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锁》和《婴宁》的比较阅读
2014-03-18孙娟上海杉达学院上海141000
⊙孙娟[上海杉达学院,上海141000]
《封锁》和《婴宁》的比较阅读
⊙孙娟[上海杉达学院,上海141000]
现代作家张爱玲的短篇小说《封锁》和清代文学家蒲松龄的短篇小说《婴宁》,两者故事在发生的时代、环境、对象上都有所不同,但比较阅读后发现它们在空间叙事上用不同的言说方式表达了个体作为“好人”“全人”的悲哀意味。
《封锁》《婴宁》意蕴艺术手法
《封锁》是现代作家张爱玲写于1943年8月的一个短篇小说,小说以20世纪40年代的旧上海为背景,叙述了吕棕桢和吴翠远这两个在日常生活中的“好人”,在这短短的封锁期间在电车车厢里的“爱情”故事。封锁结束后,吴翠远才明白,封锁期间的一切不过是“不近情理的梦”而已。
《婴宁》是清代著名文学家蒲松龄所著小说名篇,出自其短篇小说集《聊斋志异》(卷二)。小说描写了书生王子服和狐女婴宁的爱情故事。婴宁这一形象最大的特点和魅力就是爱笑,但在婴宁母亲心中却是不能作为“全人”的缺点。
从表层故事看,两者全无关系,一个是发生在现代的都市故事,一个是发生在古代的狐仙故事,但剥离表层故事对两者进行比较阅读却发现,两篇小说在空间叙事上却用不同的角度表达了相同的人生困境——“好人”“全人”的悲哀。
一、封锁时期“好人”的背离生活的本义在于幸福和快乐,但人人都在社会中扮演着这样或那样的角色,很难快乐起来。吕棕桢就是一个不快乐的人,或者他自己都忘记了什么是快乐。在日常生活中,他是个“好人”,尽心尽力地扮演着丈夫、父亲、市民、主顾等社会角色,并且已经习惯了做一个“好人”。然而封锁期间,他为了躲避表侄董培芝的搭讪而去搭讪一个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却意外发现了自己在日常生活中并没有过得快乐:他竟然能让一个陌生的女子脸红!由搭讪而发展成的“调情”无意中让吕棕桢背离了生活中惯有的丈夫、父亲、员工、市民等社会角色,让他体验到摆脱“好人”的束缚、做“真人”的快乐。甚至他觉得“他们恋爱着了”。起初他并不喜欢吴翠远,在吕棕桢眼中她不过是一个没有个性的“好人”,正如她的长相是“模棱两可”的,“没有轮廓”的。然而吕棕桢自己呢,也不过是个“好人”罢了,只不过他自己浑然不知。他已经习惯了不加思考地生活下去。
按照社会既有的标准,吴翠远的出身并不差,工作也很好,是一个社会框架下标准的好女儿、好老师的形象,然而她却不觉得快乐:家里人嫌她只知道读书,没有“匀出点时间来找一个有钱的女婿”,学生们嫌她是“没有出过洋的中国人”,不配教英文。她常常觉得生命是隔膜的,不真实的。她和吕棕桢的区别在于,她意识到自己的不快乐,并异常地渴望快乐。于是,她也宁愿在某些时刻忘记惯常生活中对人的理性判断,让自己随着情绪走,所以她给一个英文并不合格的学生作业一个大大的A字一样。因为在这样的时刻,她还能触摸到一丝真实,就像电车上挨着她坐的奶妈怀里的小孩子的脚心碰触到她时的感觉,这至少是真的。所以吕棕桢那段故意为之的搭讪,在她看来,即便是花言巧语,她也渐渐沉浸其中,忘记了真实与想象的界线,沉浸在这短暂的“恋爱”中了。因为她知道,将来她必定是要嫁人的,“可是她的丈夫决不会像一个萍水相逢的人一般的可爱”,婚姻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自然”。理性告诉吴翠远,即便是气气家里人也好,她渴望摆脱这“好女儿”的羁绊和惯性。然而正当她对爱情的渴望趋向高潮的时候,吕棕桢的搭讪结束了,他退缩到电车拥挤的人流中,吴翠远不禁回到现实,终于明白她所以为的这个“勇敢”的人,也不过是个乌壳虫罢了,封锁结束后,他又乖乖地躲回他的“巢里”去了。
二、“不笑当为全人”的悲剧婴宁本是狐狸所生,母亲临走,把她托付给鬼母养大,“相依十余年”。在鬼母的教育下,婴宁“颇亦不钝,但少教训,嬉不知愁”。笑是她最大的特点,婴宁“善笑,禁之亦不可止”,她时而放纵地笑,时而掩口笑,有时“浓笑不顾”,甚至“狂笑欲堕”,但“狂而不损其媚”。文中多次描写婴宁的笑以及她笑的魅力,与王子服初次相遇时的笑容可掬,第二次见王子服时“含笑拈花而入”都让王子服凝注倾倒。这样的笑却极富有魅力,不仅王子服喜欢她的笑,“人皆乐之。邻女少妇,争承迎之”。甚至碰到婆婆忧虑或者动怒,奴婢犯了小过,婴宁一笑即解。婴宁的笑看起来有些憨痴,但其实象征了一种自由、自然的生命状态。这样的生命状态是人人渴望的,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的。
