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另类媒体概念再辨析:基于历史演进与实践的视角
2014-03-20□周翔李镓
□ 周 翔 李 镓
西方另类媒体概念再辨析:基于历史演进与实践的视角
□ 周 翔*李 镓**
另类媒体的概念不仅与社会语境相关,而且在实践中不断丰富。对另类媒体特殊性的审视应聚焦于其实践本源。本文从历史演进的角度,将另类媒体纳入到西方反文化运动、新社会运动、媒介改革运动等社会实践活动背景下,反观其不同历史时期的“反文化意识”、“激进行动”和“民主参与”的气质与内涵。文章最后指出另类媒体参与构建另类公共空间的意义,并且对网络另类媒体予以相应的重视。
另类媒体 反文化运动 新社会运动 公民新闻
另类媒体(alternative media)的概念和含义具有历史性、多样性和复杂性。当代不少学者都认为另类媒体是独立于财政体制和科层制的运作机构,其运作基于分享互助的共意性行为,采取协同合作的模式①。同时,另类媒体以“非主流、为弱势群体发声”②为旨要,借助替代性的信息进行另类传播,试图弥补全球化浪潮下主流媒体对地方性新闻和某些议题的忽视。然而,倘若单从传播内容的差异来区分另类媒体是主流或非主流,则不可避免地陷入过于简化的二元对立之中③。有学者强调“非主流即另类”这一提法的局限性,认为并不是所有非主流媒体都是另类的,并坚称另类媒体的另类之处在于其对社会进步的主动推进,因此像美国的黑人娱乐电台、华裔加拿大新闻报纸、美国的西班牙语商业广告电台等这样反映被主流媒体歪曲、被忽略的少数群体声音的公司媒体,虽然可以成为反对主流媒体声音的重要组成部分,但不能算做另类媒体④。
从宽泛意义上讲,有研究者将另类媒体的传播谱系追溯至“媒介发展的任何阶段”,每个阶段都有“与主流媒体形态和内容不同的媒介声音存在”⑤。当大众化商业化的媒体取代国家政治意识形态的传播形式,前者即成为了另类的指涉对象。这样的推演逻辑就是说,出现了抵抗或者取代暂时占主导地位的传播形态便带有另类的意味。因此,从“意识形态(党报党刊)”到“反意识形态、商业化的大众报刊”,再从“商业化逻辑下的大众报刊”到“反商业化、寻求独立的媒介”,这样一种不断推倒、演进的逻辑和发展趋势,从某种程度上可以凸显“另类”的某些意义和隐藏的反抗性,能够帮助另类传播精神的理解和历史的梳理,但也掉入了非此即彼,“非主流即另类”的窠臼之中。
还有学者指出,另类媒体强调另类新闻的“实践”⑥以及“行动主义(activism)”的演绎⑦,而不同社会背景下的实践语境和行动指向使得另类媒体的概念在实践演变中愈显其多维性和多层次性,另类媒体的内涵和所指渐趋丰富。因此笔者认为,辨析另类媒体的特殊性应聚焦实践本源,即从不同时期和不同社会背景之下另类媒体传播的内容和组织形式来予以审视。本文希望以梳理另类媒体的实践历程来透视其内涵和发展脉络,从其实践和发展的源起针对以下问题寻找相关解说:另类媒体何以成为另类?具备什么样的特质?这些特质是如何在实践过程中逐步沉积并丰富概念本身的?该类媒体的传播内容和主体呈现出怎样的外部和内部权力关系?不同阶段面对不同的社会背景和整体文化指向,另类媒体的实践和议题建构发生了何种变迁?厘清这些本质性问题有助于更好地理解另类媒体,本文同时列举了“另类”概念体系下具有代表性的实践个案,以辅理解。
一、“反”的意义与抗辩:一种另类气质的萌芽
加拿大知名另类媒体活动家多萝茜·基德认为,“另类媒体来自于1960年到1970年的反文化运动”⑧。那么,反文化运动(或称反主流文化运动)是如何与另类媒体的发轫勾连的,并为另类媒体注入了何种独特性?
