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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开文运:论“个人化写作”的困境,兼及“向内转”、“向外转”诸问题

2014-03-12刘泰然

宜宾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个人化现代性话语

刘泰然

(吉首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湖南 吉首 416000)

在今天,当我们隔着一种时间的距离来重新考察20世纪90年代出现的“个人化写作”思潮的意义与问题时,我们可以在一种更宽广的历史视野中来思考一些最基本的问题。

“个人化写作”概念的指涉虽然常常被限定在90年代的女性写作以及先锋诗歌写作领域,但是这一术语却体现了整个90年代文学的普遍写作倾向:质疑和反思宏大叙事、国家话语、群体话语,强调个人叙事,以“个人”为文学意义的终极之源。因此,无论是“女性写作”对私人经验的呵护,还是“知识分子写作”对个人历史责任的强调,抑或“民间写作”所鼓吹的自由自在的精神,甚至“下半身写作”对身体感受的捍卫等,虽然观点各异,风格不同,立场相对,但却无不体现了一种共同的知识症候,那就是以“个人”为基点实现文学的突围。无论是性别层面的个体、精神层面的个体、抑或身体层面的个体,总之,在90年代文学话语场中,“个人”被赋予了独立、自由、反抗、承担等多重价值,并具有了不证自明的先验合法性。

一 话语西来:“个人”在中国的兴起

但如果历史地来看,“个人”并不是天经地义的。在整个中国文化(文学)传统中,“个人”都不具备独立自主的意义,它不是一个我们在思考自身的文化、政治问题时的一个不可还原的阿基米德之点。对个人的绝对推崇源自一种实体化的、原子化的思维方式,而这种思维方式在整个中国文化传统中从来不是主流。[1]3-13从根本上来说,中国文化更多的思考各种“间性”的关系,如阴阳之间、身心之间、天人之间、家国之间,等等。这种思维方式的特点是不执于一端,很难将某一因素绝对化和实体化。因此也不会有从个体出发的推论方式,个人总是境域化为天-地-人、人-人的具体的有机关联。这种文化思维方式使得“个人”式话语很难在整个中国传统文化领域自发地生成。

但个人话语在中国的出现也并不是始自20世纪90年代,而是始自19世纪末20世纪初西学的大量引进。西学进入中国也带来了一种全新的、系统化的现代性建制,个人话语是其中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1900年前后“天赋人权”观念被引介入中国,以“个人”(individual)-“国家”(nation)的二元结构取代了传统“天-地-人”,或“身-家-国-天下”的整全系统。“个人”在此成为一个从“世界中”被抽取出来的主题被观照和考察。受此西学的影响,在“五四”新文化运动时期的一大批知识分子开始着眼于“个人”。比如梁启超,将源自康德、密尔的欧洲“个人”观念与《中庸》中的“尽性”观对接,实际上是一种现代性诉求的话语重造:“国民树立的根本义,在发展个性。《中庸》里头有句话说得最好:‘唯天下至诚唯能尽其性’。我们就借来起一个名叫做‘尽性主义’。这尽性主义,是要把各人的天赋良能,发挥到十分圆满。”[2]2980但毕竟个人主义话语带有很强的文化异质属性,因此,与其对接,不如直接阐明差异。陈独秀对比了中西民族的文化差异,指出:“西洋民族,自占迄今,彻头彻尾个人主义之民族也。英、美如此,法、德亦何独不然?尼采如此,康德也何独不然?举一切伦理、道德、政治、法律,社会之所向往,国家之所祈求,拥护个人之自由权利与幸福而已。思想言论之自由,谋个性之发展也。法律之前,人人平等也。个人之自由权利,载诸宪章,国法不得而剥夺之,所谓人权是也。人权者,成人以往,自非奴隶,悉享此权,无有差别。此纯粹个人主义之大精神也。”[3]166在这里,陈独秀将人权与个人主义划等号,将之看成是西方文化的精粹所在;而与此相反,东洋民族的个人始终没有从家族结构中解脱出来,需要以西方为参照来呼唤个性的独立解放,实现“伦理是觉悟”:“欲转善因,是在以个人本位主义,易家族本位主义”[3]167。事实上,这种个人本位的意识与民族国家意识之间是一种共生的关系,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境域中(强调血缘、地缘,置身于天地之间)的人,而是剥离了由具体出生所带来的身份意识的独立个体才是民族国家这一更大的、更抽象的“想象的共同体”的理想“国民”。在“五四”新文化语境中,“个人”的觉醒最终指向的是整个民族国家的独立自强。甚至在李大钊的马克思主义的进步论历史观中,个人主义不仅具有反封建家族制之功,更是通向更理想的大同世界的桥梁:“一方面是个性解放,一方面是大同团结。这个性解放的运动,同时伴着一个大同团结的运动。这两种运动似乎是相反,实在是相成……方今世界,生活关系一天复杂似一天,那个性自由与大同,都是新生活上、新秩序上所不可少的。”[4]171-179由此更进一步引发到国民教育问题上,教育的目的就在于塑造这种有独立意识的国民:“教育国民者,不可不使有自尊自重之精神,不可不使担当责任之观念,不可不使有独立自营之能力,不可不使有判断是非之智识。而欲达此目的,首在破除教师专制之积弊,而明示以自由研究之必要……人而无独立之精神,是之谓奴隶。任教育者,而不能养成国民独立之精神,是之谓奴隶教育[5] 337-338。

