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民工"的敏感词
2014-03-05钟玉玲
钟玉玲
在广州的郊区,大学城的城中村内,有一群人过着蹭校园资源的惬意蜗居生活,自足却不自闭。有的是餐厅老板,业余是晒花生的画家;有的是终日被甲方压榨,终要一展艺术大志的毕业生。来自五湖四海,最后流向何方却无人可知,但此刻,他们是艺术教育产业流水线上生产出来的设计民工。当在创意让生活更美好的口号响彻全国的时候,城中大大小小的创意市集中也能看到他们奔波的身影,这也许是展示自己才华,偶遇伯乐的平台,也有人当这里是练兵台,为日后宏图大业试水。当被众人在创意的虚幻中消费完之后,回头一看,剩下只有少数有志青年还在坚持当初艺术梦,其中一个叫Tony。
敏感时代的“敏感词”
从大学开始,Tony萌发复古怀旧创作的意念,毕业后也随大流走进各种创意公司工作,度过人生中最迷惘的年头,直到两度在职场打滚失望后,最终确定生性独立的艺术家基因不能适应太多无谓的规矩,全身心投入到属于自己的艺术创作当中。生活在新时代的人,只要使用过电子设备接入互联网,都会在浏览器中遇到过各种未能显示的敏感词条。对于大众来说,这都被习以为常。由此启发,Tony创作一系列以“敏感词”为题的作品应运而生,受到众人爱戴。小清新、小愤青最爱的明信片、笔记本、环保袋和手机壳陆续上线,让每个看到的人都忍不住要会心一笑,然后消费这种以温存童年复古躯壳下的软色情和政治隐喻。在他的作品身上,让人看到了很多前辈的影子,他自己也不讳言,受到各种不同创作风格的影响。
“纯真的年代”系列中成排穿着体操服,胸前写着热烈欢迎的“迎宾宝贝”,不由地想起多年前以病毒式跳体操的“电光娃娃”名震大声展的李心璐。“神奇四侠”中借政治伟人发挥的概念让人不由地想起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在上世纪60年代创作“名人肖像”中的“毛泽东”系列。除了在画面上采用政治图像,更将其和商品消费文化中媚俗的符号结合,消解原有内涵,形成一种新的艺术语言。在中国,政治波普在上世纪八九十年代迅速发展,艺术家在思想解放和市场经济的冲击下开展艺术想象。迅速走红的政治波普成为了当代中国的艺术名牌,有人不齿这些曾经严肃的艺术批判在市场追捧中蜕变为流行文化的消费符号。这种中国特色的通俗的喜剧化转向不正正暗合波普的方向么?
尽管Tony说不再有学生时代企图改变世界的太天真,过分执着所谓的政治意涵,更着重用艺术呈现当下的社会现象和混杂的社会价值,但他的作品中浓重的中国宣传海报影子却不可能摆脱符号化指涉。风格淳朴,颜色明快,超现实的人物形象,形成了一种“现实”与“虚构”的混合体,达到积极粉饰的效果,加上鲜明的标语,这些都是过去宣传海报的特点,大众曾经以此接受意识形态的教化和领会时局变化。而在现代社会之下,Tony使用网络敏感词代替或改造“红光亮”的标语,性感的少先队员取代过去青春的工农兵人物形象,或是直接指向消费社会中大众媒体廉价的娱乐图像,在无意识之间营造了一种温柔的反讽,点到即止又无边无际。观者在欣赏其视觉效果会其传达的意涵心照不宣。在他最新的系列作品“中国春梦”中葛饰北斋式的冲浪和锦绘,软色情的视觉效果似乎又令人感受到一些日本浮世绘,乃至日本平面设计大师横尾忠则的味道,后者更是将日本浮世绘和晕染手法结合在平面设计的高手,配以性感的少先队员,在Tony的画笔下,这似乎是中国浮世的真实写照。
怀旧复古、政治波普和日本浮世绘等众多风格交融和结合,都成为Tony进行艺术创作的肥沃土壤,将这一切糅合变异后来演绎现代中国的现实话题上却显得非常和谐。我们无法定义Tony的“敏感词”作品是属于什么风格,或者说这个问题本身是个伪命题,正如横尾忠则所说,“原创”根本不重要,只有在不断可以描摹与重复的过程中,根据当下的情景加入新的元素进行创作,使得每件作品呈现出新的意义和象征才是最重要的。
