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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若水功夫论探微

2014-03-18

关键词:中正圣贤天理

马 寄

(闽南师范大学 马克思主义学院,福建 漳州 360000)

《明儒学案》卷三十七《甘泉学案一》有云:“先生(湛若水)与阳明分主教事。”可见,在有明中叶,湛若水与王阳明齐名,共同引领其时学界风尚,天下非王学,即湛学。居官南京期间,湛若水建书院于新泉,师生洒然讲学于此,有弟子王盘于湛若水功夫尚未领会,问曰:“日用间切要功夫?”,弟子周道通迫不及待,抢于若水之前回答:“先生之教,惟立志、煎销习心、体认天理三言最为切要。”(《泉翁大全集》卷六十七《新泉问辩录》)故湛氏功夫法门可确立为立志、煎销习心、体认天理。以下从此三个维度来解析湛氏功夫论。

一、功夫之起点:立志

圣贤是儒家的理想人格,因此儒者的理想就是欲成圣成贤。欲成圣成贤,当应有成圣成贤之志。有此志,才能在此志的鼓舞、激励下,踏上圣贤之途。若无此志,则自甘堕落,为凡为众,此在儒者看来,此与禽兽无别。立志与否,是圣凡之别所在。于是,历代儒者在为学修行中,无不力倡立志,湛若水亦不外乎此。

“诸生为学必先立志,如作室者先固其基址乃可。志者志于道也。立之是敬。匹夫不可夺志。不可夺乃是志,若其可夺,岂可谓之志。自始至终皆是此一字。”(《泉翁大全集》卷五《西樵大科书堂训》)在确立自己的教学原则时,湛若水以建屋之地基以喻志之于学。在此表述中,湛氏还表达,志之为志在于不可“夺”,可“夺”非志。不可“夺”之志,意味着专心致志于圣贤之志,不可三心二意:“师之于三军二也,志之于人一也,故二可夺而一不可夺。”(《泉翁大全集》卷十二《讲章》)在此意义上,湛氏云:“一则养志,二则丧志”(《泉翁大全集》卷一《樵语》)。

有郑启范者钦慕湛若水,致函问学于若水。可能出于自谦,郑启范云:“吾求有别于乡人而已,非敢望于圣贤也。”(《泉翁大全集》卷八《再答郑进士启范》)郑启范对于己之志向,只谦逊地云只求有别于乡人,不敢期盼成圣成贤。对于郑启范此之志向,湛若水这样回应:“吾以是知执事之未甚切於为己也。夫切於为己者,存己心,尽己性,然后尽己所以为人之道。夫己心、己性、己为人之道,己固有之,非由外有也。圣贤之为圣贤也,不过尽为人之道,尽心尽性而已。”(《泉翁大全集》卷八《再答郑进士启范》)湛若水对郑启范的想法并不认可,认为他未能真正体之于己。人之为人,在于一己之心性,故“切于己”之内涵就是“存己心,尽己性”。既然人之为人在于一己心性,那么人之为人之道就在于存心尽性;己之心性非由外铄,乃己之本然具备。在此意义上,圣贤非超迈、不食人间烟火之徒,亦不过是反求诸己,存其心、尽其性而已。因此,成圣成贤非难事,生民不应妄自菲薄,而应树立成圣成贤之志。

在确立生民应立成圣成贤之志后,湛氏在为学的范围内言说立志:

夫学以立志为先,以知本为要。不知本而能立志者,未之有也;立志而不知本者有之矣,非真志也。志立而知本焉,其于圣学思半矣。夫学问思辨,所以知本也。知本则志立,志立则心不放,心不放则性可复,性复则分定,分定则于忧怒之来无所累于心性,无累斯无事矣。(《泉翁大全集》卷八《再答郑进士启范》)

湛若水确立为学有两方面的内涵:一是立志,一是知本。为学之先在于立志,为学之要在于知本。所立之志就是成圣成贤,所知之本就是“天理”。圣之为圣,在于体道证天理:“天理二字,乃千圣千贤之大头脑,学者之学圣贤,舍此宜无用力者矣。”(《圣学格物通》卷三《立志上》)在体证“天理”层面上,立志、知本无二无别,志即本。志已立,本已知,方可谓踏上圣学之途。但在为圣之途上,此只是起点。欲为圣,尚须知学问、思辨对于知本的重要性:“人为气习所蔽,故生而蒙,长而不学则愚,故学问、思辨、笃行、诸训,所以破其愚,去其蔽,警发其良知者耳,非有加也哉。”(《泉翁大全集》卷八《致阳明王都宪论格物》)在湛氏看来,人为气习所蔽,远离本具之“天理”,故当加以学问、思辨才能体知、发觉本具之“天理”。那么,湛氏是如何理解“天理”?“夫圣人之学,心学也。”(《泉翁先生续编大全》卷四《抚州府新创三贤祠记》)在心学的视野下,“天理”就是人之本然心性。

