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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着伤痛前行
——谈艾丽丝·门罗《多维的空间》中女性意识的曲折苏醒

2014-03-14刘洪宇徐州工程学院江苏徐州圆圆员0员8

名作欣赏 2014年26期
关键词:玛吉艾丽丝门罗

⊙刘洪宇[徐州工程学院, 江苏 徐州 圆圆员0员8]

带着伤痛前行
——谈艾丽丝·门罗《多维的空间》中女性意识的曲折苏醒

⊙刘洪宇[徐州工程学院, 江苏 徐州 圆圆员0员8]

门罗在其多部短篇小说中谈及女性意识这一主题,并从社会和个人生活经历等方面探讨了男权婚姻关系中女性意识受到的压抑和扭曲。本文借由门罗创作的又一短篇力作《多维的空间》为视角,一窥女主人公多丽在唤醒自己的女性意识中经历的微妙曲折的复杂心路,旨在揭示女性在自我追寻实现人生救赎的深层内涵。

艾丽丝·门罗 男权婚姻 女性意识

一、引言

艾丽丝·门罗(1931—)当今英语文坛最负盛名的加拿大女作家,多次斩获国际文学大奖,2013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门罗被誉为“当代短篇小说大师”(诺贝尔文学奖颁奖词),“当代契诃夫”(CynthiaOzick),许多欧美媒体评价她为“当代最伟大的小说家”。门罗一生专注于中短篇小说创作,讲述小地方普通人特别是女性隐含悲剧的平常生活,以细腻透彻又波澜不惊的话语,洞见人性的幽微处。

门罗的作品语言清晰简练,对细节的娴熟把握赋予她的小说以“令人瞩目的精确”(HelenHoy);文笔细腻优雅,具有不施铅华的朴致之美;不露声色娓娓道来,冷静克制中饱含真挚朴实的情感。读后有一种“于无声处听惊雷”的震撼,直入人心。

门罗十分关注婚姻关系中女性的心理状态,尤其是居于受害和从属地位的女性面临的长期压抑和痛苦之后的心理影响。女性意识成长和扭曲的复杂性在她的多部作品中都有所呈现,如《逃离》(“Runaway”)、《父亲们》(“Fathers”)、《一个善良女人的爱》(“TheLoveofaGoodWoman”)、《密尼赛唐河》(“Meneseteung”)以及《多维的空间》(“Dimension”)等短篇小说追溯了不同历史时期女性意识的压抑和迂回曲折的成长历程。本文以《多维的空间》为切入点,与读者一起探讨分析女性意识在失衡的男权婚姻中复杂曲折且饱受伤痛的成长历程。

二、无意识的女性意识

在《多维的空间》中,故事的一开头作者就以旁观者的视角讲述了一个叫多丽的年轻女子,关于她的平凡而琐碎的日常生活:多丽青春年华却独自一人,不愿与人交往,无心装扮,麻木地过着自我封闭的生活。多丽被社会公益机构安排在酒店做清洁工作,可以推断出多丽受教育程度不高,身处社会底层;对个人生活的麻木、行尸走肉般的乏味生活无动于衷,说明多丽自我独立意识模糊,或者说还处于一种无意识的混沌状态。多丽目前的生活与她平时熟悉的乡下小镇完全隔离开来,而且是被强大的外在因素所断绝开来。多丽由人安排每周和一位桑兹太太见面进行思想交流,两年间桑兹太太的言谈举止都显出专业的谨慎和敏锐,这种职业化的关怀至少是一种友好善意的安慰。所有这些对于多丽的介绍都让读者越来越意识到:多丽生活状态的麻木和含糊必定事出有因另有隐情,多丽是个有故事的人。果然在多丽的生活里有一个“他”的存在——丈夫劳埃德。

