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见明月照君颜

白泽

第一章 谁家少年足风流

在我记忆之中，君陌颜一共救了我两次。

一次是五岁，我在闹灾荒饿得快要咽气时，终见有一双纤尘不染的靴子停在眼前，再往上是胜雪的白衣和少年皎如明月的脸。

“公……公子，要丫环么？”

他用一把折扇略显轻浮地挑起我的下巴：“若能侥不死，以后再见之时，公子便满足你的愿望。”

语毕，随手在我身边丢下一锭银子，翩然远去。

因这句话，我咬牙熬过了十年，出落成闻名的小美人。

及笄那日，我被山贼给强抢上了山，说是被大王相中请我去做压寨夫人。

这么多年，我始终念着那个少年，绝不能在还未见到他之前便先失去想念他的资格。

所以我打定主意，等下要么用藏好的匕首伤了山大王，威胁山中毛贼放我下山。若不成，我就自尽。

可我万万没想到，当头上红盖头被掀开，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哆哆嗦嗦地把匕首刺出去时，我看见的居然是那记忆中珍藏了数年的如玉少年。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他眼中是惊讶，而我眼中则全是惊喜。

“公子，十年前黄河边上你说过，若我能侥幸不死，再相见时，你便满足我的愿望。”

“哦？”他收回目光，似笑非笑。

见他并未否认，我反倒有些紧张，好半晌才颤声道：“我的愿望和当初一样，便是跟在公子身边。”

“为何跟我？”他执扇轻摇。

我斟酌许久，才看着他俊雅的侧脸酝酿出一个理由：“公子长得秀色可餐，以后日日看着约莫能每餐再多吃几碗。”

“是么？”他眯着眼笑，映衬着满屋艳丽的红，都瞬间失去了颜色。

也直到那时，我才发现，这原本重兵看守的屋子，此时除了我俩，竟再无一个活人。

遍地尸骸，满堂血腥，可他却依旧白衣胜雪，笑容惑人。

“就算你明知道我不是好人，你也愿意跟着我？”

第二章 江湖英雄吾爱枭雄

如果你喜欢了整整十年的人，问你愿不愿意跟他走，但前提是你已经知道了他绝非善类。

其他的姑娘会怎样选择，我不知晓，但我却是心甘情愿的跟他走，只因这是此生唯一可与他接近的机会。

并骑的白马最终在一处气宇轩昂的山庄门口停下，他下马，我便跟着他下马，他进庄，我便跟着他进庄，最终亦跟着他一起在一处暗香浮动的院落再次止步。

“琦遥，要想留下，就必须要有留下的本事，明月山庄从来都不存在没有利用价值的人。”

明月山庄是江湖第一大山庄，君陌颜亦是江湖第一的明月公子。

明月山庄在他没接手之前，得罪了不少武林中人，被屠杀得只剩一些老弱病残，他爹正值壮年便撒手人寰丢了一堆烂摊子给他。

他接手之后，除了敛财，更致力发扬光大山庄。

也直到那时我才知晓，除了我，这庄子里还有无数青春正好的少年和风华正茂的姑娘。

“琦遥，为了我，你要做到最好。”微风轻拂，穿过围墙的梨花簌簌而落，君陌颜的声音由近即远，仿佛一个不可触及的梦。

纵使知道这是利用，纵使知道这是万劫不复的深渊，我依旧挺直了背，神情前所未有地庄严道：“我向来也觉得这么光吃白食不太好，但上刀山下油锅这类的话太虚伪，我们就此略过。公子想要我做什么，只管吩咐便是。”

“只管吩咐便是么？”君陌颜轻轻一笑，“那我希望，三个月后你能活着站在我面前。”

