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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新历史主义视角解读《奇异的插曲》

2014-03-22黄丽清

关键词:尼娜莱尔历史主义

黄丽清

(福州大学,福建福州 350108)

从新历史主义视角解读《奇异的插曲》

黄丽清

(福州大学,福建福州 350108)

新历史主义主张文学真实与历史重建之间的互动关系,建立了文本与历史的整体联系,强调历史的文本性和文本的历史性。基于新历史主义视角,解读尤金·奥尼尔创作的《奇异的插曲》,阐述作者通过刻画富有时代特征的尼娜以及围绕她的几个男人,剖析美国一战后社会的本质。在将历史“戏剧化”的过程中,实现了文学与历史的互动。奥尼尔关注美国社会与历史的建构,在这个意义上,他是美国社会的良心,是一位伟大的剧作家。

尤金·奥尼尔;新历史主义;美国社会;物质主义

尤金·奥尼尔(Eugene O’Neill,1888—1953年)是美国著名剧作家,堪称“美国戏剧之父”。他的著名剧作《奇异的插曲》(以下简称《奇》剧),于1928年获得普利策奖。我国学者自20世纪90年代开始,开展此剧的相关研究。通过中国学术期刊网络出版总库(CNJD)检索发现,1992—2013年共有70篇相关研究论文,主要围绕精神分析批评、女权主义批评、清教主义解读、哲学分析以及戏剧表演艺术等方面展开。本文尝试从新历史主义视角分析《奇》剧,结合奥尼尔所处时代的历史背景,挖掘戏剧文本和历史语境之间的互文性。

一、引言

新历史主义是20世纪80年代在西方文学界出现的一种文学批评理论,主张任何文本都“具有特定的文化性和社会性”[1],是特定的社会历史语境之产物,但又不是社会历史语境的被动反映,而是通过对复杂文本化世界的阐释与历史意义的创造过程,甚至参与对政治对话、权利运作和等级秩序的重新审理[2]。美国新历史主义代表人物斯蒂芬·格林布拉特认为,分析和批评文学文本时,“既要研究文学文本世界中的社会存在,又要研究社会存在之于文学的影响”[3]。正如美国评论家弗吉尼亚·弗洛伊德所说:“在奥尼尔漫长的艺术生涯中,他起到了国家档案保管人、社会评论家和道德良师的作用。他反映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的美国社会,并成为它的良心。”[4]虽然奥尼尔宣称自己从不隶属于任何党派,但他创作的剧作皆表达了对美国社会深深的关怀,对自身所处时代思想、文化、历史的参与。《奇》剧中,奥尼尔并未展示一战后美国社会的宏大叙述,而是通过刻画富有时代特征的尼娜以及围绕着她的几个男人——象征纯真和美德的未婚夫戈登、象征物质主义的丈夫山姆、象征科学主义的情人达莱尔、代表清教主义的李兹教授和查理——来表达对那个时代的见解。奥尼尔通过虚构的事件讲述历史,剖析美国战后社会的本质,探索社会种种现象的根源,在将历史“戏剧化”的过程中,实现文学与历史的互动。《奇》剧所具有的这些特点,体现了新历史主义强调的戏剧文本与历史语境之间相互作用的互文关系。

二、《奇》剧创作的历史背景

美国新历史主义学家路易·蒙特罗斯将文学和历史的关系称为文史相互交错,相互依存。艺术家的文学体验产生于一定的历史语境中;文本中历史、物质和社会的情景,构成文学的历史氛围。一切文本皆有文化性和社会性,是特定历史、文化等因素相互作用的产物。从新历史主义的角度探析《奇》剧,首先应解析一战后美国的社会历史背景。

《奇》剧创作于1927年,即一战结束后大萧条前的历史时代。在美国历史上,20世纪20年代是一个与众不同的时代。这个时代摧毁了一切古老的文化体系。作为这个历史时期最重要的事件,一战加剧了人的断裂感,给美国社会以及美国文学带来深刻影响。亲身经历过一战的海明威、福克纳等美国作家,作为“迷惘的一代”的代表,都在作品中体现了战争的残酷性。身处这一历史背景下,奥尼尔同样经历了这个“历史上最放浪、最华而不实的纵饮寻乐”[5]时代深深的幻灭感,并将深刻的悲剧意识表现在《奇》剧中。新历史主义强调艺术家的创作不可避免地受到当时社会背景和文化传统的影响。奥尼尔对时代的反映,是对新历史主义主张的极好脚注。

