。金福立刻出发去寻找王先生与老孙,希望能在杀手动手前取消这个协议。经历了千难万险之后,金福深刻明白了生命与幸福的真谛。可就在这时,老孙的手下抓住了他。金福被蒙住了眼睛带到老孙面前,等待他的却是一场婚礼。原来一切都是王先生设局给他的一次人生考验。

金福定居之地设定在上海,比起民俗风景,小说重点突出了当时上海租借地众多的形象,对上海这座城市充满欧美气息的描写(第3章:上海一瞥)更利于塑造“欧化”的金福形象。随着金福追踪老孙的轨迹,小说涉及的地点跨越上海—南京—西安—天津—北京,让读者跟随小说从南到北走过半个中国;小说的情节设置也符合凡尔纳一贯擅长的异域冒险小说模式。然而小说并没有对每个城市详尽描写,只是着重描写了北京(第14章:游历北京)。与上海相比,北京被更多地突出了天子脚下的中国气息。小说介绍了北京的历史、地理还有市民生活的剪影,其中列举了紫禁城众多宫殿的名字,描写了藏传佛教的盛行、官吏与市民的阶级差异,但都只有概括性的描述。可以看出,凡尔纳是参考了欧洲的某些游记或地理书籍写成,北京仅仅是书中为了突出中国特色而设定的背景,对故事情节的推动并无作用,介绍性描述迎合了当时欧洲市民对中国的普遍印象。

二、形象分析

凡尔纳在此书中塑造了三个主要的中国人形象,分别是主人公金福、金福的老师王哲人和金福的未婚妻娜娥。他们分别代表了凡尔纳所塑造的中国世界的富家子弟形象、儒生形象和上层妇女形象,表现了他意识层面的中国印象。

达尼埃尔-亨利·巴柔对“他者形象”定义为“一切形象都源于自我与他者,本土与异域关系的自觉意识之中,即使这种意识是十分微弱的。因此,形象即为对两种类型文化现实间的差距所做的文学的或非文学的,且能说明符指关系的表述”[2]。通过对书中主要中国人形象的分析,我们可以窥见其中“自我”(欧洲人)与“他者”(中国人),“本土”(欧洲)与“异域”(中国)的互动关系。

(一)金福——冷漠、轻生、崇尚欧美的富家子弟

凡尔纳笔下的金福是一个富裕、健康、聪明却对任何事物都漠不关心的人。虽然生活锦衣玉食,却活得漫不经心,不明白生活有什么幸福可言。其实“冷漠、无情、自私”是当时欧洲对中国的一种普遍看法。他们认为中国的有钱人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坐享其成的达官贵人。此外,他们逍遥自在无忧无虑,趾高气扬,举止傲慢,显示出自己出身于名门望族”[3]12。早在拜伦的《唐璜》中就对一位中国的“儒官”有过这样的描写:他“看什么都不美”;“至少,他的神态让人以为他看到的一切都不讨他喜欢”[4]。这样的态度同此书开头关于金福的生活态度的描写有几分相似。

此外,凡尔纳还在金福身上加了另一个最重要的特点——轻生。在凡尔纳与出版商的往来信件中得知,原本凡尔纳想写的这个故事原定书名为《自愿被暗杀者》,背景设定在美国。但他的出版商说如果从天主教的角度考虑,这部以自杀为主题的小说违背了教义,考虑到读者的接受态度,安排在美国不合适。基于出版的原因,凡尔纳将背景从美国换到了中国。 由此可知,凡尔纳设定的受众读者是欧美的普通民众,由于当时中国人在欧美民众的集体形象是没有宗教信仰的约束而轻视生命,那么设定中国人的自杀情节对于欧洲民众来说就是合理的。

中国传统思想文化最早由到中国传教的传教士传入欧洲。中国儒、释、道的融合思想观对于欧洲人来说是已成体系的、与基督教完全不同的强大的中国哲学。随着18世纪“欧洲中国热”潮流,中国古老的典籍有不少被译介到了欧洲。中国传统的“仁、义、理、智、孝”以及“三纲五常”等思想与基督教凌驾于生命本身的“不得杀人”“不得自杀”等原罪意识产生了强烈的冲撞,于是在欧洲人的心里便产生了中国人“轻生死”的印象。正因如此,这部以自杀为主题的小说背景被确定在了中国,于是由金福的自愿被暗杀骗取保险展开了整个故事。

