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南教育史上的丰碑
2014-03-04刘朝纯
刘朝纯
为了培养学生,贡桑诺尔布不惜以高薪从国内外聘请各科教师,并筹款保证学校杂项开销。汪国钧《蒙古纪闻》在记载王府的财政收支时谈到,崇正学堂有“蒙教员五人,月薪三十两”。计算起来,每人平均月薪6两银子,每两银子合制钱4.5吊,年薪共324吊。而当时掌管王府印务处、代札萨克处理日常行政事务的管旗章京年薪仅为300吊,教师平均工薪高于权力很大的管旗章京。学堂还有一些本校往届毕业生担任义务教员,至少他们的住宿费用总得由学堂负担。学堂雇用了一些服务人员:“堂役(从前学校的勤杂工)、厨房(指厨师)、司阍(看门的人)、更夫八名,每人每月工钱六吊,饭食由学堂供给。”这些开销长年累计,也是可观的。为了培养人才,贡桑诺尔布“把好钢用在刀刃上”,集中财力,加大投入,对花费钱财在所不惜。
贡桑诺尔布对教员十分尊重,与他们建立了深厚友谊。钱桐数年后离开崇正学堂赴京,行前贡桑诺尔布曾作《浪淘沙·送钱孟材》词一首,为他送行:
明日送君行,珍重声声。此去迢遥万里程,地北天南虽暂隔,异地同情。世事太纵横,一语丁宁,从今时望好音聆。见我良朋劳致意,代达愚诚。
词中的真挚情谊,反映了贡桑诺尔布对教师的敬重和珍惜。
崇正学堂创立两年后,贡桑诺尔布于1904年亲自拟定了一份崇正学堂章程呈文,通过热河都统松寿转呈理藩院。今天,我们在喀喇沁王府博物馆的展厅中,可以看到这份章程的复印件。章程对学堂的学制、课程设置、教员选定、教习职责、对学生的奖励和处分、毕业文凭的颁发、开学日和节假日安排、学生礼仪、祭祀、食宿等事宜都作了全面细致的规定。从这份珍贵的内蒙古近代教育文献中,可以看到崇正学堂是一所非常正规的学校。
1906年7月28日(清光绪三十二年六月初八),清廷由于贡桑诺尔布兴办新学卓有成效,特赐崇正学堂写有“牖迪蒙疆”四字的匾额一方。(《清实录·德宗实录》第561卷,光绪三十二年六月癸酉条)
随着崇正学堂的创办,贡桑诺尔布又在王府的西跨院办起了一个图书馆,称“夔盦图书馆”(贡桑诺尔布字乐亭,号夔盦),对师生开放。为了开启民智,宣传新政,开阔学生们的眼界,1905年(光绪三十一年)冬,他还在崇正学堂内设了一个报馆,出版一份石印报纸,名叫《婴报》,为隔日版。
崇正学堂创办几年后,学生由几十名发展到400多名,班级达到10个,至1912年,毕业生已累计达600多名。从1902年建立到1912年贡桑诺尔布赴京任民国政府蒙藏事务局(后改为蒙藏院)总裁前的10年间,学校管理严格,师资力量充裕,学堂经费也比较充足,是当年崇正学堂最兴盛时期。1912年后,罗卜桑车珠尔短暂地担任一段校长,帮助学堂渡过一段难关。以后,又经长安(邢致祥,字宜庭)和德珂精格(李振卿)两人的通力合作,终于使崇正学堂得以维持下去。随着新文化运动的兴起,学校的课程不断增添新内容。这所学堂,历经了旧时代的风雨沧桑,给喀喇沁三旗造就了许多人才,他们有的投身军界、政界,有的献身教育事业,有的从事科技、文化工作,有的成为社会活动家。著名的蒙文铅字印刷术创始人特睦格图,就是崇正学堂早期培养的杰出人才。特睦格图后来留学日本,回国后在贡桑诺尔布的支持下,潜心研究蒙文铅字印刷术,终于获得成功;嗣后又研究成功藏文铅字印刷术,对传播蒙藏文化做出了卓越贡献,被誉为蒙古族的毕昇。特睦格图取得的成就,体现了贡桑诺尔布重视教育、重视少数民族人才培养的远见卓识。
