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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重外交与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挫折

2014-03-24孙志鹏

关键词:外务省内阁借款

孙志鹏

(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 东北师范大学世界文明史研究中心,吉林长春130024;2.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二重外交与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挫折

孙志鹏1,2

(1.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 东北师范大学世界文明史研究中心,吉林长春130024;2.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吉林长春130024)

西原借款是一战后期日本实现“东亚自给圈”构想的关键环节,其核心是制铁厂借款与币制改革借款,但二者最终未能成立。其中主要冲突表现在三个层面:机构层面,大藏省→驻华财务官与外务省→驻华公使馆的对华政策输出渠道之争;个人层面,“私设公使”西原龟三与驻华公使林权助的对华外交代表之争;理念层面,“朝鲜组”的自主外交与外务省的协调外交之争。综合而言,导致西原借款基本构想得以实施但又遭遇挫折的结构性因素正是近代日本的二重外交体制。

二重外交;西原借款;基本构想;制铁厂借款;币制改革借款

一战后期,日本寺内正毅内阁(1916.10.9—1918.9.29)利用大战景气推行西原借款,通过对皖系段祺瑞内阁的援助,对华实施“经济的北守南进策”[1],其金额高达1.45亿日元,内容涉及银行、电信、铁路、森林、金矿、军队等,在“满蒙”与山东等地区获得了广泛利权。国内外学者围绕西原借款的前期研究已经取得丰硕成果,但研究对象主要集中在已成立的8笔借款上,对西原龟三全力交涉但最终流产的2笔巨额借款(制铁厂借款1亿日元与币制改革借款8 000万日元)仅有少数学者予以论述[2]40-45,而这2笔借款恰恰位于一战后期日本“东亚自给圈”构想的核心。因此,从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演化谱系、日本对华政策的输出渠道、个人及派系间的外交理念分歧、利益政治下内政与外交的互动等层面进行系统梳理,既可明晰一战期间日本实施投机主义对华政策的利益诉求,亦可窥探近代日本二重外交的基本特征。

一、构筑“东亚自给圈”: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谱系

西原龟三(1873—1954)是西原借款的主要推动者之一,正因其在寺内内阁对华借款过程中的特殊作用,才将他所促成的一系列借款称为西原借款。因此,考察西原龟三本人对华政策构想的演变有助于把握西原借款的思想脉络,以一战爆发、寺内内阁成立与段祺瑞第三次组阁为契机,西原借款的基本构想呈现出原型、雏型与完型三种图谱。

1904—1914年,西原龟三先后受神鞭知常(1848—1905)与寺内正毅(1910—1916年任朝鲜总督)的影响,长期在朝鲜与“满洲”经营棉布交易,此时西原主要关心“鲜满”问题,对中国问题并无特别关心,真正引起西原关注中国问题的契机是他在1914年6月初为参加山座圆次郎(日本驻华公使、神鞭知常的女婿)葬礼的北京之行[3]。此时正值一战爆发之前,西原听取了在北京日本人的建议之后,于7月27日拟就了《基于同化迁善主义的经济的北守南进策》,西原认为日本应在中国致力于面粉业、制造业、纺织业、矿业的发展,以日中货币混一并用为第一要义,实现经济的北守南进[1]。一战爆发后,深受“王道主义”思想影响的西原立即感觉到这是解决中国问题的大好时机,在《伴随欧洲时局急转的经济的对华意见》中明确表达了“东洋盟主论”与“东洋门罗主义”的思想,途径是:“通过日中合办设立中国中央银行,掌握纸币发行之权;通过日中合办设立中国矿业会社,致力于矿业的开发”[4]。这两份意见书可看作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原型,其特征是方向模糊且缺乏方案。

寺内内阁成立前,1916年6月23日至7月11日,西原在寺内的授意与后藤新平的支持下前往中国进行调查,一边收集大隈内阁对华政策失误的材料(“秘密出版物事件”),一边广泛接触中日政要,回国后便以“日华经济亲善”的名目拟就了《关于适应时局的对华经济施政纲要》,包括对华实业投资、铁路交通、省立银行、税制改革、币制改革与货币金本位等问题[5]83-84。这一纲要几乎包含了日后实施西原借款的全部内容,成为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雏型,其特征是方向集中但方案泛化。

