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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对技术的控制

2014-03-10谢雨佟

云南社会科学 2014年4期
关键词:海德格尔本质命运

谢雨佟

当今社会,技术已经越来越成为人类无法回避的问题。由于技术与人和社会的密切关系,所以当代学者对社会的关注和对人的关注都集中体现在对技术的关注上。不过他们对技术的反思是从不同层面展开的。

分析哲学是把技术当作一个认识论问题来看待的。这种方式认为,技术哲学主要关心的应该是对技术的认识论状况的分析,应该把技术同人类的另一些知识形态如科学联系起来加以考察。不过他们也认为技术尽管与科学的关系极为密切,但技术活动本身却具有不同于科学的结构。人文主义者历来关注人的问题,关注人的生存状况、关注人和社会的关系,因而他们也都将技术作为反思的对象。比如人类学研究纲领从技术与人的关系方面来考察技术,这种考察将人性与技术联系在了一起。社会批判理论则是从技术与社会的关系出发来考察技术的,对技术理性进行批判。

与上述对技术考察的出发点不同,海德格尔是从形而上学的层面出发来定义技术的。他对技术的反思是一种对技术本质的反思。他的反思是与存在紧紧联系在一起的。冈特·绍伊博尔德在他的《海德格尔分析新时代的技术》一书的序言中这样写道:“从他的技术解释中必须断言恰恰相反的东西,即在这技术解释那里,没有任何本质性的东西最终不是出自存在者的存在这一哲学的原始问题。”[1](P2)

一、技术的本质是一种“座架”

在《技术的追问》开篇,海德格尔指出,“技术不同于技术之本质”,“技术之本质也完全不是什么技术因素”[2](P924),可以说,在这里海德格尔否定了一个寻找技术本质的方向,即在技术因素中寻找。他认为从表象和技术的因素中去寻找技术的本质是不可以的,于是他对流行的技术观念进行批判,认为这种技术的流行观念把技术作为工具和人的行为并没有揭示出技术的本质。人类只能离开技术的因素到有技术本质存在的地方去寻找技术。

何为“本质”?本质就是某物所是的那个什么。古老的形而上学正是研究本质的学问。于是,海德格尔回到了古希腊的形而上学。在古希腊哲学中,原因是指导致某种作用的东西,四因就是从不同的途径——质料、形式、目的、动力来对事物发生作用的东西,也就是通过这四种方式的作用使某物显现出来。正是在这一点上四因说与产生或产出联系起来,“通过产出,无论是自然中生长的东西,还是手工业和艺术中制作的东西,一概达乎其显露了”[2](P930),这个从遮蔽状态到无蔽状态的过程。海德格尔称为“解蔽”,又称为“真理”。最后,他得出结论:技术就不仅是手段,技术乃是一种解蔽的方式。

他通过分析两种流行的技术的定义的不足之处,将追问的方向指向了传统的四因说,想要从这里揭示技术的本质。另外他还从词源学角度解释了这一结论,指出在古希腊文中,技术不仅指工匠的制造活动,而且指艺术家的活动等。这一观点仍可以说明现代机器技术,不过现代技术又具有了新的特点,那就是现代技术的解蔽完全为“促逼”所支配。所谓“促逼”就是迫使事物以非自然的状态加以解蔽。也就是说现代技术是一种被迫的而不是顺其自然的展现,是一种人为理性。事物的发生与发展一切都是顺应自然的,但现代技术则不同,它总是“促逼”自然按照人们的需要和意志来展现。

1.作为世界构造的技术

海德格尔在文章中指出现代技术不是单纯的实现目的的手段,而是一种世界构造。这种世界构造也是现代技术不同于传统技术之处。现代技术已经不能被看作是一种工具或手段,它本身参与到自然、现实和世界的构造中。在任何新技术使用的地方都构造出了一种新的人和世界的关系。并且技术作为一种世界构造正逐步排除和替代其他的构造方式,完成着“纯技术的世界构造”。在这种构造下文学、艺术、宗教都被抹煞了,一切都技术化了。

在这种世界构造中人和物都被物质化和齐一化了。“由于这个技术的意志,一切东西在事先也是事后都不可阻挡地变成贯彻着生产的物质。地球及其环境变成原料,人变成人力物质,被用于预先规定的目的”[1](P25)。在海德格尔看来,由于现代技术的意志,事物的意义和价值被技术缩减为仅仅是物质和材料。一切东西都成为技术意志的单纯的可塑造、可加工的物质。这种命运同样降临在人身上,人也成为原料,人的任何形式的独立性、自身性和尊严将难以存在,人也将成为纯技术操作的对象。用物质化的方式展现事物,把存在者降格为单纯的材料,这同时也就意味着把一切东西加以齐一化。

