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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小说自由的飞

2014-03-10蚊釨

辽河 2014年2期
关键词:明喻燕儿但丁

蚊釨

在无限庞杂的生命世界中,人类自诩为万物生灵之最高主宰。这虽然还不能说像一个笑话,但是我们会发现并已逐渐清晰认识到,人类的局限性是明显的,难以彻底改变的。比如,同许多动物相比较,没有翅膀这种遗憾便让人类自身缺少了太多体验和关于主宰的佐证。于是对于飞翔,对于飞翔之后的诸多梦想便成了我们人类的一件心事。大到科技对于宇宙的探索,小到文学作品中对于飞翔的想象,其实都是这种梦想的不同期许。而其实说到底,飞翔的渴望是一种人类对于自由的追求,它远远超出飞翔本身,因此会被我们挖掘出更多的关于哲学问题的思考。《像鸟儿一样飞翔》(以下简称《飞翔》),是山东新锐小说家郑武文的一篇新作。它带给我的最初阅读印象,便是关于男主人公立志的自由梦想困境和小说在结构上的明喻特征。仅就这两点来说 ,小说在生命体验的哲学思考和艺术表现的方法上,都带给我比较强烈的阅读快感和掩卷之后的深切回味。

显然,《飞翔》不是依托精彩故事来结构的小说,因为故事本身并不复杂,一个男生(立志)从小喜欢捕鸟、养鸟,并错误地爱上了一位他自认为是一只“好鸟”的女孩燕儿,这段孽缘像一个无形的恶魔吸血鬼,掏空了立志的一切青春梦想,当然也包括他自小便寄托在鸟儿身上的关于飞翔的自由幻梦。爱上一个不该爱的人,捕回一只不该捕捉的鸟,立志的人生方向顿时逆行!

立志,这是一位完全活在现实境况中的年轻后生,朴实、敦厚,家境清贫,却有着山东人相同的倔强和执拗,这让他对于自由的渴望和对爱情的梦想都体现出某种无法确定的单纯。当然,对于自由的幻梦本身其实便是一种单纯的乌托邦。因为从来就没有绝对的自由,飞翔的自由更是人类自身生命功能的一个自我局限;从来都没有彻底的飞翔,它只能是片刻的、依托外力的一种设想或者叫假象。好在,这种幻梦尽管单纯,但它毕竟不会对立志的人生造成更大伤害,况且,对于自由的幻想是人类的普遍追求,所以它是这样的容易被我们所接收并深深理解。而爱情的幻梦,往往会改变、决定一个人的一生命运,同样是人性的普遍追求,但爱情的影响力和伤害性却是巨大的,难以逆转的。一只好鸟和一个好妻子,这其中所蕴含着的人生经验和判断实在有着天壤之别。立志本是一个实实在在活在现实生活中的普通青年,但在爱情面前,他更像一位诗人,比如意大利的但丁:那是一个春光明媚的上午,阳光洒在阿尔诺河上,波光闪闪,把河上的廊桥(那时的老桥还是古罗马时期的模样,桥面和桥廊都是木料所搭)和桥畔的行人映衬得更加光彩夺目。一位高贵而美丽的少女在侍女的陪伴下向老桥走来。此时,但丁正从廊桥的另一头迎着少女走上廊桥,两人在桥上不期而遇。但丁凝视着少女,既惊喜又怅然;而少女却手持鲜花,双目直视前方,径直从但丁身边走过,仿佛没有看见但丁。但她的眼里放射出的异样的光芒和脸上泛起的潮红却透露出少女情动的信息。

这是著名画家亨利·豪里达在他的油画《但丁与贝特丽丝邂逅》中所描绘的但丁与贝特丽丝相遇并一见钟情的情景。画中手持鲜花的少女就是诗人但丁的梦中情人贝特丽丝。

再来看《飞翔》立志的这段充满偶然性的罗曼蒂克式爱情:一群大姑娘、小媳妇坐在村子的十字路口闲聊。立志一回头,在人群中发现了那个让他心动不已的女孩。穿了碎花的裙子,夕阳给她裹上了金色的边,她的微笑,比那阳光更灿烂。

那一刻,立志感觉自己苦苦等待的那个人出现了,就像许多年前在一群麻雀中的那只橘黄羽毛的鸟,把他的心一下子抓紧了,他感觉自己的幸福应该抓住,就像当初一定要抓住那只鸟。

