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豪”新义

张明辉，白 兰

(辽宁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大连 116081)

盘点近期网络最热流行词，“土豪”当仁不让地挤入排行榜前列。这个原本带有明确历史涵义和贬义色彩的词，经过“网络造词运动”的重新赋义，如同病毒一样瞬间传遍网络。然而，“土豪”一词来源于哪里？如今的“土豪”又该作何解释？它在不断地泛化中经历了哪些变化？为什么会成为网络热词？本文拟对上述问题作以探究。

一、“土豪”的来源

“土豪”是ACG界的名词。ACG是英文Animation，Comic，Game的缩写，即动画、漫画、游戏的总称。“土豪”的横空出世，源于网络上不知何人杜撰出来的“青年与禅师”的对话：“青年说自己很富有，却一点也不快乐，请禅师指点。禅师反问他什么是富有，青年说：‘银行卡里8位数，五道口有3套房。’禅师这时伸出一只手，青年问这是否是让他懂得感恩与回报，禅师答：‘不，土豪，我们可以做朋友吗？’”这一对话流传以后，网络上开展了各种“与土豪做朋友”、“为土豪作诗”等活动，“土豪”一词迅速成为近期网络世界最热的流行词，在短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仅在新浪微博中就被提及5600余万次。

与其他新词对比，“土豪”一词的产生有其独特之处。新词的流行大体可分为两种：第一种是新造词，如“伪娘”、“软妹子”“、绿茶婊”、“熟女”等；第二种是旧词新用。这又包括在原有意义上的深化和扩展，如“吃货”、“女汉子”；以及完全摒弃原有意义而赋予新的社会语义内涵，“土豪”便属于这一类。在语义继承方面的“脱胎换骨”使得“土豪”一词承载了比其他新词更多的社会文化内涵。“土豪”产生的另一个独特之处在于，它的对象指向不是如“屌丝”一类的自我解嘲，而是用于调侃他人的场合，即“他嘲”。

正是由于“土豪”的产生具有一定的独特性，它才受到了大众的热捧与厚爱，所涉及的领域在逐渐扩大，语义内涵也不断地丰富化、复杂化。

二、“土豪”的语义内涵

“土豪”一词并非新造词，它是特定历史时期的产物。旧词新义的语义翻新使其成为网络流行热词，下面通过对本义与新义的探讨来着重挖掘当下网络词“土豪”的语义内涵。

(一)本义

“土豪”，《汉语大词典》有三条释义：其一，指地方上有钱有势的家族或个人；其二，指一方的首领；其三，特指乡村中有钱有势的恶霸。《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解释为：旧时农村中有钱有势的地主或恶霸。《现代汉语规范词典》(第2版)解释为：旧时地方上的豪强，即农村中有钱有势的恶霸地主。可以看出，虽然《汉语大词典》中的前两条释义没有贬义性，但随着社会经历的不同历史时段(尤其是中国土改时期)所呈现的不同特点，“土豪”一词也被烙上了特定历史时期的印记，开始更倾向于表示具有鲜明历史色彩的贬义词，即地主恶霸。

(二)新义

“土豪”作为网络新词，其语义已经与本义相去甚远、大相径庭了。百度百科中这样解释：在虚拟世界里，“土豪”指的是无脑消费的游戏玩家；在现实世界里，“土豪”则是富而不贵群体的代名词，即很土的富豪。“土豪”是旧词赋新义用法的典范，其势不可挡的网络风靡之势也与其承载了丰富的社会文化密切相关。如今的“土豪”有如下几种语义内涵，下面逐一分析。

1.金钱多。无论在最初的虚拟世界还是在现实世界，“土豪”都用于特指那些有钱人士，它是金钱的象征，因此可按财富的多少分为基础土豪、中档土豪、高档土豪和顶级土豪，可以说金钱的多少是甄别“土豪”的主要标准。如：

(1)在这个金钱横欲的现实社会，可见金钱的可确性和爱情的不确定性。有多少人愿意要钱还是要爱情，这一切是否可以断定“土豪”的爱到底有多深。(中国网 2013-11-20 )

