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古巷
2014-03-10游万里
游万里
一条古巷,横亘在村庄。古巷两边有小渠,终年流水潺潺。
二十多年前的一个深秋,母亲从远方来到这里,在欢乐的锣鼓声中穿过了这条古巷。来到了一户贫困的人家。父亲满是欢喜,拨开峭寒,牵着母亲的手,两人步入了婚姻的暖巢。那一天的母亲,是美丽的新娘。
在这旮旯乡村,母亲是巷子里一道风景。每当人们投来赞许的目光,母亲总是莞尔一笑。古巷每天人来人往,忽然有一天父亲走出了这条古巷。去了那遥远的远方,母亲送父亲,在巷口的大青石上,母亲的眼光被拉得老长。
母亲独自扛起了一个家,一间破旧的小屋充溢着满满的暖意。每天清晨,母亲踩着鸡鸣狗吠而出。夜晚踏着月光而归。此时我是一只孤独的猫,蜷在长满青苔的墙角。母亲望着我,满眼皆是怜爱。
这条巷子我每天都会进进出出。读书,放牛,然后归家。最值得期待的日子莫过于母亲赶集的日子,我一路跟撵出去,直到那块光滑的大青石边。母亲说,在家要听话。我回来给你带好吃的东西。于是我便不再闹了,温顺得如一头小羔羊。母亲的背影渐行渐远,终究嵌进了山峦。
傍晚,夕阳收起。我便在路边等候着母亲,眼光始终不离开路口的位置。母亲来了,熟悉的身影如蜗牛般缓缓移动着。小小的背篓里满是生活用品,还有我的一件格子新衣。母亲牵着我的手,穿巷,归家。
我向来是个贪嘴的顽劣小子,往往都是快把吃的东西解决完的时候,我才想起母亲。这时的母亲却不在家了,我忙追寻出去。母亲手拿镰刀,背着背篓正在走出巷子。我知道,母亲除了养我之外,还有一群憨态可掬的小猪仔。
日子如白驹过隙,平常的古巷。来往的人们皆谈论着庄稼以及牛羊。只有在年关的时候,团圆的氛围让人们的脸上都挂满了或多或少的笑容。言语的主题尽是归家。这些时候,巷口总是站满了人,有老人、小孩、还有年轻的母亲们。大家挤在一块,温情驱散着寒风。每归来一人,便有一种欢呼。年少的我自然不懂等待的真正的含义,我只知道在这等待有糖果吃。大大的糖果,添上一口,便是幸福。
父亲姗姗来迟,在倦鸟归巢的时候。爽朗的笑声,冲击着我的耳膜,让我为之一振。父亲用粗大的手掌,揣摩我的脸颊。母亲迎上去接过行李,我挑了一包小的。父母走在前面,看着他们的背影,我觉得所谓的“天生一对,地造一双”的美谈也就不过如此。他们的日子以生计为主题,以子女的为中心。没有花前月下,没有卿卿我我。有的只是相濡以沫。父母走得极其缓慢,相互倾诉柔肠。只可惜此时的我不能够全然读懂他们的故事。我只依稀地听见,父亲说今年外边的活多,只要肯干,就有挣不完的钱。母亲说,卖了两头猪,家里明年的开销应该不成问题……这些时候我肚子开始闹腾了起来。第一次觉得这巷子真的很长。
多年以后,我结束了自己的泥巴童年,走出了巷子,走出了大山。去省城念书,忽然间觉得城市于我是如此的陌生。这儿没有月光,也没有石头巷子。钢筋水泥结构的房屋,硬化路,孕育生命的泥土被深埋。我或许明白了,追梦的路上,农村的孩子不畏艰难困苦,我们却害怕这儿没有一点儿故乡的影子。
年终归家团聚。花一些钱给父母带点小礼物。还得准备一大包糖果,若在巷口遇见等人的小孩或者老人,便抓取几颗。笑容便开始在彼此的脸上绽放了。我想到了自己的曾经:多年前我不就是这个样子么?或为等至亲归来,或为得到一颗单纯的糖果。
我长大了,从等候的角色转变开始。母亲站在巷口等我,帮我拿着行李。一路念叨,回来了,回来了就好。父亲总归是男人,不善于表达。只是偶尔站在院子里,向外眺望。我叫了父亲一声,父亲应着,生涩地笑了笑。
我喜欢独自漫步在这条沧桑的古巷,听听岁月所消逝的声音。年少之时,一个人跑的太快。觉得慢步走,没劲。而现在走的慢,又被岁月所驱赶。多年前不希望看见这条黝黑的巷子多出那么一点绿,觉得岔眼。如偶尔瞥见一株杂草,定然给赶尽杀绝。而现在却希望两旁多长出一些野草来,让人错感温暖。
走完了巷子,我不得不继续前行。一些时光从指间滑落,了无声息。我还来不及回刍昨天的往事,新的朝阳又冉冉升起。时间走得真快呵!
母亲给我准备了一些腌制的腊肉,说是在外面没有这样的口味。我背上了行囊,走在古巷。我在前面,父母在后面,走到巷口,依旧是那块大青石上。我满含深情,望了古巷一眼。这一眼,饱含情深。古巷似乎衰老了,就在寒风肆意张狂昨夜,和古巷一起变老的还有我的双亲。
二十多年前,母亲以新娘的身份沿着这条巷子走了进来。到此时此刻出来的她,容颜被岁月所洗濯,淘去了光艳的色彩,两鬓斑白,面瘦形枯。也是很多年以前,时值壮年的父亲,走出了巷子,在外用汗水和血泪浇灌着个家的父亲,让我得以茁壮成长。岁月残酷,剥夺了他曾有的年轻和欢笑。
此刻,我又要沿着这条巷子而出。追梦,同岁月赛跑……
我走了,淡出了父母和乡亲的眼帘。有一滴泪水挂在了眼角。下一站,是离故土三百八十公里的贵阳。这天,是农历的腊月十六。
我走了,古巷依旧横亘在村庄。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