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植物是人”概念隐喻在汉英植物名中的投射
2014-03-20陈晦
陈 晦
(浙江农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临安 311300)
1.引言
根据认知语言学中的概念隐喻理论,隐喻本质上是一种概念性的认知手段,其实现途径是语义从一个概念域(“源域”)被投射到另一个概念域(“靶域”),形成新的语义结构;隐喻反映了人类以一事物来思考和识解另一事物的认知能力。在概念隐喻系统中,一个经验域被用于理解另一个经验域,因此,含有隐喻的语言表达揭示了概念隐喻的存在(Lakoff & Johnson,1980;Taylor,2002;Kovecses,2010)很多植物概念是通过隐喻获取的,其分类和命名通过隐喻形成。植物名不仅反映出植物的形态、色泽、气味、习性、功用、生长地域等特征,而且“富有很浓的文化色彩,能显示出某一地域某一时期人类的文化、心理以及社会生活特征”(刘辰诞,1995),是语言中的常用词汇。简单植物名多无理据性或理据无法考证[如“杏”、“竹”、“chive”(细香葱)、“reed”(芦苇)、等等],复合植物名大多都有理据可考[如“驴蹄草”、“映山红”、“dogtail(狗尾草)”、“butterfly bush(醉鱼草)”等等](陈晦,2012:35)。复合植物名在形态上往往由两个或两个以上的简单词组合而成,并通过隐喻形成概念,其词义理据折射出命名者如何运用他物(经验)来描述所观察植物的原始轨迹,属于典型的隐喻词。例如白头草、舌叶花、腰豆、bloodroot(血根草)、kidney beans(芸豆)、ribwort(车前草)等等,这些复合词都是通过隐喻思维把原本没有任何关系的、分属两个不同概念范畴的事物联系起来形成新的具体植物概念而成,在修辞表现上属于“喻体+本体”的比喻形式,“喻体”为“人”,“本体”为“植物”。
对于“人是植物”的概念隐喻,已有很多学者专门进行过较好的研究(如Lai&Ahrens,2001;Hsieh& Elena,2007;Esenova,2007;安志伟,2009;张喆,2012等),而对于“植物是人”的概念隐喻研究,尤其是基于汉英植物名语料的专门研究,目前尚未见述。实际上,汉英植物名中的“人”概念表现活跃,产生了诸多的“‘人’名+植物名”的隐喻名称,如人面竹、指甲花、finger lime、hair grass等。本文所考察的植物名指复合形式的汉英民族植物名。
2.“植物是人”概念隐喻的内涵
依据“近取诸身,远取诸物”的人类认知顺序,植物范畴属于仅次于人体、动物的基本等级范畴,植物名经由人体词、动物词扩展、隐喻化而成,如人心果、鹅掌草、hair grass(线状草)、bear’s-foot(熊掌花)等。束定芳(2000a:54-55)认为,语言中一般有四种常见的隐喻:(1)拟人化隐喻;(2)动物隐喻;(3)从具体到抽象;(4)通感隐喻。这四种常见的隐喻实际上就是四种认知途径,通过这四种认知途径,人类把已知的概念映射到未知的概念上,再用已有的语言词汇来描述或指称或刚刚认识或开始熟悉的事物。拟人化隐喻在植物认知和分类中得到了很好的运用。植物隐喻命名的实质就是通过非植物的事物(其他事物)来理解和体验植物这一事物。其他事物和植物彼此关联、相互共生于“存在大连环(the Great Chain of Being)[Lakoff&Turner(1989:166)]”这一世界中。“‘存在大连环’是关于各种存在形式(人类、动物、植物、无生命物体)和其属性(理性、本能行为、生物功能、物理或身体属性)的一种文化模式”(Lakoff&Turner,1989:167)。该文化模式依据宇宙间概念的特征和行为来为世界存在物进行层级排序,让人在了解自身或他物时,将各种存在形式一并考虑,实质上是倡导一种“万物相连”的生态理念。束定芳(2000b:216)认为,对“存在大连环”的基本理解涉及人与其他低级存在形式的关系。