(2)“土豪大妈”袋装金条买豪车，奇葩土豪炫富大比拼。(人民网 2013-11-20 )

(3)曝《爸爸去哪儿》个个“土豪”，田亮拥有10套房产。(四川新闻网 2013-11-20 )

(4)真土豪！1亿之后再砸4700万。(搜狐 2013-11-20 )

(5)加多宝、国美、天猫等国内知名“土豪”动辄上亿元的广告投标，还是令这一场营销盛会高潮迭起。(新华网广东频道 2013-11-20)

上例中的土豪都表示金钱多，无论是指个人还是指企业，他们的共同特质都是有钱。因此，金钱多是“土豪”最主要的标志。

2.地位贵。“土豪”的第二种语义内涵就是表示一种地位的高贵，不仅可以用来指人，也可以用来指事物，即“土豪”是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如：

(6)巴西土豪养老虎；霸气无边，彰显身份。如今的土豪，要养老虎做宠物才能彰显身份。(中国时刻网 2013-9-26)

(7)娱乐圈隐秘土豪家世背景大揭秘(东北新闻网 2013-10-23)

(8)当当网发起“土豪”作家大猜想，郭敬明郑渊洁人气高。(太平洋电脑网 2013-10-24)

(9)厦门渔民捕获土豪金丝鱼，全身是宝鱼鳔可美容。(东方网 2013-11-20)

(10)水也有“土豪水”，你喝吗？水中贵族悄然现身。(《金融界》 2013-11-20)

身份地位与金钱息息相关，一般而言金钱与地位成正相关。“土豪”的主要标准是金钱多，除此之外，它在不同场合中所凸显的语义内涵也有所不同。在上述例子中，无论是作为人的“土豪”还是作为事物的“土豪”，除了表现出他们的富有外，更彰显了他们作为有钱一族在某一领域的地位，如例3彰显的是郭敬明、郑渊洁作为作家的高贵地位，例5彰显的是高价水在同一销售市场的“贵族”地位。

3.级别高。“土豪”们没有精致的品位与高雅的品格，他们有钱，乐意消费，有追求奢华的需要，利用金钱来武装自己是这类人的特质，因此他们周遭的一切都与“高层次”、“高级别”有关。并且随着“土豪”的泛化，其所指范围也有所扩大，不仅可以用来指一类人，还可以用来指表级别高、层次高、价格高的任何事物。

(11)除了电视机之外，埃利亚此前还曾花费17万欧买了一辆保时捷跑车。当然，对于“土豪”埃利亚来说，这点钱并不算什么，因为他目前和不莱梅的合同年薪为200万欧。(虎扑网 2013-10-24)

(12)苏州惊现“土豪”榴莲 一斤售价268元。(东方网 2013-10-23)

(13)株洲邮票界土豪：40只“猴子”能换一套房。(凤凰网 2013-10-24 )

(14)全球土豪酒店榜出炉，盘古七星、帆船酒店上榜。(《北京娱乐信报》2013-10-23)

上例中，“土豪”不仅指挥金如土、追求高档次生活的人，还可以用来指那些价格昂贵、层次级别高的事物，如“土豪邮票”、“土豪酒店”等。这里的“土豪”所表达的是一种级别。

通过上述分析，我们发现，“土豪”一词从虚拟世界走到现实世界后，语义内涵发生了变化，可以大体总结为以下三点：

其一，语义由具体到抽象。“土豪”的网络核心含义为“金钱多”，随着“土豪”一词的不断泛化，其语义内涵也逐渐扩大化，并同时伴有由实到虚的转化，即在“金钱多—地位贵—级别高”的泛化过程中经历了由具体到抽象的变化过程。

其二，语义重心层级化。“土豪”最初的语义指的是无脑消费、缺少内涵的有钱人，其重心在于“土气、缺少内涵与品位”上。随着“土豪”一词的迅速传播，它的语义外延不断扩大，语义重心不再单单停留于“土”这一单一层面上，而是扩展到“高、多和大”的语义范畴层面上来。那些表级别高、档次高、价格高、数量大、规模大、财势大等的人和事物都可以冠以“土豪”之名，如“土豪手机”、“土豪酒店”、“土豪榴莲”、“土豪别墅”、“土豪战争片”、“土豪大学”等。

