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宅诡铃

陈慧杏

小说天地

异宅诡铃

陈慧杏

一

六月的一个晚上，安居新区住宅楼十九楼。

午夜时分了，乔义仰躺在豪华大床上，眼神直勾勾地盯住雪白的天花板发呆。

他其实已经很累了，身心疲惫！身边的妻子江美玲刚刚睡去，眼角还依稀可见泪痕。他们搬进这住宅楼刚满一年，年仅十二岁的女儿乔菲就不幸患上恶性脑肿瘤，一个星期前离开了人世。

乔义和江美玲是晚婚晚育，此时两人都已经年近五十。江美玲两年前绝经，不可能再生育，所以漂亮乖巧的女儿乔菲的死，对她来说是一个致命的打击。她每天精神恍惚，尤其是这几天，到了晚上午夜时分，半梦半醒之间总是出现幻觉，觉得女儿的魂魄回家了。

乔义好不容易才把她哄进了梦乡，却故意分散精神不让自己睡去，他在等，等什么呢？等一个午夜怪异的门铃声！这铃声连续几天都准时在这个时刻左右响起。

第一天晚上，乔义睡得沉没听见，江美玲却惊醒了。由于是半夜，她没立即开门，而是习惯地贴近猫眼观察一下门外的情况，却发现外面一个人影都没有。他们家的大门斜对面就是电梯口，电梯外的上下指示按键亮了，一会电梯门就开了，依旧是没人影，然后电梯门自动闭合，开始下降运作。

第二、第三天的同一时间，门铃再次响起，门外的情况一模一样。江美玲唤醒丈夫，乔义胆大，打开门，出去审视楼层过道，楼道死一般寂静。乔义正打算走下楼梯看个究竟，突然，走道的灯“啪”的一声灭了，一回身，电梯外的按键指示灯竟然亮了！妈呀！平时这按键要人按下它才亮的，空空的楼道立时仿佛有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乔义心里开始发毛……

乔家住的是十九楼顶层的复式户型，乔义一年前通过中介买来的二手房，一百六十平方米的面积，前房主把房子装修得美轮美奂，无可挑剔。才一年半的楼龄，当地市场价起码值六十万左右，精打细算的乔义，从洽谈中看出房主急于转让的心态，故意把房价压低，只给四十万，想不到房主居然很爽快就答应了。成交当天，乔义夫妇非常兴奋，房子很洁净，基本上不用花大力气打扫，他们就搬进去了。

顶层共有三个户型，两个至今没售出，所以十九楼只有乔义一家居住。到底是谁深更半夜按响了乔家的门铃？又是谁按下了电梯外的按键？

乔义这一夜没合眼，奇怪的是门铃一夜都没响。将近天亮的时候，他撑不住了，倒在床上一觉睡到中午。

乔义夫妇经营着一家小食店，手下有三个帮工。自从女儿去世后，江美玲悲伤过度，无法工作。乔义独力难以坚持，决定先放一个星期的假，让自己的心情也平复一下。

“阿义，咱们明天开店吧。菲菲离开已经是事实了，我还是出去干点活好，不然我会老想她，迟早会疯掉。”餐桌旁，江美玲捧着饭碗幽幽地说。

“嗯，按你的意思做吧。”乔义抬头瞧瞧妻子。

江美玲勉强咽了几口米饭，把碗一推：“我实在吃不下，我出去走走。”

“你上哪？”乔义显得有点紧张。

她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其实她还是想哭，只是泪水已然哭干。她淡淡地说：“放心，我想开了，不会自杀的，我只想下楼走走。”

“我陪你！”乔义再也无心吃饭，坚持陪她下楼。因为妻子曾经试图割脉自尽，幸亏他发现得早，冲进厨房夺下锋利的菜刀，才没酿成悲剧。这个时候他再也经不起打击了。

电梯从十九楼降到十楼停下，门打开，又进来两个大婶。她们看见乔义夫妇，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电梯继续往下降。

“你们几楼的？”其中一个问乔义。

“顶层的，我们搬进来一年了。”乔义说。

“十九楼的？”两大婶一脸惊讶，几乎同时发问。

“怎么了？”乔义不解地问。

“你们住了一年？”其中一个大婶问。

“嗯。”

“晚上有没有发现什么？”

“没！”乔义故意否认。

“哎呦！你们厉害了！听说十九楼有脏东西，1901号房前两任人家搬进来才半年，就莫名其妙死了人，第一任是老婆死了，第二任是老公死了。都是年纪轻轻的。你们是买隔壁那间吧。”

乔义虽然搬来一年，因为早出晚归，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店里，所以住处楼下很多面孔都是陌生的。