由此可知,个人话语在中国肇端于清末民初,而且它不是从本土中自然生发出来的,而与西方现代性的在中国的展开,并激发中国自身的民族国家意识息息相关。这种话语从一开始就具有非常强烈的政治诉求。而且,这种话语并不局限于政治、文化、教育等领域,在中国现代文学的生成中,个人话语也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首先,它带来了现代意义的作者观念及版权意识,而这与中国现代文学兴起是密不可分的。其次就当时中国作家普遍对文学功能的新的理解而言,个人话语也已经渗透进中国文学现代性追求的方方面面。无论是梁启超的将小说与“新民”相联系,还是胡适“易卜生式”的个人主义,还是周作人以情感、心灵为归宿,耕耘于“自己的园地”的个人主义,还是鲁迅的张扬个人意志与创造力的摩罗式的个人主义,都折射着对于中国文学现代性想象的不同方案。而且,“个人”的兴起对应着民族国家的兴起,因此,“个人”观念很大程度上是民族国家式的,或者说,是以一种现代性的个人意识来处理一种现代性的民族国家问题。在个人-国家的二元格局中,文学话语总免不了在两者间来回震荡,并预设了整个中国文学在后来的发展的可能走向。

二 现代性:个人与国家间的文学修辞

由于这种个人主义话语本身是一种现代性诉求的产物,它便无法超越现代性本身的限度。这表现在两个相互联系的方面:一方面,不再是“自然”,而是“个人”成为作品技巧、风格、主题、思想的源泉与保障;其次,文学所承载的也不再是“天地之心”,不再是“道”的显现(“道之文”),而成为传达个体主观意志或民族国家的寓言的媒介。这样一种新的文学理解机制使得文学一方面具有强烈的“个人化”的特征;另一方面,在这种“个人化”中,又具有强烈的民族国家意识。无论是鲁迅还是周作人,无论是强调个体还是为民族呐喊,实际上都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共属于中国现代性的话语机制。“五四”文化对“个体”的强调实际上是与对“国民”的想象紧密相连的。也就是说,在近代中国文化语境中,“个体”是民族国家视野中的“个体”,个体意识的唤醒,在很大程度上是以国家意识为旨归的。