1917年4月3日,美国国会召开特别会议,威尔逊总统宣读了《战争咨文》:“我们很高兴为世界的最终和平和各民族的解放而战。……我们必须使世界对民主无害。……我们不希望征服,不希望支配。……我们只是人类权力的一个卫士。”[6]受威尔逊“以战争结束所有战争”的鼓舞,美国人带着空前的热情参战。他们满怀崇高的信念,为了让世界变得民主与和平而战。然而,情况并非如美国人所料。令人触目惊心的事实是,一战伤亡人数高达900万,更多的战争幸存者在精神和信仰上遭到毁灭。所谓“人类权力的卫士”只是一句空话,美国的参战丝毫没有推进自由和民主的进程,那些死里逃生的参战者说:

“我们熬过来了,我们还活着,明天再也没有谁会丧生。我们曾为之而战,我们中仍然对之深信不疑的复合国家——法国、意大利、协约国、我们的老家英国、民主、小国的民族自决权——胜利了。……可是,随着一天天过去,如痴如醉的心情慢慢地消失了,喜悦的眼泪也消失了:我们的复合祖国似乎分解为争吵不休的政客及石油大王和钢铁大王。”[5]

战争的残酷,击碎了美国人维护世界民主的梦想,美国民众觉得他们所珍视的国际主义正义感被政府利用了。一战后,虽然美国成为战胜国,从经济与军事上获得好处,但是这种富裕繁荣只是假象。原本平和、安宁、田园诗般的场景完全被打破,取代的是绝望和混乱不堪。人们面对的是一个完全的精神荒原,旧传统分崩离析。对一战的热情消退,梦想随之破灭,恰如游戏结束,取而代之的是不满、不安与厌恶。

作为一个伟大的人道主义者,奥尼尔从未停止对美国社会问题的思考和探寻,这也是他文学创作的重要主题。在《奇》剧中,通过几个主要戏剧人物的塑造,奥尼尔批判了美国社会的种种问题——梦想的破灭、信仰的丧失、物质主义的泛滥。英国新历史主义代表人物乔纳森·多利莫尔的“文化物质主义”关注文学在当时历史条件下的“社会效果”,把文学的政治功能归纳为“颠覆”与“抑制”[2]。奥尼尔以否定的态度对社会提出质疑,积极参与社会文化的塑造,这与新历史主义的观点不谋而合。

三、戈登和尼娜:一战的牺牲品

在《奇》剧中,戈登是影响整部戏剧发展的关键性人物。在威尔逊总统“保卫世界民主”的口号下,戈登像千万美国青年一样,满怀崇高的理想和信念奔赴欧洲战场。戈登是学业上的佼佼者,运动场上的健将,是那一代人勇敢、慷慨、乐观等所有美德的象征。作为战斗机飞行员,即将上战场的前一夜,戈登和尼娜共度一晚,但出于高尚的人格和对尼娜的尊重,戈登没有占有尼娜。具有讽刺意味的是,在战争中立功的戈登却在宣布停战前两天丧生。自此以后,戈登只能停留在尼娜等人的记忆中。在尼娜这一代人的眼中,戈登代表被战争毁灭的所有光荣的梦想和期望。他的英年早逝打碎了同代人的梦想,创造了戈登神话。在尼娜眼中,戈登是完美男性的象征,再没有任何男性比得上她的未婚夫。戈登对整部戏剧无处不在的影响,体现了一战对美国社会的深刻影响。在这个特定的时代下,戈登的死亡象征着美国战前价值观和理想的死亡,象征着那些在一战前被大肆宣扬的美德和纯真的丧失。

