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德:“酉酬法院”的法官
2014-03-02孙建和受访者供图
文∕孙建和 图/受访者供图
白明德:“酉酬法院”的法官
文∕孙建和 图/受访者供图
人物简介
白明德,1964年7月出生,土家族,中共党员,1988年11月参加工作,现任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人民法院第二人民法庭副庭长。从事审判工作24年来,白明德扎根偏远法庭,心系群众、恪尽职守,把全部精力和心血都奉献给了人民审判事业。先后获得“全国优秀法官”“重庆市优秀共产党员”“重庆市十佳法官”“重庆市先进政法干警”“重庆市民族团结进步模范个人”“2012年度感动重庆十大人物”等荣誉称号。2013年12月17日,荣获“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荣誉称号,并受到李克强总理亲切接见。
两张办公桌,五条木制长凳,陈旧褪色,凌乱的泥巴脚印,还有三三两两的背篓被放置于“厅”的正中,突兀显眼。
场外,老儒妇幼,三五成群,脸上变幻着兴奋、诧异甚而忿忿的表情,拥挤着,朝厅内伸长了脖子,想一探究竟;场内,几个人端坐于长凳,寡言的,狐疑的,漠然的,间或很突然地情绪宣泄……
时值2012年冬,某天,“酉酬法院”,庭审进行时,主角白明德。
酉阳是重庆的边区,酉酬是酉阳的边区。酉酬法庭辖6个乡镇,幅员约1000平方公里,总人口13万人。辖区地处渝、鄂、湘三省(市)交界,属土家族、苗族聚居区。
我们说的“酉酬法院”,不算是法院,仅仅一个巡回审判站,即重庆市酉阳土家族苗族自治县人民法院第二人民法庭酉酬巡回审判站。2004年之前叫酉酬法庭,办公室一间,10余平方米,接待、立案、审判都在这狭小的空间进行,20多年里,乡村悲喜剧都要在这里周而复始地上演,主角是白明德,导演也是白明德。
可他没有导演口里常喊的“action”和“cut”,只有“停,停一下,听我讲”;他不求跌宕、悬疑,和戛然的结尾,只依循法律准绳和事实根据;他不求关注,却拥有酉酬、大溪、偏柏等六个偏远乡镇13余万的“粉丝”。
“我不是演员,更不是导演,我仅一个乡村的法官,是为乡亲们说‘事’的人!”白明德面对镜头,有些腼腆,一个敦厚的汉子难掩农民的淳朴底色。
恩人
「有了老德我们省心多了,每碰到棘手的事情,只要老德出面,总能安稳解顺,老百姓信老德,我们服老德」
1988年,白明德的命运发生了转折。那年,他被酉阳法院招录,这对于白明德一家来说,是天大的喜讯,“娃儿出息,跳出农门了”。可,“娃儿”的选择却让家人大跌眼镜,出乎意料:放弃县城法院,主动申请去离县城150公里、条件最艰苦的酉酬法庭工作。
这一去,就是24年,白明德的身份也从书记员变成了副庭长,但,他依然保持了低调和勤恳。24年里,他处理了数不清的家务事、烦心事和邻里事,渐渐地,他在农民心里的“地位”悄然发生着变化,法官、朋友、老哥,直至恩人。
当地乡镇的干部常说“有了老德我们省心多了,每碰到棘手的事情,只要老德出面,总能安稳解顺,老百姓信老德,我们服老德”。
2000年,对大溪镇金线村的田某来说,是“天塌了”:老公突遇车祸不幸身亡,全家人的生计陷入了困顿。而,雪上加霜的是,大伯子朱某以当地风俗,即“一家人”中妇女不能保管钱财为由,占着田某老公的死亡赔偿金,拒不交还。但,按照法律规定死亡赔偿金应在第一顺序继承人之间合理分配,田某及其子女是第一顺序继承人,理当取得死亡赔偿金。