1901号房？不正是自己住的那套房子编号吗？夫妇俩当初完全沉醉在房子的精美装修里，一点没去了解房子的历史。居然还有这等事！乔义和江美玲大吃一惊！

二

乔义到中介所，好不容易翻找到前任房主的电话。她叫顾晓红，二十八岁。

“顾小姐，我就问你一句，希望你能凭良心回答我！”乔义说。

“嗯，你问吧。”

“你为什么把房子卖得那么便宜？房子一定有问题是吧？”

“你多心了，房子没有问题啊！”

“嘿嘿，你别骗我了，我了解过，这房子曾经死过人。”

“乔先生，这世界哪里没死过人？你真是太大惊小怪了。”

“恕我唐突，你先生是在入住这房子后不久，就去世的吧？”

“是的。”顾晓红提起往事难免有些伤感，同时对乔义表示不满，“所以我只想快点离开这伤心地，这个理由你满意了吧？你已经捡了大便宜了，希望不要再打扰我，再见！”她搁了电话。

乔义急了，马上又拨过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她气冲冲地质问。

“我只想了解真相！”乔义继续说：“我的女儿，搬进这房子才大半年就得了脑肿瘤，我女儿去世的时候只有十二岁啊！”他说到这，呜呜哭起来。

“脑肿瘤?”顾晓红听得呆住了。她新婚才半年的丈夫，也是在入住后不久查出得了脑肿瘤，最终不治身亡。

“房子真的有问题！”两人最后达成共识，顾晓红愿意协助乔义联系第一任房主。

几经周折，他们才和第一任男房主袁野联系上。他们了解到房子第一任的女主人由于患上严重的忧郁症，自己在浴室上吊自杀！当时男主人正在外地出差，家里只有他的老母亲作陪，发现时已经晚了。

“你们有没有听到过夜半有人按门铃？你去看的时候却什么也看不到。”乔义非常关心这点。

“那倒没有！”袁野说：“我经常出差，估计没有吧！我前妻也没提过。”

顾晓红提起铃声有点心有余悸：“我听过，当时我丈夫刚去世，我听说过亡魂会在头七回家，所以一晚没睡，就在那天半夜响起门铃声，我妹妹陪着我，她问了几声:‘谁啊？’门外却没应声，我们也不敢贸然开门。第二天我吓得回了娘家，然后就把房子低价转让了。”

乔义长叹一声：“你们啊！都昧着自己的良心，可把我害死了。”

“要不找个法师镇一下吧？”顾晓红提议。

“只好如此！”乔义此刻有病乱投医，顾晓红介绍了当初为她超度亡夫的那个法师。法师六十来岁，下巴一把飘然长须，似乎有些来头。

一进屋，法师那双精明的眼环视了一通，皱了皱眉头：“阴气好重啊！尤其是浴室。”

乔义一惊，心里琢磨着袁野那妻子就是在浴室死的，阴气怎能不重？当下对法师起了敬意。

法师在屋里开坛作法，燃起香烛，舞着桃木剑，挑起镇鬼符，嘴里念念有词，马步很有气势的移动，舞遍了家里每一个角落。等他弄完，乔义和江美玲递上美其名曰“敬神”的红包，他收拾行当离去后，留下香烛呛人的余味。夫妇俩看着贴满一屋子的红底黑字长条符，心未觉安定，这氛围倒越发让人相信，的确闹鬼了！

也许是这法师法力尚欠火候，嘿嘿！白天看似威严难犯的张天师镇鬼符，在某个晚上却变成了诡谲摇曳的招魂幡！

三

停了好几天的午夜铃声，再一次像难以摆脱的梦魇般响起……

那天晚上江美玲早早睡着，因为在店里忙了一天，累了。

乔义刚入睡就被惊醒了，这几天忙于了解房子的历史，心烦意乱，竟然忘记去检查修理走道的灯。幸好自家的大门是两重的，他半开了密实的里门，透过外层有栏栅的门观察外面的情况，自家的灯光弱弱地泄了一点到电梯口，乔义眼神不太好，嫌看不清楚，又不敢出去，便进卧室翻抽屉找出一只手电筒，朝电梯口照去，这一照，乔义一个大男子汉，竟然一时被吓懵了。

“啊！”他一声惊叫，震得江美玲梦醒，从床上整个弹起。

“鬼啊！我真见鬼了！美玲，咱们快搬走，明天马上搬！”乔义清醒过来对妻子说。

“阿义，你到底看见什么？我什么也没发现啊？你是不是眼花，自己吓自己了？”江美玲安慰他。

原来，乔义往电梯口照射的刹那，电梯门开了，半个白袍袖子先飘出来，继而一个乱发遮面的身影缓缓迈出一只小脚，由于是斜对面看，只看到阴森恐怖的侧面，骇人至极！等江美玲出来的时候，电梯门已经关上了。