寺内内阁成立后,西原借款的基本构想才有机会进入实践阶段。随着一战后期协约国对中国参战期待的提高,日本在得到英、法的许诺后,一改反对中国参战的态度,不惜与美国相竞争开始以借款为诱饵积极引导中国参战,其前锋正是被林权助称为“朝鲜组”[6]8754(寺内正毅、胜田主计、西原龟三)成员之一的西原龟三。1917年初,西原在北京与曹汝霖签订交通银行借款正式开启日皖提携,同时商议了“满洲”税制与币制改革计划[5]136,为币制改革做准备。但其后由于中国军阀派系斗争,段祺瑞在1917年两度下野,造成寺内内阁的援段政策未能有效推进,仅成立了交通银行续借款。直至1918年3月段祺瑞第三次组阁、日本议会通过了1亿日元政府保证兴业债券后,西原借款的基本构想才真正进入实体化阶段,主要表现在《曹汝霖·西原协议》(3月29日)、《陆宗舆·西原备忘录》(4月13日)、《借款问题与其他》(5月23日)三份文件上。

1918年3月29日,西原借有线电信借款交涉之机,先后与曹汝霖、陆宗舆全面协议了“日中永远交盟提携”与“日中两国亲善”的方案。前者包括:税制整理、货币改革、实行铁矿国有、建立国营制铁厂、组织中国铁路资本团等[7]774;后者包括:以日本交还的庚子赔款奖励棉花栽培、绵羊繁殖、地质调查与实业教育,为确立中日两国铁自给策实行有无相通主义,中国政府彻底确立铁路国有主义,中国政府推进税制整理与币制改革等[8]184-185。西原向曹汝霖指出:“鉴于世界大势与东亚时局”,“人种结合与自存的要素是以自给自足应对世界”,“日中同种民族的自给自足策的关键首先是实现铁、棉花、羊毛及食物的自给自足”[7]773-774。由于曹汝霖表示“税制整理是困难中的困难”[7]774,所以西原便将国营制铁厂与币制改革作为建立“东亚自给圈”的核心,并为该构想积极奔走。

为了继续推进西原借款,5月23日寺内亲手交给西原一份《借款问题与其他》,作为对西原活动的指示,主要内容有:(1)吉黑林矿借款;(2)吉会铁路借款;(3)烟酒专卖借款;(4)国营制铁厂借款;(5)组织中国铁道资本团;(6)交还庚子赔款,用于棉花栽培、绵羊繁殖、地质调查及实业教育[5]188-189。可以说,这是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完型,其特征是方向明确且方案具体。

8月6日,西原与曹汝霖“在制铁借款、制铁供应合同及关于中国资本团的议定书上,互相签字盖章并交换公文”,“至此终于完成了日中经济连锁之基础事项”[9]270。西原此刻可能没有料到此后的事态会是逆向发展,而这恰恰根源于寺内内阁压制外务省并引以自得的“大藏外交”。

二、刷新对华外交:寺内内阁“大藏外交”路线的确立

西原借款基本构想实体化的内因是寺内内阁的政策支持,其借款机构并非历来的“外务省—横滨正金银行”,而是按“朝鲜组”的意图另行组建的“大藏省—特殊银行团”,即西原借款是在“大藏外交”的新外交系统中不断推进的。

寺内内阁认为大隈内阁的“二十一条”要求“赤裸裸地强迫中国接受”[8]168的对华政策难以奏效。在寺内内阁组阁前,西原曾与中国驻日公使章宗祥在箱根密谈,西原提出“作为日中经济合作的第一步,我想先从救济交通银行着手”,作为“刷新对华外交,日中经济提携”[5]120的开端。臼井胜美认为“西原的存在,给寺内内阁的对华政策带来很大影响”[10]。政治层面,在确定大藏大臣的人选问题上,原定为日本银行总裁三岛弥太郎,但是西原“对此事极力强调藏相之重要性,主张由首相自己兼摄,同时推荐胜田主计为大藏次官”[9]147,此后虽有推举荒井贤太郎之说,但在内相后藤新平的支持下,最终采纳了西原的建议。1916年12月16日,胜田正式升任大藏大臣,“朝鲜组”确立了在内阁的地位。财政层面,自1915年下半年开始,日本的国际收入在出口增长的带动下急剧膨胀,胜田回忆:“日本自开战以来,至本年(1918年)4月,我贸易上之输出超过额11.7亿日元,贸易外之收入超过额8.62亿日元,计20.32亿日元。”[11]日本具备了大规模对华借款的财政实力,大藏省的地位也举重若轻。综合政治与财政两方面因素,寺内内阁刷新对华外交的主要方式便是以大藏省为中心、以大战景气为支撑的“日元外交”。