争执,谩骂,甚至是肢体冲突,持续数日无解,身单力薄的田某无奈之下找到白明德哭诉,并希望他主持公道。
“放心,法律明文规定,钱是你和孩子们的。”白明德的一句话,给田某吃了定心丸。
调解,随之而来,且旷日持久。“你说法律,他说‘家法’,一开始,田的那个大伯子真的很难对付,简直就是顽固不化。”14年后的今天,即2014年3月11日,白明德对那次调解仍记忆犹新:朱某仗着家族人多势众,一点都不买账,对调解工作很有抵触情绪,僵持不下,只得请来村里的干部和德高望重的老人参与调解,人情、法理反复讲,耐心讲,朱某终被感化,遂将死亡赔偿金如数交还田某。
“老德,你这是图什么呢?直接下判不就得了。”有人问。
“老百姓打官司,并不仅仅在于获得一纸公正的判决,更重要的还有调解,要让双方彻底化解矛盾。”白明德说,用真心去感知,用真情去化解,用真行去努力,老百姓是能理解并认同法律的,“在某种意义上,一次调解就是一次普法宣传。”
资料显示,近3年来,他主审各类民事案件353件,调撤率高达85%,无1件超审限,无1件发回重审,无1个当事人上访缠诉。对此,白明德表示,酉酬巡回审判站受理的案件大多数是婚姻家庭纠纷、邻里矛盾,但每个案件都牵动着几个人、几个家庭的和睦,一旦处理不慎就很容易造成更大的矛盾,“最好的方式就是从法律和情感入手,千方百计地去化解矛盾”。
“调解优先、调判结合”是方法,“案结事了、定分止争”是目标。无一缠诉,无一重审,无一超审限,也证明白明德的工作不仅“称职”,更胜于“优秀”。
白明德下乡办案时在泥泞路上前行
白明德在农户家开展巡回审理
白明德在土家山寨调解纠纷
车祸
「老百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来法庭打官司,他们的困难和矛盾往往都是经过多次处理未得到彻底解决,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到法庭求助的,决不能让人家因等不到法官失望而归。」
2007年,一天,严冬,寒风,山道崎岖,在距离酉阳最偏远的可大乡2公里处,摩托爆胎,白明德和书记员被重重地摔倒在地,由于惯性,白明德滚落于公路旁的沟壑丛中,浑身是血。10多分钟后,他左手撑地,慢慢起身,蹒跚着爬上公路。
白明德荣获“全国优秀法官”称号
白明德荣获“感动重庆十大人物”称号
白明德荣获“全国人民满意的公务员”称号
“白庭长,我们回去吧,修好车,明天再来。”书记员请求。
“不行,村民们不到最后,是不会求助于法庭的,事情早一天解决,他们才早一天安心。”白明德摇头否决。
稍稍驻足,书记员搀着白明德继续赶路,踉跄着走到可大乡的田老汉家中。老汉的儿子们看到满身是血的“白庭长”,惶恐不已,随后是羞愧和感动,忙说:“庭长,是我们错了,做儿子的不该跟父亲斤斤计较,更不该不尽孝道。”5分钟后,调解协议达成,田老汉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长满老茧的双手,紧紧地握住白明德。
此时,白明德已疼痛得无法站立,瘫软在地。经检查,他的两颗门牙折断,左脚胫骨骨折。可,一个月后,腿伤未愈的白明德伺机“逃”出医院,背着家人悄悄地回到法庭,因为手头的几个案子还积压着没有结案,使其心急如焚,根本无暇养伤。
家人无奈,只能由着他,邻居见面了却忍不住数落一番,“你不是在工作,你是在拼命,何苦呢?”稍沉默,白明德语气淡然:“老百姓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来法庭打官司,他们的困难和矛盾往往都是经过多次处理未得到彻底解决,才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到法庭求助的,决不能让人家因等不到法官失望而归。”