对于畅销小说作家凡尔纳而言,销量成为写作的一个很大的考虑因素。为了符合欧洲人的审美需求,金福身上又被绘上了许多西方人的色彩。书中第2章有关于他的重点描写:“金福身材高大,身体健壮,肤色白皙,一双眼睛和眉毛虽然在太阳穴处有点朝上翘,但大致上还是在一条平行线上,鼻梁挺直,五官端正,整个面貌显得格外英俊,即使放在西方的一些美男子中也是鹤立鸡群的。”[3]12在生活上,金福思想开明,非常崇尚现代文明和科学。他不但在美国从事着金融行业的生意,还在家里烧着煤气,安装了电话机、电铃等现代化设施,并且和未婚妻的通讯方式都不是纸笺信件,而是利用爱迪生刚发明的留声机传达彼此心意、互通往来。金福的府邸被凡尔纳安排在了上海英国租界,以表明对清朝统治制度的不满。他在书中写道:“金福是否得出这样一个结论,即与其生活在中国满清官府的统治之下,还不如生活在欧洲权力之下好呢?他似乎这样想过,因为他没有选择住在上海其他地区,而是住在英国的租界。这大概是因为他在这里享有一定的自主权。”[3]2219世纪末期的中国在鸦片战争中被强迫打开国门以后,再也没有欧洲人像18世纪的伏尔泰等启蒙思想家那样对中国的中央皇权集中制狂热推崇,欧洲人对中国从生活到制度的普遍否定思想在金福身上得到了体现。

(二)王哲人——被赋予西方启蒙思想的儒生

王哲人是金福家里的老师,在书中的设定也就是传统的西席塾师。凡尔纳对他的描写几乎从始至终都难得地持肯定态度。书中的王哲人处事不惊、冷静多思,充满智慧,时时都在金福身边指点人生,可谓是形影不离的良师益友。为了让金福明白幸福的真谛,甚至不惜金福的劳累和自身的安危,巧设了老孙刺杀金福一局。

凡尔纳对王哲人的肯定是因为欧洲社会对中国儒释道思想的一种尊重的情感,虽然中国传统思想自被介绍到欧洲之日起就对其褒贬不一。不管启蒙思想家们对它是推崇还是驳斥,至少使其社会知名度得到了很大的提升。对于欧洲一般市民而言,中国的儒学是一门独立深奥的哲学,儒学者即是哲学家。欧洲的康德、黑格尔沉溺于探索人生的终极奥秘,是睿智博学的,在欧洲有很高的地位,于是他们理所当然地认为中国的儒学家也应如此。

儒家圣贤们在中国固然有着坚不可摧的崇高地位,但在儒学提倡的三纲五常伦理框架之中,西席塾师的地位却未见有多崇高。塾师可算是东家的食客、雇员,通常就是教东家子弟读书识字,闲来处理东家的文件书类,如果得到主人的特别尊重,也许会在家里的一些大事中被征求意见。但是像书中这样在东家具有如此高的地位,甚至还不顾纲常敢于给少主人设局的西席塾师却是有点超越中国人的一般认知。不单是设局,王哲人还做了对于当时中国人来说更离谱的事,介绍了一个寡妇给金福做妻子。

如果将这样的情节放在明清才子佳人小说之中,通常的桥段应该是少主人因为某种机缘爱上一貌美寡妇,并决定不顾世俗眼光和家里阻挠,定要娶寡妇过门。此时,家里的塾师应该维护封建伦理制度和东家的家族颜面地位,坚决反对少主人如此荒诞行径。这样引荐寡妇与自家主人结识的行为,放在对改嫁没有如此严格限制的欧洲还能够接受,此处也是欧洲人的行动思维硬套在中国人身上的一种体现。

此外,我们还能在王哲人身上找到欧洲启蒙思想家的影子。“经商固然好,哲学价更高。我们大家都讲点哲学,学点哲学吧”等口头禅式的念叨,“与其麻醉一个民族,还不如教育他们”等感慨,正是提倡启迪民众、崇尚教育的启蒙思想的延续。