有论者指出:“国家思想、民族主义和爱国情操,是20世纪中国人思想中最突出的要素。他们在争取国家主权的前提下,大力倡导国民思想,主要目的是培养适应近代政治制度的‘国民’。这个‘国民’尽管有西方所提倡的各种个人权利,但更强调政治人格和道德修养,更关注国民觉悟与国家存亡的关系,对民族国家的忧患意识大大冲淡了终极的个人关怀。因此,西方文艺复兴和启蒙运动首先是发现了个体的‘人’,而中国清末民初的启蒙思潮则是发现了国家的‘国民’”。“对‘国民’的发现和认识,不仅产生了思想界的飓风,而且引发了一场‘小说界革命’”。[6]可以说,没有现代性的个人观念,也就无法生成现代性的民族国家意识。因此,个人话语与国家话语表面上相互对立,实际上却互为表里。在“启蒙与救亡的双重变奏”之下,由个人叙事变为国家叙事是一种必然的逻辑。因此,杰姆逊所谓的“第三世界的文本,甚至那些看起来好像是关于个人和利比多趋力的文本,总是以民族寓言的形式来投射一种政治:关于个人命运的故事包含着第三世界的大众文化和社会受到冲击的寓言”[7]。这种判断虽然欠更精细的论证,而且带有过强的黑格尔历史哲学的色彩,但这一判断不幸在20世纪中国文学史得到了印证。

也就是说,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在“个人-国家”的二元结构中塑造自身,即使是那些具有强烈的个人诉求的作品,其背后仍然显现出整体性的现代认知框架对个人的制约。因此,在那些非主流的、民间的、个人化的写作中,我们仍然看到他们与整个中国现代进程的互动,即使是反抗,也以反抗的方式受制于这种更大的总体性。因此,当我们重新审视80年代以来的中国文学史,不难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一方面,文学的去政治化是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从80年代以文学的方式来反思政治,到对“纯文学”的捍卫,对地方性书写的强调;再到90年代对宏大叙事、集体叙事的疏离,以及对“个人写作”的声张,再到世纪末那次著名的“断裂”行动。我们都可以看到,文学愈来愈体现出一种与国家话语,与主流的政治话语保持必要界限的意识,以实现文学自身的抱负。另一方面,在这种文学的自我诉求中,我们又不难看到文学在种种话语中所卷入的一种新的不由自主。如果说80年代“纯文学”立场将文学从广阔的社会经验领域中抽离出来,变成了一种抽象的反抗;而在90年代以后,“个人化写作”的强调则又使得文学被一种新的个体意识所绑架。尽管不少“个人写作”的作家强调文学与社会、个人与世界之间的对话关系,但是在一种现代性的个人意识中,文学很容易成为一种带着个人印记的社会学和政治学。无论是林白、陈染等为代表的具有强烈性别诉求的“个人化写作”,还是以王家新、臧棣等为代表的更多的带有知识分子反思气质的“个人化写作”,我们看到,这种写作与时代的关系仍然是一种绑架与被绑架的关系。在陈染等人那里,身体、性、私人生活体现出一个时代的商品意识形态在文学领域的侵入;而在王家新、臧棣等人那里,文学却被一种过于峻急的社会批判与历史反思所挟持。王家新等人将诗歌理解为一种时代和民族的紧迫要求:“艺术难道不是为了人民吗? 诗人难道不应该忠实于整个民族吗?”[8]23他在诗歌中思考的是“如何使我们的写作成为一种与时代的巨大要求相称的承担”[9]。而程光伟则指出个人写作的诗歌“所提出的也是如何在价值沦丧的社会生活中肯定与坚持价值的问题。它与所谓‘国家的守夜人’有极其相似的文化内涵”[10]。当我们去阅读90年代的文学作品时,一方面为写作在技术上所达到的新的高度而欣慰,另一方面却为写作中隐隐透露出来的政治化、道德化以及商品化等非文学诉求而感到不安。

可以说90年代的个人写作一方面体现出一种对政治、对国家话语的疏离,另一方面却以一种新的方式受制于这种话语。在“个人化写作”中,文学的意义不是来自于其自身,而是来自于文学所主张的各种话语。

