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祝文艺母题的传说形态考论
2014-03-22匡秋爽王确
匡秋爽,王确
梁祝文艺母题的传说形态考论
匡秋爽,王确
在中国古代传说中,梁祝传说的母题意义和文化价值堪称典范。从文艺发生学的视角来看,梁祝文艺的发生、发展、繁荣和转型具有极高的样本意义和研究价值。通过对史志和文人笔记中关于梁祝传说的不同记载进行研究,既可以窥见梁祝故事从萌芽、成型到成熟的大致脉迹,同时亦可印证斯蒂·汤普森关于文学母题与民间文学关系的经典论断。
梁祝传说;文人笔记;文学母题;民间文学
在我国第一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中,梁祝传说被列在民间文学类别里。传说是对民间长期流传下来的故事的记述及评价,有些是以特定历史事件为基础,有些则纯属幻想,这些故事的传承在一定程度上反映出人民群众的要求和愿望。在古代诗歌、民歌和民间故事里有许多传说的记载。中国以其地大物博的自然资源和历史悠久的文化积淀在民族土壤中蕴藏着极为丰富的民族文化遗产,在我国数以千计的民间传说中,《牛郎织女》、《孟姜女》、《梁山伯与祝英台》和《白蛇传》以广泛的流传性和普遍的认同感赢得了中国四大民间传说之美誉。这四大民间传说与其他众多民间传说构成了中国民间文化的一个组成部分,成为民间文学的重要载体,对广大人民群众的生活和审美产生了深远的影响。
梁祝传说从产生至今历经一千六百多年,以其独特的魅力在全世界广为流传,被誉为爱情绝唱。梁祝传说在许多地区和国家留下了深深的印记,追寻其源头,我们还要从古籍记载的文字说起。
一
梁祝传说产生于东晋时期,这是几十年来众多权威专家和学者们通过对该传说进行全方位考证所达成的共识。最早提出这一论断的是近代小说家蒋瑞藻先生,他所依据的是北宋李茂诚的《义忠王庙记》[1]。到了1930年,钱南扬在《关于收集祝英台故事材料的报告和征求》与《祝英台故事叙论》中谈到梁祝传说的最早记载,一个来自宋代张津在《四明图经》中引出唐代梁载言的《十道四蕃志》,另一个来自清代翟灏在《通俗编》中引出唐代张读的《宣室志》。后来的路工、罗永麟等人经过对梁祝传说典籍记载的考据研究所得到的结论与钱南扬的说法基本一致。
由此判断,初唐梁载言的《十道四蕃志》是现今我国最早一部有关于梁祝传说文字记载的史志。另外,在藏于宁波天一阁的地方志《四明图经》里可以看到这样的记载:“义妇冢,即梁山伯、祝英台同葬之地也。在(鄞)县西十里接待院之后,有庙存焉。旧记谓二人少尝同学,比及三年,而山伯初不知英台之为女也。其朴质如此。”按《十道四蕃志》云“义妇祝英台与梁山伯同冢”,即其事也[2]。从其中的“旧记”又可以推断出,在此之前仍有其他记载,只是没有保存下来。在南宋乾道五年张津编纂的《四明图经》中尚且如此记载,足以说明这个故事在民间流传会更早。明代徐树丕的《识小录》中有这样一句话:“按梁祝事异矣,《金楼子》及《会稽异闻》皆载之。”《金楼子》是梁元帝萧绎所作,《会稽异闻》已经无从考证。在《四明图经》这部分记载中,梁祝传说的祝英台女扮男装求学、梁祝同窗三载、合葬这几个主要故事情节已经清晰,并记载有梁山伯庙的存在,梁山伯朴实憨厚、祝英台机敏聪慧的人物形象也隐约可见。《十道四蕃志》是以杂记的形式记述梁祝传说,一直到晚唐,张读在《宣室志》中用叙事性手法对梁祝传说加以记述:“英台,上虞祝氏女,伪为男装游学,与会稽梁山伯者同肄业,山伯,字处仁。祝先归,二年,山伯访之,方知其为女子,怅然如有所失。告其父母求聘,而祝已字马氏子矣。山伯后为鄮令,病死,葬鄮城西。祝适马氏,舟过墓所,风涛不能进。问知山伯墓,祝登号恸,地忽自裂陷,祝氏遂并埋焉。晋丞相谢安表其墓曰‘义妇冢’。”这里明确指出了祝英台是浙江上虞人,梁山伯是浙江会稽人,梁祝墓位于“鄮城西”,鄮城则是今天的宁波。由此可见,梁祝传说最早应发源于浙江一带。《宣世志》中除了交代“化装求学”、“三载同窗”、“合葬”这几个情节,还增加了“祝庄访友”、“求婚遇阻”、梁山伯为县令、祝马两家婚约等故事情节。可以说,此时的梁祝传说已经基本成型[3]。
二
