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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脱的女人——论《大长今》中女性的工作角色

2014-03-12童丽娟中国美院艺术设计职业技术学院杭州301124

名作欣赏 2014年3期
关键词:工作

⊙童丽娟[中国美院艺术设计职业技术学院, 杭州 301124]

作 者:童丽娟,文学硕士,中国美院艺术设计职业技术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影视文学、女性主义文学。

在人类文化的演变过程中,历史把女性驱赶到一个有别于男性的生活空间,诸如家庭、闺房、厨房、后宫等,经济压迫造成了使女性处于征服者地位的社会压迫,要改变人类生存方式的传统结构,女性只有从被界定的专属领域中逃脱出来,走向社会共同领域。

韩国影视小说《大长今》主人公长今从御膳房的宫女到内医女,最后被皇上任命为主治医官,位列正三品堂上官,成为朝鲜历史上唯一一位女医官。小说把一个女性争取工作自由、经济独立的奋斗史与主人公的个人成长史交织融合,随着主人公角色的异位我们可以清晰地看到作为女性身份、地位的嬗变:宫女——男人的附属品;内医女——职业男性助手;主治医官——享有与男人同等工作权利的人。在这个过程中,医女这个角色举足轻重,带有职业女性特质——即从御膳厨房、皇帝后宫这些“女性空间”“女人活动领域”中逃离出来,奔向自由的逃脱的女人。她从被父权社会设置的女人的专属领域中逃离出来,进入社会领域,甚至在传统的男性专属领域中获得一席之地,从一个具有鲜明“女性特征”的“真正的女人”“皇上的女人”蜕变为一个具有社会属性的人类意义上的“人”。

一、社会共同领域中的配角——医女

1.医术规训

比之宫女,医女地位虽然更加卑微,表面上也没那么风光,但从个体生命和工作空间来看却有一定的自由度。宫女规训体制以女性气质为培养目标,这是社会普遍认可的女人特质,而医女规训体制的目标主要是有限的医术,不是为了培养出真正的女人。在个人身份上,她是具有独立性的主体,不再是皇帝的女人,可以自主追求情感,可以嫁人成立自己的家庭。公共的职业领域与私人的家庭领域截然分离,长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职业女性。宫廷只是她工作的场所,下班后可以回家,凭发放给医女的汉符可以任意进出宫廷。

2.医女——社会工作

医女的工作使得女性从厨房、家庭、闺房、后宫等女人专属同时也是附属而不能自主的空间走向了社会空间,在社会交往方面迈出了决定性的一步。

在御膳房,是女人与女人之间的交往;到了内医院,是女人和男人之间的交往——这种交往才带有社会性意义,才能成为社会人。在亲历的频繁的交往过程中,才能切肤地深刻地意识到两性间地位的不均等和歧视——这一点在大家都是女人的御膳房是感受不到的——从她们四、五岁进宫的那一刻起,就被训育尚宫按皇帝的女人标准精心打磨了,占统治地位的男性意识形态的烙印已然铭刻于心,深入骨髓,有效地阻碍了平等主义思想的萌生,不曾为它留下一席之地。因而内医院这个狭小的社会空间给女性意识的萌生提供了一种可能性,显而易见的不平等现实提醒、刺激了初步具有主体意识的女性的神经。医女信非(小说中称银非) 就曾开导长今:“重要的不是身份,而是以什么为生。……我们必须为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感到自豪。比起那些钉在闺房里最多只会刺刺绣,闲下来便吟诗作对或者无病呻吟的贵族女人们,我们是多么不同啊!”①朝廷每年分两次给医女们发放俸米,从1485年开始,成绩特别优秀的三名医女每月还有薪俸。医术可以消除男女体力上的不平等,其所需要的体力资源方面的最低限度没有超出女性的普遍能力。所以,专业技术工作为她实现和男人平等提供了一个平台。医女应该为自己能自食其力而骄傲。“被男人供养的女人——妻子或高级妓女,没有因为手中有股票权而从男性那里获得解放……女人通过有报酬的职业极大地跨过了她同男性的距离;此外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可以保障她的实际自由。一旦她不再是一个寄生者,以她的依附性为基础的制度就会崩溃;她和这个世界之间也就不再需要男性充当中介。”②从波伏娃的这段描述来看,似乎女性文明的曙光已照进医女的生活,但在实际生活中,“如我们所见,使女人注定成为附庸的祸根在于她没有可能做任何事这一事实……因为工作在今天还不是自由。”③

3.药妓/助手:女人角色的延伸/家庭主妇的延伸

医女的局限性就在于因为地位卑微,她们的言行必须符合她们谦卑的地位,所以工作极不自由:一是必要时充当妓女的角色,二是医女无处方权。医女也被称为医妓或药房妓生。“不仅被要求在浓妆艳抹后参加各种宴饮场合,还要接受妓女培训、担任递送奢侈礼单的使者、每逢宫廷举行仪式时充当仪仗队。”④