何时是我的十五分钟
如果这是个普通青年,也许他会满足于现有来自消费者的肯定,靠在创意市集上卖卖设计品糊口,可惜Tony并不是这样认为,在他看来,甚至连这一切的发生也颠倒了。不是为设计而设计,是为艺术而创作,他一直在等待属于自己的十五分钟,不是因为市场不够好,而是自己还能更好。Tony直言日后只会专心创作,走出自己的道路,并不满足于架上艺术,也愿意尝试设计雕塑或装置作品。对于当下,和一些急于成名或者被现实折磨得梦想全无的青年不同,他却表现出前所未有的满足。每个月只会参加广州或深圳一到两次的创意市集,除了平日打理销售设计产品的网店和接少量商业插画创作外,其他大量的时间继续进行艺术创作。Tony努力在现实和梦想中达到最佳的平衡。出乎意料之外,“敏感词”系列设计品并非以主题为先,而是将自己艺术创作积累后汇集而成,衍生出不同的产品。不得不说,与其他擅长经营之道的设计师相比,他的品牌意识还不强烈,或者如他所言,自己并不精于此道,更愿意把精力放在艺术创作之上。他认为,酒香不怕巷子深,只要作品足够好,经营之事便水到渠成。
提及欣赏的现代艺术大师,专注于御宅族文化和生活方式的超扁平艺术家村上隆(Takashi Muradami)是他颇为欣赏的一位。与沃霍尔类似,村上隆从不掩饰自己对商业的追求,特别是艺术商业化的拥护。正如当初沃霍尔将单调重复、形式大于内容的作品批量生产而遭受批评一样,有人认为村上隆的作品缺乏深度和精神,甚至有人认为村上隆把波普的精神给出卖了。但Tony欣赏的也正是村上隆对商业和艺术融合间自如的把握。超扁平在日本是次文化的代表,而村上隆成功在高级艺术(High Art)的范畴来讨论,更重要的是博得了大众的欢喜。他的出现不是偶然,日本社会高速发展,科技日新月异,网络的普及,平面视觉是最时尚快捷的表达。超扁平现象反映的是地域文化的特质,是日本社会文化价值的切片。沃霍尔创造了模仿和复制的艺术历史,从而变成“原创”,村上隆不过是日本的舵手。如果当场景换到中国,是否有新的平面视觉诞生之可能,也许,这就是Tony为之日夜奋斗的艺术梦。在商业流行文化在神州大地上风行,传统工业是制造产品的实体经济,新兴工业却是生产符号的虚拟经济,制造欲望,导人消费成为主要任务。艺术家不再是社会现象的诠释者和批判者,而是成为了商业流行文化的制造专家,成为大环境下共谋的一份子而不再是旁观者,消费者强烈的认同使得仿佛艺术家不再需要反思这种现象,只需要被膜拜。相信这是当下年轻艺术家面对的一个机遇和难题。生活在这个温暖的南方城市,Tony对此并不反感,也有自己的观察。这个城市意识形态上依然受到传统中国文化的影响,然而港台为代表的西方流行文化的持续风靡,两种意识形态嫁接之下扭曲又被这个城市自有的生猛和务实消解,一切变得猛烈又自然。有人喜欢消费他的设计品,他也以此为乐,也并不妨碍其日后的创作。这里便成为他生活和艺术创作的乐土。
沃霍尔有一句名言,在未来,每个人都能成名十五分钟。波普艺术推崇的是打破过去现代主义的审美,是一种“反艺术”的观念。如果说过去的世界被诠释为一本书,那么现代世界必然被理解为图像。从梦露时代的偶像消费到毛时代的偶像意识形态塑造,到今日,全球化和网络化的新人类,偶像混合欲望时代,图像成为了现实。相信它将成为这些新生代的设计民工的利器,生活在设计界乃至是社会底层的他们,经常蒙受所谓主流和正统的劫持,被掩藏太久的创作欲望就如长期承受高强度负荷的弹簧,极力伺机回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集体性力量。这一场艺术的春梦沉重而绵长,沿途风光绮丽又满路荆棘,希望最终能得到属于自己成名的十五分钟,从而一扫现在沉闷而浮躁的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