鉴于大隈内阁末期兴亚公司借款(大藏省预金部→横滨正金银行→兴亚公司→中国政府)所引发的争议,即“由于横滨正金银行参加在内,所以受到五国银行团的抗议,使该行陷入非常困窘的境地”[12]73-74,胜田利用“六国财团合同的条款不再适用于工业和铁路贷款”[13]的规定,思虑以“实业借款”的名义绕开横滨正金银行进行对华借款。1917年1月20日,寺内内阁批准了特殊银行团(兴业银行、朝鲜银行、台湾银行)的成立,同时划定业务范围:(1)政治借款仍由横滨正金银行担任;(2)经济借款主要由特殊银行团担任[8]171。此外,由于一战期间日本国内货币过剩引发通货膨胀,“日本财政界的首脑人物为了制止财界混乱,调剂物价平衡,必须设法紧缩通货方可收功。因此,极力鼓励向国外投资,以减少国内筹码的充斥”[14]。

上述国际因素和民间意向与寺内内阁的对华“不干涉主义”结合在一起,共同推动了1917年初《对华借款方针》的出台,要点有:(1)不以获取利权为主;(2)选择主要目标,集中投资;(3)避免私人或公司介入;(4)预金部提供资金支持;(5)外务省在批示私人或公司可否进行对华借款时,因牵涉筹集资金,应在事前与大藏省协商[8]168-169。其中第3点是为了排除民间资本干扰,而第5点则明显是针对外务省,将本属外务省的对华外交权置于大藏省挟制之下。但仅以此方针尚不足以使大藏省凌驾于外务省之上,根据枢密顾问官伊东巳代治和内相后藤新平的建议,1917年6月6日,寺内内阁以“统一国论,将外交置于政争之外”[15]的名义,在宫中成立了直属于天皇的临时外交调查委员会,“考察审议有关时局的重要案件”[16],剥夺了外务省的外交决策权,使其仅成为外交政策的执行机构。此外,胜田为了加强大藏省的对华借款执行效力,于9月17日破例设立驻华财务官制度[17]30,以法学博士小林丑三郎担任该职,并命大藏事务官松冈由三郎作其助手,如此便可将大藏省之命令直接传达至北京,即在机构层面形成了“大藏省→驻华财务官”与“外务省→驻华公使馆”并行的对华外交政策输出渠道。

至此,通过《对华借款方针》、外交调查会与驻华财务官制度,“朝鲜组”在对华外交政策上占据了优势地位,正式确立了以大藏省为中心,以西原龟三、小林丑三郎为中介,以特殊银行团为财源进行对华借款的“大藏外交”路线。

三、谁是“公使”?西原龟三与林权助的身份之争

虽然寺内内阁以外交调查会统一了外交决策权,但在对华政策的执行层面,“大藏省外交”与“外务省外交”并存的局面造成在政策执行的终端即西原龟三与林权助之间产生了激烈的外交代表身份之争与主从问题,而这集中表现在凤凰山铁矿问题上。

自西原第二次来华交涉借款开始,身为驻华公使的林权助便对西原的活动有所警惕。1917年1月8日,“在林公使的监督下”[12]106,河野久太郎(大仓组代表)列席,西原才与交通银行签订了预备合同。不过,从此时西原的日记中还看不出二人争端,反而显得比较和睦,二人产生罅隙是在西原第三次来华期间。寺内为促使中国参战,准备派西原赴华活动。为排除干扰,林公使“被外务省紧急召回,暂时羁留在东京”[5]106。在参战这样的外交交涉上,作为驻华公使的职责却被“一介浪人”顶替,林心中自然不满。中国府院之争期间,心急如焚的西原在未得到寺内许可的情况下擅自赴华,参与到张勋复辟事件之中,恰如“投炸弹于漩涡之中”。林虽认为“复辟运动绝对不可”[18],却对西原的肆意活动甚为不满,并“向政府提出将西原召回的要求”[12]117,但未有成效。当西原希望林“出面劝告”李经羲内阁时,林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尽量努力”[9]207。