想象是美好的，现实是残酷的。

我素来怕苦，如今为了每半月能亲自得到君陌颜的指导，我强迫自己比那些鸡鸣便起床练琴舞蹈的姑娘们起得更早，比那些熬夜琢磨剑招的少年们睡得更晚。

所以每每考验之时，不论琴棋书画亦或者刀剑暗器，我总是完成得最好的一个。

饶是这样，君陌颜却依旧不满。

他让我喂毒的暗器，我没有喂毒；他让我杀那些已经落败的对手，我反而替他们求情。

他说，真正优秀的杀手的刀是冷的，血是冷的。

我没办法同意，却也不能反驳。

三月之后，在我通过所有考验，伤了所有人却没有杀一人之后，他决定亲自对我教导。

第三章 暮去朝来颜色故

烟花三月，明月山庄皑皑梨花盛开若雪。

乌发白衣的公子折扇轻摇，闲庭信步。

忽然，原本坠地的梨花竟违逆风向，携着铺天盖地的杀气，化作支支利箭往他身上袭来。

“不过一年时间你便能将飞花化为利刃，这是让本公子意想不到的。”突袭的花随着他的转身簌簌落了一地，他嘴角的笑意冰冷：“可方才你明明只差一步便能伤了我，为何宁肯被反噬也要收手？”

“一定是早上没吃饱，所以才会失了力道。”我舍不得伤他分毫，哪怕他本人便是考验的最后一关。

“你不是没用，只是对我下不了手。”他生平第一次亲手将我从地上扶了起来，可说出来的话却太无情：“我悉心教你，是想让你做我手中最好的一把刀，若非如此，我留你何用？”

这些话让我难受，更难受的却是公子要我去杀人。

在武林中，公子是邪，他让我去杀的人，很有可能是那些曾救黎民于水火的好人。

我丢掉了手里的刀，在他面前跪了下来：“除了这点，其余诸事我莫敢不从。”

“琦遥，若只是如此，你的喜欢未免也太廉价了。”拂了拂衣袍上的花瓣，他笑得云淡风轻：“华山派的君子剑谱甚好，若能得知我必无比欣慰。”

要混入华山派不是什么易事，更何况还要盗取华山的至宝君子剑谱。

他的为难如此明显，可我依旧欣然答应，这是唯一可以继续留在君陌颜身边的机会。

启程之日定在当日下午。

“此去一路甚远，望公子各自珍重，我一定不负所托的归来。”endprint

“如此，甚好。”

作为百年大派的华山一脉不是等闲之辈。

我来的太突兀，加上公子的故意为难，刚刚踏进华山派的势力范围，我便被华山弟子扣押下来，不仅关入地牢，还给我强灌了暂时压制功力的药散。

更让我没有想到的是，华山门禁森严，却仍有不少心怀鬼胎之人垂涎我的美貌。

至此，我才终于明白，我的公子让我来华山，绝非是为了什么君子剑谱，而是想毁了我的坚持，逼迫我杀人。杀人就如说谎，有了第一次，便会有第二次，越陷越深。

那是我的公子，一步一步引我进入的局。

生死攸关，我却在想没有嫁给公子，又怎能便宜了这些豺狼。

眼看着那群豺狼离我越来越近，我一抖手拔了头上的发钗划破了左脸。

鲜血哗哗直流，一时之间竟没有人再敢前进。

我趁机伸手扼住了离我最近的华山掌门的宝贝儿子的喉咙，“若不想他死，就让你们的掌门拿君子剑谱来换。”

我终究还是没能如他所愿的拿起屠刀。

第四章 不过生死相依

既然当初是为了他而留下，不就要唯他是尊？

为什么还要有自己的想法，为什么还要执着自己的坚持？

这点君陌颜想不明白，就算我花了巨大的代价拿到他想要的东西，他也没露出多少欢喜的神色。

但我天生善于让自己好过，所以我把他的面无表情归结为面对蓬勃爱意的害羞。

他害羞完毕的最终结果是不给重伤的我任何医药，不闻不问，任我自生自灭。

但我依旧欢喜，只因他并没有把我直接丢出山庄。没有像处理其他完成不了任务的人一样，毁灭我。我心里甚至突然假想，他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在意我。

但他不见我，无视我，仿佛我从来没有来过明月山庄，他从不曾救过我。

之后，他继续称霸武林之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掀起很多骇人听闻的灭门惨案。

我虽没有亲眼所见，也能大概想象其中的惨烈和这样子的屠杀会招惹的麻烦和报复。

我有一种山雨欲来的不详预感。

很快，君陌颜因平定青城派受伤，原本依附他存在的大小门派，便串联一气勾结谋反。

策反的是往日看似最忠诚的山庄管家，他们计划周详，保护君陌颜的势力逐一被瓦解。

火光冲天，到处都是厮杀。

惦念着君陌颜的伤势，我一路挡开阻拦的人，好不容易找到他，恰好到了最危机的关头。

鲜血浸透华衣，乌发凌乱散落肩头，他腿上带着伤不停应战，手中的剑都有些抓不稳。

这样狼狈、孤助无援的公子让我万分心疼。

我要救他，眼看着暗箭将至，我想也未想，便飞身过去挡在了他身前。

“你……”许是没料到我还没有走，又许是不敢置信我会毫不犹豫地替他挡箭，君陌颜扶着我的手有轻微的颤抖：“我对你不好，又没有许你荣华富贵，甚至还让你去华山送死，为什么你要救我？”