其三，语义色彩由贬到褒。无论是最初表“恶霸”义的“土豪”还是后来表虽富不贵群体的“土豪”，都是带有贬损含义的。随着“土豪”一词的广泛使用，其语义中的贬义色彩具有减轻减弱甚至转为褒义的趋势。如人们使用“土豪”不仅可以指那些没有品位、没有内涵，只沉迷于消费的暴发户群体，还可以指那些靠自己能力赚钱的正派人士和出身富有的人士，以及稀少珍贵或规模宏大的事物等。

事实上，上述三点的变化都与“土豪”中“土”和“豪”的语义特征的弱化与强化有关。“土豪”含义由具体到抽象，主要因为指“金钱多”的“土豪”中既强调“土”[+土气][+低俗]，也强调“豪”[+富有]，两者语义特征各司其职；指“地位贵”的“土豪”则呈现出“土”弱化而“豪”强化的趋势；指“级别高”的“土豪”则“土”的语义特征已经弱化到可以忽略的程度，整个语义重心都有“豪”来承载。“土豪”语义重心的层级化是因为在“豪”强化的过程中，其语义内涵不断丰富，它不再囿于[+富有]的语义特征中，还扩展为[+高贵][+宏伟][+层次][+级别]等语义内涵，因此语义内涵层级化、立体化。“土豪”语义色彩由贬到褒的转化源于前者强化“土”的语义特征，略微弱化“豪”的语义特征，而后者则完全弱化了“土豪”中“土”[+土气][+低俗]等的语义特征，强化了“豪”[+富有][+高贵][+宏伟]等的语义特征，因此“土豪”外显的语义色彩是由“豪”所体现的褒义。

三、“土豪”流行的原因

“土豪”一词卷土重来并瞬间流行，是语言内部原因和社会文化原因共同作用的结果。

(一)语言内部原因

网络时代语言最突出的特点就是利用各种方式推陈出新，新词正是在此“方针”的召唤下应运而生。综观网络新词，求新的方式可谓多种多样，有通过语音手段再创造的，如故意混淆平卷舌音：“胖子”成“胖纸”、“死”成“屎”；利用谐音，如“同学”成“童鞋”、“大侠”成“大侠”。有通过语义手段再创造的，如“屌丝”、“二逼青年”淡化了粗俗的贬损含义，趋向于中性或褒义。还有通过结构框架槽再创造的，如“X style”和“X 货”。这里的“X”是一个不定量词的集合。而“土豪”一词的产生与上述流行词的产生规律有所不同，它以传统词汇语境作为支柱，在旧词的基础上进行意义翻新，即抛去该词传统的词汇意义而赋予全新的含义，也就是词汇学上所说的词义演变。这种异于其他新词的产生方式本身就是一种求新，外加其语义内涵的大胆颠覆，使得“土豪”一词充满了新鲜感与神秘色彩，成为网络热词。

(二)社会文化原因

一个词或者一个短语之所以能成为网络词汇焦点，往往是因为它能够反映某种社会现实，而这种社会现实能够引起人们情感的共鸣或价值观的共识。“土豪”一词也不例外，它所揭示的社会文化核心正是当下社会新富群体的暴发户丑态。网络上热议的“土豪”婚礼、“土豪金”手机、出手阔绰的“土豪丈母娘”深刻地诠释了当下的“土豪”心态，该词的流行并不是一场毫无意义的网络狂欢，而是对有物质无文化、有金钱无素质、有奢侈生活无贵族气质的社会群体的抵制和鄙视。“土豪”一词背后潜藏了很多社会期待，这不是一种盲目的仇富心理，而是对内涵、修养、品位等精神文明的一种呼唤，是对财富的文化品格和道德质量的一种期待。所以蕴含丰富社会文化内涵的“土豪”必然会成为人们“爱不释口”的流行词。另外，网络媒体的巨大推动作用以及人们追求时尚的心理需求也加速了“土豪”一词的广泛流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