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中国日报》的创办与传播
2014-03-18黄磊
黄 磊
(暨南大学 历史系,广东 广州 510632)
《中国日报》创刊于1900年,是中国资产阶级革命派创办最早的报纸,江门外海人陈少白(1869-1934)担任第一任社长兼总编辑。然而因目前《中国日报》保存下来的只有四册①,所以学术界无法对其作完整研究,只有部分专著如新加坡学者卓南生所著《中国近代报业发展史》(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2年)、陈玉申的《晚清报业史》(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等以章节形式提及,然而这些著作仅对《中国日报》作一般性介绍,没有作深入研究。与之相关的论文也不多见,如:何小燕的《兴中会机关报——〈中国日报〉》(《华南师范大学学报》1990年第3期)、曾宪明的《〈中国日报〉——资产阶级革命派最早的报纸》(《新闻爱好者》1987年第9期)、刘小清的《陈少白创办的〈中国日报〉》(《民国春秋》2000年第2期)、杨阳的《孙中山创办〈中国日报〉》(《团结》2008年第4期),但这些文章多将《中国日报》作为资产阶级革命与人物的“幕后”陪衬,而没有专门将其作为“中心”来考察,论述难免边缘。本文利用现存报纸,对《中国日报》的创办与传播方面进行研究,并试图作出更客观的评介。
一、《中国日报》的创办
《中国日报》作为近代中国资产阶级创办的第一份报纸,其创办与孙中山和他的亲密战友陈少白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1895年,广州起义失败,孙中山携陈少白、郑士良等人出逃日本。到达日本后,孙中山总结此次起义失败的教训,意识到只有创立宣传机关、宣传革命思想,才能唤醒麻木的民众。而切实促使孙中山将创办革命报刊提上议事日程的原因,当有以下几条:
其一,缘于对报刊“左右社会之力量”的认识。1896年9月,孙中山出访伦敦时,被清公使馆逮捕,求救于其曾在雅丽士医学院读书时的教务长康德黎博士,康德黎遂将孙中山被囚禁的消息透露给英国《泰晤士报》。报纸报道后,一时舆论大哗,全城震动,而孙中山也因此获救,而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认为“对于报纸左右社会之力量,至能达成政治力量所未能完成之任务……而觉革命主义之借报纸宣传,收效必能速于置邮,是无疑也”[1]。
其二,革命派急需在舆论上与保皇党相抗争。1898年底,康有为、梁启超等保皇党人在日本横滨创办《清议报》,宣传君主立宪,鼓吹保皇。康梁的宣传,使不少海外同胞退出兴中会而加入保皇会,这使孙中山极为震动,因此,革命派急需创办一份革命报纸,在舆论上与保皇党抗衡。
其三,成立报馆,为革命党人既定计划。在广州起义前修订通过的《香港兴中会章程》第三条,即说明“本会拟办之事,务须利国益民方能行之。如设报馆以开风气,立学校以育人材,兴大利以厚民生……”[2]而这个风气,就是要形成鼓吹革命、振兴中华、激励民众的舆论。
于是,孙中山派陈少白到香港筹办办报事宜。至于为何将办报地点定在香港,则有两方面的考量:一为香港为近代中国华文报纸首开风气的地区,舆论环境宽松;二为香港靠近华南武装起义地区,在清朝统治势力之外,便于革命派开展活动。陈少白受命后,化名“服部次郎”秘密前往香港。经过探查香港地方官吏对革命党人的态度后,得知孙中山禁足期限还未到期,但其可不受限制,于是便开始大胆采置器物、探寻租地,为办报做准备。陈少白“一方面加入三合会和哥老会,一方面筹办报的事”[3]67,办报所需的印刷机器和铅字,则由孙中山在日本代为购买。经过慎重考虑,《中国日报》最终选址香港士丹利街二十四号。1900年1月25日,被称为近代报刊“革命之始祖”的《中国日报》创刊。