医女的身体竟然不受自己支配——她们在很多情况下被使用的是性别角色,是被当作欣赏品的女性形象,也即女人角色的延伸,而不是纯粹的职业角色。长今和信非因为宁死也不肯侍奉达官贵人而受到严厉的惩罚。如果单是这一点,尚可以通过拼死力拒获得自由,而作为一个医生,哪怕医术再高也没有处方权,则限定了医女工作的根本性质。朱丽叶·米切尔在《妇女:最漫长的革命》中具有先见地断言:“其工作性质也没有发生决定性的变化。妇女所从事的那些工作根本谈不上是‘事业’。这些工作如果不是工厂中最低贱的,就是给白领阶层做辅助性的工作(诸如秘书) ——辅助男性的角色。这些工作往往带有‘感情’色彩的内容,例如‘服务性’的工作。帕森斯直截了当地指出:‘在职业组织内部,她们相当于她们在家庭中扮演的妻子——母亲的角色。’教育体系又强化了这种角色结构……她的工作比男人的工作更低下,因为她的工作是为了配合男人的工作,正如妇女在家庭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样。因此,从本质上说,目前社会上提供给妇女的工作——其数量和类型——都表明妇女并没有因此而获得解放。”⑤医女做的正是这样的辅助性工作,是职场中的配角,是医官的助手,一些医官们不愿干的脏活、低贱活也得医女来干。医女培训期间的课程设置就是为完善这种角色结构服务的。长今的师傅首医女张德是济州岛、汉阳一带的名医,医术远远高于男性医官,但就因为是女人,永远无法与医官平起平坐。没有处方权,行医不能自主,只能充当医官的下手,这也是张德拒绝入宫当医女的根本原因。长今就因为在危急之中擅用处方权救人一命而引起轩然大波。从本质上说,在医官看来,医女只能从事非技术性的无创造性的服务性工作,相当于是女性家庭角色的外延。她被排斥在公众事务之外,所有男性的职位都严禁她去担任。关于这一点,米切尔一针见血地指出:“最基本的要求不是工作权利或同工同酬——这是改革者的两大传统要求——而是同等工作权利本身。”⑥要实现“真正的女人”到“人”的质变,必须争取同等的工作权利——成为主治医官。

二、社会共同领域中的主角——主治医官

1.同等技术能力教育

要消灭歧视,获得同等的工作权利就得凭借医术做上医官。女人只有在技术与她的能力相适应时才会取得权利。医官使得她获得利用技术的地位和权利,而接受同等教育是前提,因为“歧视存在的基础是教育,而不是经济……要求同工,首先必须要求接受同等教育”,但医女的工作性质决定了其教育体制的局限性,她们所得到的技术训练是有限制的。“这种教育体制实际上逐渐限制了女孩子们的愿望。”⑦就像弗吉尼亚·伍尔夫在《一间自己的屋子》中提到的,她曾因为是女性而被拒绝进入图书馆的大门。朝鲜皇宫里的校书阁也是女人禁入之地。所以要精进医术,便只有通过男人(闵政浩、郑云白) 的媒介借到书籍自学——在男人控制一切的社会里,还是要借助男人这一中介——求助其对立面中的极少数的支持者。因为位卑言微,而男人处在最有利的位置。

波伏娃也认识道:“一个女人要‘成功’,就必须得到男性的支持,这是有道理的。男人无疑有着最有利的位置,担任着最重要的职务。”⑧女性要介入有史以来被排斥在外的男性专属阶层,实现男女同工的要求,不借助一定的中介力量,在当时社会几乎是不可能的,她总不能凭一己之力赤手空拳地冲进他的世界并试图占领一席之地。这个世界由来已久、坚不可摧。甚至能充当这一中介的范围也是极其狭窄的,能一言九鼎才有实现的可能性。唯一的对象只能是九五之尊的皇上。女性只有赢得地位,并借对立阶级中的个别信任者、支持者渐次获得普遍认可,这是女人成长的必经之路。

2.同等工作权利

男权社会把人的一半设定成了女人,我们就有必要还原事物本身。既然女人角色是后天造就的,就存在两种可能性:被改造的女人和原生态的女人。前者就是普遍意义上的真正的女人,而后者即人类意义上的人,但被社会称为是“非女性气质的”和“不合常理的”。每个生物学的女人自身,都可以拒绝做男权标准衡量下的女人。然而,拒绝做女人并不意味着一定要变成男人。而是超越男女两性的范畴,把自己定义为人类意义上的人:“一个新的为所有的人类所做的个人和主体的定义,必须超越性别的分类(女人和男人) ,而个人主体的出现,要求我们首先必须摧毁性别的分类,不再使用这种分类,并且拒绝所有用这一分类作为其基础的科学(实际上是所有的社会科学) ”⑨。文本主人公大长今之“大”是皇上赐予的封号,很大意义上也在于她跨越了女人的既有定义成为大写的自由的“人”。

