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华裔女性文学中的女权意识
——以《女勇士》《喜福会》《典型的美国佬》《雪花秘扇》为例
2014-03-25胡严艳
胡严艳
(贺州学院 文化与传媒学院,广西 贺州 542899)
美国华裔女性文学中的女权意识
——以《女勇士》《喜福会》《典型的美国佬》《雪花秘扇》为例
胡严艳
(贺州学院 文化与传媒学院,广西 贺州 542899)
美国华裔女性文学,尤其以汤亭亭、谭恩美、任璧莲和邝丽莎等为代表,在当代美国文坛的影响愈来愈大。作为女性作家,她们在作品中都关注并探讨女性生存境况以及女性如何争取权利,流露出强烈的女权主义意识。具体来说,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或通过无声的反抗,或将自己定位为双性同体,或结成姐妹情谊,以此对抗父权制的压迫,表达追求男女平等的理想。
美国华裔女性文学;女性主义;无声反抗;双性同体;姐妹情谊
美国华裔女性文学最早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水仙花发表的《春香夫人》(1912),而到50年代黄玉雪的《华女阿五》才被主流社会认可。之后,汤亭亭的《女勇士》和谭恩美的《喜福会》则使之进入美国文学的主流,任璧莲于1991年发表的《典型的美国佬》重新掀起美国华裔作家被关注的热潮,新生代作家邝丽莎2005年因《雪花秘扇》的出版获得国际声誉。美国华裔女性文学以其独特的女性书写方式,描绘了一幅幅具有女权主义思想的篇章,成为美国华裔文学中的奇葩,备受关注。鉴于此,本文主要深入挖掘美国华裔女性文学中的女权主义意识,认为其反抗父权、要求男女平等的思想主要是通过描写无声的反抗、双性同体、姐妹情谊等来突显的。
1 无声的反抗
传统父权制社会,男性占据统治地位,女性仅是从属地位,男尊女卑的思想根深蒂固。在现实生活中,男性制定各项社会事务的规则,用男性的标准评价女性;女性则处于边缘化的他者地位,只能臣服于男性的权威,遵从男性制定的社会规范。“在父权制社会中男性作为支配群体通过支配话语控制话语来控制现实,他们剥夺了妇女的发言权”[1]654,女性没有话语权,无法表达自己的体验。在压抑的环境中,女性往往采取沉默,以一种无声的方式反抗父权。美国华裔女性作家在作品中也书写了女性无声的反抗方式。
在《女勇士》中,汤亭亭塑造了无名女子的无声反抗的形象。无名女子来自汤亭亭的母亲讲述的故事:在中国农村,“我”姑父外出打拼,姑姑留守家中,后与人通奸而怀孕,致使村民围攻家里。姑姑受到辱骂、责打但始终一言不发,最终抱着婴儿跳井自杀。这对于家族来说是丑闻,为此,家族不许提起她的名字,要彻底遗忘她,好像她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界,她也就成了“无名女子”。可见,父权制社会对女性的贞节极为看重,视女性为男性的财产,严格要求女性尊崇“三从四德”的封建伦理观。在封建社会,不仅男性以父权主义思想压迫女性,就连女性同胞也认同此观点,成为男权社会的帮凶。无名女子的母亲和姐妹也都鄙夷她、忘却她。在如此压抑的环境中,无名女子只有选择沉默并最终含恨跳井。井水是村民赖以生存的物质,无名女子选择跳井从而使水源遭到污染,这实际是她的复仇,是一种以死来抗争的无声反抗。
在《喜福会》中,任盈盈与许安梅的母亲是谭恩美塑造的以无声的方式进行反抗的女性典型。任盈盈本是富家千金,她的父亲为自己的利益把她许配给一个生活糜烂、毫无责任感的男人。这种婚姻没有感情基础,完全是父亲将女儿视为自己的财产而以此为筹码获得利益的结果。她丈夫喜欢寻欢作乐,这使她身心俱疲。任盈盈在家是父亲的财产,从夫后又成为丈夫的私有物,她完全丧失自己的人格尊严。在无法忍受屈辱时,她亲自杀死了胎儿,勇敢地离开夫家,这本质是无声地报复丈夫,反抗黑暗的封建男权社会。安梅的母亲守寡时被吴青诱骗,被逼做其四姨太。传统的道德要求女性三从四德,守持贞操,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为此,她像无名女子一样被自己的母亲和兄弟视为耻辱。在夫家,她成为丈夫性欲的发泄对象,且备受其他姨太太的欺辱,因不堪忍受不公平的悲剧命运,她在除夕之夜服毒自杀,以生命为代价反抗罪恶的父权制社会。正是她的牺牲使其丈夫畏惧万分而善待安梅,同时也启蒙了安梅的反抗意识,“从那天起,我学会了大声反抗”[2]。