历史悠久的崇正学堂,1936年改为崇正两级小学,伪满中期又改为崇正国民高级学校。1945年日本投降后,人民政权建立,学校焕发出新的青春,当时改名为崇正中学;1946年又更名为热中中学;1947年合并于赤峰内蒙古自治学院中学部,更名为王爷府蒙民完全小学;1955年秋改为喀喇沁旗王爷府蒙民中学;改革开放后,正式命名为喀喇沁旗王爷府蒙古族中学。贡桑诺尔布始创的这所学校建校100多年以来,向高一级学校和社会输送了大批人才,为地方经济、文化发展,为国家和社会进步,作出了卓越的贡献。2002年,当王爷府蒙古族高级中学举行百年校庆时,八方校友云集柏山之下,隆重庆祝,缅怀这所著名学校的开创者,场面极其热烈。
创办守正学堂和毓正学堂
守正学堂和毓正学堂,一为武学堂,一为女学堂,校名也是贡桑诺尔布亲自拟定的。这两所学校的创办,要从贡桑诺尔布赴日本考察谈起。
日本原来是一个贫弱的国家。1867年以后,经过明治维新,这个海隅岛国建立了君主立宪政体,掀起了工业化浪潮,大力发展教育事业,迅速走上了资本主义道路,经济、军事力量日趋强大。到19世纪末,日本已跻身于世界强国之列。一心想改变喀喇沁右旗面貌的贡桑诺尔布,迫切希望赴日实地考察,了解日本实现近代化的途径和各方面的发展状况,作为革新旗政、强旗富民的借鉴。1903年(清光绪二十九年)春季,趁日本举行第五次劝业博览会、邀请各国人士参观的机会,经日本驻清朝公使内田康哉的介绍,贡桑诺尔布与御前大臣喀尔喀亲王那彦图的长子祺诚武、肃亲王善耆之子宪章等人,各带随从数人,由天津搭乘邮轮赴日本参观访问。茫茫大海中一丸邮轮乘风破浪,站在船头极目瀛海,怀着开阔眼界、取经学习心愿的贡桑诺尔布胸怀激荡。他赋《瀛海展轮》诗一首,抒发了此刻的豪情与雄心。从诗中可以看出,他此行非为休闲旅游,而是为了亲眼看看日本国内面貌,学习维新经验,回国后一展宏图。在日本期间,贡桑诺尔布一行参观了在大阪举行的第五次劝业博览会,考察了日本的工业、教育、军备等情况,受到了日本首相大隈伯爵及其他阁僚的接待。为了深入考察东瀛的强盛之道,贡桑诺尔布与日本朝野名流进行了广泛接触,会见了日本陆军参谋本部次长福岛安正中将、日本东京实践女子学校校长下田歌子等,与他们分别讨论了练兵、兴学、办实业等问题。
贡桑诺尔布是一位热爱国家和民族、勇于接受新鲜事物、胸怀大志、励精图治的政治家,是敢于冲破旧观念、放眼看世界的有识之士。在日本历时数月的参观访问,对他的触动很大,他的思想产生了新的飞跃,更加认识到革新图强的刻不容缓和兴办教育的深远意义。他对异邦的观感反映在此行所写的诗作上。在《东京有感》中,他赞叹日本实行维新之后国家面貌日新月异:“三十年来气象新,一朝崛起扶桑(指日本)暾。”他决心鼓起当年蒙古民族所向无敌的勇气,革新政治,提倡教育,不能再继续落后于人:“从今鼓舞当年勇,政教让君卅六年。”在《和宫岛诚一郎君即席原韵》中,他向日本友人倾诉衷肠:“急须惠我经邦策,共饮欧洲得胜杯。”特别是《博览会志游(日本客中)》一组诗,把所见所感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展品丰富多彩的博览会上,他感到光怪陆离、眼花缭乱,盛赞工商业是国家经济之所赖,鼓励工业发展的政策引来了博览会上琳琅满目的奇珍异宝。联想到自己的国家,他觉得民智开化最为困难,知识浅陋,眼界不宽,当然就不能推动社会前进和经济发展。而开启民智,当然只有举办教育一途。他认为创造条件发挥各类人才的作用,就可广开发展经济的门路(“依类投所好,生财有大道”)。按照他这样的认识,可以想见,他必然会考虑到:要做到人尽其才,首先应当因材施教,按青少年的兴趣爱好、天分特长加以培养诱导,使其在社会上各展所长。“亲历增学问”,他深感此行不虚,增长了见识;然而将眼前所见比之于“大清”王朝,他又不禁感慨系之:“扶桑本海隅,事事争前驱。地大物博者,何以反较输?”他对大朝衰朽原因的急切质问,无疑包含着对改革时弊的深刻思考。他觉得仅限于对别人成就的惊羡、对自己现状的叹息都徒劳无益,凡事的成功都始于积极进取、勇于竞争,他决心奋发图强,以他邦为鉴,务实急追,迎头赶上(“愤发本天性,好取他人镜。莫事空羡叹,凡事始争竞”)。他对国家的前途还是满怀希望的:“借此起胜心,焕然成大观。”就是说借向东邻学习的机会生奋发进取之心,国家的面貌就焕然一新,未来的成就会蔚为大观。
