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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孔融到陶渊明:魏晋名士放诞的轨迹

2014-03-13王晓晴

语文学刊 2014年4期
关键词:孔融阮籍名士

○王晓晴

(常熟理工学院 中 文系,江苏 常熟 215500)

东汉末年,我国的士人渐渐开始了“自觉”的进程,由群体自觉而个体自觉。个体自觉的第一个阶段是以比较反常的方式出现的,这可以孔融为代表。其后人们不断地探索着自觉的道路,至陶渊明而告一段落(罗宗强《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这中间隐约有一个艰难而曲折的演变轨迹,我们觉得探寻其迹可以帮助我们认识魏晋名士们的思想与行为的演变过程,而其表现个性张扬的表征则是怪诞。

一、孔融创其始

汉末崇尚名节蔚然成风,不仅产生了大量名不副实的现象,即国家社会个体缺乏道德自我同一性的流弊,而且也形成了普遍标新立异的现象,即国家社会个体一致追求特立独行超迈他人的个性表现。余英时先生说过:“论魏晋之际士大夫与其思想之变迁者,固不可不注意士之群体自觉,而其尤重要者则为个体之自觉,以其与新思潮之兴起最直接相关故也。”

孔融在这方面较突出。《世说新语·言语》记载,孔文举十岁见李膺时,便以“先君仲尼与君先人伯阳,有师资之尊,是仆与君奕世为通好也。”这样的奇异言论受到追捧,使宾客对其刮目相看,并且在应对太中大夫陈韪的“小时了了,大未必佳”的轻蔑时,文举曰:“想君小时,必当了了!”使陈韪很是尴尬,更是得到褒奖。孔融此类表现,一定意义上是对儒家礼教的叛逆,然而这种行为还因此得到神童的美誉,可见当时人们对于个性自觉解放的追求。侯外庐先生曾列汉末魏晋以来“早熟夙悟的代表人物”简表,可见当时很多少年聪颖有神童之称,此时有喜欢听驴鸣、男士穿华丽服饰和涂脂抹粉等怪癖的人不少。士人通过片面追求修异操求异名现怪癖显示其与众不同,成为社会风尚。当然个性张扬的名士风度必然与社会群体,特别是与统治阶级产生冲突,导致名士性格的扭曲,这种扭曲在建安时期集中体现在狂饮烂醉上,以孔融为例,晚年言:“座上客恒满,樽中酒不空,吾无忧矣。”此等行为放诞可见一斑,同时在此行为背后可以看出孔融面对瞬息万变的社会形势不知所措的无所适从而又无可奈何。可见建安时期,名士人格之变已初见端倪。

二、曹丕扬其波

作为一个爱好文学尊奉黄老精神统治阶级的人物,曹丕对当时士大夫的影响自然会更大。曹丕其实也是名士风流的促进者。《世说新语·伤逝》载:“王仲宣好驴鸣。既葬,文帝临其丧,顾语同游曰:‘王好驴鸣,可各作一声以送之。’赴客皆一作驴鸣。”葬礼本是庄重,然而众人学驴鸣这样奇特的举动,虽令人感动却也显得荒诞,后来也有人如此即招来一片笑声,使得葬礼很难堪。曹丕此举明显是尊重王粲的个性,根据其生前喜好而为,可见建安期间统治者也尚个性,重特行。这种体现情感的送别方式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魏晋名士的张扬个性。此外曹丕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比他在帝王史上的地位高很多,他爱慕自由放达,有浪漫气息,他赞赏轻法息兵的道家精神,他把自著的《典论》和诗赋抄写两份,一寄孙权,一寄张昭意图用艺术的情绪感化他们。这样的做法天真幼稚,放诞之至,但是在名士那里恰恰是合乎身份的表现。其《典论·论文》云“诗赋欲丽”,虽仅言体裁特征,却也与儒家“言志”说教化论大异其趣,而他创作的《燕歌行》更是男子作闺音的楷模。帝王如此,当时社会一种浪漫放达的风气可见其源。

三、竹林达其巅

正始十年发生的高平陵之变残杀知识分子,造成“名士减半”,残酷的现实使竹林名士抛弃正始年间何晏、王弼形而上的本体论的探讨,将精力集中于对社会现实和个人进退的思考。嵇康提出了“越名教而任自然”的观点,这是竹林名士一种超越现实的理想。