20世纪50年代到60年代,西方社会经历了战后的经济繁荣和文化震荡时期。一场针对主流文化或者说正统文化的反文化运动拉开帷幕,它更多地被界定在青年反叛运动的文化维度方面⑨。西方社会由工业向后工业的转型和社会结构调整所带来的矛盾与冲突是该场运动兴起的深刻原因(10)。回顾反文化运动发生的社会背景,亦可将这场运动理解为是在文化失范状态下探求建立一种新的文化价值体系的尝试,这在文学类型、音乐风格和报纸杂志的内容上皆有表现。与其说反文化运动反映了青年“为了反抗而反抗”的苦闷、叛逆心态,倒不如说正是在大范围和大规模的运动声势下塑造了更加多样、多元的文化,换言之,这是解构精英文化与大众文化、高雅文化与通俗文化二元对立的必经过程。尽管该运动的主体是社会中层及其子女,但仍被认为是民间和反映日常生活的大众文化对知识阶层和精英文化的一种反拨,这是一种自下而上的文化抗议。
1.矛盾与冲突的社会背景催生媒介文化的多样性
反文化运动是青年在文化领域展开的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是影响深远的一种独特的文化现象,其中不能忽略的就是对媒介文化的影响。例如,当时独树一帜的Berkeley Barb,是1965年到1980年在加州伯克利发行的一份地下周报,作为20世纪60年代第一份,也是最具有影响力的反主流文化报纸,其头版出现过诸多“多元文化主义”的内容(11),从中可以看出此份报纸对构筑另类、多样的文化生存空间的尝试。另一方面,从传播技术而言,电视时代的开启使得社会信息的传递更加快速、复杂,媒介生态进入前所未有的竞争与乱象。在文化的巨大冲击和竞争的压力下,各类报纸和杂志也试图迎合整个社会风气的导向以及受众的需求,将目光投向了大量的嬉皮、摇滚等风格的文化产品,各种花哨甚至出格的另类媒体及其实践隐含了多样性和对立性。
2.非主流媒体开始具备批判和行动的力量
反文化运动是美国青年人对主流文化的反叛和背离(12),这极大地凸显了作为“垮掉”青年一代的主体性意识。所以从当时的社会背景和传媒的受众需求来看,建构具有能动性、主动性和批判性的受众主体已经是大势所趋,或者说顺其自然而为。针对这一时期美国的另类媒体,大卫·阿姆斯特(13)认为由于美国的信息工业已逐渐成为意识产业,灌输和管理大众的思想与情感,并塑造大众的行为,另类媒体创办者力图改变现状,重塑大众心智。面对美国当时社会文化的失范、传统的文化和价值观理念不断受到冲击、新的价值观体系尚未形成的现实(14),许多非主流媒体实践者抓住了自由表达以及“重塑心智”的契机,同时特别强调批判性以及颠覆主流媒体文化的图像与思想的重要性(15)。例如,Berkeley Barb不仅关注当时社会提倡的青年文化,同时刊载了大量主流媒体不敢呈现的政治新闻,主要包括反对越南战争和行动主义政治事件等。
3.地下运作和商业内容隐喻了另类媒体身份的不确定性
创办于1964年的《洛杉矶自由报》(Los Angeles Free Press)是美国第一家地下报业。后来陆续出现了支持此种态度的报纸,多半是起于草根(甚至是非法的),使用“地下”这个字眼,除了表示他们反传统价值和不妥协态度之外,另一个意义就是用来隐喻其非法的身份;另类媒体与地下媒体的共同特质就是以更实际的热情投入社会运动(16)。当时的“另类”媒体没有以“公益”自居或者进行“公共”转型,也就是说不排斥商业化,Berkeley Barb就刊登过音乐节以及其他各种分类广告,并没有完全反商业或者杜绝商业内容表达。
反文化运动背景下另类媒体的内容表达主要是文化层面上的“反”。首先,此次运动浪潮下阶级斗争以及试图推翻政权革命的痕迹非常之少,运动主体所宣泄的不满和愤懑,更多的是受到社会结构转型和文化失范等现实的冲击,这是在文化价值体系重构之前的文化抗议的现实基础。其次,这样一种“反”的意义体现在为其他多样化、本不具备生命力的文化提供了扎根土壤和竞争机会,同时也是这一时期另类媒体的另类气质首要所指,即对文化多样性的包容。譬如美国早期的一些地下音乐电台,目的很单纯,只是为了让一些非主流音乐如重型摇滚、迷幻音乐、传统摇滚、民谣摇滚和乡村摇滚等得以传播(17),而并非刻意地追求反抗。最后,结合其非主流和未取得合法性身份的特征来看,具有质疑精神的另类媒体具备话语竞争的意义。这一时期的另类媒体的内容取向具备“特立独行”的气质,其肇始原因更多与整个文化背景相关,与主流文化格格不入的群体组织开创了一些另类文化风气。但这一阶段的另类媒体并没有表现出与资本决裂的决心和自我要求。
