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于图形-背景理论的《夜归鹿门歌》认知诗学解读
2014-03-20王亚磊王媛媛
王亚磊,王媛媛
(广东财经大学 外语学院,广东 广州,510000)
认知诗学(cognitive poetics)是一门正在发展的新兴学科,是一种新的解读文学作品的工具。作为一门新兴的交叉学科,它把认知语言学和文学批评结合在一起,把认知语言学理论运用到文学作品中,在研究文学作品的过程中更加关注读者对于文学作品的理解及感受,同时也很注重读者在阅读文学作品时所涉及的心理机制。认知诗学这一概念的提出,最早来自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Reuven Tsur,他被公认为研究认知诗学的先驱。[1]本世纪初,认知诗学概念逐渐被广大学者所关注,随之而来的是《认知学导论》和《认知诗学实践》这两本书的问世,这代表了认知诗学真正意义上的诞生。[2-3]国际认知诗学的领军人物之一 Peter Stockwell指出,认知诗学并非一门艺术,一门社会科学,也不是一门自然科学,而是文学的精妙科学(artful science of literature)。[4]他指出,认知诗学能够描写文学作品中极为微妙、凝练、细腻的情感。这些美学效果常常是主观意识的觉察,或是潜意识中模糊、妙不可言的感觉,是一种心境、性情、稍纵即逝的感受或轻微的感知。多年来对那些诸如氛围、基调和气氛等文学术语完全是印象式批评,难尽人意,现在看来终于可以进行缜密的研究了。[5]而在中国以熊木清、蓝纯、苏小军、蒋勇军、赵秀凤等为代表的中国学者都在积极研究和关注认知诗学理论,把认知诗学理论运用在文学批评、文学翻译和教学中。
一、图形-背景理论
源于心理学的以凸显原则为基础的图形-背景理论(Figure-Ground Theory),最早是由丹麦心理学家爱德华·鲁宾((Rubin)提出的。所谓的“图形”是指某一认知概念或感知中所凸显的那个部分,也就是注意的焦点部分;而“背景”则是为突出图形而作为衬托的部分。[6]所谓凸显的原则,就是当人们观察某一物体的时候,这个物体就是知觉上凸显的图形,而周边的环境成了背景。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在观察的时候,对于同一画面,同一场景,可能会有不同的观察的结果,而图形和背景也会随之转换。但大多数情况下图形背景是分离的。[7]完形心理学家提出了“普雷格朗茨原则”(Principle of Pragnanz)来确定视觉感知场中的焦点,即具有“闭合,连续,体积相对较小,颜色相对较深,比例均衡且易于运动”的特征。[8]在此基础上,Talmy给语言中的图形和背景分别列举了定义特征和联想特征,提出人们依靠定义性特征决定哪个是图形或是背景,而联想性特征在整个这一过程中只起一些参考性作用,若是二者发生冲突时,联想性特征应该服从定义性特征。[9]匡芳涛、文旭在Talmy基础上进行了修改和补充。他们提出图形和背景的选择是由定义特征所支配的,联想特征起着辅助与帮衬的作用。[7]“图形-背景分离原则”不但是空间组织的一个基本认知原则,也是语言组织概念内容的一个基本认知原则,可以把它运用到语言学中,也可以运用到文学的解读中来。Gavins &Steen认为阅读可以被看作是一个选择或确定“图形”和“背景”的动态过程。[3]而诗歌的创作过程就是诗人把特定人物事件环境设为不断变化的图形背景中,使得读者跟随着这种不断的变化来感受作者的感受,体会作者的情感,了解诗歌的主题和意境。
二、运用图形-背景理论对《夜归鹿门歌》进行认知分析
