缪尔热的波西米亚人及其矛盾性——基于缪尔热《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

邹小燕 （海南大学应用科技学院 海南儋州 571700）

缪尔热的波西米亚人及其矛盾性
——基于缪尔热《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

邹小燕 （海南大学应用科技学院 海南儋州 571700）

19世纪上半叶，一群聚居在巴黎拉丁区的穷苦艺术家，被缪尔热在《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中称为“波西米亚人”，这也是首次“波西米亚人”的含义同艺术世界扯上关系。也正是从这以后，张扬不羁的潦倒艺术家们终于有了自己响亮的名字，他们挣扎、落魄的生活也引起了世人更多的关注。

波西米亚人；缪尔热；《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矛盾性

长期以来，一听到“波西米亚人”这个词，我们便会自然联想到一群狂放不羁的流浪人，想到那些穿着宽摆裙翩翩起舞的波西米亚女郎。而法国作家亨利•缪尔热在1851年面世的《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中，却用此词来指代一个特殊的艺术家群体。那么，他笔下的波西米亚人又有什么新内涵？这些艺术家又是怎样的一群人？为了更好把握缪尔热波西米亚人的新义，我们有必要将这个词的其它意义先进行简单梳理。

一、波西米亚人的原意

(一) 地理上的波西米亚人

历史上，波西米亚曾是神圣罗马帝国的一个王国，一战后又成了捷克斯洛伐克的行省，现今的波西米亚位于捷克中西部地区。从此地理意义上看，波西米亚人就意指原波西米亚王国或是现波西米亚地区的人民。

(二) 法国人眼中的波西米亚人

15世纪时，波西米亚王国的西吉斯蒙德王下令将罗姆人驱离出境，被驱逐的罗姆人迁移到法国，法国人就称他们为波西米亚人。然此时的这一称谓，却带有明显的歧视意味。罗姆人喜族群生活，恪守自己的传统文化，强烈抗拒外界文化的渗入。他们因而常游离于主流生活之外，徘徊在社会边缘，从事一些为人不齿的职业，如卖艺、占卜、偷窃等。在主流社会眼里，放浪的他们代表了肮脏、卑贱和狡诈，是社会的败类，他们就是当时法国人眼中的波西米亚人。

二、缪尔热的波西米亚人

不同于以上意义，缪尔热在《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中，首次赋予了“波西米亚人”艺术维度的内涵。

他笔下的波西米亚人是19世纪上半叶生活在巴黎拉丁区的一群放纵、漂泊的艺术家。在序言里，他将他书中的波西米亚人与世人偏见中的扒手、卖艺人等作了区别说明，并阐述了三类波西米亚人：不为人知的波西米亚人、“业余”的波西米亚人及真正的波西米亚人。不为人知的波西米亚人“为艺术而艺术”，不屑投入艺术之外的实际生活，总是陷入默默无闻的境地；而“业余”的波西米亚人为波西米亚生活的表象迷惑，虽抛弃惬意的生活踏上看似潇洒的波西米亚征途，却终因意志薄弱而放弃，他们的动机与艺术无关。

显然，缪尔热对这两类波西米亚人颇有微词，并不认可，而第三类人才是他眼中真正的波西米亚人。他认为真正的波西米亚人要能屈能伸，先在颠沛流离中生存下来，才有实现艺术价值的可能，否则就算死亡，也是无谓的牺牲。如此看来，缪尔热主张的真正的波西米亚人也可说是一群“入世”的艺术家，这一点从他对 “雅克”的描写上也可见一二。雅克为爱抛弃了“饮水者”的社团戒律，接受了一切能够赚钱的活计。然而，与自命清高的“饮水者”不同的是，他经过实践反而在业内获得了不小的名气，他依然没有忘记艺术的使命。

在缪尔热笔下，波西米亚生活是除了艺术之外别无其它生存技能的艺术家们通向成功或是坟墓的一种过渡阶段，正如他在序言中所说：“波西米亚，是艺术生活的见习期，是进入科学院、主恩医院或太平间的前奏。”无论最终是获得世人认可，是积劳成疾，还是无声无息地死去，到达终点前的艺术家们都会首先是一群落魄的波西米亚人。