《中国日报》创刊号发表有《中国报序》,这篇类似发刊词的文章细述该刊的取名缘由:“报胡为以《中国》名也?盖报主人生长中华,心怀君国,幼从师而肄业,既熟知中国之古今,壮游学于外洋,复稔识中国利病。……报主人见众人之皆醉欲醒之,四万万众,无老幼、无男女,心怀中时刻不忘乎中国……因思风行朝野,感格人心,莫如报纸。故欲借此一报,大声疾呼,发聋振聩,中国之人尽知中国可兴,而闻鸡起舞,奋发有为也。遂以之名其报。”从此篇序文即可看出,《中国日报》以“中国者中国人之中国”之义为名,藉以激励民众,振兴中国。
该序更是直接说明了办报的宗旨:“至本报之宗旨,大抵以开中国人之风气、识力,祛中国人之萎靡颓庸,增中国人兴奋之热心,破中国人拘泥之旧习,而欲使中国维新之机勃然以兴,莫之能御也。”从中可以看出,《中国日报》所要体现的办报宗旨,即为开化民众,振奋民心,以图中国自强。[4]
二、《中国日报》的办报特色
《中国日报》创刊后,每日出纸两张,双面印刷,共八页,栏目设置以“论说”为始,接着是“时评”、“京省”、“粤省”、“各国”等,并随着出版实际情况对各栏目进行调整,或增或减或合。除此之外,该报亦有不同于以往报纸的开创性革新。
其一,对报纸排版进行改革。当时的报纸排版,都用直行,全版一行到底,对阅读者来说,很不方便。《中国日报》仿照日本报纸的形式,首创为横行短行,内容集中,又便于阅读,令读者耳目一新,“始时同业者纷纷反对,其后渐多仿而行之,……是则香港中国日报,不独为言论革命之元祖,即对于印版形式,亦首先实行革命者矣”[5]。
其二,出旬报,设置谐部。《中国日报》除出版日报外,还发行十日刊一种,称《中国旬报》。《中国旬报》每月刊印三期,内设“国是”、“邦交”、“纪乱”、“存疑”、“电音”、“上谕”等栏目。所登载的文章,大多是把《中国日报》在过去十天内刊登的内容重新排版、刊出。除此之外,还设有《杂俎》一栏,利用广东民间喜闻乐见的粤讴、南音、版本等文艺载体,以讽刺时政,后改为《鼓吹录》,内有“小说”、“杂文”、“杂俎”、“歌谣”、“史谈”、“递信”等。“专以游戏文章歌谣杂俎讥刺时政,……是为吾国报纸设置谐文歌谣之滥觞。以后粤港即海内外各报均有谐部。”[6]501901年2月,《中国旬报》停刊后,《鼓吹录》转入《中国日报》,作为副刊发行。
其三,开创战地记者制。《中国日报》聘请会党人士作为特约记者用电报拍发消息,实时报道党人历次武装起义。因战报报道迅速,吸引众多读者,同时也使得《中国日报》的有关报道得以在香港报业中独占鳌头。
其四,在用人方面,不以门户之见,惟才是举。曾为《清议报》助理编辑的郑贯公,被聘任《中国日报》记者,大胆鼓吹革命,发表了许多激进言论,使该报面貌焕然一新。1903年,《苏报》案起,《中国日报》聘任其主人陈范,并刊登章炳麟在狱中所寄出的政论文章,1903年因留日学界的革命思潮异常蓬勃,遂聘请冯自由为驻东京记者,故国内各报留学界消息以《中国日报》为最详。《中国日报》这种选贤任能的行为,在当时派系林立、各种思想思潮充斥的社会环境下,是非常难得的。
其五,《中国日报》创办之始,即已说明“一方面用文字来鼓吹革命,同时还可以做革命总机关。”[3]60因此该报不但是革命党人的喉舌,报社所在地还是革命党人指导革命斗争的指挥部,是兴中会在香港的重要联络机关,革命党人曾在报馆筹划了惠州起义等多次革命武装起义。而这种将办报和革命活动相结合的方式,是《中国日报》的一大特色。