立志成圣成贤,是儒学之共识;体心以成圣成贤,是心学之常情。前述之立志,为湛若水在儒家之大框架下而言。湛氏立志说之殊胜处,体现在下面三个方面:

其一,切近而立志。《甘泉大全集》卷七十五《问疑录》:“吾之所谓立志者,异于人之所谓立志。人之所谓立志者,谓有必为圣人之心;吾之所谓立者,即孔子所谓‘志于学、志于道’,则志必有实功以教人入途辙去。”如前所言,立志是儒家之常情,常情中儒家所言立志、成圣成贤,可谓志存高远。但在湛氏看来,此尚有罅漏,成圣成贤固然无舛,然不免有好高骛远之弊。于是湛氏在提出自己立志主张时,特别强调其之立志非一般意义的成圣成贤,而是孔子“志于学、志于道”,其特别意蕴在于下学践履之切实功夫。感于其时学风之浮躁,湛氏不无感慨云:“道之不明,学之废也。先诸小学。”(《泉翁大全集》卷一《樵语》)下学而上达,从事下学践履,自能上达于圣贤。可见,相对于儒家常情意义上的立志,湛氏之立志的特质在于切近、笃实。

其二,从势的维度来审视志。《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一《责志论》:“知内外轻重之势可与言志矣。轻重势也,内外轻重之机也。势无两重,亦无两轻。物无两大,亦无两胜;无两重也,其必有轻者矣。无两轻者,其必有重者矣。无两大也,其必有小者矣。无两胜也,其必有负者矣。故君子于外之重,因以见内之轻,于物之太困,以见我之小。于气习之胜,因以见吾之志不兢。此程子发责志之说,于学者极有警也。志也者,其内也;气也者,其外也。知内外之势,则知轻重之势。知轻重之势,则知大小之势。知大小之势,则知胜负之势,而志自不容于不笃矣。”志立后,内在与外在、轻盈与厚重自了然于心。在内在与外在、轻盈与厚重的相互倚俟、冲突中,势呈现出来。势无两重,亦无两轻;故一厚重者,另一必轻盈。就内在之心性与外在之器世间之势而言,倾心于器世间,必然忽视内在心性;视外物为厚重,则必以一己之心性为轻贱。当外在习气为浊重时,吾志不立可知。

其三,将志与气联系在一起。有人问湛氏如何克制外在气欲,湛氏如是回应:在持志耳。志者,气之帅也。知持志,则百体从令,客气自消也。必有事焉而勿正心勿忘勿助,常其持志以养其气。故曰:志至焉而气次焉。(《泉翁大全集》卷三《雍语》)在湛氏看来,克制外在气欲,在于己之有志。有志,则己之行为从己心沛然而出,外在气欲自然消退。湛氏在另一处亦表达类似意思:“血气者,人欲之根也,戒之者即是心学,即是养志。志者,天理之根也,戒之者所以存天理,遏人欲。立志以帅气,则凡血气之欲皆化为义理矣。”(《泉翁大全集》卷七十五《问疑录》)人之欲望来源于气,克制随气而来的欲望,在于培养己志。己志通于天理,培养己志,则天理存、人欲遏。在此基础上,湛氏得出这样的结论:立志以引领气,则气转化为义理。

二、功夫之根柢:煎销习心

迄明中叶,程朱理学占据儒学话语权。在心性论上,程朱理学主张“道心”、“人心”二分说:道心出于性命之正,故纯粹至善;人心出于形气之私,故混杂善恶。于心性论上,湛若水跳出程朱理学的窠臼,如是叙述自己的心性论:

古今宇宙内,只同此一个心,岂有二乎?初学之于圣人同此心,同此一个天理。虽欲强无之又不可得。有时见孺子入井,见饿殍,过宗庙,到墟墓,见君子,与夫夜气之息,平旦之气,不知不觉,萌动出来,遏他又不得,有时志不立,习心蔽障,又忽不见了,此时节,盖心不存故也。心若存时,自而见前。(《泉翁大全集》卷六十七《新泉问辩录》)