两段描写当然不存在模仿的问题,我这里要说明的是,罗曼蒂克或者柏拉图式的爱情往往是相似的,而最后的结果都会对发乎情一方产生不可估量的影响。那位意大利诗人遇到他的梦中情人时只有九岁,但这一次的偶遇,便让他从此与幻梦般的单相思为伴,郁郁而终。立志的爱情尽管不是柏拉图式的,但同样充满了诗人般的浪漫元素。也许,这本来就无可厚非,爱情本身也可以看做是一首诗,青年人对爱情的向往与诗歌的节奏是合拍的,它需要刹那间的心跳,需要偶然的邂逅,需要被一点细枝末节所深刻感染,总之,它越带有偶然的因素,越浸透出无限的情感的自由,就越能被发乎情的一方所铭刻、吸引、追逐,沉醉不醒。爱情有时候就像一枚幸福的子弹,它充满魅惑,定位准确,并且最后一枪命中!郑武文在这一段的描写充满了意味,“夕阳给她裹上了金色的边,她的微笑,比那阳光更灿烂。”金色的边是一道光环,在心理学中,这种现象被称作光环作用,是一种心理的放大和夸张,郑武文精炼准确地描绘了立志这一刻的心理状态,像许多喜欢做爱情梦的男生一样,一幅幻景在他们年轻的心灵中深埋下种子,作为悲剧,它必然会在之后结出一朵异样的恶之花!

爱情当然需要一种自由,但自由中的草率却是它的一个悖论,它注定了之后的情感家园在自由道路上将面临致命的困境!这种困境不是现实中的物质匮乏,而是精神上的极度贫瘠,这种贫瘠的胚胎来自于立志完全的一厢情愿,来自于他因为盲目的爱而对燕儿的迁就,来自于明知燕儿与另一个男人老朱的绯闻而执迷不悟,更重要的,它来自于立志的一份“签约”式的承诺,“婚后给她盖楼房、买汽车,不干涉她的自由,给她一个自由的空间。被爱情冲昏了头脑的立志,要命都可以马上给她,还会有什么不能答应的呢?”立志最初的单纯情感被他自己于茫然中物质化了,并且有了一份无形的“交易合同”,立志的自由被他自己放弃,反过来却鬼使神差地将这份理想追求交给了燕儿,这简直就如同他在给一个冲向自己的枪口安装准星仪,立志的爱情悲剧被他自己加速了。表面看,这份爱情的简单程序是立志捕捉到一只“好鸟”燕儿,并带回自己的“小笼子”中,成为他追求自由爱情的一份战利品。但实际情况却是:燕儿进入的是一座有形的随时可以自由进出的所谓爱情小窝,里面装满了未来的物质理想,楼房、汽车;而立志给自己订做的却是无形的精神上的牢笼,自由二字对他而言已经完全没有了意义。仔细思量,在太多的爱情故事中,男人(女人)都是这样的一种倾情付出,不问结果,忘记自我,这是爱情本身的魅力所在,也是它常常致命伤人的毒性渊薮。爱情的追求方式是自由的,但换来的爱情和婚姻又往往会走向末途,甚至进入坟墓,爱情不会统统走向这样可怕的结局,但爱情也绝对不是理想之国,这是再简单不过的一个基本判断。《飞翔》中的立志之死被郑武文赋予了明显的象征性,这一看似偶然的撞车事件因为立志身体在那一时刻的致命飞翔,从而遮蔽了一些这一细节在小说表现中“俗”的成分,郑武文说他就是想让立志能够飞起来,作者在这里冒着“俗”的危险,坚决地为他充满同情与感伤的小说主人公完成了一个他的最大心愿!endprint

以我的理解,我倒认为,与其说立志的死亡飞翔是他飞翔梦想愿望的达成,倒不如说那是他彻底摆脱自由困境的绝望而无奈的一次突围!据郑武文对我讲述,这个故事的很大一部分情节来自生活中的真实,包括立志最后的死亡。但郑武文没有选择真实发生的死亡方式进行描述,在这里,我仿佛看见了郑武文的焦灼与彷徨,他不想让这个生活中的朋友死得更窝囊或者更深重地陷入毫无希望的困境旋涡,郑武文给了他最悲情同时也是符合文本节奏的方式:

发现立志像喝醉了酒一样骑着自行车在公路上走着,一辆大头车躲闪不及,把他一下子撞飞了。监控录像的角度很好,立志穿着油田发的橘黄色工作服,就像多年前的那只鸟,非常优美地画了一个弧,斜斜地飞了出去。这段看似普通的描写,在我看来暗藏着郑武文的哀伤情感,有一种平淡中见力量的内含。我想,醉酒状态下的立志是无忧的、幸福的,而穿戴上与那只鸟的相像,也让他终于在最后时刻达成了人鸟合一的境界,优美的画一个弧之后斜斜的飞出,更像是作者这一刻为死者所进行仪容整理……山东硬汉郑武文的笔端在这里表现出令人感动的柔情和细腻,让本来涉嫌凡俗的桥段瞬息突围而出,进入到化庸常为神奇的境界!