三、《中国日报》的革命宣传
《中国日报》在创刊初期虽被赋予“与那满清政府公开宣战,拿报馆作为革命的唯一机关”[3]67-71的重任,但起初由于不知道港英当局对此类报纸的政策,因此初期并不敢直言革命,公开排满,从其办报宗旨中“维新”二字亦可看出端倪。
因此,报刊对涉及清朝的言论相对谨慎,对清朝统治者仍称“今上”、“皇上”、“太后”;对于保皇党的康梁等人,仍颇有赞许,如称康有为为“当时之英雄”等。但是“半载后措辞始渐激烈”[6]49,即1900年7月,由章太炎先生的两篇文章首先发难,1900年夏,严复、唐才常在上海开会,号召武力勤王,拥护光绪复辟,章太炎在会上力排众议,坚决反对勤王,并当场剪掉鞭子以示其反清决心,撰文《请严拒满蒙人入国会状》和《解辫发说》,寄给《中国日报》,请以“登之贵报,以示同志”,前者揭露清朝统治阶级对汉族人民的屠杀,历数“扬州之屠,江阴之屠,嘉定之屠,金华之屠,广州之屠”的罪状;后者认为留辫发乃“大辱”,激烈反满。
该报不仅全文刊出章太炎的文章,并附以按语,予以赞扬:“章君炳麟余杭人也,蕴结孤愤,发为罪言,霹雳半天,壮者失色,长枪大戟,一往无前,有清之来,士气之壮,文字之痛,当推此为第一。隶此野蛮政府之下,追而思及前明,耿耿寸心,当以屡碎矣。”[7]公开称清政府为“野蛮政府”,明确表达了报纸的立场。
自此,《中国日报》的笔锋渐趋激烈,下笔毫不客气,称清廷为满政府,皇帝为“独夫”“民贼”。同时对康梁等保皇党人直接批评,对保皇报提出的“守圣人之局量,存士大夫之体统,体今上之意见”提出质疑和反驳,并与保皇党人约辩“以而国民之趋向”[8],并嘲讽康有为是只会发“虚言” 的“清国近代之大言家”[9]。
《中国日报》如此公然鼓吹革命,反清排满,自然引起保皇派报纸大为不满。1903年广州《岭海报》痛诋革命排满大逆不道,《中国日报》“严辞辟之”,“双方笔战逾月,粤垣志士纷纷投稿为《中国日报》声援,而革命书报在粤销场为之大增。”[6]51这也是《中国日报》因拥护革命与他报发生的第一次笔战。
经此之役,《中国日报》便充分发挥其“鼓吹革命之健者”的作用,大量刊载深刻而丰富的革命性文章。
其一,《中国日报》详细报道列强蚕食鲸吞中国的种种侵略行径。在日俄战争期间,《中国日报》刊载了大量有关两国交战的新闻,并详细报道了东北战场下东北人民的惨状,翻阅此一时期的《中国日报》,经常可见这样的标题“东省华人之苦况”“哀哉清国之官民”“清国之狼狈”等;同时发表多篇论说,如《寓东三省之华人》中开头便说“庚子年间俄人在海兰泡虐杀华人数千名,……”既痛惜华人被俄人之虐杀,又恨清政府对人民之冷漠,怒其不争,责其无能,高呼“夫人民之所以倚赖政府者,以其有保护人民之义务也,政府而不能保护人们,政府已放弃其义务。夫以放弃义务之政府,而率能居高临下以得保其专制者?”[10]《中国日报》还刊载多篇有关犹太人的时评,在报道犹太人无家可归惨状的同时,以犹太人喻国人,发出“今我国之去犹太其几何哉”[11]的感叹。
其二,大胆抨击满清政策,辛辣讽刺满清官吏。该报针对清朝政策中的摇摆不定,一针见血地指出“大局倾颓,声威零落”[12]该报对清朝官吏也极尽讽刺之能事,揭露清廷官吏的横暴腐败。“世间之败类孰有甚于士大夫者”,“天下凡自命为士大夫者,大都如一丘之貉也,彼其人以斯文之败类,而自托于贤哲,以文其奸语曰圣人不死,大盗不止……”[13]“中央政府中人即官场中人也,有官场之腐败而后有政府之腐败。”感叹道:“吾非哀政府,而哀政府视中国之将来必甚于视满洲之存之也”[14]。