在90年代以来的文学中,“身体”成为一个关键词。如果说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身体”沟通着家、国、天下,而在90年代的“个人化写作”中,“身体”则是从家、国、天下中抽离出来的封闭领地,实施着想象中的反抗功能。“身体”不是作为一种世界的本源,而是作为一种话语、一种立场、一种意识形态进入到这种“个人化写作”中来的。同样,先锋诗歌中的个人写作已经潜在地设置了“个人-国家”、“个人-时代”、“个人-人民”、“个人-历史”的种种二元建制,从而使写作在假想情景中变为一种精神受难的拯救行动。有论者在探讨80年代以来中国文学中的地方书写时指出:“一定意义上,中国文学地方叙述的局限也是整个中国文学的局限。它至少暴露出中国文学迄今的非自足性和想象力匮乏症。文学必须依靠政治、历史、文化的对抗来厘定自己的边界,来激活自己的创造力。”[11]这一论断在某种程度上也可以用来理解90年代以来的“个人化写作”的局限。文学的意义不在于其是否体现对意识形态的对抗,而在于其是否拓展了我们生存的可能,是否容纳了更为丰沛的生命经验,是否拓展了文学想象的边界。个人写作的局限就在于它将诗歌变为一种政治史、社会史和思想史的投射。

三 会通天地:打破“个人-国家”的二元对立

“个人”在中国文学中的出场伴随着中国文学的现代性的发生,而个人所从属的更大的现代性的话语机制又使得“个人化写作”无法突破其自身的局限。无论是“个人”还是“国家”,都使得文学无法摆脱政治与历史的决定论的阴影。如果说,文学需要在未来拓展其边界,实现一种新的可能,那么就需要对现代性的话语机制本身进行批判。

“个人”话语不仅是一种现代性的产物,而且是一种源自西方的观念形态,经由马丁路德的新教改革,到后来笛卡尔、霍布斯到洛克,以及卢梭、康德等的哲学论证,“个人”话语成为西方文明的核心部分。但这种现代性的发动在强化了个体意识的同时,也将个体从更大的“在世界中存在”结构中孤立出来,造成了种种现代性后果。以至于从尼采以来的西方哲学需要以更大的力量来重新弥合个人与他者,此在与世界的裂缝。于是,酒神精神、赫拉克利特的断简残编、苏格拉底与柏拉图的隐微教诲、犹太教精神等,都成为西方现代性反思的重要资源。其实,“个人”成为一个被单独加以注意的主题时,“个人”就被实体化地理解。但人首先不是一个实体,而是在一种行动、言说、思想中的存在,即使是离群索居,也与世界和他者发生着活生生潜在的关联。“个人”因此是一种意识形态化的建制,而不是一种原始的人与世界关系的本真陈述。在海德格尔看来,现代性的本质就在于人成为主体(个体)而世界成为与人相对的图像:“世界之成为图像,与人在存在者范围内成为主体是同一个过程”,“唯当人本质上已经是主体,人才有可能滑落入个人主义意义上的主观主义的畸形本质之中。但也只有在保持为主体之际,反对个人主义和主张社会是一切劳作和利益之目标领域的明确斗争才有了某种意义。”[12] 902也就是说,无论是拥护“个人”还是反对“个人”,实际上都已经是图像时代(现代性)的诸种表现形式了。就如同徘徊于个人与社会、个人与国家之间的文学立场一样,都已经是同一套现代性话语体系的不同表达形式了。

对个人话语的反思并不是要重新使文学回到社会、国家话语中去。因此,尽管近来有论者主张中国文学应该重新“向外转”,以克服90年代纯文学以“个体”为本位在二次内转后所出现的“虚假化、独语化、无根化”的弊端。[13]我们却需要对之加以警惕。因为,它只会使文学越来越政治化、越来越意识形态化,不但不能对“个人化写作”中出现的问题进行纠偏,而且会进一步加深这些问题。对个人的反思并不一定要回到社会和国家立场,而是要对“个人-社会”、“内-外”这样诸种二元论话语机制得以形成的前提本身进行质疑和批判,只有如此,才能从使中国文学走出非此即彼的历史循环的怪圈。

或许,我们需要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中去发掘另外一种传统,那种既不是个人叙事,也不是民族寓言的传统。这种传统源自于一种更悠久古老的对于“文”的理解,它超越内与外、主体与客体的对立,它也超越具体的政治、社会和历史,是一种贯穿天地人的道的经久不息的运行与显现。“诗者,天地之心也”,“风行水上,自然成文”。“文”与天地并生,是天地间的发生。这种“文”的传统并没有在中国文学的现代性进程中完全失落,而是在更隐蔽处“文”脉相传,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的另外一条潜在的线索。