战争夺走了尼娜的未婚夫戈登的生命,毁灭了她对生活的美好希望和梦想。她是战争的直接受害者,经受着漂泊和异化。失去戈登以后,她的情绪变得极不稳定。经历了一段哀悼期,尼娜走向另一个极端,成天打高尔夫球和网球,和朋友到处兜风,拼命大吃大喝,好像失去了所有的判断力。她的父亲李兹教授注意到,尼娜故意说胡话,拒绝严肃,嘲笑所有的事。她还试图通过纵情声色及毫无意义的活动来发泄不满,填补戈登死后造成的空虚,解脱自己。尼娜的这种行为是对战争的控诉。然而,她无法在虚空的享乐中忘记痛苦,却只能遭遇更加深刻的绝望。美国评论家马尔科姆·考利曾言:“那种著名的‘战后精神幻灭的情绪’是我们从未真正有过同感的情绪。……我们感到生活在当前时代令人兴奋。”[5]这是对尼娜一代人的最佳描述。尼娜无法在纸醉金迷的放纵中消除痛苦,后又选择到伤兵医院当护士,和任何需要她的士兵发生关系,欲以此弥补未献身给戈登而带来的愧疚感。她假装爱那些伤兵,把纯洁的肉体献给他们。然而,滥交并没有减轻她的痛苦,每一次的经历使她更加内疚和良心不安,因此更下定决心惩罚自己。

失去了传统信仰的尼娜像这个国家一样,无法再保存情感和思想的完整,产生了混乱、分裂、支离破碎的感觉。虽然尼娜试图从上帝母亲那里寻求安慰,但由于美国文化的父权性质,她的努力从一开始即被挫败。尼娜的困境反映了当时大部分美国年轻人的真实状况。实际上,戈登也好,尼娜也罢,都只是当时美国社会中的普通人。奥尼尔在此所展现的并非“通史家”描述的一战后美国社会横向发展的“大历史”,而是普通人的“小历史”。这正是斯蒂芬·格林布拉特提及“文化诗学”时所倡导的“小历史”,一种进入社会边缘生活层面的历史阐释。法国结构主义哲学家福柯曾言:“史学家的责任就是要通过言语再现那些被掩埋的话语,他们存在的意义不取决于他们看到了什么,而是他们重述了什么,取决于他们用新的言语重述大量被掩盖的话语。”[7]奥尼尔以普通人的“小历史”折射一战后美国社会的大历史,体现了新历史主义的边缘性创作策略,即通过描述被忽略、被压抑的边缘声音,实现对中心话语的挑战、质疑和批判。通过描述戈登和尼娜的个人“小历史”,奥尼尔表达了对社会的批判:身陷战争泥潭的这一代人割断了与旧传统的联系,而又无法与新时代文化融为一体。这一代美国人失去了与田园诗般传统的联系,试图通过各种享乐活动证实其存在。然而,由于割断了传统的根基,对现实充满幻灭感,对未来深感无望,尼娜这一代人终将迷失在精神的荒原和存在的虚空。因此,奥尼尔以其独特的戏剧人物塑造,呼应了美国作家格·斯泰因“迷惘的一代”这一时代主题。

四、山姆和达莱尔:物质主义和科学主义的对抗

1929年的经济大萧条到来之前,人们放弃了传统的精神信仰,普遍追求以“金钱为上帝”的物质主义,愈加意识到金钱的重要性,以及科学技术发展对财富的推动作用。这个时期的美国人,由于盲目、狂热地追求财富以及能够带来财富的科学,彻底摧毁了自身道德体系。《奇》剧中,奥尼尔通过对山姆和达莱尔之间冲突的描述,表现了物质主义和科学主义的对抗。山姆代表20世纪20年代已占据美国精神的物质主义力量。山姆与“巴比特”式的人物马可波罗,有许多类似之处。刚开始,山姆只是一位谦卑敏感的无名之辈,需要尼娜的支持和信任方能找到自信和通向成功的力量。然而,一旦获得经济上的成功,山姆即变得和马可波罗一样,充满占有和攫取的欲望。这位自大的广告商没有任何精神生活可言,他从事的广告业是一战后美国发展最迅速的行业之一。由于在广告业逐渐成功,山姆变得更加自大,越发物欲。当查理的母亲去世时,他马上考虑如何说动查理把部分资产投资到他的广告业。山姆似乎对全世界有无限的物质欲望和占有攫取欲。在奥尼尔眼中,山姆代表一战后美国物欲的一面。奥尼尔借用山姆这个成功广告商的形象,深刻揭示了20世纪20年代商业在美国社会的渗透及其虚空的内容,表达了对物质主义的批判。山姆的成功是美国经济成功的讽喻。山姆最后拥有众人羡慕的美貌妻子、儿子和产业,被作家查理和科学研究者达莱尔羡慕和环绕,并且从某种程度上讲,还支配着他们的命运。