肩膀撕心裂肺的疼，可在还没有保证他安全之前，我只能一边伸手拔了箭头，一边挡在他身前替他隔开那些刀枪剑雨：“因为我喜欢你，因为苏琦遥喜欢君陌颜。”

“这世上有两种人，一种是出生卑微，经过无数大起大落最终修得正果；而另一种……”眼看着追兵渐近，而我的体力也渐渐不支，他伸手替我拔掉肩上的箭，笑容极是孤绝凄艳：“出生高贵，从小便锦衣玉食，在阿谀奉承中长大，在呼风唤雨中存活，从未经历过失败，所以便无法承受住失败……”

“可公子却是第三种人。没有什么是公子办不到的，亦没有什么是能打败公子的。”

那是从初遇他开始，我便一直执着的坚信。

凤凰涅槃尚且还需要浴火重生，更何况我的公子从来便是那样高高在上而又极尽完美的人。

君陌颜微微愣神，良久才弯了弯唇角：“可此时此刻，你的公子却没什么再能给予你的，更或许，只会连累你跟他一起去死。”

“只要公子想活着，公子就一定能活着……”

话至最后，我的声音已是越来越弱，最后眼看着终于跑出了明月山庄，便再不可抑止的一头栽倒了下去。

恍然中，好像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颈窝，可我却再不能分辨，那究竟是血还是泪。

第五章 如梦如幻月

我在第七天傍晚醒来，只觉恍若梦中。

因为我发觉自己不仅置身华屋，还看见君陌颜捧着药碗坐在我床前。

“你没死，也没有做梦。”伸手拿开了我准备掐自己的手，君陌颜浅笑道：“狡兔三窟，这里也不过是我预防东窗事发的宅子之一。”

我挣扎着要起身。

君陌颜倒也不制止，只在我披好外裳准备穿鞋时，轻飘飘地丢了一句：“看来还是这大床没福气，这般奢华竟也留不住她的女主人。”

“公子……”我回头看他，伸手抚着脸上越发增多的伤，惊惶大过于欢喜，“你莫是逃命之时被那些乱贼砍伤了脑袋？”

我的公子，我最为了解，从来便只是蛇蝎美人的最好形容词。

他将已经微凉的汤药伸手递与我唇边：“本公子虽非良善之辈，却也知道知恩必报，可彼时不同往日，如今只恐再无那些金银珍宝，思来想去，唯有把自己抵押给你，方能暂报救命之恩。”

喜欢一个人，肯定会想要对方也有同样的心意。

若换做以前，我想现在这样的情况我大抵会高兴得晕过去。

可如今……

“公子，你喜欢琦遥么？”我定定地看着汤碗里自己丑陋不堪的容颜，轻声道：“又或者你觉得现在的我们，还有任何相配？若只是报恩，公子大可不……”

谁知必字还未说完，他便悠悠伸手点了我的哑穴，“第一，你只是背着本公子出了山庄，之后尾随的敌人都是本公子一人解决，连已经昏迷的你，都是被本公子所救，所以你的报恩之说不成立，本公子方才所说的报恩，不过是随口一说。”endprint

“……”

“第二，你的琴棋书画刀剑智谋都是本公子所教，放眼整个江湖，你称第二，绝没哪个姑娘敢称第一。”

“……”

“第三……”他眉眼弯弯地看我，素手一拂，我的穴道便瞬间解开：“是谁在生死关头说喜欢我，现在本公子成全，你难道不该感激涕零么？”

“……”