二、吹响“激进”的号角:强调行动的另类实践
二战结束后,欧美社会的资本主义发展并没有进入十分完美的运行轨道。信息革命的产生促使西方社会的经济结构、就业形势发生了重要变化,催生了新的社会问题(18),诸如生态破坏、环境恶化、种族歧视、核风险加剧、社会不稳定等社会弊病凸显了出来,并渗透到了西方社会肌体中,引起民众的不满。意识到传统的工人运动不能继续作为问题解决的方案,民众希冀一种“新运动”来改造资本主义制度。此时,某种新社会运动正通过一连串的历史环境组合应运而生(19)。
作为抗议性政治,新社会运动主要指20世纪60年代末以来在西方社会伴随学生运动而出现的一系列规模大小不等、利益诉求各异的群众抗议。在欧美国家,新社会运动于70年代蓬勃发展,80年代达到顶峰,波及全球,催生跨国抗议运动,抗议主体多元、形式多样(20)。德国社会学家阿尔伯特·梅卢西(Alberto Melucci)提出的新社会运动概念很好地总结了和平年代的群众抗议运动的社会政治现象,例如环境保护运动、学生运动、反核运动、女权运动、同性恋运动、维护和平以及争取民主权利运动等。从本质上说,这是新旧价值冲突引发的一系列社会运动,也被认为是资本主义内部修复和完善的力量之一(21)。笔者赞同这实质上是带有一种自我修正风格的非暴力运动。新社会运动概念中的“新”,既指其试图解决的是新的社会冲突和矛盾,也凸显了运动中新的抗议形式。不仅如此,新社会运动具备多元主体并存、运动形态多样化的新特征,特别是在组织形式上强调非集中化、分散化和参与民主等。尽管某些运动的社会基础和据点转移至社区,从小范围、横向的行动开始,却在媒介宣传和社会网络的运作下逐渐发展成全球性的集体行动。
从地方性的游行抗议到获得全球性的呼应,另类媒体在新社会运动中某些议题影响力的扩散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一方面,在激烈的街头抗议和赤裸直接的民众表达氛围之下,另类媒体敢于对当时社会的各种弊病直言不讳;另一方面,许多另类媒体的组织成员也是运动的发起者、参与者。后来逐渐演变为一些实践者针对特定的议题,通过组织和运营另类媒体,来传播该议题的相关内容与思想,借此凝聚更强大的媒介动员力量。战后和平年代的新社会运动中,公众需要发声的战场和武器(22),因为另类媒体敢于挑战既有霸权力量,且在抗议运动中的身体力行,加之具有号召力的组织形式,使得另类媒体蒙上了“反抗”或者“激进”之意味。
1.创办主旨指向挑战霸权
另类媒体的实践目的与新社会运动的目标存在契合的因子。新社会运动目标包括促进社会公共利益和社会正义(23),在这一语境下,另类媒体意指那些挑战(至少暗示着挑战)媒体权力集中化的媒体生产机构(24),与一种另类的或者平民的公共领域息息相关(25)。激进媒体致力于掀起引发社会变革的反霸权运动,其反抗的是经济上的剥削,政治上的压迫以及社会关系上的不平等(26),综合来看即是对整个社会的权力结构进行挑战。这一时期的知识分子和精英重新信奉平等的观念,许多其他集团组织陆续出现,为“公共利益”奔波,少数民族和妇女的各方面权利、机会也得到了关注(27)。不仅如此,另类媒体对议题的建构也暗合了该类运动的内在需求。新社会运动的影响力是通过相关议题的强大作用构建的,稍作对比即会发现新社会运动的主题与如今许多可查证的另类媒体的报道议题十分相近,如:新左派运动、环保运动、反越战运动、黑人民权运动、嬉皮士运动、学生运动、女权运动以及新时期的反全球化运动等。另类媒体经常投入式地报道与社会运动相关的公共事务。例如,作为反全球化运动的另类媒体实践案例之一,SchNEWS颠覆性地运用一种小报式的写作风格,对八国集团峰会的抗议运动(28)进行持续性的关注与报道。通过行动主义者提供的报道内容中呈现出的反话语,SchNEWS获得了一种反霸权的影响力(29)。
2.在实践过程中成为具有主体性的抗议者