在这种世界构造中,“由于技术生产,人本身和他的事物遭受到日益增长的危险,即成为单纯的物质,成为对象化的功能”[1](P26)。在技术时代,物的价值完全体现在它的功能上,而人自身也成为对象,失去了自己的独立性和自为存在。人在其他存在者面前得到了优等的地位。人不再把自己看作存在者中的存在者,而看作与他的对象相对的主人,人是唯一权威的、对其他存在者拥有独一无二的统治力量和支配力量的存在者。

2.技术的解蔽方式

要明白一个哲学家的思想首先应该熟悉他的语言,解析海德格尔更是如此。他把技术的本质称为“座架”(Gestell),“座架”是海德格尔后期著作中讨论技术问题时常用的一个重要概念。这个词的前缀“Ge”是指一种“聚合、聚集”的状态。“Stell”源于动词“stellen”。海德格尔用这个词来表达两层意思,第一层含义是“放置”、“展示在眼前”;第二层含义是“促使”、“责令”。“stellen”表示技术把它的对象放置在我们面前,检点对象,“责令”它展现自身的存在意思,即“促使”它去除自身的遮蔽状态。而“Gestell”则把人和其他存在者“聚合”在这样一种相互“放置”、“责令”、“展现”和“去蔽”的关系中[3]。技术就是通过去蔽、展现来实现对事物、自然和世界以及它们与人的关系的构架。所以“构架是技术的本质”。

“座架”强行将人和物纳入一个刻板的结构之中,在这个“座架”中,事物以非自然形态解蔽,从而充分体现了现代技术的本质。座架意味着对那种摆置的聚集,这种摆置促逼着人,使人以限定的方式把现实当作持存物来解蔽。“座架”意味着那种解蔽方式,该解蔽方式在现代技术之本质中起着支配作用,而其本身不是什么技术因素。

在这个“座架”中,人与物都是一种持存物。作为持存物,在现代技术的支配下,并无自由而言,只是汇入一个巨大的网络系统中,它们唯一的目的就是实现技术对事物的控制。事物在这一过程中失去了对象性和独立性,每一件东西都是为技术而产生的事实上,在现代技术系统中,物成了持存物。持存物是物在现代技术中的一种状态。而人看起来好像是自由的,人好像是技术的制造者、地球的主宰,但这只是一种假象。但事实上人并不能支配这一展现本身。人在其中只是作为一个原因而使事物展现出来。是“座架”这一结构将人与物纳入其中。

二、现代技术的危险以及克服的力量

自工业革命以来,现代技术为人类带来巨大生产力和物质财富的同时, 也对人类的生存状态和未来命运提出了严峻的挑战, 在工业文明中生活的人们不同程度上被技术所制约。现代技术未来如何演进成为技术哲学关注的重要问题, 对此问题的探讨也必然涉及到人类未来之命运。综合各种理论, 可归结为两类: 一类是社会批判理论, 根据该种理论, 技术的演进由社会系统所决定, 技术演进出现偏差的根源在于社会制度以及受社会制度制约的人的行为, 马克思为这种理论提供了分析哲学的范式基础;另一类是自主性理论,该种理论基于存在主义范式, 认为技术的演进呈现出一种自主性特征,其代表人物当属海德格尔。技术引起了人们的恐慌,越来越多的人关注技术。但是,技术的危险究竟是什么?人类应该如何控制技术?

如果说对技术是在进行一种工具性和人类学的解释,那么对技术进行的就是一种价值上的判断。在这种观点看来技术或是一种有利的东西,或是一种不利的东西,更或是一种中立的东西。如果说技术是一种中立的东西,那么由它所产生的所有好的结果和坏的结果都是与技术无关的,而只是与技术的使用者有关。雅斯贝尔斯就是持这种观点[1](P173)。在他看来人类的命运取决于他如何为自己的生活而控制技术后果的方式。事实上他的克服技术就是要排除技术对人的不利后果。按照这种看法,提出的克服的方式就是用道德来作为控制技术的手段。

海德格尔在开篇就对这种技术的流行定义进行了批判,在海德格尔看来,立足于工具性和人类学的解释的那种克服技术的想法,仅看到了技术对人的不利后果而没有看到技术真正的危险。“危险的并非技术”,“技术的命运作为解避之命运乃是危险”,“说到底,座架占统治地位之处,便有最高意义上的危险”[2](P946)。对人类的威胁不只来自技术机械、技术装置,真正的危险是人在“座架”中失去了自己的本质,成为一种持存物。海德格尔认为人和物的自身性的破坏、扭曲和丧失才是技术时代的真正危险。技术是一种展现,是一种不受人支配的命运,因此认识无法从自身出发去改变技术的展现。