在会见下田歌子时,她谈论了女子教育的重要性,使贡桑诺尔布深受启发。下田歌子是日本著名的女子教育家、社会活动家,是日本贤妻良母主义女子教育的代表人物。她在东京创办了实践女子学校,学校在日本培养外国女留学生的教育机构中最负盛名。实践女子学校于清末设立了清国女生部,当时一些立志报国的中国女子,在国内女学尚未兴起之际,负笈东瀛,就读于这所学校,接受师范或工艺科教育。贡桑诺尔布对下田歌子十分景仰,正是此次会见使他作出了兴办女学的打算。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明治维新后30多年时间,在历史上仅是短暂的一瞬,日本就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摆脱了贫弱落后状态,跻身于强国之列。贡桑诺尔布深信,如果中国能走上革新之路,也一定会改变积贫积弱、任人宰割的局面。他要为此不懈努力,首先从教育抓起。
同年六月,贡桑诺尔布一行结束对日本的考察回到北京。贡王心事浩茫,无心在京久留,旋即于七月回到喀喇沁右旗,立即雷厉风行,着手创办女子学堂,同时筹建军事学堂。
为创办这两所学堂,贡王公布训令如下:
本王训令:仰尔协理、参领大小官员、塔布囊、阿拉特一体周知。本王此次东渡日本,查其上自国君,下至黎庶,莫不团结一致,同心同德。其臣民虽分上下,法制严明,相亲相睦。民视其君严若父母,君待其民如同赤子,上下一心,各安其业,一无游手好闲之徒。妇女则协助其本夫,勤于家务,教育子女。其国内学堂林立,其人民无论男妇老幼,无不进学堂,接受各种教育,具有进行各项工作之能力。贫困者之人数非常之少。查吾人一小蒙族,虽不可与日本相比,惟可惧者,其无坚强之意志。如若具有坚强意志,则弱者可强,贫者可富。回忆往昔之时,成吉思汗虽兴起一小部落,且能威震全球。我旗虽小,仍有数千民户,何言不可自强?如欲富强,务须首先建立学堂。本王于前年,已建一座学堂,且已具有成效,惟学生之卒业及其深造,所需年限过长,则其收效亦必过迟。鉴于目前时局之紧迫,不允许各种建设事业之推托延缓。本王与协理、官员等共同决定:于旗衙门邻近,大西沟地方,有三公爷遗产一座院落,在此兴办军事学堂;本王王府燕贻堂甚为宽敞,乃是前代之戏院,今将该院加以修缮,在此兴办女子学堂。本王鉴于古今各族各国,无不靠军力始能保卫其本族本国,遂有创建如此两处学堂之动议。例如于光绪十七年,留居各旗之汉民红巾作乱,蒙民受害甚重。当时各旗如拥有数百名精壮武装,岂能惨遭此种祸患?因此,本王兴办军事学堂之本意,在于巩固国家边防,保卫全旗安宁。窃查为人子女必依其为母者之抚养教育而成人。子女最易模仿其母亲之性格言行,母亲如能受到教育,对其子女可进行入学前的教育。如识字教育、讲求卫生,并可培养其忠诚朴实、尊敬长上之优良品德。入学之后即可为国家培育成品学兼优人材。由此观之,民族之振兴,有赖于民众之文化提高,而民众文化之提高,则有赖于母教之水平。本王兴办女子学堂之本意,厚望即在于此。仰全旗民众,善体此意,务将学龄幼女以及同等文化水平之青年,限期送至札萨克衙门,以便分别送入女子及军事学堂学习为要,切勿负本王之满腔热忱。切切此令。