另类媒体不仅仅作为媒体策略被利用,其自身也成为了新社会运动的主体。社会运动强调认同的重要性(30),如运动主体的内部如何建构集体信念和身份认同,以及运动通过何种方式令社会认同他们倡议的价值理念。社会弱势或受害群体、边缘群体将新社会运动作为表达集体利益的行为,也契合了另类媒体的发声主旨。另类媒体通过议题构建、凝聚力量,使得主流媒体跟进报道,产生溢散效果,由抛出公共议题进而引发社会热议和公众反思(31)。博伊尔和施密尔巴克通过实证研究,对比分析了主流媒体和另类媒体在抗议性活动中所扮演的角色,认为另类媒体更加积极地投入到另类政治参与中(32)。在主流媒体投射话语的可能性浇灭以后,抗议者量身定制了符合其自我利益和目标的另类媒体,以此作为信息沟通和彼此激励的手段。通过呈现被忽略的观点或以对抗主流媒体的新闻评论等方式,另类媒体形塑着反抗文化。这种对抗主流的特性,使得另类媒体的组织过程和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比内容更加具有意义。另类媒体不仅作为宣传组织过程中的关键,其本身也是新社会运动的重要主体之一。例如全球独立媒体中心(Indymedia.org)被称为专门汇集抗议、游行以及其他各种形式的示威活动的新闻网站,其宗旨非常明确,提供和报道一些主流媒体可能不会报道的事件或者问题。该网站真正具有创新性的地方是,志愿者们可以提供包括参与人在内的视频图像,甚至包括行走在示威队伍中的抗议者本人。
3.组织模式和技术提供了动员受众的基础
新社会运动在组织形式上强调非集中化,分散化,参与民主等多元主体并存的、运动形态多样化的特征。与此相应,另类媒体在组织形式上去中心化,实施平行合作关系,运作机制强调民主决策。采用这样的组织形式的关键目的是取得最大范围的群体认同。另外,与自上而下的“精英运动”相对,这属于自下而上的“平民运动”,其抗议精神和草根性都在当时社会背景下附着在另类媒体内涵中。新技术发展为组织运动提供了组织动员便利和自我表达平台,新社会运动对另类媒体的使用既有传统媒体也包括网络(33)。互联网的兴起不仅让传统的另类媒体自然地过渡到了网络另类媒体的时代,它还使得另一项媒介改革运动发生了关键性的转折,在此,参与式的公民新闻(citizen journalism)与另类媒体交汇并激发了大众关于民主传播的想象。
三、民主传播的寄托:“参与”模式的另类媒体
西方20世纪80年代的一些新闻改革理念进一步丰富了另类媒体的概念,以行动促进参与成为另类媒体的新的内涵所指。从媒体发动公众讨论到公众自主发表观点以推进公共事务的决策,以网络平台为代表的媒介技术起着关键的作用。公民新闻强调参与,特别是社区议题的介入和反思。受众与媒体的结合使公民新闻不仅被当作一种新闻产制方式,公众参与公共讨论还产生了社会与政治上的意义。苏珊·福德是由一名另类媒体新闻工作的参与者转型成为研究另类媒体的澳大利亚学者,通过自己的亲身体验,她认为另类媒体能够在社区以及政治运动中有所影响,同时帮助公众拓宽视野看到问题实质所在,以此达到影响政治民主的进程(34)。在新闻的公共性和民主化诉求方面,公民新闻和另类媒体产生了历史性的相遇,共同指向一个实践意义,即持有特定理念或意识形态的非专业人士结合社区或社会运动的议题进行参与式民主传播。
1.人人都可参与信息生产过程
此一时期的另类媒体特点是其组织者和实践者大部分具有共同的背景、共同的关怀和利益所在,因此,媒体议题与其自身息息相关,具有侧重性、且目的性较强。而互联网的出现则进一步为参与提供了技术条件,受众媒介素养的不断提高也使得他们不再扮演被动的角色。另类媒体“不仅仅是社区行动和组织的使用工具,而且本身就是改变的策动者和实行者”(35)。例如韩国的在线网络媒体Oh My News(OMN)既被认为是公民新闻网站典范,也被视为另类媒体代表(36)。但因该网站是主流媒体组织之外非专业的生产(37),其新闻和评论“个人体验描述”居多,缺乏“专业独立观察”(38)。受众参与的门槛降低,在提高受众的自主性和主体性、促进公共事务的报道和讨论的同时,也因为人人都可参与而降低了传播内容生产的质量,但这并不能抹去参与式传播为另类媒体所注入的民主色彩。
2.民主传播效果在不断强化