以现代的标准来看,婴宁无疑是很完美的女子,容华绝代,笑容可掬,憨厚娇嗔,聪明伶俐,甚至连作者蒲松龄都无比喜欢,一句“我婴宁”尽在其中,这样的女子比那些解语花要好多少倍。而养大她的鬼母却这样评价:“若不笑,当为全人。”在鬼母看来,笑反而是她的缺点,是她不够完美的地方。她的婆婆也觉得,这样没有限制、没有拘束的笑可能隐藏着祸患,她曾教育婴宁“人罔不笑,但须有时”。要分情况、看时机。果不其然,婴宁隔着院墙在木香架上对西邻之子笑,酿成了祸事——西邻之子偷情不成,反被蜇死。这件事牵连她的相公进了公堂,尽管没有受罚,但从名声上连累了他。婆婆大怒,教育婴宁,婴宁因这件事发誓再也不笑了,“虽故逗之亦终不笑”。婴宁最终成为鬼母口中所说的“全人”,然而她却失去了昔日的夺目光彩,和社会中的其他女性一样规行矩步,不再是那个憨厚娇嗔、聪明狡黠的婴宁了。
三、生存困境的不同言说人是社会性的动物,人类的生存困境之一便是寻找个体与社会之间的一种平衡,寻得到这种平衡人类才会快乐,但却是很难实现的,个体总是生活在既定的社会规范之中,受它同化,却又与之抗衡。正如阿格妮斯·赫勒所说,在人类迄今为止的历史中“,常常出现的情形是,团体使个人面对着社会或阶级的‘理想’的规范体系,而这是在社会中每时每刻都被违背的体系”。自觉地遵守这些既定的理想的规范体系的人们就是被社会承认的“好人”“全人”,因为个体总是需要再既定的社会角色扮演中才能寻找到一种被社会认定的归属感和安全感。正如《封锁》中的吴翠远,听从父母的安排过着表面上体面的生活,也正如蒲松龄笔下的婴宁,只有不笑,规行矩步,才能符合封建社会中女性形象的要求从而不被人嘲笑。然而这样的人是不快乐的“,好人”的悲哀“,全人”的悲哀,无非从不同的角度诉说着作为个体的人在社会规范的束缚下不能实现“真我”的生存困境。
《封锁》的叙事集中在“封锁”后的电车车厢内这个封闭的空间里,这个封闭的空间与世隔绝,是与日常生活状态脱轨的存在。“封锁了。摇铃了。……切断了时间与空间。”正是这种超越日常的空间存在让人性最真实的一面得以释放。因为封锁期间的电车是一座孤岛,将人的种种社会属性暂时剥离,只剩下人最单纯和原始的自然属性,就像拉夫列尼约夫的《第四十一个》,将分属不同阶级和军队阵营的男女主人公置于孤岛上一样,人隐秘的内心世界才有可能释放。封锁时的吕棕桢一下子觉得手中的包子不再是妨碍他西装笔挺形象的破坏者,而是他饥肠辘辘时的拯救者。而故意为之不在调情的搭讪,竟然也让吕棕桢想到了平日里不敢想的单纯作为一个男人的欲望。封锁期间的电车,也让吴翠远激发出摆脱常日里虚假生活、渴望真爱的勇气。然而,当封锁解除,人们又要回到生活的正轨,继续做回好丈夫、好父亲、好员工、好市民、好女儿、好老师等角色,封锁期间的一切不过是做了一个美梦而已,不过是自己的渴望的外化而已。
《婴宁》则将人物置于两种不同的空间环境内,通过人物在不同生存环境中的变化,来揭示个体在社会规范之下自然生命状态的压抑。婴宁本是狐狸所生,属于灵异动物,生长在自然之中。在西南山中,“约三十余里,乱山合沓,空翠爽肌,寂无人行,止有鸟道。遥望谷底丛花乱树中,隐隐有小里落”,“北向一家,门前皆丝柳,墙内桃新杏尤繁,间以修竹,野鸟格磔其中。”远离人烟的深山里,幽美的自然环境孕育出婴宁自然的心性。即便她已经十六岁,但由于她“少教训”,不用学习社会规范所要求的诗书礼仪,所以保持了很好的天性,“呆痴才如婴儿”。然而王子服带婴宁进入人类社会之后,她的自然属性在新的空间环境内逐渐被抑制,不能毫无拘束地笑。甚至要遵守社会的礼仪规范,比如清晨向婆婆问安,做女工。但婴宁婚后仍旧任性而为,终于因为西邻之子事件牵累丈夫上公堂而“矢不复笑”,还“对生零涕”。婴宁的“不笑”和“哭”不是控诉,而是她从一个天真自由的人成为屈从与社会伦理道德规范的“全人”的标志。原本在自然环境下成长起来的任性而为、纯真无邪的特质终于在社会环境的浸染中逐渐消失或隐匿。
“好人”也好,“全人”也罢,无非是对自我的一种约束,对社会规范的有意识或无意识的认可与就范,然而,约束自我是不快乐的。婴宁的快乐正是源自她那不辨亲疏,不分场合,不受任何社会礼仪和伦理规范的约束的笑。然而不笑反哭,也就意味着她渐渐建立了社会伦理的这种成人们惯用的规矩,并且认同了这规矩。有时候不快乐也是种反抗,是对“规矩”抗衡的某种分裂的姿态。吴翠远还能意识到自己的不快乐的,而吕棕桢则习惯了做一个社会规矩之内的“好人”,这个世界上“好人”“全人”太多,而“真人”实在太少了。
[1]张爱玲.传奇.再版的话.张爱玲散文全编[M].杭州:浙江文艺出版社,1992.
[2]陈健.浮世中的人性挣扎与生存困境——解读张爱玲的《封锁》[J].文学界(理论版),2010(3).
[3]张雷远.童心与世俗较量的悲剧——《聊斋志异》中婴宁意象探析[J].平原大学学报,2007(12).
[4]黄锡忠.成长的宿命——对《婴宁》的另一种解读[J].现代语文,2009(7).
作者:孙娟,研究生学历,上海杉达学院讲师,研究方向:语文课程与教学论。
编辑:赵红玉E-mail:zhaohongyu69@126.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