三、波西米亚人的矛盾性

虽然缪尔热强调，第三类“入世”的波西米亚人才是真正的波西米亚人，他似乎并不提倡“饮水者”的处世哲学，但有趣的是，在小说中为“饮水者”披了一层贬义色彩的缪尔热和他的几位好友在现实当中却都是“饮水者团体”的成员，这个“饮水者团体”也正是他在小说中反复提到的“波西米亚团体”的原型。由此看来，作为波西米亚人的缪尔热对波西米亚生活的态度也是矛盾的，而这种矛盾性不只是他的个人特征，也是整个波西米亚群体的普遍特征。

（一）“饮水”还是“饮酒”

在《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中，缪尔热在描写雅克时，提到了一个名叫“饮水者”的团体，这个团体由一群清高的艺术家组成，之所以叫“饮水者”，是因为穷困的他们喝不到“美酒”。为了艺术理想，即使只能“饮水”，他们也不会为了生计而出卖艺术。缪尔热在书中流露出了对这种清教徒般的生活的否定，对与“饮水者”作风相反的一群人加以了肯定，如为人撰写墓志铭的鲁道夫，为士兵画像的马塞尔等等。

缪尔热的这种矛盾并不难理解。曾一味“饮水”的他们或许突然某一天也意识到了“饮酒”的必要，只是曾将“饮水”奉为艺术至高准则的他们，只要还过着波西米亚的艺术生活，“饮水”还是“饮酒”的问题上，就会一直困扰着他们。一开始，热血沸腾的艺术家们或许真是抱着“为艺术而艺术”的神圣使命投入波西米亚生活的，然而饥饿、寒冷和穷困迫使他们做出了让步。马塞尔修改数十余次想要得到权威认可的《红海之渡》，最终还是沦落为了食品店招牌；肖纳尔就为了英国贵人与一位女邻居之间的闹剧而出卖了自己的琴艺；雅克不顾“饮水者”社团主席拉扎尔的讥讽，终于开始用艺术赚钱。还要提出一点的是，虽然后来雅克成了“饮酒者”，但他也决然不愿让所饮之酒完全取代“水”。当有人给他提供一份报酬更为丰厚的工作时，他却因那份工作太过单一，不适宜发挥艺术创造性为由加以拒绝了。他接受赚钱的工作只是因为需要，一旦需要得以满足，他便再不会为了金钱而继续出卖艺术。

波西米亚人是热情的艺术家，对艺术的执念让他们觉得自己只作“饮水者”就好，他们不愿为俗物所累。然而，就算是曾为“饮水者”的缪尔热也已然意识到，“酒”并不会玷污纯净的“水”，相反，为了在“饮水”之路上走得更远，也许还必先学会“饮酒”，“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或许才是长久之道。在这一点上，缪尔热本人以及他笔下的波西米亚人们都如同本雅明描述的波德莱尔一样，一开始宣称“为艺术而艺术”，后来却又称“为艺术而艺术”只是“幼稚的乌托邦”。或许，这种前后矛盾也正好证明了波西米亚人的自由不羁，他们不为任何东西所束缚，即使是自己的思想牢笼也照样可以冲破。

（二）勤奋与散漫

从性格来看，波西米亚人既是勤奋的，又是散漫的。对于他们的勤奋，我们似乎有目共睹。为了自身的艺术理想，他们能够日日夜夜打磨一首小诗，起早贪晚谱写一首交响曲，或是为了一幅满意的画作反复修改。然而，他们的这种勤奋却并未从艺术生活层面延伸到日常生活中去。