山姆有旺盛的精力和对金钱无法满足的欲望,但在获得物质财富的同时,他也失去了感受力,失去了灵魂。没有了感受力,山姆也就没有痛苦和怀疑,他始终感到满意、快乐、自信。奥尼尔借此讽喻支撑着美国物质社会的盲目乐观主义。山姆是美国“新实利主义神话中不会预知未来的半神——成功者——用外在的东西来营造他的生活,内心世界已经空虚、枯竭”[8]。山姆虽然取得了物质上的成功,但在精神上却极度贫乏。物质上的成功使他本就简单的头脑变得更为迟钝。他爱尼娜,但却对尼娜的哀乐一无所知;他既不知道尼娜为他做出的牺牲,也不知道尼娜对他的欺骗和轻蔑。他无法明白身边那位医生朋友达莱尔的委屈和愤怒,以及那位文学家朋友查理对尼娜的希冀,他更不知道就连自己的儿子也是别人的骨肉,就像他从不怀疑围绕在他妻子身边的两个男人的纯洁动机一样。换言之,山姆虽然在经济领域取得成功,但他却没能在精神上真正拥有任何人。甚至,山姆对达莱尔的支配也是一个隐喻,它代表一战后的美国——在商业占主流的社会中,作为商人的山姆使代表科学的达莱尔一直处于从属地位。奥尼尔借此表达了20世纪20年代人对渗透一切的商业社会爱恨交织的矛盾情结。从根本上讲,推动此时美国商业社会的是“金钱就是上帝”的清教精神。这种清教精神在资本主义发展初期曾起过重大的推动作用,但对物质财富的狂热追求以摒弃人性为前提,结果必然导致人的异化和人性之压抑,进而使整个社会精神幻灭。经过一战的冲击后,人们的精神危机更加突出。奥尼尔借助对山姆的讽喻,批判造成人们精神危机的美国资本主义社会现实,揭露了精神价值的丧失,以及人性的毁灭。

随着山姆愈加富有和成功,他对尼娜的爱也渐渐消退。他在乎的只有儿子小戈登,因为小戈登代表着逝去的大学英雄——尼娜死去的未婚夫戈登。通过描述山姆对小戈登的钟爱,奥尼尔意在表明贪婪、物质主义的美国商业文化渴望拥有戈登式的童真。这反映了当时美国人观念中物质主义与理想主义的深刻冲突。奥尼尔以他特有的戏剧手段,对美国战后的社会问题进行了深刻思考和独特阐释,通过对山姆的刻画表达了对物质主义的批判。