第二天，夫妻俩匆匆忙忙出去找房屋中介,通过中介找到一处出租屋，中午时分就回小区收拾衣物准备搬去暂住，同时委托中介把房子尽快售出去。

夫妇俩怀疑那女鬼还赖在电梯，心有余悸，宁愿走着下楼。到地层的时候刚好碰见上次在十楼见过的一个大婶，她正在楼下等电梯，看见两人走路下来，还拎着两个箱子，就问：“你们出去旅行啊？”

“哦，是的，是的。”乔义隐瞒道。

“怎么不乘电梯？从十九楼走下来，不累吗？”大婶觉得十分奇怪。

乔义和妻子对视一下，江美玲勉强笑笑回答：“练练腿力。”

隔天，江美玲在菜市场又遇见了那大婶，两人闲聊中，江美玲忍不住向她透露了电梯里有女鬼出没的事。

大婶平时就很迷信，又长舌，消息一传十，十传百，在大楼里炸开了锅。大伙联想到1901房连续死人的事，不由半信半疑，有好事者居然爆出大楼原址是清代的菜市口法场（犯人被斩首的地方），还有人说自家也听闻过午夜铃声，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不少人家在门口挂起了八卦、三叉、镜子之类的避邪之物。

有这么两家人，一家没挂，另一家挂的镜子反射照到对方，刚好没挂镜子的那家有人出了车祸，硬说是邻居摆的这个镜子害的，双方发生言语冲突，继而大打出手。双方情绪激动，连小区保安都劝不开，只好报警。

警察来到现场，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于是把谣言的作俑者都揪出来，包括最先散布大楼闹鬼消息的乔义夫妇。

乔义在派出所接受询问，铁齿铜牙咬定自己没散布谣言，自己的确曾经听到午夜门铃自响，见过电梯里走出过鬼影。并向民警诉说自己的房子曾经莫名奇妙地在短时间内连丧三命的事实。

负责民警王斌仔细瞧了一会乔义说：“你敢保证说的都是真话？”

“千真万确！我敢发誓！”乔义拍着胸口说。

另外一个女警也询问了江美玲，结果江美玲的回答和乔义是一致的。王斌决定摸查事件的真相。

四

在王斌的协助下，乔义在家门口安装了摄像头，二十四小时对门口实施录像监控。

近年来因为装修材料的化学元素超标致人重病的事件时有发生，乔义夫妇整天做他们的面食生意，孤陋寡闻。王斌提议找个这方面的检测专家，为乔义的家做一个全面的检测。

奇怪的是，乔义的家，经过空气检测，发现家具以及装修材料的甲醛、苯等化学元素基本上没超标，听专家说即使是当时装修材料化学元素超标，但经过长时间的空气挥发，也可能达到如今的状态。

专家再一次走进了乔菲生前的卧室仔细观察。乔菲的卧室原本是主人房，有独立的卫生间。乔义因为见乔菲喜欢这个房间的装修，便让给她住，他并不知道袁野的妻子就是在这个卫生套间上吊自杀的。

“等等，这个洗手盆安装了多久？”专家指着卫生间里一个深蓝色闪闪发亮的洗手盆，充满怀疑地问。

“我们搬进来就有了。基本上都是前任房主的装修。”乔义接着打电话给顾晓红，原来是袁野那一任的装修。

吓人的检测结果第二天出来了，乔菲和顾晓红亡夫的致病元凶，竟然是卫生间里四周的壁砖有辐射，最厉害的是那个会产生强烈辐射的洗手盆。长时间受到这种辐射，会致人重病。

袁野和顾晓红都是经常出差，所以没有受到多大的伤害。顾晓红的亡夫搬进来之前大病初愈，体质虚弱，而乔菲非常喜欢这个洗手盆，故而双双成为受害者！至于袁野的前妻患上忧郁症，极有可能与长时间受到辐射有关！

