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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清小说中园林描写的艺术功能

2014-03-21

关键词:园林建筑园林小说

张 婕

(苏州市狮子林管理处, 江苏 苏州 215001)

明清小说中园林描写的艺术功能

张 婕

(苏州市狮子林管理处, 江苏 苏州 215001)

在明清时期的小说创作中,园林描写是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园林在小说中形成了一个个场景,为人物提供了特定的生活环境,在小说空间背景设置、情节推动、人物形象塑造、小说空间叙事等方面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通过对它们的审视,可以引发对明清文人生活艺术和生命本体意义的思考。

明清小说;园林描写;意蕴;功能

代表东方文明的华夏园林,集众多艺术于一体,尤与中国文学关系密切。书画艺术家兼造园家陈从周先生说过:“中国园林与中国文学盘根错节,难分难离。我认为研究中国园林,似应先从中国诗文入手,则必求其本,先究其源,然后有许多问题可迎刃而解。如果就园论园,则所解不深。”[1]诚如此言,园林艺术在久长的发展历程中与文学结下了不解之缘。当历史的长河蜿蜒而下,流至明清时代,古典园林以其繁花似锦、色彩纷呈的风姿迎来艺术上的鼎盛时期,大量私家园林涌现,民居住宅也有园林建筑的风格。如北京城内有“纪晓岚的阅微草堂、贾胶侯的半亩园、王熙的怡园、冯溥的万柳堂、吴梅村园、王渔洋园、朱竹垞园、吴三桂府园、祖大寿府园、汪由敦园、孙乘泽园等”[2],扬州有郑氏兄弟的影园、休园、嘉树园、五亩之园,无锡有寄畅园,苏州有艺圃、拙政园、五峰园、留园等等。总之,从江南到北国,从私家到皇室,数量繁多的园林成为文人和市民文化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环,既是文人雅士抒发性情、追求精神享受的独特载体,也逐渐变为全民广为喜爱的生活形式。明清时期这种追求“日涉成趣”、居住环境雅化的生活风气,也对此时的小说创作有所影响。

明清时期,古典小说也发展到了辉煌的顶峰,小说创作代表了明清文学的最高成就,各种类型的小说都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历史演义、英雄传奇、神魔小说、人情小说、讽刺小说、才子佳人小说、狭邪小说等繁荣于文坛。小说的题材由历史题材渐渐向世情百态、普通市民的生活题材靠拢;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也由英雄、神魔渐渐演变为市井民众,体现出社会新思潮的蓬勃发展。值得关注的是,比之前代小说不重视环境的刻画——如魏晋志人小说只零片羽地记录名士言行、唐人传奇简省地带过环境背景,宋元话本重视行动对话而轻视环境描写,明清小说在这方面有重大突破,尤为突出的便是出现了为数颇多、相对集中的园林描写,同时园林文化和园林艺术思维也在小说家的创作过程中体现出来。园林是一种空间和环境的构建,明清时期大量存在的园林实体激发了小说家的创作灵感,直接成为小说文本中刻画描写的对象,在小说空间背景设置、情节推动、人物形象塑造、小说空间叙事等方面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

一、参与空间背景的设置

明清小说多以园林建筑的亭台楼阁作为故事发生的背景,成为小说空间背景的一部分,这往往从三个方面表现出来:

(一)小说直接以园名为书名、以亭台楼阁名为篇名。小说指明故事发生、人物活动的背景是一个个清雅的风亭水榭、一座座花木扶疏的亭园。明代瞿佑所著《剪灯新话》卷一中有《联芳楼记》、卷二中有《滕穆醉游聚景园记》、附录中有《秋香亭记》,李昌祺《剪灯余话》卷二有《秋夕访琵琶亭记》,皆以馆阁楼台等园林建筑为小说名;明清之际李渔的《十二楼》、清古吴素庵主人编的《锦香亭》、吴航野客《驻春园小史》、烟水散人翁桂撰的《清风亭》、清末檀园主人编的《雅观楼》,皆以园林建筑景观为书名,昭示着故事展开的园林背景。