Krzeszowski(1997:68,161)将“大连环”上的存在物划分为上帝、人、动物、植物和无生命物五个层级,并通过向上和向下层级的扩展映射,进一步归纳出20个概念隐喻,其中涉及“植物”与“人”存在关系的概念隐喻有两个,它们是“人是植物(A HUAMN BEING IS A PLANT)”和“植物是人(A PLANT IS A HUMAN BEING)”。概念隐喻“人是植物”在语言上涵盖各种“植物”映射“人”的隐喻表达,如校花、班草、coach potato,grass roots等,是将人“拟植物化”;概念隐喻“植物是人”主要涵盖“人”映射“植物”的隐喻植物名,如人参、乳茄、ribwort、liverwort等,属于典型的“拟人化”隐喻。我们之所以能将“人”概念与“植物”概念联系起来“拟人化”命名植物,除了人类“以身喻物(embodiment)”的认知方式,还因为“存在大连环”文化模式的影响。因此,“拟人化”植物名实质上就是“存在大连环”文化模式下的“植物是他物”隐喻映射中的一种。
3.研究方法
本研究的语料来源于下面的词典、专著:汉语语料来自《植物名实图考校释》[(清)吴其濬原著、张瑞贤等校释,2008]所收录的汉语复合植物名,英语语料来自The Timber Press Dictionary of Plant Names(Coombes,2009)所收录的英语复合植物名。为保证所搜集的语料在拼写及语用上的权威性,也参考了汉英语工具书《现代汉语词典》(2002)、《英汉大词典》(陆谷孙,2007)。为节省篇幅,文中例词不再一一标明出处。
《植物名实图考校释》是对“在世界植物学届颇具影响,受到国际学术界高度评价”(张瑞贤等,2008:648)的我国清代大型植物学典籍《植物名实图考》进行校记和注释的专著,该词典主要用简体字呈现各种植物的“名”、“实”及生物学特征,校释了《植物名实图考》中收载的全部1714个中的1708个植物名,能够为本研究提供丰富的汉语植物名例证。
英语词典The Timber Press Dictionary of Plant Names收录英语国家(主要是英国和美国)植物名2079个,其目的主要是帮助园艺学家、植物学家及植物爱好者了解植物的所属种类、生长习性及颜色、外形和药用特征等。该词典还标出英语植物名所对应的拉丁名、法语名和德语名,能够比较全面地反映英语植物名的词义概念及与另外三种语言的植物名之间的形义联系,为本研究考察现代英语语言中的复合植物名提供基础。
我们从汉语词典中统计出属于“拟人化”的复合植物词94个,从英语词典中统计出属于“拟人化”的复合植物词97个,去除其中重复出现的植物名,最后得到汉英语复合植物名各90个。
本研究在对汉英语复合植物名中所体现的“植物是人”概念隐喻做定量统计的基础上,主要以定性分析为主,对汉英语料进行对比。
4.汉英语“‘人’+植物”隐喻投射的共性及细微区别
植物隐喻是植物外形及其组成部分通过人的想象联系的结果(Rastall,1996)。汉英语中都存在颇多“人”映射植物的复合式植物名,其表现形式有两种:一种是“种名(人体名)+属名(植物类名)”的复合名词,另一种是“属名(植物类名)”不出现、“种名”为描述人体的复合词,其投射路径都是从源域“人”指向靶域植物。在我们目前搜集到的汉英语各90个“人喻植物”的常用复合植物名中九种类型的投射是汉英语所共享的,三种为汉语所特有,一种为英语所特有。二者共享了大多数源域“人”概念,在整体上表现出“同异并存”、“同”大于“异”的现象。对汉英民族来说,生活环境中的植物已不再是单纯生物意义上的存在物,而是具有“人”的特征的存在物,它具有人的形貌、人的器官和组织,是人的生活用品和神话中的“人”、拥有亲属关系、表现出人的特定状态、可以像人一样被称谓等,反映出人类认知植物过程中的“拟人化”倾向。
汉英复合植物名中共有的隐喻投射主要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4.1 源域是外部身体器官