实际上,无名女子、任盈盈和许安梅的母亲都是生活在中国的旧社会——一个几乎被大众认同的男尊女卑等级森严的父权制社会,她们孤立无援,因迫于逼人的社会环境而采取了以死亡为代价的无声的反抗方式,具有浓郁的悲剧色彩。任璧莲的《典型的美国佬》,则塑造了生活在20世纪中叶的美国华裔女性海伦的形象,但海伦仍然无法摆脱根深蒂固的父权制压迫。海伦和拉尔夫结婚后,带有父权思想的拉尔夫爱好控制海伦,甚至掌控海伦的呼吸方式。海伦表面上非常顺从拉尔夫的调教,但实际在独处的时候,以看杂志、听收音机的方式创建自己私密的女性空间,以致其夫感觉海伦一直对他有所隐瞒。海伦在家与人偷情也是以隐秘的方式进行,在场的拉尔夫毫不知情。海伦以无语的沉默来反抗丈夫的行为,更是一种生存策略,这种策略不仅使自己获得一定自由的生存空间,还嘲讽了父权制男尊女卑的思想。
2 双性同体
荣格提出了男性的“阿尼玛”原型和女性的“阿尼姆斯”原型理论,认为“每个人都天生具有异性的某些性质”,经历“千万年来的共同生活和相互交往,男人和女人都获得了异性的特征”,“要想使人格和谐平衡,就必须允许男人性格中的女性方面和女性人格中的男性方面在个人的意识和行为中得到展现”[3]。当代西方宗教女性主义者则进一步阐释男与女的性别气质是文化造成的,认为人先天存在两种性别特质,因为父权制文化为巩固地位而压抑人的异性气质且将两性塑造成刻板形象。为此,她们倡导双性同体的理论以消除人类生存的二元对立,即男与女、灵魂与肉体、理性与感性等对立,打破父权社会不平等的两性关系。在美国华裔女性文学中,作者塑造了一些典型的双性同体的人物形象,如花木兰、特蕾莎等。
《女勇士》中的“花木兰”是典型的双性同体。传统社会性别角色的定位一直是男主外,女主内;男性建功立业,女性三从四德。花木兰学艺15年,回乡代父从军,“穿上男装,披挂上甲胄,头发挽成男式”[4]33,成为军队中唯一的女性,成为男性的首领,战无不胜,这与父权制社会定义的温和、柔性的女性气质大相径庭,更像是一个真正的大丈夫。花木兰以惊人的力量打败了“巨人”使其士兵都俯首归顺。这些敌人都是男性,突显了花木兰具有不亚于男性的体魄与力量,打破了传统女性道德刻板印象,具有男性身份。另外,花木兰作为一个女性,具有女性气质,也渴望幸福的婚姻生活。在14岁时,师父就教导她初潮的到来只是自然的生理规律,表明她已经长大成人,可以生孩子,这是传统女性的义务与责任。在她怀孕的时候,男女的气质纠结在一起,性别混淆到极致。怀孕时,她像以前一样英勇杀敌,在分娩前四个月,才改骑马为步行。在她看来,自己前面挺着大肚子,背后是仇恨的字,简直是个怪物,其实也隐喻着双性同体不被父权社会认同的一种尴尬与悲哀。花木兰在分娩之后立即投入战场,“把孩子放进背篼,拴在胸前,罩上铠甲,催马杀向战斗最激烈的地方”[4]36。花木兰此时实践男性建功立业的同时,也完成女性为男性传宗接代的生育任务。而她的丈夫,则失去传统男性的形象,他依附于自己的妻子,是妻子的部下,在妻子的丰功伟绩下显得苍白无力。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更是具有女性的被动、柔弱和顺从的特征。汤亭亭深知封建父权社会对女性的压迫以及两性的区别,“在中国,如果女人在军事上或学问上出人头地,无论你有多么杰出,都会被处死的”[4]35。作者如此颠覆花木兰夫妇的社会性别,消解男女二元对立的思想,这体现了她寄希望于“双性同体”。花木兰是作者理想理念的一种投射,正如她认同自己“可以当巾帼英雄,女剑客”[4]16,反映了她反抗父权、要求男女平等的思想。
特蕾莎是任璧莲在《典型的美国佬》中塑造的一个“发扬中西文化美德”[5]的完美女性形象,在她身上也体现出明显的“双性同体”的特征。她虽出生在中国传统的大户家庭,但与传统的大家闺秀不一样,她更具有一种男性的气质。首先,她身材高大,长着一双大脚,走起路来显得极为豪放,毫无淑女气质,为此相亲时备感尴尬。她还擅长打棒球——一种男性的体育活动。另外,她否定“女性无才便是德”的传统定义,勤奋学习以致成绩超越她的弟弟拉尔夫。她在美国选择医学界这个男人一统天下的领域,并且获得医学博士学位而顺利进入该行业。当家庭遇到困难时,她积极地为解决困境而奋斗。她的好强、能干、坚强、理性,使她具有男性的气质。作为一个女人,她也具有典型的女性气质。她对拉尔夫无微不至,一到美国就急于找到他并解救他于绝境之中,极具一种母性的气质。在爱情上,她也努力追寻自己的幸福。作为老赵的情人,她表现出一个女性温柔、体贴、羞涩的气质。任璧莲认为,特蕾莎“有冒险的精神,不被她的性格束缚”,是“贯穿整个小说的人物”,同时也是作者的“主要兴趣所在”[6]315。