《夜归鹿门歌》是唐朝孟浩然的山水诗歌。山水诗歌描写山水风景,但在诗歌中诗人不止是描绘有山有水的风景,大多数都寄托了诗人的理想和志趣。“诗中有画,画中有诗”,而这一幅幅画,呈现出了诗歌的动态美,而这种动态的变化正是诗人用自己的眼睛,用自己的思想把山水风物中精深微妙的蕴涵点通过诗歌渲染的出来。从认知的角度讲,焦点的变换就是认知图形和背景之间的变换,读者在这种转换中获得直接的审美感受。王国维曾云,一切景语皆情语。而王昌龄在《诗格》中首先提出:“诗有三境,一曰物境;二曰情境;三曰意境。”[10]而山水诗无不是作者寓情于景、借景抒情、情景交融,把自己的主观情愫融入到大自然的美好风景中。“诗情”和“画境”的结合,即中国文化所特有的“意境”。[6]而这些意境的营造,也是通过具体的图形-背景关系体现出来的,而意境正是读者理解诗歌的关键。
《夜归鹿门歌》在题目中就交代了时间和地点,在宏观层面上看这可以说是整首诗的一个大的背景,诗人作为对于此时此地的直接观察者和体验者,可以看做是整个大的环境背景下的图形。
首联:山寺钟鸣昼已昏,渔梁渡头争渡喧。诗人用自己独特的视角展现了两幅对比十分鲜明的画面。这两句是写诗人在江边的所见所闻,在白天即将落幕之时,听到了山寺中传来的报时的钟声,而看到的是渡口的人们急于回家时喧闹的景象。通过这一动一静两大场景的描绘,表达了诗人对于远离世俗的幽静生活的向往。从微观上来说,动态的“钟鸣”被看做是图形,而静态的“山寺”、“昼已昏”被视为背景,更加凸显了山寺因为人少偏僻,钟声的宏伟嘹亮。而静态的“渔梁渡头”背景,由于动态的人的图形,更加凸显出渡头的喧闹。在这句诗中,随着诗人视角的变化,图形-背景也在不断的变化之中,使得读者强烈感受着这动静互相衬托的景象。
颔联:人随沙岸向江村,余亦乘舟归鹿门。这两句写到人们各自上岸回到家中,而我却坐着小船回到鹿门。从宏观来看前两句中的“山寺”和“渔梁”是这四句诗的大的背景,作者刻意对比了两个地方:清净悠闲的鹿门山寺,喧闹复杂的码渔梁头。由此凸显出了人归与诗人自归的强烈对比,抒发了诗人与世无争、淡泊名利的归隐情怀。从微观上看,这两句话的图形-背景关系可以从动词的应用上进行表现。Langacker认为,句子成分中的主—谓—宾(补)的结构反映了认知语言学中的图形—背景分离原则,即:主语对应图形,宾语对应背景,谓语则体现了两者之间的关系。[11]这两句话“向”和“归”体现出典型的图形背景句法结构。而“向”和“归”表现出了一种拓扑方位的空间。“人”、“余”是图形而“沙岸”、“江村”、“舟”、“鹿门”是背景。“向”和“归”刻画出了世人与诗人不同的人生选择:世人追逐名利奔波在滚滚红尘之中,而诗人淡薄名利归隐到远离人寰的禅境。以上四句,图形和背景不断变化,使所呈现的画面充满了有层次的动感,使得读者视野跟着诗人的视角也在不断变化,强烈的环境对比(渡头和山寺)、人物对比(世人和诗人)、动作行为的对比(向和归)使得诗人的归隐之情一目了然。
颈联:鹿门月照开烟树,忽到庞公栖隐处。这两句写到鹿门山的明月把暮霭下的林林木木照得清清楚楚,诗人不知不觉独自来到庞公曾经隐居的地方。由于鹿门山寺是一个美丽幽静、无人干扰的大自然圣地,陶醉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沉浸在皎洁的月光下,诗人慢慢体会和感受着来自大自然清新、休闲、淡薄、洒脱。凸显了诗人热爱自然、厌倦世俗的情趣和意境。鹿门月照开烟树,“月照”是图形,因为它相对于鹿门和烟树面积小,可以运动。同时空间组织基本原则中也包括了“图形-背景分离原则”,而鹿门月照开烟树,本身就是有月光照耀下这样一个“下”的方位蕴含在诗中。诗人在月光的照耀下看到了一个烟雾尽散的清新、通透的世界。同时“鹿门月照开烟树”这句话中,从认知的角度来说,是应用了隐喻的方法表达了作者的心情。“隐喻是一种思维和行为方式,语言只是概念隐喻的外在表现形式”。[12]隐喻不是单纯语言上的修辞而是拓展到了生活中认知上的方方面面。“烟树”描写的景色是烟雾缭绕,树影在这缭绕朦胧之间难舍难辨,此景,不正是映射了当时云里雾里,让人捉摸不透的勾心斗角的现实社会吗?而这样的社会正是作者对于世俗生活令人迷惘的比喻。而鹿门的月照,银洒大地,把现实的雾霾照开,一个“开”字使得作者眼前的世界一片通透,一片光明。这样的一个“开”字也照亮了作者迷惘的心境,使得作者心境豁然开朗,映射了作者对归隐生活的喜悦之情。