在认知植物的过程中,首先进入眼帘的是其形态、颜色等外部特征,因此,命名者自然将植物的外部特征与人的某些外部特征联系起来,以人的头部形象、外貌形状、手足四肢等映射植物的外部形象,创新形成表达植物概念的名词,例如:汉语中的“白头翁花、黑头草、赤脚草、人面竹、大头蒜、凹唇姜、独脚莲、合掌草、佛手瓜、手掌花、指甲花、发菜、口蘑、眉豆、舌状花、耳朵草”等;英语中的maiden hair fern、ear drops、eyebright、lady’s tresses、mouth-smart、lady’s finger、blue beard、Jew’s ear、woman’s tongue、bearded iris等。
虽然在概念层面上汉英语都有“人的外部器官喻植物”这一投射,但具体在器官的选取范围及对其特征的关注方面它们之间还是存在着一定的差异,表现为汉语植物名选取外部器官词的范围大于英语,对外部器官特征的关注度、熟悉度高于英语。在汉语植物名中,既有“头、脸(面)、眉、唇、发、口、舌、耳”等表达头部形象的词,也有“手、脚、掌、指(甲)”等表达四肢的词,取象范围几乎包括了所有的外部身体器官和组织,而英语植物名中,仅有“发、眼、口、须、耳、舌、指”等词,取象范围没有汉语的大。此外,汉语植物名中,大多存在器官词前加修饰性形容词的现象,反映出较强的主观态度或感情色彩,如“赤(脚草)、独(脚莲)、黑(头草)、凹(唇姜)”;而英语植物名中,器官词前虽然也有修饰限定词,但主要是“人”的所有格,主观态度或感情色彩较弱,如 lady’s(tresses)、woman’s(tongue)。
4.2 源域是内部身体组织或器官
基于对植物功用的体验,汉英民族还透过植物的外部特征进一步把人体内部组织或器官的各种状态及伤害和康复体验喻为植物,例如:汉语中的散血草、接骨草、透骨草、硬骨草、断肠草、人心果、见血封喉草等;英语中的 blackheart、ribwort、liverwort、bleeding-heart、floating heart、kidney beans、bloodroot、blood flower等。虽然同样是用人体内部组织、器官喻植物,显然,汉语名突显植物对人体的药用价值,英语名则注重植物的颜色、形状与人体的相似性。这是因为中国自古就是一个农耕为主的国家,人们平时在生活中习惯关注植物的药用功效,植物的药用历史悠久,在语言上与人体伤害及治疗有关的概念自然更容易映射在植物概念中。而英国是海洋和畜牧大国,人体医治主要依靠西医,人们对植物的药用价值较少关注,因此,英语植物名中的“人”概念多表现为组织或器官的直接描写。
4.3 源域是特殊人群的形貌
在人的世界,某类特殊人群的形貌或身体器官总是受到较高的社会关注,自然界有些植物形象特殊,留给人的印象非常深刻,就像社会中的某些特殊人群。因此汉英民族便用显著度较高的外形面貌或身体器官来喻指植物,例如:汉语中的虞美人花、和尚头花、和尚头草、美女樱、美人蕉、矮脚三郎、红孩儿、红小姐等;英语中的baby rose(婴儿蔷薇——野蔷薇)、dwarf pine(矮人松——欧洲山松)、bachelor’s button(光棍的钮扣——矢车菊)、beggar’s ticks(乞丐身上的虱子——鬼针草)等。显然,汉语对人的外部特征或整体形貌关注更多,而英语则将关注点放在人的衣着饰件或人身上的附着物上。但这一点在汉语中比较少见,就目前掌握的文献里尚未发现与此点相符的例词。
4.4 源域是人名
人名是人的社会符号,人的性格特点、职业声望、品行名誉及某个方面的擅长等共同构成了人的社会形象,故人名就是“人”本身,中外莫不如此。因此,汉英民族都将人名隐喻植物,例如:汉语中的祁婆藤、湘妃竹、柏乐树、刘海节菊、徐长卿(草)、刘寄奴(草)、何首乌草、杜仲、陆英、张天刚等;英语中的St John’s wort(圣约翰草——金丝桃)、flowerde-luce(路易斯花——鸢尾花)、Benjamin tree(本杰明树——避邪树)、Benjamin fig(本杰明无花果树——垂叶榕)、Armand pine(阿曼德松树——白松)、Henry maple(亨利槭树——三叶槭)、Jimson weed(吉姆森草——蔓陀罗草)等。值得注意的是,表达亲族来源的“姓氏”虽然并不指代人的社会形象,但在汉语植物名中也被当作某一类人投射到植物中,如诸葛草、公孙树等。这可能与中国长期的帝王统治有关,在中国传统文化里,一个人的姓氏常常暗示着其社会地位、社会关系,“赐姓”就是古代帝王嘉奖有功臣民的重要方式。