民主传播与人际传播或大众传播是不同层面上的概念,它首先追求传受关系中权力平等,其次凸显在传播形式方面可选择自由度的提高。民主传播旨在对传播内容和议题的甄选上实现民主化,并竭力践行人人皆有传播权利的理念。其效果直接体现在传者权力的自愿下放,重视传受关系的程度等。在实践中,首先,另类媒体与公民新闻都强烈呼吁自主参与。在新媒体技术日益发展的今天,受众一改往日在新闻信息传递过程中的被动地位而积极主动地参与到信息的制作和传播中来。虽然作为公民新闻的巅峰代表的OMN新闻网站因为各种原因逐渐式微,曾经拥有来自180个国家的33.7万内容贡献者、每月独立访问量为400万的All Voices(39)公民新闻网站也面临惨淡收场(40),但仍有不少发展较好的具有公民新闻性质的另类媒体,如NEWSMODO(41)和Demotix(42)网站等。这类网站将其网站的参与者(内容、图像提供者)称为“贡献者”,体现了传统传受关系的瓦解,并且倡导共享和民主参与的理念。还有一个另类媒体案例是Common Dream新闻中心(43),该新闻网站不仅致力于成为可信任的新闻来源,而且鼓励批判性思维和公民行动,发布的内容包括各种突发新闻,有见地的评论观点、视频等。组织成员坚信民主社会中有意义的参与非常重要,自称“我们是作者,是行动者,是每一个普通的公民”。因此,此类媒体特别重视与受众的互动。在另类媒体组织者处理每日事务决策的时候,为了能够更好地与受众互动,将受众的参与和互动视为与传播内容同等重要的地位(44)。再比如,Independent Communication Network(BIA)是土耳其另类媒体的范例,组织者强调重视与受众之间的关系。最后,另类媒体的行动者倡导解放性的媒介,要求去中心化,每一个信息接收者都可以被视为潜在的传输者,充分体现了一种媒介民主(45)。而且在充分参与的过程中,受众很可能从接收者转变为制作者(46)。
3.与资本决裂的反商业特质凸显
成立于1997年的Common Dream新闻中心,是一个非盈利性的独立新闻中心,它以“为了共同的利益去激励和推动变革”为使命,完全依靠读者和成千上万的小额捐款赖以生存,没有广告、商业集团和政府资助,完全享有编辑的独立性。由于处于资本桎梏和主流媒介体制内部的局限之中,倡导公民发声和公民参与的媒介行动主义者(media activist)认为,可以自主创办媒体以消解控制、导向积极的公民社会需求,在这一过程中高举的是反霸权的运动思潮和非商业化的运作(47)。这也就是雷蒙·威廉斯所认为的,媒体只有从国家和市场消费的控制结构中跳出,即从政府和市场的机制中分离出来,有了充分自由表达的社会语境,才能在文化上有所贡献(48)。
参与式另类媒体提供了问题和事件上与传统媒体不同的意见与信息(49),在内容制作与发布过程中,协商并且试图呈现出超民主的态度,在集体合作的基础上,表达个人意见,它能够回应媒体由于各种宰制因素而失落的公共性。然而,这种另类传播形态终究难以冲破媒体背后的更大的社会结构,正是这种社会结构限制着媒体的话语生态,由此,“究竟有多少群体能进入到社会传播系统之中并切实表达自身的诉求”,便成了一个疑问(50)。但不可否认,正是在这种参与式的另类传播过程中,公民行动的意识与能力借此得到了解放、培育、集结与持续,这不仅凸显了民主传播蕴藏的动员力量,而且有助于另类公共空间的建构。
四、结语与讨论
早期的反文化运动为另类媒体中反抗气质的萌芽提供了文化土壤,在新社会运动的强大裹挟下构建了议题影响力。当社会运动中的行动主体与媒体实践者合一,使得另类媒体的组织和动员更具有激进意义。而与公民新闻产生交汇后的另类媒体强调参与,是从技术共享和普通参与者的智识出发的。在继承反抗性的特质过程中,另类媒体也在一直试图拒绝被权力收编。处于边缘和弱势的民众进行自我形象塑造,试图在“大环境”中营造群体的“小空间”,构筑属于“我”群体的自我表达公共空间,则是从另一种视角和路径对受众参与的主体性进行聚焦。需要指出的是,本文所述的时间脉络并非每个时间段单一出现的社会现象和运动,它们是作为相互交织、共同影响的深层因素存在,各个阶段展现的特征并非固定不变或是孤立存在的,例如,不能说处于新社会运动中的另类媒体就缺乏参与的意义。