美国当时的科学主义在达莱尔身上得到最充分表现。刚出场时,达莱尔是科学的虔诚追随者,用钢铁般的意志控制自己世俗的欲望和感情。只有在进行实验与研究时,他才让自己强烈的激情得以释放。他认为自己对爱情是免疫的,把人的情感仅仅当成是研究人性本质的一种手段。因此,他总是以从事科学实验的冷漠和客观态度对待尼娜的感情,并把自己与尼娜合作为山姆生一个健康儿子,当作追求科学真理的一种手段。当尼娜生出一个健康的儿子后,山姆从当父亲中重新获得的自信,保证了他在广告业的成功。与此同时,达莱尔暂时陷入科学实验成功的狂喜之中。然而,他没有料到和尼娜的私情给自己带来了精神上毁灭性的影响。对尼娜的爱最终摧毁了他,终身生活在山姆的阴影中。靠着达莱尔的投资,山姆在广告业取得巨大成功。山姆用双倍回报返还他的投资者,使达莱尔变得富有。但是,山姆的金钱剥夺了达莱尔有意义的工作,使他放弃了医学研究,开始涉猎实验生物学领域。达莱尔自身也意识到,是山姆让他变得如此富有,使他不得不放弃原来的职业,转而寻求业余爱好来消磨时间。达莱尔的自嘲,反映了20世纪20年代美国的巨大变化,即当时的美国人着迷于商业成功,科学和传统价值完全让位于庸俗的商业主义。奥尼尔由此批判了金钱与商业利益控制着当时美国人的科学追求与传统价值观。山姆在世时占有了达莱尔的爱人尼娜和儿子小戈登,死后仍从坟墓里控制他的科学实验。山姆留给达莱尔50万美元作为科研经费,但规定必须由达莱尔的助手主持这项科研,达莱尔只能起监督作用,这等于把他架空了。山姆和达莱尔的冲突,表明当时美国金钱至上的社会观念,以及是万能的金钱而不是对知识的追求推动着科学的发展。

从上述对山姆和达莱尔的分析可见,奥尼尔的戏剧创作与一战后的美国社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在他的这面戏剧“镜子”中,读者可瞥见美国历史之一隅。奥尼尔利用丰富的想象力和高超的艺术手法,把美国历史巧妙地杂糅在文学文本之中,同时他又试图通过戏剧创作对现实世界进行剖析、阐释和引导,从而积极投身于美国一战后历史重构的伟大事业中,实现了历史与戏剧、现实与虚构、事实与故事的互动。

五、李兹教授和查理:清教主义的控制

新历史主义批评将文本视为意识形态交汇的场所,认为话语之间存在动态的不稳定相互作用,而文学作为话语实践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地参与这种相互作用。文学作品蕴含对社会意识形态的质疑和挑战。《奇》剧中,奥尼尔通过对李兹教授和查理的刻画,批判了当时美国社会盛行的虚伪的清教主义。

《奇》剧中,有三幕以新英格兰地区为背景,为剧中人物受清教主义思想影响,对生活持否定态度以及剧中出现的道德反常现象铺垫了阴郁气氛。在尼娜的青少年时代,“所有影响她的力量,以及新英格兰地区的道德准则和她那严厉的信奉清教主义的父亲,导致她压抑了那些被认为要不得的本能和欲念”[4]。

作为清教主义的代表,尼娜的父亲李兹教授住在新英格兰地区一个大学城小镇上,书房的天花板很低,窗户关着,笨重的书架上摆满关于已经“死亡”的语言和文化的经典著作。这种阴凉的氛围,使这个家颇像一座活死人的坟墓。李兹教授不仅使自己活在清教主义禁欲与性压抑的氛围中,而且还干涉女儿尼娜与未婚夫戈登的幸福,认为即将上战场的戈登不适合与尼娜结婚。实际上,他反对戈登战前和尼娜结婚,有一个不可告人的目的——丧偶不久的他,希望女儿尽可能长时间地留在自己身边,独占女儿的爱,以填补妻子突然去世留下的空虚。这反映了代表清教主义的李兹教授虚伪、冷酷和自私的一面。他被迫承认:“我嫉妒戈登也是真的。我一个人,想留住你的爱。我恨他就像恨一个既不能指责又不能惩罚的小偷。我尽力阻止你们的婚姻。他死了我真高兴。”而李兹教授不仅是清教主义的象征,而且代表西方古典文化对美国清教主义的影响。他的去世代表19世纪文化信仰的丧失——对父权上帝的信仰,以及对古老智慧和传统制度的信仰。由于父亲的去世,尼娜对父权上帝的信仰随之瓦解。她谴责父权上帝对人类痛苦的漠不关心,徒劳地欲用母亲上帝来取代代表僵死信仰体系的父权上帝。