4.5 源域是人的生活用品
人的物理存在体现在生活起居中,衣着饰件等生活用品在客观上也是人的符号,与人的心理倾向、经济条件、品味追求及社会年代等密切相关,因此,汉英民族在认知植物的过程中都将人的生活用品用作类比来源,以突显被命名植物的特色。如:汉语中的马褂木、马褂草、绣花针、铁马鞭、铁扫帚、喇叭花、楼梯草、小银茶匙等;英语中的 cup and saucer vine、cup flower、lady’s slipper、lady’s mantle、lady’s nightcap、lady’s purse、lady’s tobacco、prince’s feather、monkshood、needle grass、old wife’s darning-needles、lady’s white petticoat、Harry Lauder’s Walking Stick、Jacob’s ladder、Joseph’s coat、Adam’s cup、Adam’s needle and thread等。汉英植物名中的“生活用品”来源面都较广,包括了室内外家庭用品及服饰类用品,两者之间的细微差异表现为:汉语比较注重“源域”的外部形状、表面颜色、材料属性和使用功能,如“马褂(木)”、“绣花(针)”、“喇叭(花)”、“铁(马鞭)”、“小/银(茶匙)”;英语则在描述“源域”的使用功能的同时,更注重使用者的姓名、性别及社会身份,而对物品的外部形状、表面颜色、材料属性描述较弱,如 lady’s slipper、prince’s feather、monkshood、old wife’s darning-needles。
4.6 源域是人的某个特定时刻的状态或对某一类人的评价
人在某个特定时刻的状态、对某一类人的评价等也是“人”的形象的反映。描述人、评价人的状态自然附有一定的感情色彩,汉英民族也将这种带有感情色彩和主观态度的对人的描述、评价投射到一些植物上,使得所命名的植物形象生动、逼真如人。如:汉语中的含羞草、急性子、王不留行、笑靥花、醉仙翁草等;英语中的busy Lizzie(忙碌的莉齐——凤仙花)、black-eyed Susan(黑眼苏珊——多毛金光菊)、baby’s breath(婴儿的呼气——满天星)、baby’s tears(婴儿的眼泪——绿珠草)、blush wort(脸红草——口红花)、dusty miller(满身灰尘的碾磨工——雪叶莲)、naked boys(裸身男孩——秋水仙)、widow’s tears(寡妇泪花、孀泪花——鸭跖草)等。尽管都是对人的评价,但汉语名中的“源域”描述更为抽象、模糊,评价的主观性显得更强,而英语名中的“源域”描述更为具体、明确,评价的客观性显得更强。
4.7 源域是人际关系
人总是生活在各种关系中,人际之间,亲属是主要的社会关系。有些植物实体之间的生长就像人际的亲属关系。因此,汉英民族都有以“家人、亲属称谓”或与此相当的描述喻指植物的现象。如:汉语中的女儿茶、女儿花、女儿红、红姑娘果、姑婆芋、慈姑花、子孙球、七姊妹花、九子不离母等,英语中的 mother wort、mother-in-law’s tongue、granny’s bonnet等;“人”的动态存在体现在社会交往之中,而社会交往离不开社会关系称谓,社会关系反映出人与人之间的角色与权势关系,传递出尊敬或轻视等感情色彩。如:汉语中的文林郎果、文官果、虞美人花、君子兰、越王头、使君子等,英语中的butcher’s broom、lords and ladies、the mournful-widow、dame’s violet、dame wort、bride wort、governor’s plum、king’s crown、princess palm 等。汉英语名中都有面称词和背称词。不过,中国传统文化注重社会等级,讲究人际间的礼貌、尊敬,汉语的社会关系称谓比英语的复杂得多,用在喻指植物上也要丰富得多。