北宋大观年间明州知府李茂诚在《义忠王庙记》中则更为详尽地记述了梁祝传说,故事情节没有太大改变,只添加了一些细节。首次出现梁祝二人在求学途中相遇,结拜为兄弟的情节,但是没有交代结拜的地点。补充了梁祝读书处为“钱塘”,也就是现在的杭州。宁波天一阁的清代闻性道的《鄞县志》以文人的写作笔法,在叙述中加入了不少神化的内容,例如:梁山伯是其母梦见太阳入肚而生;英台祭坟恸哭,感天动地,坟墓自行裂开将其埋入;梁山伯庙灵验非常,有求必应等等。唐代的记载中讲述的只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到了宋代却将梁祝神化了,极度夸张,这期间或许是李茂诚本人的一己之念,或许是在民间的流传中发生了变化,百姓赋予了梁祝二人神的色彩,神的力量。梁祝故事经过长期的口头流传必定发生细微的变化,而这种变化却映射出某一时期民俗心理所关注的焦点。根据《义忠王庙记》所记载,梁山伯是位真实的历史人物,此人在鄮县任过县令,百姓为纪念他而建造梁山伯庙,由此产生了《庙记》,这里关于梁山伯的很多信息都是有史可查的,比如梁山伯的生卒年、籍贯、政绩等。李茂诚的这篇庙记将梁山伯的人物形象塑造得既朴实贤能又不失气节,既有历史真实存在又有传说故事内容,从而形成了至今为止最早将历史与传说巧妙结合的、故事内容最完整的文字记载。民间传说经常附着于历史史实,就像历史中的人物也常被冠以神话传奇的色彩一样。这恰恰印证了母题在民间文学作品里是以最小的单位出现,它在作品内容叙述的人物中可分为以下几种:神话的、历史人物的、民俗传说的和小说中的,而这之间并不一定判然分之,往往是杂糅交错着的。
从宁波地方志《四明图经》到《宣世志》中明确的祝英台与梁山伯的籍贯是上虞和会稽两地,到北宋李茂诚为明州知府(明州即今天的宁波),以及《义忠王庙记》中说读书处在杭州、墓葬处在宁波,马文才是鄮西马家人、梁山伯庙建于公元397年的宁波,这一系列的记载可以认定梁祝传说的发源地就在浙江东部地区,而且以宁波的可能性为最大。宁波就是古代的鄮城,在宁波的地方志里记录着历代县令,其中赫然写着梁山伯为东晋鄞县县令,今天的鄞州高桥的梁祝墓保存完好,梁山伯庙香火不断。钱南扬先生于1925年对梁祝墓和梁山伯庙进行了实地考察,写下了《宁波梁祝庙墓现状》的田野调查报告,为后来对于梁祝传说发源的研究提供了珍贵的线索和资料。
三
由于年代久远,唐宋时期留存的梁祝传说资料极为有限,从这些文字中我们能看到这个传说的来龙去脉。那时的梁祝传说只是一个流传在民间的故事而已,没有其他的文艺形式来表现,只有文人将其进行了文学性的修饰,使之读起来更有趣味。当然,梁祝传说从最初在百姓之间的口口相传到引起文人的注意,并将其以文字记录,再到内容的逐渐丰满,在这个漫长的过程中,故事本身也慢慢的受到民风民俗的间接影响,加上人民群众在口传中不断演绎,将自己的喜好和愿望赋予在这个传说上,最后在公元1107年《义忠王庙记》的碑记中所呈现的便可称得上是一个十分完整而又丰满的梁祝传说了,至此,梁祝传说的产生脉络已逐渐清晰。
到了明清两代,关于梁祝故事的文本逐渐增多,有黄润玉的《宁波府简要志》、张时彻的《嘉靖宁波府志》和《宜兴县志》、冯梦龙《情史类略》中的《祝英台》和他的《古今小说·李秀卿义结黄贞女》、闻性道的《康熙鄞县志》、徐时栋的《光绪鄞县志》、吴景墙的《光绪宜兴荆溪县新志》和《清水县志》、吴骞的《桃溪客语》和《仙踪记略》等文献记载。其中,冯梦龙的《古今小说·李秀卿义结黄贞女》首次将梁祝传说写入了拟话本小说,通过小说的写作手法丰富了故事内容,使其更具可读性和通俗性,在民众间的流传更为广泛。
作家的文学作品一旦被人民群众所接受并口耳相传,就会附上民间文学集体创作的特点,每传播到一处便会随着当地的风俗习惯而进行众人添柴似的创作和改编,使原本的故事越来越丰满甚至滋生出全新的内容。反过来看,民间文学又对人们的心理、人格等方面起着重要作用[4]。母题常常被作为古代小说与宗教逸闻趣事和民俗故事传说在历史文献上的枢纽环节,正是由于母题与主题相反,主题重在“异”,而母题重在“同”。在《歌德谈话录》中有这样一段关于诗歌母题的论述:世界总是永远一样的,一些情境经常重现,这个民族和那个民族一样过生活,讲恋爱,动感情。可见,母题传说并不完全是依靠自然力量而保持其生命活力,它更需要在不同时期不同文本和不同形式上有新的组合变化,以满足人们的趣味喜好和精神需求。在这个漫长的流传过程中,母题被不断的重复而显得越来越有活力和新鲜感。正如西席尔·夏波所说,民间故事能够反映出整个社会整个民族的审美趣味和情感归属,在民众间的流传中随时能够溶解,又永远保持着创造精神。民间故事的这种特有属性愈发推动了梁祝传说的传播与发展[5]。