1918年6月,西原为了实现自己的制铁厂计划,打算阻止已经与中国华宁公司签约的大仓组的凤凰山铁矿交涉,并在发给胜田的电报中指出:“大仓组使梁士诒发起凤凰山铁矿许可运动,林公使从后援助,给予有力人士好处以达目的”[7]936。林认为若按照西原的方针,“夺取历来有关者的既得利益,结果将引发种种问题”,“排斥自由竞争的原则也将遭受列国攻击”[7]846-847,并在7月13日往访中国财政部,替大仓组索要凤凰山铁矿[9]266。由于西原与林之间的争执,就连驻日公使章宗祥都无法辨明日本政府在凤凰山铁矿问题上的真正意向,于是专门询问外相后藤。胜田与后藤商议之后,通过大藏省秘书官杉告知西原:“制铁问题以西原方式解决”[7]886,既否定了林的方式,也拒绝了大仓组的交涉要求。正如7月7日寺内给后藤的信件所示:“如所周知,迄今为止西原向中国政府当局提出的各项问题,决非西原个人的交涉,其主旨都是我国政府同意并想要实行的”[19]。从这一意义上说,西原的主张与行动得到了内阁的支持,西原更像“公使”,西原自身在华活动时也“往往流露出政府代表的口气”[12]93。不过,胜田对西原的在华活动并非绝对支持,21日胜田通过朝鲜银行理事木村雄次告知西原,难以答应“以外务大臣压制林公使”的要求,“望稍作忍耐”[7]890。

7月中旬,林权助将西原来华后中国与英美的新闻舆论报告给后藤,其中在中国具有半官方地位的《国民公报》称:“西原龟三因寺内内阁之故,直接承兑借款,无视日本公使馆久矣,号称‘私设公使’”[7]901-902;英国主办的《京津泰晤士报》以“西原氏之地位”为题谴责日本政府密派西原“避开公使馆,与中国进行财政交易,排斥他国”[6]9149。林借中英报纸转达了将西原召回国内的想法。当西原于8月7日回国后,曾有再次来华之传闻,因此林权助急速提醒后藤:“关于西原再次来华的报道如果属实,请注意不要陷入二重外交之弊”[7]913。

由于西原在北京的自主活动扰乱了林的正常外交程序,尤其是西原最后一次来华期间,两人之间的冲突日益表面化,在寺内内阁对华政策的执行终端形成了“私设公使”与“驻华公使”相抵牾的局面。除身份之争外,外交理念的迥异是造成林与西原两极对立的思想根源。

四、自主外交与协调外交的缠斗:制铁厂借款与币制改革借款

自1917年1月20日的交通银行借款至1918年8月2日的吉黑林矿借款,西原共促成5笔借款合计8 500万日元。此后,西原将主要精力放在了币制改革借款(8 000万日元)与国营制铁厂借款(1亿日元)[20]之上。在寺内内阁的末期效应下,林权助依托外务省并联合横滨正金银行、大仓组等,对上述两项借款进行阻止,大藏省与外务省的利益争端也开始集约化为外交理念的对抗。