(二)标题回目中有突出地表现园林空间场景的字眼。古典小说标题回目的作用是介绍这一回的概况,使读者对该回内容有大致了解,厅堂水榭、亭台楼阁等园林建筑作为一个个独立的空间意象在回目中展示出来,提示了这一回故事的空间场景,使读者能更明晰地把握小说内容。如《三国演义》第八回“王司徒巧使连环计,董太师大闹凤仪亭”。《金瓶梅》第十回“武二充配孟州道,妻妾宴赏芙蓉亭”,第二十七回“李瓶儿私语翡翠轩,潘金莲醉闹葡萄架”。《红楼梦》第十七至十八回“大观园试才题对额,荣国府归省庆元宵”,第二十六回“蜂腰桥设言传心事,潇湘馆春困发幽情”,第二十七回“滴翠亭杨妃戏彩蝶,埋香冢飞燕泣残红”,第三十六回“绣鸳鸯梦兆绛芸轩,识分定情悟梨香院”, 第三十七回“秋爽斋偶结海棠社,蘅芜苑夜拟菊花题”, 第四十一回“栊翠庵茶品梅花雪,怡红院劫遇母蝗虫”,第五十回“芦雪庵争联即景诗,暖香坞雅制春灯谜”,第七十六回“凸碧堂品笛感凄清,凹晶馆联诗悲寂寞”。《镜花缘》第六十二回“绿香园四美巧相逢,红文馆群芳小聚会”,第六十九回“百花大聚宗伯府,众美初临晚芳园”,第七十二回“古桐台五美抚瑶琴,白朮亭八女写春扇”,第八十回“打灯虎亭中赌画扇,抛气球园内舞花鞋”,第八十一回“白朮亭董女谈诗,凝翠馆兰姑设宴”。《青楼梦》第五回“护芳楼挹香施巧令,浣花轩月素试新声”,第十三回“留香阁挹香初觌面,护芳楼月素愈添娇”,第二十四回“留香阁美人论义,挹翠园公子陈情”。《品花宝鉴》第二十五回“水榭风廓花能解语,清歌妙舞玉自生香”等等。

(三)通过对园林直接、完整而生动的语象创造设置小说的空间背景。这种例子不胜枚举,如《平山冷燕》第六回,才貌双全的冷绛雪住在香锦里浣花园中,通过宋信、郑秀才和陶秀才眼中所见,描绘出才女所居的浣花园:“山铺青影,小涨绿波。密柳垂黄鹂之阴,杂花分绣户之色。曲径逶迤,三三不已;穿廊曲折,九九还多。高阁留云,瞒过白云重坐月;疏帘卷燕,放归紫燕忽闻莺。青松石上,棋敌而琴清;红雨花前,茶香而酒美。小圃行游,虽不敌辋川名胜;一丘自足,亦何殊金谷风流。”让他们三人顿感“风景清幽,位置全无俗韵”[3]。

《金瓶梅》第十九回,西门庆家中的花园卷棚装修油漆完毕,焕然一新。吴月娘约同李娇儿、孟玉楼、孙雪娥、潘金莲众人,细细游赏新花园,小说对其中的花木亭台进行了详细描述[4]。

曹雪芹《红楼梦》中的大观园,“衔山抱水建来精”、“天上人间诸景备”,是显示众主人公才情的舞台、展现其生命风华的自由天地。前八十回中,有一半以上篇幅基本上以大观园作为背景。小说十七至十八回,随着贾政、宝玉及众清客的游园,对这座“浑成精当,无斧凿痕”的佳园做了细细描述,堪称古代园林描写的典范,贾政等人的这次游园,是对刚修建好的大观园的巡视,题对额等活动也是为元妃省亲作准备。此时园内尚未住人,缺少鲜活的人气,曹雪芹的描述重在审美性、观赏性,先为后文立一框架。十七回以后,结合人物活动,曹雪芹从不同角度、运用不同手法对大观园及各个院落作了细致的描摹。