花木兰和特蕾莎都是作者精心塑造的理想的人格形象,寄托作者对女性未来的希望。其实,所谓的“男性气质”与“女性气质”不过是“父权文化后天训导形成的东西,长期以来却被父权文化解释成先天命定的东西,并进而成为剥夺女性各种权利的借口”[7]。在美国华裔女性作家看来,“双性同体”是解决妇女问题、两性关系的一种方式,只有消除两性之间的二元对立以及中心与边缘的对抗,消除建立在此基础上的思维模式、意识形态等,才能真正消弭等级关系,两性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实现全面的发展。正如卡罗琳·海布伦在《迈向男女双性的认识》中指出,“人类应该走向没有社会性别角色模式的社会,人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行为规范”[8]。
3 姐妹情谊
姐妹情谊“通常被理解为妇女在共同受压迫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在感情上互相关怀、互相支持的一种关系”[1]651。女性一直以来受到父权思想的压迫,而身处异国的华裔女性还受种族歧视的压抑,女性往往在互相支援下得到一种精神慰藉。美国华裔女性作家也意识到这一点,在其作品中抒写了一段段深厚的姐妹情谊的故事。谭恩美在《喜福会》中讲述了“麻将桌”上的姐妹情谊,任璧莲在《典型的美国佬》中描写了海伦和特蕾莎的姐妹情谊,邝丽莎的《雪花秘扇》更是在现实调查的基础上展示了一段凄美的老同故事。
《喜福会》这个题目是麻将会的名称,最初由吴宿愿在中国桂林成立。当时,日本正侵略中国,大举进军桂林。四位从沦陷区逃难到桂林的女性,面对战争的恐惧,死亡的威胁,她们选择轮流做东,定期举行麻将聚会,通过这种游戏,互相勉励,打发痛苦的煎熬,并将聚会起名“喜福会”,表达其求生的期盼。显然麻将会已不含赌博的意义,而是四个女性互相扶持,求得精神安慰的活动。吴宿愿移居美国之后,在旧金山遇到苏家、圣家和钟家便成立了第二个喜福会。四家人的女性依然轮流做东,举行定期麻将会议。在喜福会上,四位母亲闲聊家常,回顾往事,相互学习美国的处世之道等。而这个喜福会与桂林的喜福会又有所不同,这是在异国他乡的美国,白人对华人的歧视由来已久。华人在美国历史上一直都被视为弱者、卑微的刻板印象,华裔只是白人眼中的“他者”而无法融入主流社会。华裔女性在异国受到传统父权思想和种族歧视的双重压迫,这四位母亲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结下深厚的友谊,通过喜福会来寻找女性独立的空间,寻求女性情谊以慰藉精神的失落。
《典型的美国佬》中的特蕾莎和海伦在中国时就是一对好姐妹,海伦的身体较为虚弱,特蕾莎作为女伴一直照顾她。由于中国政局动荡,她们一起来到美国。身处异国他乡,作为他者的华裔更加需要互相扶持。特蕾莎促成海伦和拉尔夫的婚姻,她们以家庭为核心团结在一起,姐妹情谊更加深厚。对于特蕾莎的婚姻,海伦也甚为关心。由于特蕾莎是华裔,是主流社会的“他者”,因此婚姻伴侣仅限于华裔圈内。受海伦之托的珍妮斯热心地介绍一个暴发户式的华裔,但因知识背景相异而无果。当特蕾莎成为有妇之夫老赵的情人后,拉尔夫站在父权制的思想上鄙视她并使之离开。在最悲痛的日子里,海伦经常去特蕾莎的公寓看望她,安慰并鼓励她。海伦同样受到男权思想的压抑,拉尔夫甚至不满意她的呼吸方式而要求她遵从自己的方式进行呼吸,因此只有海伦能理解特蕾莎。当拉尔夫因经营炸鸡店破产而陷入消沉,海伦处在绝望之中时,特蕾莎则不计前嫌回到拉尔夫和海伦身边,重新撑起这个家。但非常不幸的是,拉尔夫得知妻子外遇而疯狂地开快车时,意外撞倒特蕾莎使其成为植物人。海伦则昼夜照顾着特蕾莎,并回顾往昔,感叹“是特蕾莎使这一世界成为可能。”[6]297在美国,特蕾莎和海伦一方面受到以拉尔夫为代表的父权思想的压迫,一方面由于种族歧视而无法融入主流社会,她们在互相关爱的姐妹情谊中得到一种精神慰藉。
《喜福会》和《典型的美国佬》描写的在异国他乡的女性姐妹情谊不仅是反抗父权制,而且是对抗种族歧视的方式。《雪花秘扇》则是邝丽莎于2002年秋亲自前往中国湖南江永县寻访女书并获得一些关于中国女性的信息,是作者“个人发自内心,得之于亲身经历和实地考察的结果”[9]257。小说将视角直接定位于19世纪的湘西农村,这里没有异质文化,只有深重悠久的父权传统文化。小说描写了一对老同的故事,百合和雪花由于命运的安排从小结为“老同”,以纸扇为证,相约“将是永远的老同”[9]54。所谓老同,指八字相合、性情相仿的女孩和善相待,心灵契合,具有专一性而杜绝第三者加入,“如同精神上的婚配,情绪延续一生”[9]259。 她们七岁结为老同,一同忍受裹脚的苦痛,一同学习女书。两人终身互相牵挂,用女书传递心声,虽然曾因境遇不同而产生隔阂,但最终重归于好。老同这种终生互为彼此的女性情谊,实际是在男权压迫下缔结的特殊关系,以此获得心灵的抚慰以对抗男尊女卑的社会。而她们通信的女书是一种女性文字,只在女性中流传,是女性之间沟通的私密方式,这种具有性别符号的女性文字显然是女性构建自己的文化空间,也是对男权的反抗。不论是深处异国他乡还是在本土,女性姐妹情谊一直都是女性互相支援,对抗父权的一种有效方式。