在当年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眼中,劳埃德代表着成熟强大和自信,这能带给她安全感。母亲的离世更让孤苦无依的多丽将劳埃德视为唯一的精神依靠和感情寄托,在劳埃德的身上多丽得到了情人般的关爱和父亲般的照顾。以至于后来年轻的多丽怀孕后就自然而然地与劳埃德结为夫妻,还没有机会接触外面的社会生活就匆匆进入劳埃德的羽翼下生活。婚后对劳埃德的言听计从和照顾幼小的三个孩子成为多丽全部的世界,一个青春少女就这样没有过渡地直接跳进了家庭主妇的角色之中。在数年的婚姻生活中,多丽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和机会,没有条件走出家门接触社会,她的世界里只需要“听话”就足够了。多丽不能出去工作,没有接受教育,不接触其他人,她已经习惯了被动的听从指令。在多丽的心中没有劳埃德和孩子的生活是不能想象的。天性柔顺害羞的特质也使得多丽从不反抗劳埃德的专政,她没有能力谋生所以在经济上依附于丈夫,加之孤苦一人无依无靠,多丽在情感上也依恋着劳埃德,他们共同孕育了三个可爱的孩子,这所有的一切都把多丽牢牢地拴在了劳埃德的身边。劳埃德极端的控制欲和生活琐事上的偏执渐渐把多丽打磨得更加无力反抗甚至心生恐惧,从而让多丽更加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从文中的很多细节可以发现在劳埃德多年的人格压迫下多丽形成的“无意识的”生存习惯:在翻看旧时的照片,多丽见到自己当年害羞温柔的面孔想到这样的表情是劳埃德所喜欢的;劳埃德不允许她化妆,所以与他已经隔离开近两年的时间,多丽也不会有化妆的想法;劳埃德反对避孕,多丽就根本不敢私自藏药;同区生活的玛吉询问她的婚姻状况时,多丽毫不犹豫地加以隐瞒。多丽认为她已经习以为常的事情,“外人”都无法理解。多丽知道劳埃德对待很多事情的态度都和别人不太一样,但却认为那不是什么问题,只是方式各异而已。多丽会觉得劳埃德把一些事情夸大了,但是认为反对劳埃德没用,如同一个玩笑,只要她没有先笑,他也不反对她笑。当因为劳埃德对生活琐事的偏执变得不可理喻,多丽负气离家去找玛吉寻求短暂的庇护时,多丽仍然认为不管和劳埃德相处有多么疲惫,在这个世界上,他仍然是她最亲近的人。她觉得,一旦她开口告诉别人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就是对他彻底的背叛,那么接下来,现有的一切都会崩塌掉。事实上正是这次离家的公然反抗,让极端偏执的劳埃德不能忍受变得疯狂失控,竟然为此亲手扼杀了三个亲生骨肉来报复妻子的“背叛”。面对家里让人心碎的惨状,多丽的直接反应是“跑出那栋房子,绊倒在院子里。她的双手紧紧捂住肚子,仿佛她的身体被切碎了,而她想要把它们再拼回去。她从嘴里发出让人听不懂的噪音,在一段时间内多丽把能抓到的东西都塞进嘴里,仿佛以此可以压下心中的痛苦,定期注射药物让她变的异常安静”。这些描述都写得近乎冷静和客观,不动声色却惊心动魄,读来让人动容。

三、女性意识成长的复杂性

多丽和劳埃德之间的关系是复杂而微妙、相克而又相生的。劳埃德始终想掌控一切,当发现妻子有失控的危险时,他不惜采取疯狂手段做出泯灭人性的暴行以示报复,以此维护自己的权威和主导地位。多丽与劳埃德共同生活深感疲惫,对丈夫的不可理喻心生恐惧,又缺乏自信和独立意识,自觉无处可逃。

劳埃德并不是绝对意义上的反面人物,在他的身上被作者赋予了更为复杂的人性特质:劳埃德在别人眼中有幽默感、强壮自信,有良好的生活习惯而且擅长各种生活技能。劳埃德和多丽的日常生活中也表现出为人夫为人父的温情,一切只要妻子温顺“听话”,服从他的权威,劳埃德并不吝啬给予妻子应有的关心和温暖。他会和妻子一起为孩子取名字,在家耐心地教导年幼的孩子包罗万象的生活常识,只要在劳埃德的掌控之中,多丽也是可以感受到一个正常家庭享有的平静和幸福。文中没有正面描述多丽曾经遭受到劳埃德人身方面的伤害,多丽并没有生活在每天拳脚相加的婚姻暴力之中,劳埃德并没有直接借用男性的强大来从身体上镇压多丽,甚至在多丽负气出走后,劳埃德也并没有直接去寻找多丽对她施以惩罚,当然劳埃德最终选择的做法也许是更大的疯狂和毁灭。一种心理是劳埃德认为多丽就此抛弃了孩子和他,男人的自尊和权威荡然无存,内心极端的偏执让他以为生活就此完全崩塌破碎无法挽回。也或许劳埃德想以此惩罚多丽的这次背叛,让她明白敢于向他的权威挑战是毫无意义的,他可以轻易毁灭她的最爱。多丽无路可选,只能最终臣服于他。