明清小说中完整生动地描绘园林的例子还有很多,如《儒林外史》第二十二回和第四十回对扬州私家宅园的描绘;《蜃楼志》第三回对温仲翁家园亭的描绘,第四回对苏万魁新宅花园的描绘;《花月痕》第八回、第十一回对愉园的描绘,第二十一回对彤云阁的描绘,第二十九回对寄园的描绘;《青楼梦》第十三回对挹翠园的描绘;《海上花列传》第三十八回对一笠园的描绘,等等。

无论是以馆阁楼台等园林建筑为小说名、标题回目中展现的建筑空间字眼还是文本中大量对园林建筑景致的语象创造,都展现出强烈的“空间感”,作用于读者的感官,通过读者的理解和想象还原文本叙述中的空间场景,不仅可以让读者身临其境,获得丰富的审美享受,还可以帮助读者更为真切地理解人物的命运遭际和心理活动,更准确地把握故事情节发展的客观依据。

二、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

明清小说中,园林环境是人物的生存空间,对人物生存空间的描绘,往往使小说情节的开展有了新的原动力,情节的推移不局限于人物一系列的连续动作。经小说家精雕细琢而成的园林空间场景,对小说情节的推动起着不容忽视的作用。

以《十二楼》为例,小说的生动之处不仅在于构建了一处处自然天成的佳园,还在于巧妙地利用园林建筑格局设计情节,或以之为媒介促成情节的起承转合。《合影楼》就是这样一篇绝佳的范例。正文之始,作者就在园林建筑上做文章:道学先生管提举和风流才子屠观察是一对连襟,二人因性格迥异,好尚不同,无法合居,“就把一宅分为两院。凡是界限之处,都筑了高墙,使彼此不能相见。独是后园之中,有两座水阁:一座面西的,是屠观察所得;一座面东的,是管提举所得。中间隔着池水,正合着唐诗二句:遥知杨柳是门处,似隔芙蓉无路通。陆地上的界限,都好设立墙垣,独有这深水之中,下不得石脚,还是上连下隔的。”这样尚且不够,多心的管提举还“不惜工费,在水底下立了石柱,上面上架了石板,也砌起一带墙垣,分了彼此,使他眼光不能相射。”[5]2

由此,两座宅第相连、池沼相通的东西水阁便展现在读者面前。这独具风貌的设计为“合影”的韵事铺设了良机。那一日“时当中夏,暑气困人,这一男一女,不谋而合都到水阁上纳凉。只见清风徐来,水波不兴,把两座楼台的影子,明明白白倒竖在水中”[5]4,岸上不能相会的一对男女,“竟把两个影子,放在碧波里面印证起来”[5]5,顿觉惊喜跳跃,不免互相爱怜,手语传情起来。此后日日“孤凭画阁,独倚雕栏”[5]5,隔墙细语,望影抒情,爱得异常真切,虽遭道学先生阻遏,历经一番曲折后终成眷属。李笠翁一生以创新为己任,这篇巧借建筑格局之奇特写就的妙文足见其精妙的艺术构思。

《夏怡楼》演书生瞿佶与詹小姐姻缘,虽以望远镜为关目,若无楼阁建筑的帮助也难成好事。瞿吉人自言:“料想大户人家的房屋,决不是在瓦上开窗、墙脚之中立门户的,定有雕栏曲榭,虚户明窗。近处虽有遮拦,远观料无障蔽。”[5]47因此他携了望远镜,在高山寺浮屠宝塔上眺望到詹家小姐的夏怡楼。

《拂云楼》中也有异曲同工的情节,韦家婢女能红之所以能将裴七郎的相貌风姿一览而尽,且知其为求美而向俞阿妈下跪之事,原因在于:“韦家的宅子,就在俞阿妈前面。两家相对,止隔一墙。韦宅后园之中,有危楼一座,名曰‘拂云楼’。楼窗外面,又有一座露台,原为晒衣而设,四面有篱笆围着,里面看见外面,外面之人却看不见里面的。”[5]100能红一旦窥得七郎俊雅又知下跪之事全为自己,就全力施展才智为七郎图谋策划了。《生我楼》情节的曲折生动也有赖于这“半座危楼”。小说讲述了明末尹姓一家经离乱后完聚的故事。富翁尹氏起楼时生子,子名楼生,自己也得了“尹小楼”的徽号。后幼子失踪、一家离散,在小楼“卖身为父”觅得继子同归故里时,继子登楼,竟发现“这几间卧楼,分明是我做孩子的住处”,“门窗也是这样门窗,户扇也是这样户扇,床幔、椅桌也是这样床幔椅桌,件件不差!”[5]169继子便是小楼当年所失之子,这生我楼便成了一家人骨肉团圆的重要关节。