幸福来得措手不及，我还未反应过来，君陌颜便差人将宅子的里里外外挂满了红绸和大红灯笼。

预定成亲的日子是初八，可我重伤后身量骤减，绣庄只得重新修改。

如此一来，原本大吉的日子，待到再拿回嫁衣便变为了诸事不宜的大凶，婚事再度耽误下来。

等待成亲的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之中最幸福的时刻。

没有明月山庄的重担，君陌颜亦不再时时外出或议事。在我养伤的时，日日陪着我下棋抚琴，待我伤势稍缓，会在每个艳阳天的下午抱着我一道在繁花盛开的后院晒太阳。

日子平淡而舒心，很多时候我会想，岁月静好，大抵也不过如此。

但空余时间越来越多，公子在月下独酌的时间也越来越多，那样寂寞的背影任凭我如何费尽心思，也无法替他分解半分。

其实他不说，我也知晓，有人生于平凡，便有人生于不凡，平凡的事做普普通通的事，过平淡无奇的人生；不凡的人做惊天动地的事，过轰轰烈烈的人生。

我的公子便是不凡，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

我比任何人都明白，我的公子迟早会离开这里，回到属于他的江湖。

但眼前他不提，我便也不问，即使我希望他不要走，希望他可以平安终老，从此不再为他担忧受怕。

可那一天终究还是到来了。

起因是，我于闹市救回了中毒重伤的唐家二小姐，唐悦蓉。

第六章 却道故人心易变

起初我并不知晓那女子的身份，是君陌颜的瞬间失神，才让我发现了那女子藏于怀中的唐门令牌。

明月山庄自君陌颜出事后，便早已被群雄瓜分，原本屈居第二的蜀中唐门趁此机会大肆崛起，不过短短数月便接替明月山庄稳坐武林。

唐门之主有一双儿女，身为老大的儿子不学无术，反倒是女儿身的唐悦蓉少年老成风姿无双，一早便成为了唐门众人心中的少主人选。

她为何会重伤，又为何会恰好被我碰见，我不想去细究，我唯一在意的，是我的公子那若有所思的神色。

唐悦蓉稍有醒转，君陌颜便以让她安心养伤为由软硬皆施的不让我再靠近养伤的屋子。

我素来听话，便不再去打扰，只是偶尔从嘴碎的下人口中听闻，我的公子又为唐家姑娘花了多少心思，两人又是如何的花前月下。

也不是没有斗志昂扬的琢磨着去打败情敌，可只要我走进那片地方，听到君陌颜开怀朗笑的声音，便再也没有了质问指责的勇气。

不管是因为什么，那个女子给他带来了快乐，我便不忍心去破坏那份难得的快乐。

时年初冬，鹅毛大雪覆了城，我与君陌颜虽在同一屋檐，却已有一月未见，我与他的婚期亦是渺无音讯的延后。

不知为何，身子越来越困倦，起初只是贪睡，后来竟开始频频呕吐不思饮食。

起初我不过以为是入冬偶感风寒便并没有怎么在意，谁知竟会在走路过程中晕倒。

再醒来的时候，只瞧见君陌颜美好的侧脸和他手里还散发着热气的汤药。

药的味道浓烈刺鼻，我苦着脸看他，好半晌才有些忐忑地问：“公子，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否则他又怎会突然出现，又怎会亲自候我喝药？

话音一落，面前不停搅动汤药的手指突然一滞，又隔了许久，才听他轻轻一笑道：“整天都乱想什么呢，你不过是偶感风寒，还是说我来陪你，你反倒不高兴？”

“怎么会呢？”我急忙摇头，伸手把药接了过来，：“你来陪我，我真的很高兴。”

“琦遥，我……”

也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在我接过药碗的瞬间，他原本绷直的身子，突然颤了颤。

我并没有多想，甚至还有些天真可笑的想，如若他天天来陪我，就算这风寒一直不好，我也甘愿。

直到一碗药尽数喝下，过了一会腹中渐渐传来阵阵锥心的疼痛，就连原本雪白的长裙亦逐渐被鲜血染红时，我才明白他让我喝了什么，才知晓我这疼痛中我失去了什么。

“琦遥，对不起……”