训令先述国外观感,再谈建立学堂对于民族振兴、国家富强的重要意义,宣布在大西沟地方,利用三公爷(贡王叔父)遗留的一座院落作为校址,兴办军事学堂,培养军事人才,“巩固国家边防,保卫全旗安宁”。又宣布以王府前代的戏院燕贻堂为校址,兴办女子学堂,以提高女子文化素质,将来使其子女自幼受到良好的母教,普遍提高民众文化素质。令民众将学龄女童和青年交札萨克衙门,分别送入女子学堂及军事学堂学习。训令中特别提到:“民族之振兴,有赖于民众之文化提高,而民众文化之提高,则有赖于母教之水平。”贡桑诺尔布从母亲对子女的教育关系到国家未来的角度谈女子教育的重要性,是有其深刻道理的。郭沫若说:“自呱呱坠地时起,便要从母亲学习语言和一切知识,人生的开始应该就是学生的开始。”(《沫若自传·学生时代》)母亲是人生的第一位老师,母亲的素质关系到国家、民族的下一代状况。当然,贡桑诺尔布的训令中包含封建社会“男主外,女主内”的思想观念。受其所处时代和阶级的局限,以及当时日本女子教育思想的影响(当时日本女子教育的核心理念是“贤妻良母主义”,认为女子教育的宗旨是培养具有国家意识的贤妻良母),他未能谈到发展女子教育对于提高妇女社会地位、实现男女平等、发挥女子在各种社会事业中作用的重大意义。但是在客观上,随着女学兴办和女子受教育水平的提高,“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封建堤防必将被冲决;女子必然会由家庭中“相夫教子”的从属地位,走向人格独立,实现自身解放,为社会进步发挥更大作用。
守正武学堂筹办很快,同年(1903)夏历七月正式开学。选拔官员子弟30人入学,办学目的是培养下级军官,保境安民,守卫边疆。其校址即在大西沟门村贡桑诺尔布三叔父的旧府邸内。举行开学典礼时,贡王撰写了一副对联:
守御藩屏夙夜当思报国,
正治封疆旦夕勿忘拯民。
联内嵌入校名“守正”二字,联语谆谆勉励青年学生学好本领守御边疆,时刻思念报国;维护旗境治安,不忘拯济百姓。它体现了贡王创办武学堂的宗旨。
贡桑诺尔布聘请日本陆军大尉伊滕柳太郎、陆军中尉(一说少尉)吉原四郎二人为守正学堂正副教官,又聘请浙江人姚煜(字子慎)为翻译,安排喇嘛扎布、阿拉麻斯鄂其尔(赵鹤亭)两人为校务管理人员(据赵振德《崇正学堂》一文)。此前,贡桑诺尔布于1901年进京,为兴学练兵事会见了北洋大臣、直隶总督袁世凯。通过袁的介绍,聘请了毕业于保定武备学堂的周春芳为军事教官,在旗内整编正式军队,配备精良枪械,进行新法操练,取得显著成绩,后来为保境安民、剿灭土匪起了相当作用。有资料介绍,周春芳也兼任学堂教官。
限于当时条件,学堂所用的完全是日本操典,由日本教官用日语授课,操练时也用日本口令,是一座完全近代化的军事学校。据汪国钧《蒙古纪闻》载,守正武学堂初办时,“挑选附近子弟及府内随侍与马步练军(清代军队编制的名称)之壮年哨官、哨长等二十名为士官生,又选择马步练军一百名为军队。内分学、术两课。学课则步兵操典,野外要务,射击教范,体操教范,还有算学、日本语、地理、历史等课;术课系各个教练、分队教练、小队教练、中队教练,徒手体操、器械体操,野外演习,练习三十年式铳射击法等。”其经费出自旗务,因出卖孟格沟、唐头沟地四百余顷,所以,“当时经费不甚困难也”。今天我们还可以看到守正武学堂学生的合影,他们身着制服,队伍整齐,以标准的立正姿势站立,表情严肃,很有军人气度,足见训练有素。据汪国钧《蒙古纪闻》,1910年(宣统二年)守正武学堂由于经费不足,不得不“裁减人数,改名衙队”。因而,“学堂之名义虽然存在,而其性质办法,则纯然王府衙队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