奥尼尔鄙视美国文化中的清教主义成分。《奇》剧中,清教主义的典型特点(如对性的压抑、虚伪等),都在作家查理身上得到充分表现。查理被刻画成一个不知应归属于哪个性别的可怜人,一个对性深感厌恶的清教徒。实际上,查理代表清教主义对“垮掉的一代”性自由取向的排斥。自始至终,查理远远地爱着尼娜。他自认为对尼娜怀着父亲般亲切、健康、纯洁的爱。然而,每当陶醉于自己柏拉图式的神圣爱情时,他又立刻“悲哀地自我蔑视”地自问:“什么!……在我的时代柏拉图式的英雄!……我相信哪一个字?……看看她漂亮的眼睛!……难道我不会牺牲生命中的一切去看着它们渴望我吗?”每当此时,查理忍不住谴责自己卑劣的动机。在这种自我欺骗中生活了25年后,他终于成功地打败了竞争对手——分别代表商业主义和科学主义的山姆和达莱尔,赢得尼娜。这表明最终获胜并占有尼娜灵魂的是代表清教主义的查理。

通过尼娜的最终选择,奥尼尔清楚地表明对当时美国的见解。奥尼尔认为,美国人应放弃对知识与财富的徒劳追求,寻求精神的安宁和信仰。尼娜的父亲代表西方古典文明与新英格兰清教主义的结合。尼娜从受父亲的影响开始,到最终选择与父亲式的查理结合,暗示着一种毫无希望的堕落和完全徒劳的精神追求。然而,即使在彼此的接受中,尼娜和查理选择的只是一种虽生犹死的状态,至少他们选择了安宁,并逃离了20世纪由金钱和科学构成的虚假上帝的统治。这部戏剧再次证明奥尼尔不断提及的一个主题:美国虽然在商业与科学上获得巨大成功,但是美国文化并没有给人们带来道德进步和精神提升,却堕落到更加落后的地步。

戏剧作为历史语境的一部分,不可避免地成为权力运作的腹地和不同意识形态交锋的场所。通过对李兹教授和查理的刻画,奥尼尔批判了美国社会中清教主义的虚伪,在对历史戏剧性的再现和积极参与过程中,一针见血地揭露了清教主义的积习和弊端。

六、结语

通常,人们并不认为奥尼尔是一个对美国政治、社会和道德发展感兴趣的剧作家。从新历史主义视角对《奇》剧进行分析,颠覆了这一看法。奥尼尔在这部戏剧中恰当地处理了文学与历史、现实与虚构、事实与故事的关系。《奇》剧的主要人物看似微不足道的“小历史”(histories),如同镜子的碎片一样,拼贴起来折射出的却是整个美国社会一战后的“大历史”(History)。而这个“大历史”既是故事发生的“背景”,又是戏剧中多处直接描述的“前景”,文史互动,彻底颠覆了传统意义上文学与历史的二元对立,体现了文学与历史作为话语实践的同质性。文学与历史、现实与虚构、事实与故事在作品中交织杂糅。奥尼尔形象地展现了一战后美国社会存在的种种问题,如梦想的破灭、物质主义的泛滥、科学追求的虚幻、清教主义的虚伪等,并以深刻的道德思考、不懈的艺术追求、悲天悯人的情怀,关注美国社会与历史的建构,实现了文本对历史塑造的能动作用。因此,在这个意义上,奥尼尔是美国社会的良心,是一位伟大的剧作家。

[1]H.Aram veeser.The New Historicism[M].New York:Routledge, 1989.

[2]王岳川.后殖民主义与新历史主义文论[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1999.

[3]Stephen Greenblatt.Renaissance Self-fashioning[M].Chicago: The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

[4]弗洛伊德.尤金·奥尼尔的剧本:一种新的评价[M].陈良廷,鹿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1993.

[5]马尔科姆·考利.流放者的归来[M].张承谟,译.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1986.

[6]斯塔夫里阿诺斯.全球通史:1500以后的世界[M].吴象婴,梁赤民,译.上海: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2.

[7]William J.Palmer.Dickens and New Historicism[M].Basingstoke,Hampshire:Macmillan Press Ltd,1997.

[8]Barrett H.Clark.Eugene O’Neill:The Man and His Plays[M].New York:Constable&CO LTD,1947.

I106

A

1672-3805(2014)03-0073-06

2014-04-10

黄丽清(1978-),女,福州大学外语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英美文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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