在湛若水看来,无所谓“道心”、“人心”,只有一心。此心,纯乎天理,本为善,即为“道心”。并且此善在特定的境遇中会汩然而发,遏阻不住。既然本心为善,那么后天之恶如何形成?湛氏如是解释:由于志向未立,习心蔽障,此善隐而未显。若心彰明于内,则善立显于前。在“道心”、“人心”只是一心的背景下,湛氏消解“道”的超验性,消弭“心”的超越性。从心性立场来说,湛氏不再是理学家,而是心学家。湛氏所欲非体“理”,而是明“心”。现实中,心不明于内、得不到彰显的原因,在湛氏看来,是志未立、习心遮蔽。故明心工夫,一为立志,一为煎销习心。立志只是功夫之起点,功夫之真正落实,尚待煎销习心。

“虚灵不昧,心之本体,岂待仁而能之也。气习、物欲蔽之,则本体昏塞而不知返。天理灭矣。”(《圣学格物通》卷九《感应》)人心本虚灵不昧,凡圣无别。而此虚灵不昧的本然,易受遮蔽,理学家多将此遮蔽一般性地描述为物欲。除了物欲之外,湛若水还别出心裁,特别捻出习心。物欲,表征着具体当下之染污;习心,则指向长期习惯之熏染。相对于具体当下之染污,湛氏更为重视长期习惯性熏染:“则古人之所谓学者可知矣。岂若后世儒者寻行数墨,如春蚕在茧内,作丝一层即自蔽一层,弊弊焉,死而后已。不见天地四方,可哀也已。”(《泉翁大全集》卷十《答邵武教授周道通四条》)心体之不明,不是一日物欲熏染之结果,而是如春蚕作丝般经久日长之结局。

虚灵不昧之本然心性流于习俗,受到遮蔽,而为习心。尽管受到遮蔽,但此遮蔽只是暂时性的,生民可以自我修行,刮磨习垢,本然心性之澄明性重新得到彰显。为了说明受到本然心性之澄明性能够重新得到彰显,湛氏借用生物性之例:

蜾臝负螟蛉之子,封而祝之,久则肖之,其气质之变化也。犹乎异形也,而况於人之同类者乎!故古之善师者,相禅受以意,故能变,变则化。(《泉翁大全集》卷一《樵语》)

蜾臝收留螟蛉,螟蛉久而相似于蜾臝,此本生物性自然现象,湛氏却从中引申出不同形体之物体可以相互禅变。在此前提下,圣贤与凡众通为人,是同类,故凡众亦可为圣贤。凡众之为凡众,在于习心主宰人心;圣贤之为圣贤,在于天理流行于心灵。习心与天理同居一心,于是两者演绎着这样的关系:“盖天理与习心相为消长,养得天理长一分,习心便消一分,天理长至十分,则习心便消十分。”(《泉翁大全集》卷七十五《问疑录》)天理、习心互为消长,故凡众当加强自我修养,以克服习心,使天理充沛于心灵。

在知悉凡众之为凡众、其机枢在于习心之熏染后,问题就在于如何克服习心,以恢复天理。有人向湛氏抱怨:己之习心未除。湛氏这样教诲之:“其根深也乎!廓而清之,久则除矣。”(《泉翁大全集》卷六《雍语》)在湛氏看来,习心深深浸染于心,若克服习心,当使心灵始终处于廓然大公的境地,久而久之,习心可除。习心之形成,非一日之功,而是长期浸淫、日积月累之结果,故欲荡涤之,亦当循序渐进,久而久之,习心可涤清。湛氏还说:

王者之造士,如天之造物,熏陶其气质,涵养其德性,而不知为之者也。是故春以乐,秋以礼,夏以诗,冬以书。阴阳变化之运,天之道也。故其成也,勃焉。(《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三十《约言》)

王者以气质之熏陶、德性之涵养的方式来培养士。士如是修养,他者亦不外乎是。故一人修养的最佳方式是克服习心、变化气质。而此克服、变化的过程当无所用心,循序渐进。然于循序、经久过程中,如何具体克服习心、变化气质?有弟子问湛氏:“气质变化要否?”湛氏云:“枯槁之发生以阳,气质之变化以知,知透而行至,查滓融矣。故曰:阳明胜,则德性用,乾道也。鸡抱卵亦然。”(《湛甘泉先生文集》卷二十三《天关语录》)在湛氏看来,要变化气质,关键在于体知天理,知自能发为行。在此湛氏强调了两点:一是知,另一为行。知,非别所知,乃知天理,知己之良知:“此理在人心本自固有,然或有所蔽,则此理不明,所以不能不资人问询,以警其良知。”(《圣学格物通》卷五《谋虑》)天理虽本具有于心,但习心所蔽,欲祛除习心,要虚心下问,警发其良知。湛氏在致函王阳明的信函中更清晰地表述此意:“天理也,至善也……但人为气习所蔽,故生而蒙,长而不学则愚。故学问、思辨、笃行诸训,所以破其愚、去其蔽,警发其良知良能者耳。”(《泉翁大全集》卷八《答阳明王都宪论格物》)人生而为习气所蔽,故当学问、思辨、笃行,施诸具体功夫,以警发良知。但仅凭知良知尚不够,还应使良知落实于行。若真知良知,良知自会落实于行。于此际,杂念自然平息,心灵趣于安宁静谧。煎销,本冶炼之语,湛氏却借之以喻变化气质、克服习心。正如煎销,才能冶炼金子;砥节砺行,才能变化气质。