4.8 源域是神话中的“人”
中西方文化各自都有自己的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其中的人物形象实际上是人的化身,在具有超凡力量的同时,也具有人的性格和特征,因此,汉英民族都将神话故事和民间传说中的人物隐喻投射在植物上。例如:汉语中的观音莲,罗汉竹、罗汉豆、罗汉松、凤仙花、八仙花、玉皇李、仙客来花等;英语中的 angel’s wing、Judas tree、Venus’s hair、Venus’s cup、Aaron’s blood、Aaron’s beard、fairy lily、Solomon’s seal等。居于“存在大连环”五大层级之首的是“上帝”、之次的是“人”,而“上帝”实际上又是以“人”为原型的,是人的化身,因此,汉英语都有以“神仙”、“上帝”喻指植物的表现。另外,植物名“鬼针草”、“鬼点灯”、“鬼箭树”、“ghost tree”、“ghost weed”、“ghost orchid”中的“鬼”,在汉语的鬼神文化中也属于“人”概念,其隐喻映射可以归入此类。
4.9 源域是寄寓美好愿望的“人”
人们对幸福有共同的追求心理,中西方文化都希望亲人后代健康无忧、爱情温馨甜蜜、友情持续长久,这种人类共有的心理也反映在对植物的认知命名中,即将所寄寓美好愿望的对象喻作植物,例如:汉语中的无忧树、相思树、无患子、勿忘我等;英语中的 forget-me-not、touch-me-not、kiss-me-over-thegarden-gate、love charm、love grass、love-in-a-mist等。略有不同的是,汉语侧重于家人后代的平安幸福,英语侧重于自己个人的甜蜜幸福。
5.汉英语“人/人体 +植物”隐喻投射的个性
基于人类共同的感知觉器官,汉英民族在命名植物时虽然持有相同的“拟人化”认知路径,创设出诸多相同的隐喻投射,但由于民族文化背景、生态观念、地域面貌及植物种类的差异,“植物是人”的复合植物名所表现的隐喻投射在汉英语之间也存在诸多差异。
5.1 汉语特有的“人”概念隐喻投射
5.1.1 源域是不外露的外部身体器官
对于人的外部身体,除了日常裸露在外的器官外,还有一部分属于身体隐私、一般在社会生活中是不外露的。西方文化一贯注重保护隐私,忌讳提及个人不外露的身体部位,而中国传统文化似乎没有“隐私权”这个概念,人们在日常交往中比较无视自己或他人的隐私(杜学增,1999:205-206)。因此,汉民族也将不外露的外部人体器官或组织用来喻指植物,如腰果、乳茄、奶树、粉乳果、脐橙等,英语中则相当少见。
5.1.2 源域是人的表情、行为
“人”的情感通过各种各样的行为动作表达出来,人的性格特点反映在表情和举止中,基于对“人”的这一特性的认知,人们便用人的表情、行为来喻植物,如扶郎花、合欢树、买子果、含羞草、含笑草、睡莲、怕痒花等。英语中此类隐喻植物名较为罕见,陈映戎(2012:41)认为,“植物与人类性格的映射关系,汉语较英语多见”。
5.1.3 源域是医治人体的概念
汉语植物名中有些“源域”是治疗人体器官或组织的概念,如救命王、散血草、接骨草、透骨草、硬骨草、九死还魂草等。这是汉语中医文化传统在植物命名中的具体反映,也是古代中国人认识植物、使用草药去除病痛的语言记录。西方国家广泛信奉和使用西医,直接表达治疗人体功效的隐喻植物名在英语中较为少见。
5.2 英语特有的“人”概念隐喻投射
有些植物的形状、颜色、性态、滋味等外部属性较为奇特,难以在“人”的真实形象和现实生活中找到与之匹配的对应概念,于是,英民族便用较为模糊的“人”形象——现实中不存在、概念中存在的“魔鬼”来映射此类不易准确把握其外部属性的植物,如 devil’s bit、devil’s milk、devil’s tongue、devil’s club、devil wood、devil’s ivy、devil’s head in a bush等。汉语中与此类映射较为接近的植物名是“鬼针草”、“鬼点灯”,但在词义上,汉语的“鬼”相当于英语的“ghost”,而不是“devil”,因此,源域是“魔鬼”的概念是英语植物名中的特有现象。