我们发现在《波西米亚人的生活情景》中，主人公们身上总拥有一些不那么讨喜的个性。每每债主上门，他们便会想方设法逃避，利用恬不知耻的狡辩或是不太体面的方法戏弄债主；明知身无分文，他们却仍会在咖啡馆大肆挥霍，只等着结账时来与老板周旋开脱。不过，从他们“勤奋”和“散漫”的双重个性上，我们倒是可以发现一个共同的出发点——需求，“勤奋”是为了艺术，为了爱人，为了基本的生存，一旦通过勤勉的工作，需求得到了满足，他们便又会享受起自己散漫的冒险生活。迫不得已需要举办沙龙时，他们才会到处筹钱；需要为爱人治病时，他们才会接受赚钱的行当；需要约会时，他们才会想到需要多少个法郎。他们似乎总是缺衣少食、手头拮据，“需要”的时候才会想到钱，不迫切“需要”时，便舒适散漫地游荡，哪管它什么未雨绸缪。他们活得随心所欲、旁若无人，他们对外界充满反抗，外界也对他们避之不及，正如书中的贝努瓦房东，一听说艺术家要租自己的房子，便大惊失色。波西米亚人的这种生活态度近乎不知廉耻，难怪会有人称他们“犬儒主义”，而缪尔热却将他们这种被外人理解为“犬儒主义”的行为视为一种真我和坦率，他们只是渴望身心自由，不愿考虑将来，只注重当下的乐与悲。另外，本雅明在《发达资本主义的抒情诗人》中，将散漫的文人称为“游手好闲者”，认为他们是游荡在城市中的冷静旁观者。的确，也许“散漫”就是波西米亚艺术家必不可少的特质，正是这种“散漫”才铸就了一个个伟大的思想的拾荒者。

（三）依附的自由

波西米亚人玩世不恭、浪荡不羁，他们游走于社会边缘，脱离于世俗之外，蔑视平庸和虚伪，崇尚我行我素的自由。这种放任和游离的自由是他们的精神核心，是不甘与世俗同流的必须，他们以这种生活状态宣告着自己的人生哲学。然而在小说最后，缪尔热终于通过马塞尔之口，对波西米亚的漂泊生活提出了控诉，表达了脱离这种生活的愿望：“我们不可能再继续长期生活在社会的边缘了，那几乎是生命的边缘。因为毕竟，我们现在这个样子叫生活吗？我们卖力吹嘘的这种生活的独立与自由，不是根本就没什么可自豪的吗？”由此看出，波西米亚人的灵魂——自由，在他们的心里或许还伴随了一种无奈的苦涩与挣扎。他们渴求自由与独立，却总是迫于生计寄人篱下、四处举债，连生活需要都无法自给，自由的口号也自然喊得不那么理直气壮，他们当下的“自由”是一种依附的自由。他们也渴望享受丰盛的宴席，体面地出入沙龙，他们“自由”的终极目标或许正是这些与他们现实状况相反的生活状态。也许对波西米亚人来说，是追求自由而灭亡，还是舍弃自由先生存，这永远是个问题。

四、结语

无论是波西米亚人依附的自由，还是勤奋又散漫的性格，都可归结为“饮水”和“饮酒”的矛盾问题。他们的自由依附于人，是因为他们也有“饮酒”的需要；他们勤奋而散漫，是因为他们在“饮水”时变得勤奋，在“饮酒”的需求得到满足后，又总不愿为了持续的“饮酒”生活做出努力，他们骨子里仍是一群“饮水者”。

对于缪尔热为何会用“波西米亚人”这样一个原本充满地域或民族色彩的词语来定义这样一群落魄不羁、放浪形骸的艺术家，我们或许无法细细考证，但有一点我们能够肯定的是，无论是原意上的波西米亚人，还是艺术维度的波西米亚人，他们都同样居无定所、漂泊流离，同样玩世不恭、放荡不羁，同样崇尚真我的自由。或许，正是由于这种无拘无束的波西米亚精神，才使得波西米亚人能够不断挣脱牢笼和框架，获得源源不断的创造力，打造出一颗颗璀璨的艺术明珠。

[1] [法]Henry Murger．Scènes de la vie de bohème[M]．Paris: Michel Lévy Frères, 1871．

[2] 李勇．印象派画家的波西米亚精神[J]．艺苑，2011，（3）：6-16.

[3] [德]瓦尔特•本雅明．发达资本主义时代的抒情诗人[M]．张旭东，魏文生，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7.

[4] 卫华．波希米亚王国的开创——缪尔热和他的《波希米亚文人：巴黎拉丁区文人生活场景》[J]．湖南工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14（3）：47-53．

[5] 许艳．本雅明笔下的波希米亚人及其现代性[J]．文学界（理论版），2010，（11）：12-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