皇上提出任命长今为自己的主治医官,随即遭到以太后为首的绝大多数人包括长今的老师、好友在内的守旧派的坚决反对,认为这是蔑视医官和朝鲜的法制体统。就因为女人和贱民的身份,长今成了维护男权统治秩序者的众矢之的——男人们为了他们领域的独享权群情激奋,他们根据他们自己的设计而不是根据她的利益、社会的利益来决定女人的命运。在他们看来,对于他者的肯定,就是对男性群体的否定,就是对男人设定女人的悠久历史事实的背叛,这让他们深感恐惧。女人们,也一样义愤填膺,威胁长今必须主动放弃,否则就是大逆不道,成为朝鲜历史上的罪人,她们在男性世界的框架内建立起了一个临时的统一体。威尔拉·克莱恩(Viola Klein) 对在职妇女的问卷调查进行评论时写道:“在所有妇女的答卷中,没有任何迹象显示女性本身具有平等主义的思想——强制的或非强制的;也没有任何暗含的假定,妇女生来就有‘工作的权利’,也许在生产中的作用不被认可,也许是自己拒绝这种作用,妇女们竟然没有为自己的解放创造前提。”“占有统治地位的意识形态有效地阻碍了妇女的批评意识。”⑩波伏娃也说道:“由于热衷于扮演他者角色,女人也可能不要求有主体地位。”传统的男性意识形态规范下的妇女不但没有意识到女性在男性专属职业范围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性别意义,在男性世界的框架内生就的惯性意识和奴性意识已然内化为一种本能,把为自己争取自由权的同类视为造反者、异己,打入另册。自身已成规范的忠实捍卫者和社会习俗的帮凶,自筑高墙抵御超出该规范的女性解放的要求,这就是西苏所说的“阻止活着的妇女呼吸的假女人”。波伏娃深刻分析了这类人的心理特点:“低劣等级的人们,由于染上了他们特有的自卑感,由于对同类中某个升到他们通常命运之上的人往往充满了怨恨,也会宁可求助于主人……不论男人还是女人,都不喜欢服从女人的命令。”⑪她们习惯与主权意识联姻,配合他们用处理普遍女人的惯常方式建议皇上把长今收入后宫——在被指定的女人的活动领域守着女人的本分,这才是正道。让女性成为男性这一主人需要的执行者,而不是让其体现社会意义成为社会需要的执行者。

认识到其社会意义的闵政浩、张德为代表的极少数改革派力挺皇上的提议,如果说儒生出身具有任人唯贤意识的闵政浩是站在国家人民利益的立场上奏请皇上——这方面的冲突在电视剧里得到了强调——“选择杰能出众的人才,安排在合适的位置上”,“选拔适任的人才使其发挥所能也是圣宪的根本宗旨”,那么张德就是具有明显的平等主义思想的女性觉醒者,她甚至认识到了该事件的政治意义:“就算做一天也要做,为此而死也要做。”“像男人一样,给予肯定、鼓励,女人也可有很高的医术。”——长今诊治了医官们束手无策的多例疑难杂症,不顾个人安危找出疾病传染源等诸多事件之后,她的医德和医术实力终于得到认可。通过对针灸、草药的驾驭,对事物的支配塑造和驾驭她自己,维护自身的权利和自己的个体性。起初以有辱男医官的体面违反内医院体系为由反对长今的导师申亦必教授不得不承认:“内医院的医官、医女也已实际接受长今的指挥”。

这是一场具有改变性别历史的斗争,后者的胜利实际上昭示了女性主义者最初的战果。贱民出身的女性跨入了男性专属领域甚至成为男性世界的领导者,获得同等的工作权力,为自己事业的自主发展赢得了主动权。在行使主动权的过程中也加强了女性的职业意识和社会责任感。

①④ 柳敏珠:《大长今》,薛舟、徐丽红译,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361页,第325页。

②③⑧⑪ 西蒙娜·德·波伏娃:《第二性》,陶铁柱译,中国书籍出版社1998年版,第771页,第772页,第157页,第794页。

⑤⑥⑦⑩ 李银河主编,林春、谭深副主编:《妇女:最漫长的革命——当代西方女权主义理论精选》,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33页,第38页,第39页,第19页。

⑨ 莫尼克·威蒂格:《女人不是天生的》,选自佩吉·麦拉格主编:《女权主义理论读本》,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第197页。

[1] 束永珍.区别与整合:《到灯塔去》的女性主义解读[J] .外国文学研究,2001(1) .

[2] 柏棣主编.西方女性主义文学理论[C] .广西: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7.

[3] 伊莱恩·肖沃尔特.荒原中的女权主义批评[M] .最新西方文论选[C] .王逢振、盛宁、李自修编.桂林:漓江出版社,1991.

[4] 埃莱娜·西苏.美杜莎的笑声[M] .当代女性主义文学批评[C] .张京媛主编.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2.

[5] 莫汉蒂.在西方的注视下:女性主义与殖民话语[C] .后殖民主义文化理论[C] .罗钢、刘象愚主编.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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