酉酬巡回审判站辖区绝大多数村庄未通公路,只有简易的人行便道,交通极为不便。最远的乡村到法庭有80多公里,百姓来打场官司要翻山越岭走上一两天。考虑到群众打官司不容易,白明德宁可自己累点,多跑一趟路,尽量为当事人提供方便。偏远的可大乡之行,便是例证。
妻子说,刚到法庭工作前几年,白明德是靠双腿跋山涉水,风餐露宿也是再平常不过的事。后来,他省吃俭用购置了一辆二手摩托,不管刮风下雨,严寒酷暑,“打个电话过去,他不是在调解现场,就是在路上。”
同事说,白庭长很“玩命”,24年来,他前前后后换了7辆摩托,行程6万余公里,走遍辖区368个村庄、山寨,办结2032件案件,无发回重审案件,调撤率达83.5%,服判息诉率98%。
现在,散居大山中的乡亲们都已熟悉了白明德的那辆摩托车和那张风尘仆仆的脸,亲切地称他为“亲民法官”“摩托法官”。
留守
「虽然这里条件艰苦点,但我对这里的村村寨寨都很熟悉,开展工作更容易。再说过去这么多年了,对这片土地太有感情了,群众也需要我,就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吧。」
2013年,冬,某周日,刚刚送走几个发生纠纷的乡亲,白明德赶忙弯下身去,使劲地揉搓发麻的双腿,膝盖处透着钻心的疼痛。
时值中午,阳光透过破旧窗户的缝隙,撒一地的斑驳,尘土和草屑在光影里纷飞,让人看着心生温暖,白明德扭了扭僵直的脖子,伸手朝火盆里扔了块碎木,火势旺了起来。白明德说,我很享受这样的时光,静静地,没有纷扰,也无案牍之劳。
白明德的简陋住房
白明德工作之余在菜地种菜
白明德(右)工作之余认真学习业务知识
思忖着,白明德拿起一份有关“转请”的报告,那是刚刚结束基层见习的学生,要回去了,“20多年了,我送走的学生都记不清有多少了。”
同事说,实际上,他有很多机会调走,可都被他放弃了。其中,院党组考虑到他的身体和家庭情况,多次找他谈话,准备将他调到院机关工作,他却执意不肯,“我们大家都理解,并也尊重白庭长的选择。”对此,白明德坚持一个说辞:“虽然这里条件艰苦点, 但我对这里的村村寨寨都很熟悉,开展工作更容易。再说过去这么多年了,对这片土地太有感情了,群众也需要我,就让我继续留在这里吧。”
选择留守,也意味着选择了更为清苦的生活,但白明德无怨无悔,甚至有股至死不渝的拗劲。他从事法律工作20余年,严于律己,秉公办案,从未办过一件关系案、人情案和金钱案,无当事人举报,久而久之他赢得了当地群众由衷的尊重和称赞,当事人送他“白公道”的名号更是在当地传为美谈。
白明德上有七八十岁的父母,下有读初中的女儿,妻子没有工作且长期患有肾病综合症,需要天天吃药,他本人也患有严重的关节炎、颈椎病、糖尿病,一个人的收入仅够维持全家人的生活,参加工作二十余年,至今仍居住在不足20平米的公房内,日子非常拮据。同事,亲友,那些称他为庭长、大哥甚至恩人的,看着揪心,常会瞒着白明德偷偷地送些财物,事后,均被他婉言谢绝。
在酉酬巡回审判站的墙上,挂着一个廉政记录本,上面写着:李某将两条龙凤呈祥香烟送至白明德家里背篓,现已退回;张某送宏声烟一条,给白明德小孩30元零花钱,茶叶一包,已退回;陈某送中华烟一条,茅台酒一瓶,现金2000元,全部退回……如今,被拒绝无数次的彭老太不再坚持了:“土鸡、茶叶、糍粑,他统统不要,我以后也不会送了,因为白法官不会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