海德格尔看到了现代技术的危险,但他并不是反对现代技术。他指出:“但哪里有危险,哪里也有救。”[2](P946)技术的本质是具有两面性的。一方面,它致使人远离了存在,危及人的命运;另一方面,它也因此为人得以拯救提供了可能。换言之,技术的发展会使人从存在中异化,因而是危险的。但技术的发展中又隐含了一种可能,这就是使人又回到存在。

海德格尔进一步说明了获得拯救的力量。这取决与对技术本质的思索、追问和洞察。人类在现代技术世界中,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沉溺于技术的控制,将技术仅仅视为工具,而人不断地试图按自己的意图把技术构成一种工具,正是其危险的根源所在。人无法领悟技术的本质。但如果继续追问作为一种原因是如何成其本质的根据,那么就能把这种本质现身之物经验为一种解蔽之命运了。

通过追思现代技术的根源与本质,可使技术的真实本质得以恢复、完备,达到克服与超越的目的,从而使存在不断地得以澄明与展示出来,人类最终便可以走出危机。

三、 海德格尔的拯救之路

规避现代技术给人类带来的巨大危害,就必须超出西方形而上学的基本视野, 实现一个拓扑式的而非简单断裂的转向。它的含义就是让现代技术转向人的真实生存状态。人类命运的发展与前景始终是海德格尔探讨的核心, 当他发现人类命运的悲剧源于现代技术的统治时, 他决然地把技术当作自己批判的靶子。海德格尔对技术之本质的规定使得他的思想与同时代的人相比显得与众不同。

首先,海德格尔对技术的定义是现象学意义上的,不是通常指称的机器、机械、工具、仪器等具体的技术。因而海德格尔对技术的反思也不是对具体的技术的反思,而是对技术本质的思考。技术作为本质是先于“技术的东西”的。在这种意义上海德格尔想寻找的是一种技术本质与人的关系。而形而上学是研究本质的学问,因此海德格尔的技术观是与形而上学和存在主义联系在一起的。

第二,海德格尔所强调的技术不是单纯的工具和手段,而是一种世界构造。我们只有在构造的基础上才能真正理解海德格尔技术的涵义,以及他对技术的反思和批判。海德格尔反思技术的最根本的原因不是因为技术给人带来的不好的后果,而是技术已经取代了其他各种形式而逐渐成为唯一的世界构造。在这种构造之下,人和物丧失了独立性,完全被物质化、齐一化了,人甚至失去了思考的能力而完全被技术所主宰。

第三,海德格尔将现代技术的本质归结为“座架”,海德格尔用此来说明技术本质的运作方式,他表明技术并不是一种工具和手段,也不是成属于人的、为人所利用的东西,技术作为真理的显现方式不是属人的,相反,人倒是属于这种真理──有什么样的真理运作,就有什么样的人性。所以,人对技术无法进行主观上的选择,技术是一种命运支配着人自身。

海德格尔认为,传统的解决技术问题的办法都没有深入现代技术的本质中去。他指出,既不能完全盲目地抵制技术,更不能被技术所奴役, 而应该在利用技术的同时, 又独立于技术对象之外, 对技术有所为有所不为。这就要求人类必须唤起生存之思, 在生存之思中解读技术的本质, 进而认识到技术的真正危险。这是拯救技术的第一步, 也是拯救技术的必要准备。人在生存之思中觉醒, 并成为存在者的守护人, 这是拯救技术的第二步。拯救的本质在于守护, 而不是控制,因为克服技术决不能靠制造和控制加以完成,而是要靠事物和世界在它们的自身性和未隐蔽状态中本源地显现。守护就是放弃对事物的功能化,让事物自身显现其所是。冷静对待技术展现并为事物恢复自身性的权利, 这是拯救技术的第三步。海德格尔认为, 技术不只是源于单纯人的情绪和需求,而是归因于存在本身的显现。因而,技术不能靠否定加以克服。只有同时肯定技术展现和事物天然性权利才是可以实现的救赎之路, 一切其他的态度只是单纯的幻想,不利于拯救技术。有了这种冷静的思考, 就有了对获取和接纳世界的开放态度。因此, 拯救技术的转折在于人在生存之思中觉醒, 并成为冷静的守护人。海德格尔最后把生存之思托付给了诗意之思, 实属无奈之举。

笔者认为海德格尔的深刻之处正是在于他探究技术本质的方向是抛开技术的东西,在技术的因素之外找技术。他对技术的反思涉及到了根本——存在。前人有的是对技术的后果进行批判,有的是对技术理性进行批判,然而这都没有触及根本,技术后果只是原因产生的后果,然而原因才是人类真正应该看到的。技术作为一种世界构造日益主宰了人类的命运,人类却对这一点毫无所知,这是十分危险的,因此,海德格尔要把人类对技术的反思引向这个方向,让人类关注这个浑然不觉却离我们愈来愈近的危险,让我们在发现中寻找救赎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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