在现代中国文学史上,像沈从文这样的写作就在民族国家叙事之外表达了一种新的可能,有学者就发现在沈从文作品中有一种重要的维度,这种维度超越了“五四”新文化运动的现代性视域。他们指出沈从文的文学世界“要大于人的世界”:“人在这个世界里,就是一个点,就像中国山水画里面的那个人啊,特别的小。所以讲《边城》,一定不能把它讲成《翠翠的故事》,《边城》翻译成外文的时候,有翻译成《翠翠的故事》的,这么一来它又变成一个人的世界了——它不是的,这里面是有‘天地’这样的概念的,而有了‘天地’这样的概念之后,你再重新去看沈从文的话,就会发现很多问题了。”“从这个思路去看沈从文的‘自然’,或者我们传统的‘天地人’的宇宙的话,就比较有意思了。这里的人、人类历史乃至一草一木,正是‘天地运行’的产物,一面是‘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当狗’,时位已过,执之则失;但另一面则是‘生生不息’,天地化生的力量永无尽已。”[14] 10-11这真是一个重要的发现。也就是说,在20世纪中国文学中,其实不仅有民族寓言的维度,更有超越这一现代性视野的“天-地-人”的维度。

如果将张新颖和刘志荣的看法加以引申,我们便可以获得一种新的文学史的眼界,从而以从一种新的维度来重新理解整个20世纪中国文学。于是,并不是与主流的宏大叙事相区别的个人化的小叙事,也不是区别于官方立场的民间立场,而是一种直参天地造化,用天地来包容、消解历史政治的波诡云谲的书写方式构成了中国文学传统中永不过时的底色。这种天苍苍、野茫茫的宏大境域,成为一个各种生命形态激荡于其间的场所。从根本上来说,中国现代文学的“生气”就维系于此一维度。因为这一维度不仅与整个中国传统文化一脉相承,而且与万物造化本源一气相通。“能生之物莫不萌芽”。[15]227可以说,不是现代性开启的种种意识形态机制,而是超越个人-国家对立的古典的理解世界的方式构成了中国现代文学中最有活力的部分。在整个中国传统的书写方式遭遇整个现代性的冲击时,这种古典的天地视域却能够暗度陈仓,水穷云起,使其在后来种种现代性的强制之下保持着潜滋暗长的可能。20世纪中国文学对其自身传统,对其自身本源有着一种隐秘的传承,从沈从文、汪曾祺,到后来的贾平凹、莫言、刘亮程、于坚、杨键,等等。穿过种种主义与立场坚硬对立,20世纪中国文学的风起云涌背后始终有着静水流深的潜层。但这一潜层在却在个人-国家、小叙事-大叙事的二元化的文学史视野中被忽略掉了。

我们在今天所要做的不是在现代性机制内部反思现代性内部的问题,而是超越现代性视野本身的限度,从一种更长远的眼光来思考我们文学自身的传统及其可能。当我们反思“个人化写作”时,需要将这种反思推进到现代性反思的层面。在笔者看来,无论是性别诗学意义上的“个人化写作”,还是文化批判与反思意义上的“个人写作”,其精神谱系都具有典型的现代性的特征。而且,这两种写作的话语资源都来自于西方。如果没有西方女性主义理论资源的输入,就很难理解林白、陈染式的创作的出现。同样,西方现代诗人、作家如布罗茨基、T.S.艾略特、埃兹拉·庞德、W.B.叶芝、卡夫卡、勒内·夏尔、保罗·策兰、卡内蒂等人的诗歌实践及文学主张,乃至利维斯所谓的“伟大的传统”的文学理解,构成了90年代中国先锋诗歌领域对个人写作进行理论阐释的“支援背景”。因此,中国文学的现代性,在很大程度上是一种被引进的现代性。这种被引进之物终究缺少“萌芽”的生生之力。

“天地之间,其犹橐龠乎?虚而不屈,动而愈出。”中国文学的未来不在于其是否是“个人”或“国家”,也不在于其是否“向内转”还是“向外转”,而在于超越“我执”(个人主义)与“他执”(社会政治)的循环怪圈,在一种“唯道集虚”的状态中来开启天地,包容万物,呈现生命的各种可能性。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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