郑武文是山东潍坊人,曾有机会与山东同乡大作家莫言接触和交流。不过郑武文说他喜欢莫言的小说,更喜欢余华的简洁冷静以及他的博爱情怀。单从行文风格看,郑武文确实受余华的小说影响更深一些。《飞翔》在整体叙述节奏上清晰、简洁,没有肆意汪洋般的叙述,详略控制在故事进程的可靠性范围内,人性刻画与情节推进都以白描的形式呈现。不过,《飞翔》在艺术表现上带给我最深刻的印象,还是小说在美学意义上的一种明喻结构,它让小说文本在平静如水、自然流动般的叙述之外,凸显出一种独特的带有装饰性般的修辞意义。

为什么是明喻而不是暗喻?这并非我的无聊追问或者吹毛求疵,而是它确实牵涉到一个艺术发生学的问题:形式感的行成与作家本体意识中的个性、地域、文化学养等等,究竟是一种怎样的关系?为什么博尔赫斯的文本中总是充满了睿智和幻想?它与他的失明和所在的图书馆形成了怎样的一种和谐共存?为什么托尔斯泰的巨著中总是充满了爱情的挫败和人生的幻灭感,还有孜孜不倦式的说教?它与年青时大师的放浪形骸与晚年后皈依宗教并离家消失人间有着怎样的联系?为什么普鲁斯特的叙述总是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它和那道常年不会拉开的卧室的窗帘有着怎样千丝万缕的瓜葛?为什么卡佛的小说语言可以简约到极致?它和小说家在世时的清贫简朴人生有没有必要的因果?不胜枚举的小说艺术实践总是提醒着我们,小说形式上的选择不是孤立的存在,它一定承载着作家的人文背景和个体色彩。《飞翔》在结构上的明喻方法的选择,我更愿意相信是郑武文的个性使然,山东人在总体上是豪放的、直爽的,但又往往喜欢沉默。郑武文也是如此。他说他不善于口语上的表达,但同时又非常喜欢在小说的写法上结构新意。《飞翔》的明喻方式符合郑武文的想法,它清晰明朗,差不多是用对称的结构来交错讲述关于立志的爱情和他捕鸟的生活部分,而后者也是我认为小说中写得最生动最出彩所在,也许真实生活的经历给了郑武文更多的自信和色彩储备,因此在这些章节中,小说文采飞动、描述真切、妙趣横生。为了强化鸟这部分的明喻效果,我想郑武文在这个部分倾注了更多的激情和理性思考,因此使其对称的立志的爱情生活部分有了更充分的伸缩空间。这些明喻的方法不能再清楚,它几乎就是带有强烈的装饰性的灯光布置,耀眼地摆放在文本的突出位置上,吸引着我们的关注度。与婉约含蓄的暗喻相比,明喻当然是郑武文的不二选择,是山东人血管里的个性决定了这样的表现方式,比如莫言的“红萝卜”《透明的红萝卜》“红高粱”《红高粱家族系列》、“天堂蒜薹”《天堂蒜薹之歌》、“红蝗”《红蝗》、“蛙”《蛙》,等等,他会明白无误的告诉你他的明喻,不想留一点含蓄,所有的象征和比喻都开明宗义、大方明确。也许,我们不能设想郑武文会采用暗喻的方式来叙述《飞翔》这样一个故事,那也许更富有诗性和优美的含蓄意味,但或许,那将使郑武文这个山东大汉爆发出压抑不住的嘶吼,并让整篇小说的写作过程如遭酷刑。当然这只是一个假设,是对郑武文小说艺术分析时的一种假想推理,就事实来说,他的小说创作还处在一个非常具有潜质的变化当中,我无法估量在未来他会写出哪种风格的小说来,因为任何评论者的艺术辨析都是随在作家创作活动身后的一种慢条斯理、假模假式的幼稚拆解,真正突进的、变化不定的、与文本和评论家们抗争的,是作为实践者的小说家们,他们的创作风向标从来都是自由的,无限的。

对郑武文的小说未来,我怀着羡慕嫉妒的心思注视他的写作飘忽远行,而我的评论,却永远追不上他像鸟儿一样飞翔的风格变换速率!我只能祝福他还有他的小说,可以自由飞翔!

(责任编辑/白凤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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