不管是怎样的心理使然,劳埃德犯下的罪行泯灭人性罪无可赦,他的疯狂凶残必然要付出沉重代价。惨剧的结果是他的一己之力已经无法掌控局面:多丽被政府部门从他身边隔离开来,正在开始寻找自己的生活;孩子们被他亲手扼杀了,他自己也被监控在安全机构接收精神治疗。如果说多丽的世界曾经只有孩子和劳埃德,那么劳埃德又何尝不是只有妻子多丽和孩子们呢。是他自己亲手摧毁了这一切,他自己的人生和情感世界也分崩离析几近毁灭。不到两年的时间,劳埃德的身心都经历了巨大的变化。昔日那个自信的充满力量的男性如今变成“消瘦的、头发灰白的、踌躇的、冷淡的、动作机械的精神紊乱的男人”。在他写给妻子的信中也流露出内心极大痛苦和悔恨,还有心底那根深蒂固坚不可摧的男权主义的极端骄傲和偏执:

人们一路跌跌撞撞,备受伤害。你可以清楚地看见他们脸上的伤痕和痛楚……不论贫富,灵魂永远得不到安宁。世界判定我是个魔鬼,我没什么要争辩的。这世界对我毫无意义,我只是我而已。不要以为我无情,我并不是能改变但不想改变,我就是不能。

劳埃德和多丽多年过着几乎幽闭的生活,和外界隔绝了所有正常的社会交往。这也让他们彼此之间更加熟悉和依赖,在情感上比一般家庭的夫妻更加彼此接近和理解。多丽满心伤痛,劳埃德在监控期间也是饱受内心的煎熬。劳埃德于是凭借冥想产生了一个有关孩子们生活在异度空间的想法,以此寻求精神上的自我安慰和解脱。他把这个玄妙的想法和多丽分享,无疑也带给了多丽精神上的极大安慰,他们都抱着这个被理性嘲笑的念头彼此慰藉取暖。悲剧发生之后的母亲多丽总是刻意逃避有关孩子的一切话题,但是多维空间的想法却深深地吸引着这个濒临绝望的母亲,救命稻草般地让多丽想抓住它,成为她精神上的寄托和避风港。他们共同的生活和共同的伤痛让他们彼此难以完全隔离。这是只有他们夫妻两个才能真正感同身受的伤痛和慰藉,是任何“外人”所无法体会的心痛的皈依寄托。无计可施的母亲没有能力自己找到摆脱痛苦的方法,只好寄希望于劳埃德,从他口中得到更多关于孩子们在另一个维度的讯息,如同吸毒一般欲罢不能。

兜兜转转之中,多丽觉得在所有人中,劳埃德才是那个她应该在一起的人。与劳埃德偷偷会面让多丽有一种命中注定,顺应命运的感觉。两人之间这种复杂难解的情感纠葛,体现了人性的复杂微妙和多丽女性意识成长的迂回曲折。门罗笔锋细腻入微,窥见人心,感情真挚深沉,在描绘生活伤痛时流露出的悲悯之心令人深受触动。

四、女性意识在内外动因下悄然萌动

在《多维的空间》一文中,除却主人公多丽以外,还刻画了两位重要的女性形象:桑兹太太和玛吉。可以说这两位女性在唤醒多丽的女性意识方面起到了催化和推动作用,是促成多丽女性意识最终苏醒的必不可少的力量所在,在不同侧面发挥了重要作用。