饶是我现在再如何希望这是场梦，看腹中的疼痛和他惨白的脸色也依旧提醒我，这一切太真实。

每一个女子都有过当娘亲的梦想，我甚至曾经无数次的幻想过，若我有了公子的孩子，公子会不会高兴，我该怎样对孩子好，又该怎样去努力学会照顾他，看着他出生看着他成长。

可也正是因为我从来没有当过母亲，所以不曾知晓自己有了孩子，更不曾想过，这个孩子会被他自己的父亲亲手扼杀。

“这个孩子来得还不是时候，蓉蓉会不高兴的。”他仓皇离开。

若之前的药，我对他是不敢置信的失望，那最后他匆忙离去的这句话，亦真正的让我手足冰冷。

其实就算没有遇见唐悦蓉，我也知道，君陌颜绝不是受一次打击便一蹶不振的男子。只是若能用最简单的方法成功，我相信，他不会再去打算那更远的绸缪。

只是我没想到，我用性命相护的公子，会如此迫不及待的对我下手。

第七章 夜长争得薄情知

郎既已薄情，妾便亦死心。

失去孩子后，我想能早些恢复身子，早些离开这伤心的人，伤人的地。

不曾想，当晚不知谁人走漏的消息，竟有大批明月山庄的故人前来寻仇，密密麻麻的人很快便将宅子包围得水泄不通。

火光重重，惨叫漫天，一切仿佛回到了当初明月山庄被屠夜。

本想一走了之，身体却不受控制走向他所在的地方。

所有的担惊受怕，在看见他的瞬间，统统平静下来。endprint

但嘲讽的是，当我好不容易找到他，他却只顾护着另外一个女子安好，丝毫没有想起那个为他担忧的傻姑娘。

曾经被我辛苦救回的姑娘在看见我的瞬间便不由分说的拔剑相向：“一定是你这个贱人失了孩子对陌颜怀恨在心，故意找霹雳门的人通风报信的对不对？”

我微微一愣，她的剑便送到了我眼前，慌忙躲避不及，脖颈处被她划伤，血很快浸湿了衣裳。

自始自终，君陌颜冷眼看着，不曾有过半分出手的打算。

身上再疼，疼不过心，我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有力气控制住眼泪不滑落眼眶：“喝了药以后，我便疼到刚才才醒，又怎么有时间去通知霹雳门的人？这屋里的奴仆皆是你的眼线，我又如何避开他们与外人勾结？若我真有半分害你之心，当初我又何必拼死护你从山庄出来？”

其实很多事，就算我不说，我相信君陌颜也明白。

只是，他会如何取舍，我和蓉蓉。

气氛有霎那的凝固，此时，先前围攻的人抓住机会投放密密麻麻的暗器。

君陌颜成为众矢之的，我与唐悦蓉在他的身侧，两人几乎都是想也未想，冲上去挡在了他身前。

暗器喂了毒，我与唐悦蓉亦都来不及躲避。

君陌颜冷着眼杀光所有的人，最后只找到一颗解药。

唐悦蓉笑靥如花道：“陌颜，快把解药给我，只要逃回唐门我们就安全了。我是你的，唐门自然也是你的。”

地面的血腥很快被大雪所覆盖，纷纷扬扬的大雪中，我看不清公子的模样，只晓得最终他踌躇良久，拿着解药走向了另一个姑娘。

果然，我是被抛弃的一个。

但我没有诧异，也没有心痛，从一开始我便知晓，我喜欢的公子，从来便是这样薄情的一个人。

雪很冰，地很凉，在他小心拥着她远去的时候，强忍了许久的泪珠，亦终于忍不住缓缓滚落。

我总是想着，只要我对他好，总有一天他哪怕不爱我，起码也会记得我。

可我现在才明白，那一天于我永远也不会到来。

第八章 离魂暗逐郎行远

可我，终究还是活了下来。

在跌跌撞撞的走到山庄后山之后，被好心夫妇所救。

当时我浑身是血的躺在雪地里，他们几乎以为我没救了，没想到我还有微弱的气息。

我昏迷了足足半月有余，醒来后才知道，为了救我，他们花光了所有的积蓄，老爹为了帮我挖人参续命不幸坠崖摔断了腿。

看到我醒来，他们露出欣慰的笑，我却无声的哭了出来。

伤好以后，我留了下来，想报恩，也想尽孝。

我去了一个山谷，为我失去的孩子做了一个小坟包，就算爹不爱你，娘也会永远记得你。

回来之后，我有时候会问大娘，怎么样才会忘记一个人，不会欢喜他不去想念他。

若大娘手里没有农活，便会摸摸我的脑袋，慈爱地问：“那他欢喜你吗？对你好吗？”