基于目前已有的语料,尚未在英语复合植物名中发现更多汉语中空缺的“人”概念隐喻投射。
6.“人喻植物”植物名理据的哲学思考
人类对世界万物进行认知、命名是通过范畴化实现的。范畴化(Jackendoff,1985;Ungerer&Schmid,1996;钱冠连,2001;王寅,2007)是人类运用语言符号对周围世界进行分类、让客观实体和抽象存在物具有词汇意义(能指)的概念认知活动。具体在植物范畴化中,植物实体和植物名是通过认知概念连结一体的,即植物命名遵循“植物实体——概念——植物名”这样一个认知程序。《王阳明集·答季明德》曰:“人者,天地万物之心也。”离开了人,世界存在就缺少了认知主体,万物也就毫无概念可言。人是范畴化的实施者,基于“人”概念认知的植物范畴化表现为“植物实体——‘人’——(复合)植物名”的方式,“人”是中间概念。
以上汉英语例词中的隐喻投射都是源于“植物是人”这一概念隐喻,其共同点就是感知于植物与人在外部形态上存在的许多相似点,将植物实体的某个特征与“人”的特征联系起来、借用描述人的概念来命名植物,认知机制是将以“人”为核心的各种朴素认识用来建构植物实体纷繁复杂的概念域,如上文列举的关于“人”外部形貌及特征的观察、关于人体内部器官及组织的定义、关于人及其社会关系的描述、关于人体医治的总结、关于人的特定形态及表情的记录、关于人所寄寓感情愿望的对象、关于人的化身的想象和思考等。植物早于人类而存在,但人类感知植物、形成植物概念是在采摘野果、攀爬树木、种收苗籽等原始的身体经验中获取的。在建立概念系统过程中,人类以自己为中心,把源于身体的各种范畴投射到植物范畴,把自己的体验引申到植物身上(Lakoff,1994:42)。通过整体审视“人”在汉英植物名中的隐喻投射可知,“人”作为源域主要投射到不同实体表现的植物域,就是从人的身体、情感、社会等各种感觉域(即“身”)投向人的外部感觉经验域(即“植物”)。人与植物互为关联,属于非植物范畴的概念(人的形貌、人体器官等)——“源域”与属于植物范畴的概念(花、草、根等)——“靶域”结合在一起组成新的植物概念,形成一个新的认知方式——复合植物名。
但是,在概念化的过程中,“概念内容既是认知主体在感官驱动下对外部环境的的反映,也包括人与环境长期互动而形成的多方面的主观经验的反映”(Evans,2009)。汉英民族在地理环境和社会文化背景上的差异决定了他们对植物实体的认知反映会存在差异。“人”概念映射植物概念在汉英语中的表现差异,是汉英民族看待世界、认知植物、理解人与植物关系的社会文化心理不同所致。植物名经由“人”名隐喻形成,既展现出思维的创新、形式的生动,也会让语言使用者在交际中对所指植物的形、色特征产生深刻的印象。由此来看,语言中的植物词之所以广为流传、经久不废,充满了极强的语用生命力,是因为隐喻性命名不仅切合民间植物认知分类的规律,而且概念结构上具有“义—象”共存、文化理据上具有“实至名归”的特征。
7.结语
本文通过系统地对比分析,揭示了“植物是人”概念隐喻在汉英语复合植物名中的投射表现。研究结果表明,植物“拟人化”是人类“以身喻物”认知方式的典型体现,含“人”概念的复合植物名既是跨域映射的产物,又是“存在大连环”文化模式影响的结果。汉英语名中的“人”概念存在差异反映出汉英民族地域环境和社会文化心理具有各自的特性。本研究也为 Lakoff&Turner关于“植物是人”的概念隐喻在汉英语复合植物名中的映射表现提供了佐证。当然,由于汉英植物名数量繁多,且不乏生僻,可能在非复合性植物名和未获选取的极个别复合植物名中还存在“人”概念映射植物的隐喻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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