三、功夫之主旨:体认天理

古圣先贤,皆以“天理”为自己的为学宗旨和人生目标,湛若水亦不例外。体认“天理”,湛氏遭遇的首要问题是如何诠释“天理”。

若欲理解湛若水之“天理”观,尚须从构成世界之质料谈起:“上下四方之宇,古今往来之宙,宇宙只是一气充塞流行。”(《泉翁大全集》卷八《寄阳明》)在湛氏的理论体系中,世界之质料是“气”,一气流行,构成森罗,化生万象。难能可贵的是,湛氏不仅在“形下”层面讲“气”论,而且在“形上”层面亦坚持“气”论。在湛氏看来,虽言之有“形上”之“理”,但“形上”之“理”是就“形下”之“气”而言:“如曰理气为二,请于气之外,更寻个理出来。”(《泉翁大全集》卷十三《天关精舍语录》)即“形下” 之“气”而言“形上”之“理”,湛氏将“理”界定为:“理者,气之条理。”(《甘泉先生续编大全》卷二十九《约言》)在湛氏心目中,“理”非别在,亦非超绝,就是“气”之运行条理本身,在此意义上,“宇宙一气充斥,气一则理一,气理同体。”(《泉翁大全集》卷二《新论》)约言之,湛氏即“气”言“理”,“理”“气”圆融一体,无二无别。

然在阐述“理”之特质后,“理”内涵尚未完全揭示。“宇宙间一气而已,自其一阴一阳之中谓之道。”(《泉翁大全集》卷二《新论》)宇宙间一气充盈,气可划分为阴阳二气,阴阳燮和、中正趣于“理”;偏阴偏阳,则阴阳失和,失和则远离“理”。由此可知,湛氏是从中正维度来界说“理”,偏阴偏阳则非“理”,中正则为“理”。故湛氏不无感慨:“中正者,天下之至道也”(《泉翁大全集》卷一《樵语》)。

“理”为中正之意,学界阐述湛若水“理”之内涵时,多止步于此。笔者认为,此仅是“理”之特质,而非“理”之内涵,若停留于此,对“理”仍会一知半解。要真正理解“理”之内涵,尚须进一步探索。如前所言,气分为阴气、阳气。阴阳二气,相互激荡,相互鼓动。在此激荡、鼓动的过程中,万物纷然而生。所谓“气之条理”,就是“气”之运行条理。“气”之运行、化生万物可言之为“生”,“生”,畅然而发,为中正,中正则为 “理”;“生”,涩然而滞,为偏斜,偏斜则非“理”。至此,我们可以知悉“理”之内涵就是“气”处于中正状态下之生意盎然。简言之,就是“生”:“道也者,其生生之中正者乎!”(《泉翁大全集》卷一《樵语》)

将“天理”理解为“生”,揭示了湛若水“理”之内涵,但还不是湛氏“理”之殊胜处。一“气”流行,化生万物。物之为物,在于禀赋“天理”。但物之禀赋“天理”并不均等,有禀“气”之精、有禀“气”之浊。禀“气”之精,在“气”之运行中正状态下化生,此则为人;禀“气”之浊,在“气”之运行偏斜状态中化生,此则为物。偏斜状态,生意涩然,则为物;中正状态,生意盎然,则为人。可见天地间,生意之涌现而凝然处就于人。在此意义上,“人者,天地之心。”(《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一《孔门传授心法论》)于一己之人中,生意体现于“心”,“心”之生意汇集于性,于是“性”为天地生意之渊薮。当“性”为天地生意之渊薮时,万物不外乎“性”:“性者,与天地万物一体者也。”(《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一《心性图说》)“理”之内涵是“气”于中正状态下之生意盎然,而“性”为天地生意之渊薮,那么“理”即“性”。湛氏“理”之终究殊胜处在于在“生”的意义上,内外合一,“性”“理”无二。