明明朴实到极致地反问，明明是清楚到极点的答案，可我依旧不敢回答。

喜欢一个人应该是一件快乐的事，我不想变得沉重，哪怕我喜欢的那个人对我一点也不好。

这样平淡的日子并没过多久。

越来越多的江湖人往这一带聚集，偶尔也能从醉酒的汉子口中听闻江湖的起伏变化。

无非是围绕着争权夺利的事，也围绕着我在意的人。

腊月初三，大难不死的明月公子君陌颜重现江湖。

腊月十三，明月公子以明月剑谱为聘，娶唐家二小姐唐悦蓉为妻。

次年初春，唐门之主心疾突发病逝，唐门众人皆悲痛不能自已。

时年晚春，因不满门主之位传于唐悦蓉，唐家大公子率大批门徒反叛，并于当夜在唐家水井中投毒，府中之人不防，皆不久毒发，唯有君陌颜提气苦撑三个时辰，最后在精气逆转自杀经脉的情况下，将大公子击毙。

四月四，清明，因父兄接连死亡，新唐门之主唐悦蓉心力交瘁下，病重卧床，明月公子焦急万分，寻遍天下名医皆不得好转。

五月五，立夏，唐门因久无当家人主事，终生内乱，君陌颜心中大愧，才不得不停止对其妻的亲自侍奉，转而咬牙扛起了唐门重任。

转眼，便到了秋分，君陌颜外出巧计败敌于蜀地之外，内以雷霆手段除去大群异心门徒，唐门上下空前团结，甚至比前门主在世之时武林之势更甚。于此，不过短短三月，除了君陌颜依旧日日侍候唐悦蓉喝药以外，许多新来门徒竟只知唐门有明月公子，却不知还有其新门主的存在。

不过大半年的时间，唐家门人的权力被架空，君陌颜顺利接手唐门，还能做到上下一心，武林叹服的地步，着实让人感叹。

可饶是如此，我却还是低估了君陌颜的胃口。

第二年隆冬，一路清除了各大门派的唐门众人，齐聚我所在的嵩山之下……

第七章 十年踪迹十年心

我记得很清楚，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我被他遗弃。

也是这样一个大雪天，我被大叔大娘所救得到了新生。

可也就在这样的大雪天，我失去了他们。

只因他称霸武林的路要通过这里。

平凡的农家人连害怕都未曾来得及惊呼，便死在唐门刀下。妙龄女子，有的被掳走，有的不堪受辱咬舌自尽。

那样的惨烈，都来自于我最爱的男子，来自于他的野心，来自于他的罪孽。

那天我在鲜血浸染的雪堆里坐了良久，终究下了决定。

我悄悄尾随他，眼看着他冷眼指挥门众，眼看着他独自一人来到一个山谷，眼看着他立在风雪中的寂寞的背影，就像我刚来到明月山庄见到他那样。

这个山谷我很熟悉，是当年我失去孩子之后，为没谋面的孩子做了一个小坟包的地方。但是他怎么会知道。

我的脑袋里很乱，不知该不该出去问一下他。

这是唯一的机会，我却犹豫着不敢前进。

我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真的对上他，会用他教我的东西杀他。

雪纷纷扬扬的下，就像那一年纷纷坠落的梨花。

我看到他转身，嘴唇在翕动，隐约吐出一个词：琦遥……

这样脆弱的他，我从没有见过，眼里仿佛有惊喜，又仿佛有挣扎。

我知道，机会来了。

我强忍住眼眶里的泪，逼近。

雪花突然转向，齐齐化作利刃刺向他。

这一次，我没有收手。这一次，他没有挡开。

我的功力明明在他之下，如若他戒备我将没有任何得手的希望。

可就是戒备心那样重的一个人，却对我没有任何的防备。

他脚步踉跄了一下，我把剑缓缓没入他的胸口，他没有讶异，只是如释重负地微笑：“傻姑娘，从我不忍心对你下手的那天开始，我就知晓总有一天我会死在你的手上。”

明明那样坏的一个人，却有那样好看的笑。

明明是为民除害的事，却终究忍不住泪如雨下。

皑皑大雪不停飘落，恍惚中我仿佛看见我的弃了白马徒步向我奔来，乌发白衣美得惊心动魄，一如相见当年。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杀人，也是最后一次。

谁也不知晓，我曾那样喜欢他，一晃许多年。endprint