4 结语
西方20世纪60年代的第二次女权运动已经深入到教育、政治、文化等领域,并开始探讨妇女本质和文化构成等问题,美国华裔女性作家受此影响更加关怀女性的命运,探索女性的生存状况与出路。在《女勇士》《喜福会》《典型的美国佬》《雪花秘扇》等美国华裔女性文学的文本中,作者塑造的一系列具有反抗意识的女性形象,她们采取自己的方式,或以无声的死亡为代价的反抗,或以沉默的策略谋求生存空间,或使自己具有男性气质与男性公平抗争,或结成姐妹友谊获得精神慰藉,这些行为都是为了反抗男权主义,颠覆男尊女卑的思想,而深处异国的女性则更是对传统父权社会和主流社会双重歧视的抗争。从某种意义上说,以汤亭亭、谭恩美、任璧莲和邝丽莎等为代表的美国华裔女性作家将女性置于文本的主体地位,塑造女性的反抗形象且肯定女性的存在价值,本质是颠覆菲勒斯逻各斯中心主义,追求男女平等。
[1]王先霈,王又平.文学理论批评术语汇释[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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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邝丽莎.雪花秘扇[M].忻元洁,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
责任编辑:柳克
Fem inist Consciousness in Chinese American Women Literature—With the Samples of TheWoman Warrior,The Joy Luck Club,Typical American and Snow Flower and the Secret Fan
HU Yan-yan
(School of Culture and Communication,Hezhou University,Hezhou 542899,China)
Chinese American women writers,represented Maxine Hong Kingston,Amy Tan,Gish Jen and Lisa See,havemore and more influence in contemporary American literary world.As female writers,they concern about female survival situations and how to strive for rights,showing strong feminist consciousness in their works.Specifically,the heroines of the works fight against patriarchal oppression and express their ideal of pursuing equality between women and men through silent rebellion,positioning themselves as androgyny and forging sisterhood.
Chinese American Women literature;feminism;silent rebellion;androgyny;sisterhood
I712.074
A
1009-3907(2014)05-0628-04
2014-01-24
广西哲学社会科学规划2013年度研究课题(13FWW004);2013年度广西高等学校科学研究一般资助项目(SK13LX421)
胡严艳(1981-),女,湖北黄石人,讲师,硕士,主要从事英美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