对另类媒体的概念梳理不能将媒体类型的出现与社会背景环境区隔开来,不同的历史阶段催生不同的媒体特性,甚至同一时间维度的文化和政治影响也可能存在差异,这是本文展开的线索。从报纸、杂志到电视再到互联网,历史演进过程中的媒介形态也在不断变化。如今,网络另类媒体是否集合了另类媒体的反抗与激进意味,同时又吸纳了互联网作为开放民主、参与互动特征而在构建民主空间方面如虎添翼呢?有学者认为,另类媒体进一步深化了构筑“另类公共空间”的意义,突出了另类媒体是、且应该是互动的,同时关注日常生活和普通人的需求,而不仅仅是经济的决定(51)。在社会机体中处于话语权弱势、无法掌控政治导向,又被主流媒体拒之门外的弱势社会群体尝试行动起来表达自我权利与诉求(52),许多行动主义者可以将自己所定义和关注的政治社会问题通过另类媒体传播出去(53)。受到赋权理论的影响,克莱门西亚·罗德里格斯(54)建立了公民身份实践和赋权之间明确的关联,一些弱势群体和边缘群体借助另类媒体发出自己的声音。而且,另类媒体组织和产生传播内容的这个过程本身就是弱势进行维权的表达方式(55),即笔者在前文所强调的,另类媒体的组织过程和形式在某种程度上比内容更加具有意义。除此之外,另类媒体在传播实践中的参与主体包含了更多平民阶层和边缘人群(56)。因此,另类媒体的空间民主代表了一种参与阶层更下移、交流形式更平等、传播对话更开放的民主传播实践(57)。借由另类媒体,持异见的集体和个人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表达自己的观点,以阐明自己的另类身份(58)。所以,另类公共空间的要义应该强调较为自由的话语表达。这类公共空间的构建一方面是出于边缘、弱势群体自我表达、集合我群体的阶段性目的,另一方面也试图凝聚集体的发声力量,以求得外界的理解并最终达到社会认同的终极目标。
从权力关系来看,另类媒体试图呈现另一种甚至是极端的观点,通过分享他们自己动手制作的信息系统和内容,来抵制霸权或对抗主流媒体文化。但如今,信息和内容的庞大和复杂,吸纳与颠覆,并没有使得另类与主流成为绝对的对立。不断成熟的另类媒体的诞生和发展标识了主流“中心”与互动、参与“边缘”媒体文化之间的关系,其实质是另类媒体想要一再强调独立而又不得不陷入一种权力体系的系统之中。从媒介批判的视角透视另类媒体,将其定性为不仅是独立的媒体实践,而更加是一种反对社会权力支配和霸权的批判媒体(59)。但是,在另类媒体发展过程中,限于其非商业化定位以及日益朝无政府主义倾向发展的新社会运动的关联,因此其生存周期表现出了阶段性和地域性的特征(60)。
最后,笔者认为对于另类媒体较好的概念阐释逻辑是:谁是另类的?为什么被称为另类?怎样才算是另类?另类反对的是什么?从实践层面即媒体运作背后的推动力的实践角度来理解,可以从“谁在说?说了什么?为何说?以及如何说?”的推演思路来理解。理解另类媒体需要更加微观的角度,最好的方式是以参与式行动带动体验和理解。因此,从微观政治视角下将普通民众和弱势群体纳入到传播和媒体研究中,以及深入探讨另类媒体所建构的另类公共领域,对于正处于转型时期两极分化日益严重的中国来说,无疑对我国民主政治的发展有非常重要的现实意义。
[本文是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重大项目“互联网信息生态环境下我国国际传播影响力研究”(项目编号:14JJD860001)的前期成果之一。]
注释:
① 参见:1)Downing,J.(2001).Radical media:Rebellious communication and social movements.Sage;2)Fuchs,C.(2010).Alternative media as critical media.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13(2):173-192;3)Atkinson,J.D.(2010).Alternative media and politics of resistance:A communication perspective(Vol.16).Peter Lang.