其三,积极宣传资产阶级“民权”思想,开化民风,启迪民智。《中国日报》介绍英法等国的民族民主革命的历史,提出“夫欲振国势盖民智,直宣并神权而扫灭之,无所挂碍即无所恐怖,无所恐怖而后有独立之精神。”[15]此外,《中国日报》还专门开辟小说一栏,连载外国小说,如刊载政治寓意非常明显的小说《基道山恩仇记》等;而且还时时刊登新书广告,并以“新到各种泰西小说”标之。
其四,最早阐明“民生主义”和提出“三民主义”名词。“报纸之主张革命者,以光绪二十五年香港出版的《中国日报》为始。其最惊人之文字为《民生主义与中国政治革命之前途》。”[16]1905年冬,冯自由在《中国日报》连载十余天的“论说” 《民生主义与中国政治革命之前途》,最早阐释民生主义。当时《民报》尚未创刊,世间尚无“三民主义”之名词。文章指出:“所谓国家民生主义之纲领为何?则土地问题是也。括而言之。则平均地权也。”[6]246指出“民生主义也。土地国有制也。单税法也。即建设新政府唯一之行政方针也。”[6]246也就是说《中国日报》首先著论阐明民生主义的内涵。1905年《民报》创刊之后,南方各省由《中国日报》任总代理,“在广告上介绍《民报》总称民族、民权、民生三大主义为冗长不便,乃简略称之曰‘三民主义’,以资号召。数月之后,海内外各党报相率从之,遂成为一普通名词。”[6]246即《中国日报》首先使用了“三民主义”这一名词。
其五,同情会党,进行舆论声援。对于当时各地风起云涌的会党起义情况,《中国日报》不仅积极报道,而且在舆论上予以声援。秋、徐事发后,连续以专件报道“绍兴府宣布秋瑾罪状”的消息,并连续刊载在秋瑾身上搜出的文稿。还将怒气发于笔端,感慨“自徐案发现后,浙江绍郡,党狱株连,烟愁雾惨,闻之令人愤恨”[17]。不仅如此,《中国日报》还发售和代理革命书籍,“中国日报所发售及代理之革命书籍,如革命军、猛回头、警世钟、扬州十日记、广州三日记、嘉定屠城记、满清二百年来失地记。徐锡麟枪杀恩抚全案等,各部纷纷订购,供不给求,亦可见人心之趋向矣”[5]。
四、小结
自《中国日报》创刊以来,即担负着宣传革命舆论、启迪民众的重任。陈少白在所著《兴中会史要》中指出:“中国报出,以悬一线未断之革命工作,唤醒多少国民昏睡未醒之迷梦,鼓吹中国乃中国人之主义,战败康氏保皇之妖说,号召中外,蔚为大革命之风。不数年,国内商埠,海外华侨,闻风兴起,同主义之报林立。”[18]正是由于《中国日报》广造革命舆论,使革命思潮得到广泛的传播,使世人对革命行动的看法有了极大改观,从广州起义时的“举国舆论,莫不目予辈为乱臣贼子,大逆不道,咒咀谩骂之声,不绝于耳。吾人足迹所到,几视为毒蛇猛兽,而莫敢与吾人交游也”,至后来惠州起义时的“鲜为一般人之恶声相加,而有识之士且多为吾人扼腕叹息,恨其事之不成。”[19]从此点来看,《中国日报》显然达到了预设的初衷。同时,《中国日报》独树一格的办报特色,更是开一代报纸之滥觞,深刻影响了后来报业的发展。
注释:
①所存四册经黄季陆整理,于1969年由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出版。报纸日期如下:第一册:1904年3月5日-5月14日;第二册:1907年2月16日-4月11日;第三册:1907年9月9日-11月15日;第四册:1907年11月16日-1908年1月2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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