币制改革借款与烟酒专卖借款虽然运筹较早,但始终未形成定案,其因在于二者牵涉国际银行团与中国内政,美、英两国反对最烈,中国的反皖系势力对此亦加以抨击。1918年5月31日,林权助在发给后藤的电报中指出:英美方面将西原正在进行的借款视为类似于“二十一条”第五号的内容,非难日本带有政治色彩的借款[6]8757-8758。6月,英、美、法三国公使分别造访林权助,就烟草专卖借款担保问题提出抗议,尤其是美国根据芝加哥大陆商业银行与中国政府在1916年11月16日签订的以烟酒专卖收入为担保的借款契约,强烈反对烟酒专卖借款[6]8787-8789。横滨正金银行作为国际银行团的法定代表,对于排除自己的币制改革借款甚为不满,进而联合林权助以与国际银行团相协调的名义要求政府“慎重考虑”[6]8825。7月11日,西原造访林权助会谈金券发行计划时触及了二者的外交理念差异:林认为“中国既然已是一个十分腐败、无法自立的国家,不如由各国共同监督,若非采用此种根本主义是不能安定的”,西原不以为然,“盖吾人之根本主义实欲中国得以自立,即使中国本身难以自立,日本亦不可不始终如一使之自立。吾人与林公使经常发生的精神上的疏隔,根本原因亦在于此”[9]265。西原所言内容虽真假难辨,但可看出二人在对华认识立足点上的差异:林立足于“欧美”,重视“协调”;西原立足于“东亚”,强调“发展”。虽然二者对华侵夺之心如一,但二者的思想脉络却是相对的,这一差异是造成二人行动对抗的思想根源。最终,“金券发行问题由于四国银行团、横滨正金银行与外务省的反对而葬送”[8]24。

7月25日,西原将其与曹汝霖按“国营主义”商议的制铁厂借款预备契约发给大藏省秘书官杉,主要内容有:(1)中国政府须坚守铁矿国有主义,设置国营制铁厂特别会计;(2)借款总额1亿日元,全部由三银行承担;(3)以国营制铁厂一切财产及收入为担保;(4)第一期事业资金3 000万日元[7]893。如前文所述,围绕凤凰山铁矿问题,大仓组从自身利益出发与林权助结托,林则以外务省的名义为大仓组说项,指出制铁厂借款损害民间利益的种种弊端[7]873。小林丑三郎在发给胜田的电报中对林予以指责:“关于制铁借款与烟酒专卖担保借款,林公使频频向曹汝霖施加威压”,“西原在进行此事时颇感困难”[8]233。

8月21日,大藏省召开会议审议制铁厂借款。当日又收到北京发来的电报,内称“林公使执四国银行团之牛耳,对中国政府金券发行条例提出抗议,意欲中断其事”,西原认为:“本件系横滨正金银行唆使汇丰银行作为四国银行团问题提出者,对照驻北京林公使对本问题之意见,足可知其内幕。身为驻外使臣而有此等行为,实属荒谬绝伦!”[9]272对林屈从英美的协调外交表示不满。9月19日,在外交调查会上,“因对退还庚子赔款之时间问题有很大意见,以致未能定案,致使与之有关的制铁借款终亦无法再单独进行矣。我国有些政治家(外相后藤新平——引者注)之头脑中,根本不理解真正的国策”[9]274。在西原看来,“此项借款如不成立,等于抽去了日中友好的实际内容”,“东洋自给自足”的自主外交难图实现,令西原悲叹日华亲善“画龙未点睛”[5]200。面对外务省的阻挠,胜田和西原暗地里加紧了与曹汝霖、章宗祥的谈判,就在寺内内阁辞职的前一天进行“闪电交易”,成立了满蒙四铁路、山东二铁路与参战借款合计6 000万日元,“朝鲜组”绝地反攻,但西原借款也就此结束。

在币制改革借款与国营制铁厂借款的构想、提议、谈判与废止的整个过程中,西原一直以“自主外交”与“国家利益”为鹄的,极力推进西原借款的基本构想。与此相对,林权助始终以“协调外交”与“民间利益”为依据阻止并刺破了这一基本构想。这一对抗过程不仅是利益政治之争,而且存在外交理念的交锋,西原借款以自主外交与协调外交缠斗的形式展现了二重外交的基本特征。

五、二重外交:利益政治与外交理念的纠葛

从思想谱系上看,日本自明治维新以来,一直存在两种对外路线:“亚细亚主义”与“脱亚入欧”。从西原借款“东亚自给圈”的基本构想来看,其外交理念立足于“东亚”,强调“东洋门罗主义”,属于“亚细亚主义”式的自主外交;外务省则立足于“欧美”,高唱“与列国协调”,属于“脱亚入欧”式的协调外交。因此,在日本对华政策的宏观层面,围绕西原借款的争执便以外交理念这一集约化的对抗形态表现出来。不过,外交理念的集约化对抗并非仅仅是理念的差异,其背后更牵涉着盘根错节的派系纷争以及纵横交错的经济利益与政治诉求。