“那夜半铃声又是怎么回事？还有那电梯鬼影？”乔义百思不得其解。

“别急，我们注意观察，一定会找到真相。我相信一定是人为的恶作剧！”王斌说。

午夜，王斌和乔义在房内轮流观察视频监控屏。

终于，电梯在凌晨一点三十五分到达十九楼，门缓缓打开。走道的灯已经修好，一袭阔袖白睡袍，赤着小脚，半眯着眼的乱发“女鬼”再一次到访。乔义顿时目瞪口呆。

那女鬼并没有完全步出电梯，只探出一半身子，继而又缩了回去，电梯门自动关上。王斌拉起乔义迅速开门奔出去，他抬头看电梯门上方，一直观察楼层指示灯的变化。

“地层！她到了地层。”王斌一边说一边掏出对讲机，通知事先知会的小区值夜保安：“保安，快，在楼下截住那鬼！是个女人扮的。”说完拍拍乔义肩膀，“你在这里守着，我下楼截住她！”

王斌以最快的速度奔下楼梯，到了十七楼。对讲机响起保安有点颤抖的声音：“王警官，她……她……回身上楼梯了。”

“跟着她！我这就到。”王斌命令道。

“哦。”保安明显有点怕。

他们在四楼会合，一前一后夹住了女鬼，十五瓦灯泡的走道灯光，显得昏暗，她仍然半眯着眼，缓缓前行。

眼看她快要接近王斌，保安大气不敢出一口，只觉汗毛竖起。

“站住！”王斌大喝一声，她完全没反应，仿佛无所畏惧。

“她是梦游！”王斌脑子里立即有这么一个判断，他壮着胆子迎上前，“啪！啪！啪！”给了她几个耳光。

她迷糊的眼这才睁开，身子却突然软绵绵地倒地不起。

五

这个鬼，是十六楼的一个下肢不能动弹的舞剧院女学生。该学生一年前摔伤了腰椎后不能行走，一直坐轮椅。奇怪的是她在梦里居然能够行走自如。

后来家人把她送进医院检查，原来她的腰椎伤早已恢复，只是她又患上了一种心理癔病，脚一触地就变得无力。一年的轮椅生涯，她的脚部肌肉已有些萎缩，这就是电梯里为什么伸出一只小脚的原因。然而在梦里，她甩开了心理阴影，自然又能站起来了。

接着很多谜底都一一揭开，乔义家的门铃为什么自响？电梯指示按键为什么自己亮起来呢？

每年的五月到六月之间，都有一个梅雨时节，空气湿度大，大楼由于装修质量比较粗糙，建筑设计又不太合理，形成了通风不畅的现象，空气中的水分渗进部分的电器缝隙，形成短路，造成走道灯烧坏,刚好在午夜把电器的触点接通，就成了午夜骇铃。当湿气遇热蒸发，电路板又恢复正常。周而复始，令人引起错觉。

故事到这里似乎应该画上句号了，乔义和江美玲都长舒了一口气，重新换掉了门铃，把卫生间重新装修。

就在此时，意想不到的是，乔义被捕了！

谁也想不到，包括江美玲也蒙在鼓里，乔义竟然在十八年前在家乡杀死了自己的堂叔，是个在逃的犯罪嫌疑人。

乔义本名乔天生，原来生活在一个偏远地区的小村，因为乔义的堂叔相貌丑陋脾气暴躁，两夫妻没有子女，感情很不好，年轻的婶婶与年龄相仿的乔义在日常接触中渐渐产生了感情，乔义当时未婚，抵不住她的风情勾引，结果在叔叔下矿井工作期间，与婶婶上了床……

一个晚上，叔叔突然回家，两人奸情败露，叔叔暴怒之下抡起墙角锄头朝侄子挥去，乔义滚下床，随手抓起床边的长条凳自卫，打斗过程中，长条凳击中了叔叔的头部……

两人惊慌失措，趁着夜色，匆匆忙忙把叔叔的尸体拖到屋后的老榕树下草草掩埋。

乔义从此外出打工，四处流浪奔波。

没多久到了夏天，雨中一个惊雷直接劈开老榕树，树下泥土也翻开了，村长带人去看，天啊！用被单裹住的尸体，还没完全腐烂，隐约露了出来。

经过族中兄弟辨认，正是在矿上失踪的乔义堂叔！

那水性杨花的婶婶，在警察的心理攻势下，很快就供出了事情经过。

由于追逃比较困难，乔义居然侥幸逃避了十八年，还在异乡花钱弄到身份证明，娶妻生女。江美玲由始至终都以为他是孤儿，自然没有老家可回。

正是这无中生有的闹鬼事件，配合了网上追逃，让乔义落入了警方的视线。这几天王斌在与乔义的接触中，暗中提取了他的毛发、指纹。

乔义被警察带出住宅楼，他回身看了看自己曾经的家，长叹一口气，深深后悔因为贪图奢华搬到这里居住。他想：“如果不是这样，也许女儿不会死，自己还可以继续隐于市井，安度余生。”

然而，人生没有如果。

责任编辑:傅燕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