(三)娜娥——似是而非的中国“传统”上层妇女形象

娜娥是金福的未婚妻,本书第5章是对她的重点描写。她并非与金福门当户对的官家小姐或富家千金,而是一名寡妇。凡尔纳将她的前夫设定为清朝的一名文官,在参加《四库全书》的编纂工作中过劳而死。对《四库全书》的刻意提及,可见该书的编纂在当时的欧洲也很有名。

由于18世纪欧洲“中国热”风潮中各个社会阶层的人对中国文化的疯狂追捧,不但中国的(或中国式的)瓷器受到欧洲人的欢迎,就连瓷器、屏风上的绘画图案都被广泛地应用到了欧洲的建筑装饰、壁画以及挂毯上。因此,娜娥的闺房十分符合欧洲人对中国的想象:“墙上贴的名画……与现代派水彩画在各方面都很不相同,这幅画画的是绿色的马,紫罗兰色的狗,青色的树,非常明显都是异常之物;黑漆桌子……木雕花架……挂竹帘子;用鹰的羽毛编成的一块屏风挂在屋子中间,像一朵大牡丹,在中国人的眼里,牡丹是美的象征”[3]42。如果用中国传统的审美眼光来看,娜娥的闺房有一种违和感。名画、黑漆桌、木雕花架、竹帘、屏风虽然是中国房间里的常见物品,但绿色的马、紫罗兰色的狗、青色的树却不可能出现在中国的水墨画之中,这样的图画大概产生于欧洲对东方神秘世界的想象;屏风是东方国家的传统事物,通常用木质材料做成,小说中用鹰的羽毛制成的屏风对于中国人来说难免有怪异之感,但对于欧洲人而言,屏风是一种新奇事物,由鹰的羽毛制成的屏风恐怕源自作者的想象,为了体现中国的审美意识,他还特别将屏风比喻为一朵牡丹。在中国,屏风绘有牡丹的情况很常见,却不大可能将屏风制作成牡丹的形状。所有这些让中国读者感到诧异的描写,却迎合了当时欧洲读者眼中的中国形象。一方面,当时欧洲人对中国图案的模仿水平并不高,另一方面为了迎合欧洲大众的审美需要进行了改造,导致中国的器物乃至器物上的中国图画变得抽象失真,以至于中国韵味并未得到保存,而欧洲人却不自知。他们欣赏的即是这种抽象的、似是而非的中国形象。

在十八十九世纪,欧洲人眼里的中国女人就是“吊眼”“小脚”。也许“吊眼”“小脚”的形象实在不符合欧洲对美女的审美标准,为了配得上那位“鹤立鸡群”的男主人,娜娥的外形被凡尔纳描绘为:“相貌迷人,她的美丽让眼光最挑剔的欧洲人也赞叹不已:她肤色白皙,全然脱掉了那颇具民族特点的黄皮肤,眼睑没有丝毫上挑,乌黑的头发由一小簇桃花称着,用碧玉做的簪子挽着,牙齿细碎洁白,黛眉只需墨色轻扫,脸上不必着花粉,红润樱唇更无需胭脂点染,双目亦不曾用眉笔描画过……她天生一双小脚,并不是因为裹脚而使她的脚变得小巧的……”[3]43

娜娥不仅在外貌上有些脱离欧洲人对中国人的传统印象,她在言行思想上的表现更让中国读者觉得自相矛盾。娜娥在与金福自由恋爱之后,毅然决定改嫁金福。在19世纪的中国,这种行为虽然不能说是前所未闻,也必然不能多见。这种与传统礼教相违的行为在当时必然会带给娜娥巨大的精神压力和舆论压力。舆论压力在书中并没提及,不过仿佛娜娥既没有思想斗争也没有精神负担。书中写道:“她已经做好了再嫁的一切思想准备,决定按传统方式过三从四德的生活:抛弃一切与家庭生活不相干的教诲,专心料理家务遵守《礼记》关于家庭方面的责任和行为准则;听从《内操篇》的谆谆教诲;履行结婚誓言中的各种义务。”[3]41这样的描写让中国人看来不免有点啼笑皆非:一个做着“改嫁”如此惊世骇俗行为的女子,竟在为婚后生活的三从四德而努力?