四
衡量某个传说故事是否具有活力的标准是它在某一地区和某一族群中流传的范围与程度,如果这个故事代代相传,经久不息,说明它具备了某种不同寻常和感人至深的力量;相反,如果我们查阅不到与之相关连续性的史志和文献,那就意味着这个传说已逐渐被遗忘,或者说它不具备让民众喜爱并传承下去的特质。也就是说,传说故事是在广义的母题系统中被认同接受的,共时性的文化意义需要在历时性的动态模式中展现凝练。我们现在所熟知的梁祝传说只是众多故事版本中的一个基础版本,或者说是认同度最高的一个版本。由于我国地域辽阔,各地民俗差异较大,所以存在着许多不同的梁祝传说。据中国民俗协会统计,目前我国大约有十余个版本的梁祝传说。在浙江宁波的鄞州现存有梁祝墓和梁祝故居,这里相传祝英台是明代上虞的一位侠女,梁山伯是金代鄞州的清官县令,二人均是被权贵所杀害,百姓为了纪念他们,把两人合葬,结为阴婚。鄞州流传这样一句话:“若要夫妇同到老,梁山伯庙到一到。”可见人们对梁祝的尊敬和信奉。在江苏宜兴记述梁祝传说的《善权寺记》(齐建元二年,公元480年)中说梁祝二人自幼一起读书,后来到齐鲁等地游学而日久生情。宜兴有梁家庄和祝家庄,有双井、九里亭、观音堂等遗址,还有每年农历三月二十八的“观蝶节”,并以梁山伯和祝英台为蝴蝶命名。梁祝传说的化蝶情节最初产生在宜兴的说法已经得到国内学术界的认可。另外,杭州版本的梁祝传说讲的是祝英台女扮男装前往杭州求学,途中遇到梁山伯,结拜为兄弟,并在同一书院共读三载。明末清初著名的戏曲家李渔正是在杭州居住时创作了《同窗记》,他把书院、草桥、长亭等具有鲜明杭州地域特色的景致写进故事里,这个书院就是现在位于杭州西湖东南万松岭上的万松书院,当地百姓称它为梁祝书院,该书院是明弘治十一年在报恩寺旧址上修建的,崇祯年间不幸被毁,直至清康熙五十五年改名为敷文书院。
在各种关于梁祝传说版本的古籍中,把祝英台记载为上虞人的约占到百分之八十以上,最早记载梁祝传说的《宣室志》和《义忠王庙记》中明确指出祝英台为上虞人。甚至在《辞源》(1915年·商务印书馆)和《汉语大词典》(1986—1993年·汉语大辞典出版社)中所收录的“祝英台”词条也将祝英台归为上虞人氏,后来的许多梁祝文艺作品也都无一例外地将祝英台默认为浙江上虞人。
民间传说是文艺创作的宝贵素材,自元代起,梁祝传说便开始了它的变身表演,尤其是在民间,关于梁祝的歌谣和地方戏曲如雨后春笋般层出不穷。元杂剧《祝英台》又名为《祝英台死嫁梁山伯》,是元杂剧四大家之一的白朴所作,明宁献王权《太和正音谱》题作“祝英台”[6],这部作品比莎士比亚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要早三百多年。元杂剧《祝英台》的创作问世,成为梁祝戏曲产生与繁荣的奠基石。
[1]蒋瑞藻.小说考证[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4:17
[2]周静书,施孝峰.梁祝文化论[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0:23.
[3]王宁邦.梁祝传说起源时间考[J].艺术百家,2012(6):189
[4]钟敬文.钟敬文民间文学论集[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25-29.
[5]朱自强.民间文学:儿童文学的源流[J].东北师大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5):108.
[6]顾颉刚,钱南扬.关于祝英台故事的戏曲[J].民俗,1930(93):26.
(作者单位:东北师范大学文学院)
[责任编辑:王亚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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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1-6201(2014)01-0223-03
2013-09-12
教育部哲学社会科学研究重大攻关项目(12JZD01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