② Atton,C.(2002a).Alternative Media.London:Sage.
③(47) 罗慧.当下西方发达国家另类媒介的概念辨析与内涵界定.国际新闻界.2010(5):78-84.
④ 参见:1)Kidd,D.(1999).The value of alternative media.Peace Review,11(1):113-119;2)Downing,J.(2008).Social movement theories and alternative media:An evaluation and critique.Communication,Culture & Critique,1(1):40-50.
⑤ 罗慧.传播公地的重建:西方另类媒体与传播民主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51.
⑥ Hamilton,J.(2001).Theory through history:Exploring scholarly conceptions of US alternative media.The communication review,4(3),305-326.
⑦ Waltz,M.(2005).Alternative and activist media.Edinburgh:Edinburgh University Press.
⑧ Kidd,D.(1999).The value of alternative media.Peace Review,11(1):113-119.
⑨ 宋青青.国内学者关于美国20世纪60年代青年反文化运动的研究综述[J].青年探索,2011(3):84-88.
(10) 赵梅.美国反文化运动探源[J].美国研究,2000(1):67-97.
(11) 部分介绍来自于Berkeley Barb的维基百科(英文版)。有关多元文化主义的封面出现在1977年的第615期,可从http://commons.wikimedia.org/wiki/File%3ABERKELEYBARB.jpg进行查看。该杂志封面图片还可查询如下网站:http://www.hackerart.org/corsi/aba02/calani/galleria.htm.
(12) Roszak,T.(1969).The making of a counter culture.Garden City,NY:Anchor.
(13)(35) Armstrong,D.(1981).A Trumpet to Arms:Alternative Media in America,South End Press,1981.
(14) 李雯.美国青年反主流文化运动滥觞的原因.青年研究,2002(8):41-48.
(15) Lievrouw,L.(2014).Alternative and activist new media.John Wiley & Sons.
(16) 林福岳.将社区剧场视为另类传播媒介之研究——以“民心”剧场为例.台湾:国立政治大学硕士论文,1993.
(17) Straw,W.(1984).Characterizing rock music cultures:The case of heavy metal.Canadian University Music Review,5,104-122.
(18)(20) 刘颖.新社会运动理论的视角下的反全球化运动.山东:山东大学博士论文.2006.
(19) [法]阿兰·图海纳.行动者的归来.苏国勋,主编.北京:商务印书馆.2008:182.
(21) 吕庆广.当代资本主义内部的反叛与修复机制——60年代美国学生运动分析.南京大学学报(哲学·人文科学·社会科学),2003(2):55-63.
(22)(26)(33) Downing,J.(2008).Social movement theories and alternative media:An evaluation and critique.Communication,Culture & Critique,1(1):40-50.
(23)(52) Atkinson,J.D.(2010).Alternative media and politics of resistance:A communication perspective(Vol.16).Peter Lang.
(24) Downing,J.(2001).Radical media:Rebellious communication and social movements.Sage.
(25) 参见 1)Atton,C.(1999).A reassessment of the alternative press.Media,Culture& Society,21(1):51-76;2)Atton,C.(2002a).Alternative Media.London:Sage.
(27) 米歇尔·克罗齐,塞缪尔·亨廷顿.民主的危机.马殿军,黄素娟,邓梅译.北京:求实出版社,1989.
(28) 抗议者认为是八国集团联盟(G8)持续地繁衍贫困和贫富差距、种族歧视和人权侵害、战争和过剩武器、环境生活地域文化的破坏,这些严重妨碍了人类的生产,这其实是反对全球一体化运动的一个表现。
(29)(37) Atton,C.(2002b).News cultures and new social movements:Radical journalism and the mainstream media.Journalism Studies,3(4):491-505.
(30) Castell,M.(1997).The power of identity.Malden,MA:Blackwell.
(31) Mathes,R.,& Pfetsch,B.(1991).The role of the alternative press in the agenda-building process:Spillover effects and media opinion leadership.Europe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6(1):33-62.
(32) Boyle,M.P.,& Schmierbach,M.(2009).Media use and protest:The role of mainstream and alternative media use in predicting traditional and protest participation.Communication Quarterly,57(1):1-17.
(34)(44) Forde,S.R.(2011).Challenging the news:The journalism of alternative and community media.Palgrave Macmillan.