《世说新语·任诞》共54则,关于竹林七贤的就有14则。以阮籍为例,他遭母丧期间违背礼制,在司马昭宴席上饮酒吃肉,以至于何曾要求将他“流之海外,以正风教”;然而作为曹魏的臣子,何曾一心依附司马氏集团,而谋图篡夺的司马氏集团把倡导名教仅作为权力斗争的手段,其结果只是令名以及维护名教行为更显滑稽。“阮籍嫂尝回家,籍见与别。或讥之,籍曰:‘礼岂为我辈设也?’”日本学者吉川幸次郎在《中国诗史》中提到,阮籍说“礼岂为我辈设也”,语气似在暗示:礼不是不需要,但对他那样的优异人士来说,礼的限制无意义。既要在普通人中保持名教抑引人欲的社会功用,又要解脱它对精英们的束缚。由此观之,阮籍某些怪诞的言行并非表面看来那么任性放肆,可能有其深刻的意义。但他的率性而为,毁礼而行,在名士中确实掀起了一股持久的毁坏儒家礼教的风气。

《晋书·阮籍传》中记载:“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这个故事让我想起爱尔兰作家贝克特笔下的戈戈和狄狄,两个人跑到荒郊旷野“等待戈多”,等待并不会到来的未来……穷途而哭看似怪诞,然而这正是他矛盾的体现,出与入的挣扎,是像山涛、王戎那样拥抱功名利禄?亦或是像嵇康那样用生命维护理想的人生追求和独立高洁的人格?这样的矛盾,实为悲壮,他只能以彻底毁坏礼教的方式表现对礼教的“遵守”。因此阮籍装醉以避世,以放诞表现出扭曲的人格。

四、季鹰继其踵

西晋名士的怪诞一直以来深为后代诟病。西晋名士的精神受着严厉拷打,人格被严重扭曲,古怪行为的背后是碾碎的心。内外难以一致,信念与行为难以统一,外显与本质相离的扭曲,使其承受极大压力。宗白华在《论<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中说到,魏晋时期是一个强烈矛盾的时代,人的最高尚的和最残暴的,也就是人性的一面和兽性的一面都在这一时期凸显出来。纵观从曹魏到东晋的历史,人的兽性残酷、最丑陋的一面表现最为突出的就在西晋时期。建安至竹林的文人,尽管他们内心有痛苦焦虑,也有反社会的举动,但还是在人的基准上生存的。反观西晋名士,《晋书·五行志》中记载,人们去别人家做客,把人家妻子侍女叫到大厅行下流之事。可见他们把人的底线突破了。即使有一些保全名节的人,如张翰,其心路历程既有由官宦之家至弃官之隐,又有亡国之余的复杂心理。“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实际张翰为了家族利益不得不北上中原,但由于文化上心理上的矛盾,又遇上“八王之乱”,残酷的统治集团内部厮杀混战使他不得不佯狂退隐。他在《杂诗三首》中说:“嘉卉亮有观,顾此难久耽。延颈无良途,顿足托幽深。荣与壮俱去,贱与老相寻。欢乐不照颜,惨创发讴吟。”他看到时事艰险前途迷茫,只有遁隐幽林明显抱着无可奈何的心情而苟全性命于乱世,与阮籍相类而更远。

五、渊明收其尾

《晋书·陶潜传》:“少怀高尚,博学善属文,颖脱不羁,任真自得,为乡邻之所贵。”他少年即有远大抱负,但是他生活的时代,举贤不出世族,用法不及权贵,门阀制度极其严酷使他无法施展才能,几次出仕都辞职归乡,在仕与隐的矛盾冲突与不断转化中最终选择归隐田园。陶渊明自辞官至逝世,一直过着隐居田园的清苦生活,从喧嚣的尘世到清幽的田园,他时常想起身处樊笼时的经历,借酒或历数社会的污浊,或抒发怡然陶醉,他把亘古以来的田园生活理想化,一扫六朝士人为文做诗追求形式的弊病,开宗立派树起山水田园诗的大旗,正是陶渊明对自然人世的深刻感悟使他的诗文历久弥新,成为千百年来文人的向往和憧憬。显然,陶渊明保持着自己的个性,但似乎已经找到了灵魂的栖居之所。

尽管都生活在魏晋这一大背景之下,但每个时期名士个性张扬的表征虽有承袭也有一定差异,怪诞,也是时代特征的一种表现。社会转型期知识分子的人格冲突与心态矛盾是不可避免的,是一种正常的文化心理现象,也是个体人格生成流变乃至升华的题中应有之义。

[1]余嘉锡.世说新语笺疏[M].中华书局,2011.

[2]周海平.魏晋名士人格演变史[M].陕西人民出版社,2008.

[3]马良怀.魏晋文人讲演录[M].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

[4]马小虎.魏晋以前个体“自我”的演变[M].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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