由此可见,亭台楼阁的巧妙错落成为小说情节转折的关键。“以建筑学的匠心入小说体制”[6]的李渔利用园林建筑设计情节,巧妙多姿,手法多变,成为这方面的典范。

三、促进人物形象的塑造

黑格尔说:“人要有现实客观存在,就必须有一个周围的世界,正如神像不能没有一座庙宇来安顿一样。”[7]人物总生活在一定的环境当中,如果不对人物的生存空间进行细致描绘,则很难表现出人物的性格。也就是说,环境描写对人物的刻画有直接作用力。在明清众多小说中,作为人物生存空间的园林建筑往往作为一种“积极的背景”,成为塑造人物形象的幕布、“陶铸人物性格的典型环境”[8]229。通过梳理观察,园林描写对人物形象的塑造方式可归纳为以下几种:

(一)直接以园景写人,园林住宅景致是人物性格气质的外化。《红楼梦》的大观园是以园景写人的典范,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紫菱洲、稻香村、栊翠庵等是宝玉和众女儿的居所,居住环境是居住者文化涵养、情趣品位的真实体现,可谓“居如其人”,大观园里一处处院落无论是院馆建构、花木配置,还是室内陈设,莫不表现出人物的气质性格。萧湘馆之于林黛玉,怡红院之于贾宝玉,蘅芜苑之于薛宝钗……园景与人物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千百竿翠竹遮映”的潇湘馆,粉垣修舍,游廊曲折,小溪石甬、梨花芭蕉,格局小巧,布置别致,一缕幽香从碧纱窗中飘逸而出,这是潇湘馆特有的风神,也是林黛玉超逸轻灵的形象写照。贾宝玉的怡红院陈设布置新颖别致,与他处不同,有“竹篱花障编就的月洞门”,有“院中满架蔷薇宝相”,有“其势如伞,丝垂翠缕,葩吐丹砂”的西府海棠,俗名“女儿棠”,“这正符合宝玉同情、体贴女孩子,好簪花弄粉的性格特点。室内陈设之复杂精美,又衬托出宝玉在府内的娇贵身份”[8]230。薛宝钗所入住的蘅芜院陈设简朴,卧室如同“雪洞一般,一色玩器全无,案上只有一个土定瓶中供着数枝菊花,并两部书,茶杯茶瓯而已”。这里 “一枝花木也无”,与薛宝钗不爱红粉,简朴素雅的气质相契合。

(二)借园林的设景布局凸显园主的审美情趣。《三与楼》写了一个达者一个愚者,二人的达愚不仅表现在对田土楼屋的贪恋与否上,还表现在对庭园宅院雅俗迥异的审美趣味上。虞素臣“是个喜读诗书,不求闻达的高士”,“一生一世没有别的嗜好,只喜构造园亭”,“所造之屋,定要穷精极雅,不类寻常”[5]27,一生最得意的结构是一座书楼,“这几间书楼竟抵了半座宝塔,上下共有三层,每层有匾式一个,都是自己命名、高人写就的。最下一层,有雕栏曲槛,竹座花裀,是他待人接物之外,匾额上有四个字云‘与人为徒’。中间一层,有净几明窗,牙签玉轴,是他读书临帖之所,匾额上有四个字云‘与古为徒’。最上一层,极是空旷,除名香一炉,《黄庭》一卷之外,并无长物,是他避俗离嚣,绝人屏迹的所在。匾额上有四个字云‘与天为徒’。既把一座楼台分了三样用处,又合来总题一匾,名曰‘三与楼’”[5]28。三与楼的精雅脱俗是虞素臣恬静淡泊,好为古雅的体现。《花月痕》中,名士韩荷生的寄园“因山而构……园中亭台层叠,花木扶疏,池水萦回,山峦缭绕”[9]180,是座景致绝佳的名园,与主人的高雅风度相契合,正如主人公韦痴珠所言:“这园落在你两人手里,才是园不负人,人也不负园哩!”[9]182