(36) 参见1)[美]坦尼·哈斯.公共新闻研究:理论、实践与批评.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193-195;2)Kim,E.G.,& Hamilton,J.W.(2006).Capitulation to capital?OhmyNews as alternative media.Media,Culture& Society,28(4):541-560.
(38) [美]坦尼·哈斯.公共新闻研究:理论、实践与批评.北京:华夏出版社,2010:193-195.
(39) 官方网站:http://www.allvoices.com/;All Voice是按照美国联合通讯社和路透社的模式建立。新闻内容评分由读者和All Voice的排名算法共同决定。参与的内容贡献者会在系统内部获得名气,然后能被升职为“记者”,甚至到顶级职位“主播”。该网站没有编辑,不过有一个社区管理员。
(40) 相关报道见数字杂志(官方网站:http://www.digitaljournal.com/)网站,该网站是加拿大一家全球性的数字媒体网络,成员以及内容创作者遍及全球200个国家,同时也是具有公民新闻性质的网站,每篇报道的标题下方即出现公民记者的名字,并分别给出该记者的:文章、形象、事件和联系方式的链接。并且不定期地将一些优秀的贡献者任命为专业编辑或其他职位。
(41) 官方网站:http://www.newsmodo.com/.
(42) 官方网站:http://www.demotix.com/.
(43) 官方网站:http://www.commondreams.org/.
(45) 曹晋.媒介与社会性别研究:理论与实例.上海:上海三联书店,2008:70.
(46) Kejanlıoglu,D.B.,Çoban,B.,Yanıkkaya,B.,& Köksalan,M.E.(2012).The user as producer in alternative media?The case of the Independent Communication Network(BIA).DE GRUYTER MOUTON,37(3):275-296.
(48) 尼克·史蒂文森.认识媒介文化:社会理论与大众传播[M].王文斌,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1:26-28.
(49) Haas,T.(2004).Research note:Alternative media,public journalism and the pursuit of democratization.Journalism Studies,5(1):115-121.
(50) 佘文斌.以技术对治公众与政治的分离:公民新闻的理论想象[J].国际新闻界,2012(8):79-83.
(51) Atton,C.(1999).A reassessment of the alternative press.Media,Culture & Society,21(1),51-76.
(53) Ryan,C.,Carragee,K.M.,& Schwerner,C.(1998).Media,movements,and the quest for social justice.Journal of Applied Communication Research,26(2):165-181.
(54) Rodriguez,C.(2002).Citizens'Media and the Voice of the Angel/Poet.Media International Australia,Incorporating Culture & Policy,(103):78-87.
(55) Couldry,N.,& Curran,J.(Eds.).(2003).Contesting media power:Alternative media in a networked world.Rowman&Littlefield Publishers.
(56) 参见1)Atton,C.(2002a).Alternative Media.London:Sage;2)Downing,J.(2001).Radical media:Rebellious communication and social movements.Sage;3)Forde,S.R.(2011).Challenging the news:The journalism of alternative and community media.Palgrave Macmillan.
(57) 罗慧.传播公地的重建:西方另类媒体与传播民主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150.
(58) Rodríguez,C.,Ferron,B.,& Shamas,K.(2014).Four challenges in the field of alternative,radical and citizens'media research.Media,Culture & Society,36(2):150-166.
(59) Fuchs,C.(2010).Alternative media as critical media.European Journal of Social Theory,13(2):173-192.
(60) 罗慧.传播公地的重建:西方另类媒体与传播民主化.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2:173.
A Review of Western Alternative Medi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Evolution and Practices
The concept of alternative media is not only related to various social contexts,but also constantly enriched in practice.The examination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alternative media should focus on its original practices.With the perspective of historical evolution,this article discusses alternative media in the context of western social practices such as the counter-culture movement,new social movements and the media reform movement,exploring the qualities and connotation of its counter-culture consciousness,radical action and democratic participation in different historic periods.Finally,the implications that alternative media helps to construct a alternative public space and the importance of internet alternative media as a new trend are pointed out.
Alternative media, Counter culture movement, New social movement,Citizen journalism
Li Jia,doctoral student,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Wuhan University.
* 周翔,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湖北省楚天学者特聘教授。主要从事新媒介发展和国际传播研究。
Zhou Xiang,professor and Ph.D.supervisor,School of Journalism and Communication,Wuhan University.She is honored with“Chutian scholar”distinguished professor of Hubei province.Her research interests are mainly in new media development and 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 李镓,武汉大学新闻与传播学院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