在多丽的生活遭受巨大伤痛之后,以桑兹太太为代表的社会力量开始介入多丽的生活并发挥出明显的社会效益。他们帮助多丽搬家、安排工作甚至帮助她改了名字重新开始生活。多丽接受这种帮助,显得茫然和被动,但在她心里还是为能够独立生活自食其力感到高兴,经济上的独立为多丽精神的最终独立提供了必要条件。桑兹太太在帮助多丽修复内心伤痛方面也做到了春风化雨,润物无声。

玛吉,小说中另一位重要人物,在她的身上恰恰具备了多丽几乎所有不具备的女性独立意识特征和社会身份,与多丽封闭压抑的个性形成了鲜明对照。玛吉有丰富的社会经验和人生阅历,受过良好的教育,有自己的职业追求;与丈夫地位平等;玛吉有主见为人开朗热情,坦率真诚;她为人勇敢果断,富于正义感和独立判断行为能力。而这些正是多丽身上所缺少的,至少是还没有表现出来的性格特质。在不知不觉中,多丽在一天天地向玛吉的世界靠近,她负气出走会找玛吉寻求庇护,为了保持和玛吉的交往而不惜欺骗劳埃德,甘于忍受更多的苛责和盘问。玛吉的出现是唤醒多丽女性意识的催化剂,而桑兹太太所代表的社会力量为其独立意识的生根发芽提供了丰沃的土壤。一切都在潜移默化中累积酝酿,就等待契机出现,蓄势待发。

在小说的结尾,门罗为读者安排了一次有几分玄妙的车祸。多丽眼中那个遭遇车祸的男孩飞出车外的惨烈竟变得优美的不可思议。也许是出于一个善良母亲的本能,多丽第一个出手相救丝毫没有犹豫。受伤男孩的落地姿势像一个天使飞翔的造型,正是这样的场景突然触动了多丽的心灵最深处,就是这火花电石般灵光乍现的顿悟,让生性柔顺害羞的多丽平生第一次表现出不为人知也不自知的淡定从容。她的急救舒缓而有效,整个过程中仿佛一切都静止了,只有平静和等待。施救与被救都成为一种人性的本能选择和母性的天然萌发,也许在多丽的心中这个如天使般降临在她面前的男孩身上依附着她亡故的孩子们的小小灵魂,挽救了男孩就意味着她的孩子们的灵魂也会得到安息和重生。这是一次小爱到博爱的人性升华,多丽在救助他人于危难中也救赎了自己的心灵,自己内心深处的坚韧顽强被触动激发,女性独立意识破茧而出。救人而自救中多丽实现了人生的跨越和解脱。一切似乎开始变得豁然开朗,是走出心中阴霾摆脱桎梏的时候了。

五、结语

艾丽丝·门罗和契诃夫一样,都迷恋于无法逆转的时间以及它给我们带来的令人悲伤的无力感(Garan Holcombe)。她的作品风格简练纯粹、细腻感人、接近人性。门罗常常怀着一种悲悯之心娓娓讲述一个个动人的故事,其中有人的真挚情感有文学的深刻和厚度。她的作品中自有一股暗流涌动,启发读者凿开文字的壁垒去探究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复杂,窥视人心深处的伤痛和隐秘。门罗冷静而无动于衷的书写手法让人读来有一种温柔的惊悚残酷,让人唏嘘感叹又让人静静思考。她总是让我们在幽暗处寻找光明,悲哀伤痛中总留下一丝淡淡清风让人不致绝望窒息,平实中蕴含哲理的境味彰显出文学最本质的能量。

[1] 布尔迪厄.男性统治[M].刘晖译.深圳:海天出版社,2002.

[2]加瑞·布鲁克斯等.架起两性沟通的桥梁[M].钱文,吴国宏译.上海: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3]艾丽丝·门罗.幸福过了头[M].张小意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3.

[4]黄芙蓉.艾丽丝·门罗小说中的婚姻暴力与女性成长意识[J].当代外国文学,2013(4).

作 者:刘洪宇,文学硕士,徐州工程学院讲师,研究方向:欧美文学研究。

编 辑:张晴 E-mail:zqmz0601@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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