尾联:岩扉松径长寂寥,惟有幽人自来去。这两句写到岩穴石头间的山门半掩半开,松间一条小路,幽静无人,而诗人自己在这没有尘世干扰的大自然中独来独往。从宏观上看,这两句凸显诗人隐居的境况,在这只有山林作伴,与世隔绝的山寺中,诗人独自一人,慢慢体会感受归隐的真谛和妙处。读者跟随诗人的所感所为,仿佛看到了一幅高士隐居图。诗人把自己的情感和眼前景物融合在一起,情景交融,景中有情,情中带景,这就是“篇法之妙,不见句法”。而诗人的情感和画景的结合,创造了中国诗歌独有的意境。从微观的角度看,“岩扉”、“松径”这些是静态的可以被视为背景,而“幽人”是动态的,被视为图形,这背景和图形的动静结合、映衬,凸显出恬然超脱的隐士形象。但是诗中的“惟”这个字,加之动静图形背景的强烈对比,让读者除了感受到诗人与世无争的超脱之外,还能隐隐感受到在这情感下面,藏着诗人仕进无望所表现出消极避世的孤独寂寞的情绪。
三、结语
对《夜归鹿门歌》全诗通过图形-背景理论的认知解读,读者可以更好地了解这首诗的内涵和寓意,这为此诗的研究和解读提供了一个全新的方法。
[1]Tsur R.TowardaTheoryofCognitivePoetics[M].Amsterdam:North-Holland,1992.
[2]Stockwell.P.CognitivePoetics:AnIntroduction[M].New York:Routledge,2002:6.
[3]Gavins J & G Steen.CognitivePoeticsinPractice[C].London&NewYork:Routledge,2003.
[4]万姗.认知诗学:理论·方法·应用——首届认知诗学国际学术研讨会暨第三届中国认知诗学学术研讨会学术评述[J].外国语文,2013(6):61-65.
[5]Peter Stockwell.文学认知研究的精妙科学[J].马菊玲,译.外国语文,2012(6):1-6.
[6]梁丽,陈蕊.图形/背景理论在唐诗中的现实化及其对意境的作用[J].外国语,2008(7):31-37.
[7]匡芳涛,文旭.图形-背景现实化[J].外国语,2003(4):24-31.
[8]Ungerer F,Schmid H J.AnIntroductiontoCognitiveLinguistics[M].Beijing:Foreign Teaching and Research Press,2001.
[9]Talmy L.TowardsaCognitiveSemantics[M].London:AddisonWesley Longman Limited,1996.
[10]薛富兴.东方神韵——意境论[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0:31.
[11]Langacker,Ronald W.FoundationsofCognitiveGrammar,TheoreticalPrerequisites[M ].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99.
[12]Lakoff,G.& M.Johnson.MetaphorsWeLiveby[M].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