在关于娜娥的描写中,我们可以看到凡尔纳为了创作此书翻阅了当时欧洲介绍中国的大量文献,通过娜娥,中国的“裹脚”“贞节牌坊”等陋俗都被详细地介绍给了当时的欧洲大众读者。但是我们发现凡尔纳对中国的认识只停留在某些表象上,关于中国习俗传统的来龙去脉和思想都没有清晰深入的了解;亦或是为了迎合欧洲大众读者的口味,不能或没有必要进行深入的分析。“改嫁”在当时中国是冒“大不韪”风险的行为,但在当时欧洲却并不少见,至于提到“结婚誓言中的责任”,更是让我们马上联想到基督教婚礼中神前许下的誓言。这种情节上的不合理正是作者为了迎合西方读者的家庭婚姻观念,同时又极力突出娜娥身上的中国传统思想而产生的。

通过对书中三个不同的中国人物形象的分析,笔者认为书中中国人物形象都是凡尔纳在阅读欧洲介绍中国的书籍后,在自己主观构建的中国里创作出的几个具有中国人外形,却被注入了欧洲人灵魂的中国人形象。

三、内外矛盾的中国人形象与凡尔纳写作特点的契合

在本书中,凡尔纳笔下的中国人与真实的中国人的确相差甚远。本书中文首译本面世以后,或许是由于凡尔纳影响力和中国题材的双重因素,该书得到了较多的关注。在豆瓣网上有不少阅读过此书的朋友都写下了自己的感想。由此可知,对于中国的普通读者而言,在不计褒贬的情况下,都认为凡尔纳不了解真正的中国,书中关于中国人的描写失真等等。就连法国的出版商也觉得“他作品中的人物也许太西化了”。但是这本书却非常符合凡尔纳作品的三个特点:人物刻画线条化;故事环境描写细致;故事性强,情节起伏大,具有冒险故事的风格。

凡尔纳一生创作了大量具有科幻色彩的小说,但他笔下的人物形象却多为扁平人物。他也许会对人物的外貌特征做出详细的描述,却很少涉及人物的心理活动。正是这样的写作特点给他在本书中塑造中国人物形象带来了便利:便于在中国人的外壳里注入欧洲人的灵魂。我们也不难理解为什么此书中的中国人如此西化了。

本书中关于中国的环境描写非常细致。从广州到上海,从上海到北京,从北京到西安,大半个中国的风光景致都在书中得到了细致的展现。其中对上海租界的具体描写中,我们可以清楚地看出欧美各国在世界上的地位和关系,比如新起大国美国的开放自由强大,古老帝国英国在欧洲的优越地位……

凡尔纳笔下的每一个故事都可谓是一个冒险故事。同样,金福逃命、寻找王哲人和老孙途中经历的种种也是一场冒险。值得注意的是,冒险故事开始的契机是金福在美国的金融投资失败,于是以他打算用自杀的方式骗取保险金作为了整个故事的开端。“金融投资”“保险”等行业对于在19世纪近代工业尚不发达的中国而言是十分陌生的。这样的故事情节放在欧美任何一个国家也许都合情合理,但是在中国不免令人匪夷所思。这也算是凡尔纳笔下的欧洲行为在中国生搬硬套的一种表现吧。

四、写作背景

(一)时代背景:18世纪欧洲“中国热”的余温

18世纪的欧洲掀起了一场“中国热”。“下至市井细民上至王公贵族对中国所表现出的狂热,这种狂热或为好奇心所驱使,或出于对异国情调的追逐,较多表现为购买中国商品,收藏中国器物,了解有关中国的奇闻趣事,模仿中国人的建筑、园林、装饰和衣着等等。”[5]关于中国传统的儒家思想、封建专制制度等也被介绍到了欧洲。18世纪末,这股热潮逐渐开始降温。在鸦片战争用暴力打开了中国国门以后,中国的地位形象一落千丈。“落后”“野蛮”“东亚病夫”等形象开始扣在了中国人头上,加之欧洲人的人种优势观念,使得他们不屑去了解原本在“中国热” 时就没有弄清楚的中国的样貌。就算不是主观故意,在他们潜意识中确实存在中国人不如自己的观念。所以在本书中,凡尔纳塑造的中国人外貌中注入欧洲人的言行思想,既是为了博得读者认可度的一种手段,也是欧洲人认为自己优越于中国人的一种群体意识的表现。