(三)通过造园活动显示人物性情。《合影楼》中,古板执拗的管提举与连襟不合,筑起高墙隔断了两家宅院不说,“还怕这位姨父要在隔水间花之处,窥视他的妓妾。就不惜工费,在水底下立了石柱,上面上架了石板,也砌起一带墙垣,分了彼此,使他眼光不能相射。从此以后,这两分人家,莫说男子与妇人,终年不得谋面;就算男子与男子,一年之内,也会不上一两遭”。这段描述幽默辛辣,极具讽刺意味,道学先生恨不得将自家包得严丝合缝,其腐朽不堪的面目跃然纸上,令人发笑。《萃雅楼》中的三位主人公以风雅文人自居,他们“虽弃了举业,也还要择术而行,寻些斯文交易做做,才不失文人之体”,于是,“赁了三间店面,打通了并做一间。中间开书铺”;“左边开香铺”;“右边开花铺”,“后面有一进大楼,题上一个匾额,叫做‘萃雅楼’。结构之精,铺设之雅,自不待说。每到风清月朗之夜,一同聚啸其中,弹的弹,吹的吹,唱的唱,都是绝顶的技艺,闻者无不销魂”。建造风雅之极的“萃雅楼”,是作者为了凸现人物才情而特设的。

四、增强空间叙事的架构

时间和空间是小说叙事中的两大坐标系,园林建筑不仅为人物活动的展开提供了场景,还对时间叙事起到了扶持和补充的作用。作为立体的空间意象,园林建筑具有空间感和行动性,人物的活动在各个分体的园林建筑空间中展开,园林的布局对应着小说故事情节的空间坐标系,成为叙事依托的载体和连接情节的媒介。

当我们翻阅《红楼梦》,随着曹雪芹的生花妙笔品味贾府盛衰荣辱之时,浮现于脑海的是一个个栩栩如生的人物形象:宝玉、黛玉、熙凤、晴雯……然而这些人物不是游离于云间天外,而是生活在贾府和大观园一进进院落、一间间房舍之内,人物的悲欢离合、兴衰际遇正是在这些宅第庭园、园林建筑中层层展开。

第三回“林黛玉抛父进京都”,描写黛玉进贾府场景,对贾府的建筑格局作了细致描绘。由贾府威仪的大门写到贾府宅院的空间布局,通过黛玉的视角,勾勒出贾府的状貌,荣宁二府的主要人物也一一出场,男女主人公宝玉和黛玉的性格在初次见面时就有所展示。这一切,正是随着黛玉的脚步,由一处厢房进入另一处厢房,由一条长廊转入另一条长廊而发生的。没有贾府建筑体系的存在,叙事无从谈起。第十七至十八回通过贾政等游园、“试才题对额”,介绍了大观园的主要建筑群:大门、曲径通幽、沁芳亭、潇湘馆、稻香村、蘅芜苑、大观楼、怡红院……庚辰本十六回脂砚斋在建园选址处批云:“园基乃一部之主,必当如此写清。”[10]335

又在十七回贾政等游园入山口处批云:“此回乃一部之纲绪,不得不细写,尤不可不细批注。盖后文十二钗书出入来往之境,方不能错乱观者亦如身临足到矣。”[10]350

这说明,大观园是《红楼梦》的主纲,它为红楼人物悲欢离合的上演建构了叙事的空间实体框架。而每一处亭台轩榭、厢房楼廊的空间转换,都伴随着人物的脚步,推动着情节的演进。比如七十四回抄捡大观园,从怡红院到潇湘馆、秋爽斋、蓼风轩、缀锦楼,整个抄捡的过程皆是在各处楼台里进行,每一个园林场景的转换都是叙述同一事件的继续发展,也使每个场面中的人物个性昭然显示。

《金瓶梅》中园林建筑的空间叙事功能也十分突出。小说第一回即介绍西门庆住的房子是“门面五间到底七进的房子”。张竹坡在批点《第一奇书金瓶梅》的正文前,将西门庆的宅院布局作为一个章回“房屋回”加以说明,张竹坡还说:

读《金瓶》,须看其大间架处。其大间架处,则分金、梅在一处,分瓶儿在一处,又必合金、瓶、梅在前院一处。金、梅合而瓶儿孤,前院近而金、瓶妒,月娘远而敬济得以下手也。[4]27

如此详尽的介绍,是因为在小说叙事中必须树立起一座立体的宅院,好成为人物活动的空间、情节发展的依托。张竹坡在《第一奇书·杂录小引》中说明了他对房屋排列的用心:

凡看一书必看其立架处,如《金瓶梅》内,房屋花园以及使用人等,皆其立架处也。何则?既要写他六房妻小,不得不派他六房居住。然全分开,既难使诸人连合,全合拢,又难使各人的事实入来,且何以见西门豪富?看他妙在将月、楼写在一处;娇儿在隐现之间——后文说挪厢房与大姐住,前又说大妗子见西门庆揭帘子进来,慌的往娇儿那边跑不迭。然则娇儿虽居厢房,却又紧连上房东间,或有门可通者也。雪娥在后院,近厨房;特特将金、瓶、梅三人,放在前边花园内,见得三人虽为侍妾,却似外室,名分不正,赘居其家,反不若李娇儿以娼家娶来,犹为名正言顺……故云写其房屋,是其间架处。犹欲耍狮子,先立一场,而唱戏先设一台。恐看官混混看过,故为之明白开出,使看官如身入其中,然后好看书内有名人数进进出出,穿穿走走,做这些故事也……[4]3

“立架”正是这样一套大院落的意义所在!它既是作者为西门庆和他的诸多妻妾精心安排的住处,也是人物活动的地点。西门庆的六房妻小,在这六处房舍居住,仿佛如唱戏搭起的戏台,好使书中人物在其中进进出出。人物辗转游走于亭台楼阁间,也完成了情节的相续和突转。园林描写的叙事功能,正在于此。

综上所述,明清时期大量存在的园林实体激发了小说家的创作灵感,直接成为小说文本中刻画描写的对象,在小说空间背景设置、情节推动、人物形象塑造、小说空间叙事等方面起着不可忽视的作用。同时,明清小说文本中的园林描写是当时人们生活环境的写照,代表了明清人的生活空间和生存方式。通过对它们的审视,可以引起我们对生命本体意义的思考,尤其是对明清文人生活艺术的思考,因为说到底,“园林只是为园居者全部生活艺术的存在和发展提供了自然环境条件,离开了园居者的生活,它不过是一个没有生命的外壳”[11]。园居者将个人生命的主体情致寄寓在园林的相关活动中,有了园林,才能使园居者的生活艺术得到淋漓展现;有了园居者的居住,才使园林富有活泼的生活气息,彰显着生命的意义。明清小说文本中的园林描写为我们呈现出数百年前人们的生存状态,具有深刻的人类学意义。

[1]陈从周.园韵[M].上海:上海文化出版社,1999:200.

[2] 周维权.中国古典园林史[M].北京:清华大学出版社,1990:309.

[3] 荻岸散人.平山冷燕[M].清刊本.

[4] 兰陵笑笑生.张竹坡批点第一奇书金瓶梅[M].山东:齐鲁书社,1987.

[5] 李渔.十二楼[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

[6] 杨义.李渔小说:程式化和个性化的审美张力[J].学习与探索,1995(3): 116.

[7] 黑格尔.美学:第一卷[M].朱光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2:312.

[8] 曹林娣.中国园林艺术论[M].太原:山西教育出版社,2001.

[9] 魏秀仁.花月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4.

[10]曹雪芹.脂砚斋重评石头记[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5:335.

[11] 王毅.园林与中国文化[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546.

责任编校:汪孔丰

2014-02-10

张婕,女,江苏徐州人,苏州市狮子林管理处副主任,硕士研究生。

时间:2014-8-28 15:45 网络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40828.1545.025.html

10.13757/j.cnki.cn34-1045/c.2014.04.025

I207.41

A

1003-4730(2014)04-01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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