在寺内内阁对华政策的决策、传达与执行序列中,根据直接相关者的职务承担与派系所属,西原借款的实施大致可以分梳出两条明线与一条隐线,即外务省系统、大藏省系统与陆军系统。

外务省系统:外务省(本野一郎、后藤新平)→驻华公使馆(林权助)。国内结托财阀:横滨正金银行(小田切万寿之助)、大仓组(河野久太郎)、三井物产,国外联结四国银行团与北京外交团。

大藏省系统:大藏省(胜田主计)→驻华财务官(小林丑三郎)→财政密使(西原龟三)。国内资金依托:大藏省存款部、特殊银行团(兴业银行、朝鲜银行、台湾银行),国外联结交通银行(曹汝霖)、中华汇业银行(陆宗舆)。

陆军系统:参谋次长(田中义一)→参谋本部驻华武官(斋藤季治郎)→总统府军事顾问(坂西利八郎)。

从寺内内阁的对华政策目标即“援段政策”这一点上来看,外务省与大藏省是一致的,这是外交调查会发挥的外交统一机能所致,因此寺内内阁的二重外交并非起源于外交决策权的分裂,而是肇端于外交执行渠道的并存。在西原借款基本构想的实施过程中,“朝鲜组”依仗首相与藏相之职权,以大藏省存款部为后盾另行组织特殊银行团垄断对华经济借款,限制横滨正金银行的业务发展,扩大朝鲜银行在“满洲”的影响力;在铁矿交涉上无视大仓组的既得利益,将制铁厂的利益集中于特殊银行团;尤其是西原龟三凭借私人关系以“密使”身份游走于中日之间,在对华政策的执行终端引发个人矛盾,并借用参谋本部的力量压制外务省。林权助针锋相对,在寺内内阁的末期效应下,依托外务省并联合横滨正金银行与大仓组,连续阻遏了币制、烟酒、制铁等借款的成立,以釜底抽薪的方式回击“朝鲜组”。可以说,“自主外交”与“协调外交”的外交理念差异引发了争议,“国家利益”与“民间利益”的利益政治矛盾挑起了竞争和对抗意思[21]。

综上所述:西原借款的基本构想历经原型、雏型与完型三个阶段,最后凝结在制铁厂借款与币制改革借款之上。由于寺内内阁企图摆脱民党势力限制,以官僚派、陆军与大藏省为支撑在外务省之外另立“大藏外交”,遂引发了“私设公使”西原龟三与“驻华公使”林权助的对华外交代表之争,最终以自主外交与协调外交的理念对抗形态造成二重外交的局面,西原借款的基本构想亦因之挫折。以利益政治为争点,以外交理念相颉颃,此即“二重外交”的结构性对抗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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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ouble Diplomacy and the Frustration of the Nishihara Loans'Basic Conception

SUN Zhi-peng1,2
(1.Humanities and Social Sciences Key Research Base of the Ministry of Education,Center for History of World Civilizations of 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2.School of History and Culture,Northeast Normal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24,China)

The Nishihara Loans is the key of“East Asian self-sufficiency ring”,whose core is the Iron loan and Monetary reform loan,but both failed,the main conflict is in three aspects:institution level,the dispute of output channels between the Ministries of finance and foreign affairs;personal level,the representative struggle in“secret minister”and“Japan minister”;concept level,the controversy of independent diplomacy and coordinate diplomacy.In general,the Double diplomacy is the factor which leads to the failure of the Nishihara loans.

Double Diplomacy;the Nishihara Loans;Basic Conception;Lron Loan;Monetary Reform Loan

K313.45

A

1001-6201(2014)04-0033-06

[责任编辑:赵 红]

2014-05-10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一般项目(12BSS008);中国博士后科学基金项目(2014M551151);东北师范大学哲学社会科学校内青年基金项目(13QN016),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资助。

孙志鹏(1982-),男,河南新乡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东北师范大学世界文明史研究中心讲师,东北师范大学历史文化学院师资博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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