正是由于18世纪的欧洲“中国热”带来的对中国的强烈关注,使得凡尔纳在完成这部以中国为背景的小说时,手中有大量的资料可供参考。据说他在创作这部作品时,手中摆放了20多部有关中国的书籍。这些书籍除了研究凡尔纳的写作,在研究当时欧洲对中国的认识交流方面都是很宝贵的历史资料。中国从形象学方面入手研究凡尔纳的成果甚少,无法查到究竟是参阅了哪20部书籍。本书的法国译者威廉·鲍卓贤通过对凡尔纳创作此书的经过进行考证,指出当时的直接参考资料至少有4部,分别是司各特·J·汤普生的《中国和中国人图解》(1873)、莱翁·罗赛特的《穿越中国之旅》(1878)、Mr.T.朱茨的《北京与中国北方》(1873)和路多维克·波伏娃的《北京·伊多·旧金山》(1868)[3]译者序3。可惜鲍卓贤并没有给出上述参考书籍的作者和图书的法文原名,也没有指出对这些资料的参考在作品中如何体现,因此,在以后关于凡尔纳的形象学研究中还应该深入考察。

(二)个人经历:好友戈蒂耶的影响

19世纪唯美主义诗人戈蒂耶怀着对东方风尚的倾情嗜好,60年代在法国国内掀起了一场“中国热”。她的女儿,法国女诗人朱笛特受其父的影响,一生都吸取东方文化的养料,创作了自己的艺术乌托邦,并自称为“我是一个中国人,我是中国王妃的再生”[6]。凡尔纳作为其挚友,难免不受戈蒂耶的影响而对中国产生浓烈的兴趣。鲍卓贤在译者序中提出:“凡尔纳对王哲人的描写,尤其是相关的引证,应该都是以丁堂林为影子的。”[3]译者序3这个丁堂林在法国中国学研究著作中一般写为“丁敦龄(Tin-Tun-Ling)”,他原是山西文人,随澳门主教来到法国,后来成为戈蒂耶为其女儿聘请的中文家庭教师。据说朱笛特将中国古代诗歌翻译成法文诗集《玉书》时就得到他很多帮助[7]。凡尔纳有可能从丁敦龄处了解到中国有钱人家里有雇佣教书先生的习惯,更有可能就是根据丁敦龄而塑造了王哲人的形象。

五、结语

凡尔纳作为一个畅销小说作家,在确保故事的生动有趣、具有可读性的同时,还要迎合欧洲读者群。笔者认为可以将凡尔纳小说中的中国形象定义为欧洲的一般读者对中国人和中国形象的集体普遍认识。

凡尔纳这部以中国背景为题材的小说在研究19世纪法国乃至整个欧洲对中国的交流认识方面,具有文学层面的代表性意义。

同时,笔者认为形象学中的域外集体形象,即某一区域的人对域外世界和域外人基于某种程度了解基础上的主观想象。在信息不如现在通达的19世纪,欧美人对东方的集体形象更多是主观想象成分。凡尔纳的那些知名作品中的科幻想象成分与他在《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中对中国人形象的想象有相通之处。此外,他的代表作《八十天环游地球》也涉及到对东方形象的想象。因此,形象学可以作为一种新的研究角度,便于我们对凡尔纳及其作品进行深层的研究和解读。

参考文献:

[1] 王仁才.儒勒·凡尔纳《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及其中国情结[J].湖南涉外经济学院学报,2010(3):69-72.

[2] 孟华.中国文学中的西方人形象[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3.

[3] 凡尔纳.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M].王仁才,威廉·鲍卓贤,译.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2010.

[4] 孟华.比较文学形象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1:246.

[5] 许明龙.欧洲18世纪中国热[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1999:2.

[6] 钱林森.光自东方来——法国作家与中国文化[M].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4:188.

[7] 钱钟书.谈艺录[M].北京:三联书店,2007:126-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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