在“天理”内涵、殊胜处完全揭示后,我们接着所遭遇的问题就是如何具体体认“天理”。在致聂文蔚的信函中,湛若水给出了答案:

来谕云:‘随处体认天理而会之以执事敬’之一言最亲切。或疑随处体认为求之外者,特未见此者。盖心与事应,然后天理见焉。天理非在外也,特因事之来,随感而应耳。故事物之来,体之者,心也。心得中正,则天理矣。(《泉翁大集》卷八《答聂文蔚侍御》)

在表达对聂文蔚将随处体认天理会通于“执事敬”的赞同之后,湛若水反驳了其认为“随处体认天理”乃体之于外的观点。他认为,“性”一团生意,蕴之于心,故浑然不可见,因此不可直接体认。既然“性”不可直接体认,那么只能通过曲折方式来体认。“性”汩然于内,必发之于外。未发为“性”,已发“情”。由“情”逆而反溯,就可体认“天理”。事之在外,心之于内。事为所,心为能,能所交汇。能所交汇,相互感应,即形成已发之“情”。“心性之失也,情流之也,情非流也,失其中正故流也。惟君子立其中正。”(《泉翁大全集》卷八《复郑启范进士》)中正之“情”,保持着“性”之原初情态,故中正则为“理”;偏斜之“情”悖离“性”之原初情态,则为妄。于此,体认“天理”的过程完全得到彰显:首先,体认“天理”非体之于外,而是反身向内,体知本然心性;其次,“理”非固定、凝然,是触事而动那一瞬间的中正状态,因此当瞩目于触事而动的那一瞬间,并保持中正状态。

当知悉体认“天理”的具体路径后,尚面临最后的问题,即如何保持触事而动的瞬间中正能延续成片,为日常之状态。湛若水给出的答案是“随处”,并将己之功夫标识为“随处体认天理”:“圣学功夫,至切至易处,总而言之,不过只是随处体认天理。”(《泉翁大全集》卷三十一《四勿总箴》)“随处”之内涵是什么?据湛氏弟子洪垣记载:“(湛若水)初为体认天理,后觉未尽,复加随处二字,动静、物我、内外、始终,无起处,亦无止时。”(《湛甘泉先生文集》卷三十二《墓志铭》)“随处”之内涵,如洪垣所总结:动静、物我、内外、始终。“体认天理,而云随处,则动、静、心、事皆尽之矣。”(《泉翁大全集》卷六十八《新泉问辨录》)“随处”之为“随处”,就在于包涵动、静,涵括内、外。在湛氏看来,体认“天理”不可分动静、别内外,而应随动随静、随内随外。若分动静、内外,则“天理”会于某个时刻逸于人心之外。故体认“天理”是为学之大头脑,随时随处、无时无处皆应着意于此:“诸生用功须随处体认天理,……。彼此终日终身,只是体认这一天理二字。”(《泉翁大全集》卷五《大科训规》)“随处”具体内容就是:“吾之所谓随处云者,随心、随意、随身、随家、随国、随天下。盖随其所寂、所感时耳,一耳。”(《泉翁大全集》卷八《答阳明王都宪论格物》)心、意、身,一己而言,乃内;家、国、天下,世事而言,乃外。故“随处”乃涵盖内外。内,内在空间;外,外在空间。故内外乃就空间而言。寂,静时;感,动时。故寂、感乃就时间而言。当言“随处”时,包涵时间、空间。总之,湛氏强调体认“天理”当以“随处”,其所欲不外乎在触事感应的那一瞬间保持中正的状态。

四、余论

周道通在表述湛若水功夫为立志、煎销习心、体认天理之后,又云:“然三者只是一事。”(《泉翁大全集》卷六十七《新泉问辩录》)湛若水表示赞同,并作了如下评述:

天理是一大头脑,千圣千贤共此头脑,终日终身只是此一大事,更无别事。立志者,志乎此而已,体认是功夫以求得乎此者,煎销习心以去其害此者。心只是一个好心,本来天理完完全全,不待外求,顾人立志与否耳。……志如草木之根,具生意也;体认天理,如培灌此根;煎销习心,如去草以护此根,贯通只是一事。(《泉翁大全集》卷六十七《新泉问辩录》)

在立志、煎销习心、体认天理中,“天理”是总纲,立志、煎销习心、体认围绕“天理”而展开;志是根基,体认天理以浇灌此根基,煎销习心以培护此根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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